內容簡介
《送菜升降機》中僅有兩位出場人物——班和格斯,此外還有一位被提及名字但並未出場的威爾遜。班和格斯,他們是一個組織的職業殺手,他們一起潛伏在一個地下室的房間裡,等待上司的指令和即將被殺害的對象的到來。班讀報紙打發時間。格斯則不斷地抱怨生活和工作,並且向班打聽暗殺的情況。作為職業殺手,格斯本該絕對服從命令,過多的話語不僅暴露自身的秘密,也會使人產生預感——這個殺手必將會陷入危險的境地。連班也說他“老是問問題”,“越來越懶了”,這種態度只會帶給他更不安全的因素。這次的任務是殺手們始料未及的——讓班殺死同伴格斯。在劇尾,他們驚愕地相互瞪著眼,沉默著,直至幕落。
創作背景
品特出生於1930年,二戰爆發時正值童年,作為殘酷二戰的經歷者,作為遭受納粹大屠殺的猶太人後裔,在他心靈深處,遭受到了巨大的創傷。品特一生都在恐懼、責任與良心的碰撞中度過,不得不在說與不說、如何說的痛苦煎熬中逡巡。這種人生的態度也影響了品特的歷史創作觀,荒誕戲劇的形式,似乎最為適合他的處境,成為作者表達自己歷史印象的最好工具。《送菜升降機》就是這樣的代表作。
從《送菜升降機》與《等待戈多》(WAITING FOR GODOT)的主要人物、劇本主題和人物對話上的比較中,可看出,品特深受
貝克特的作品的影響。特別是從主要人物、劇本主題和人物對話上看,《送菜升降機》與《等待戈多》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品特於20世紀50、60年代創作的戲劇,其劇情通常發生在一間令人壓抑的狹小空間內,不確定性瀰漫全劇,神秘而令人不安的氣氛始終存在,讓讀者隱隱約約察覺到一種莫名的危險。沒有正當體面的職業、生活於社會的最底層,境遇尷尬的主人公,勾勒出《送菜升降機》的故事畫卷,體現了荒誕形式下的真實社會縮影。
人物介紹
班
班是一個神秘組織的職業殺手,他是另外一個殺手——格斯的上級。本和格斯在一間地下室里等候著命令,不知道下一個要殺的人是誰,而且對隱藏在幕後的老闆也知之甚少。他們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來自外部的威脅。
格斯
格斯是一個神秘組織的職業殺手。他是班的手下。
作品鑑賞
作品主題
人對他生存於其中的世界和對自己命運的不可知——而是“等待”
《送菜升降機》戲劇,自始至終被緊張的威脅氣氛所籠罩,到處瀰漫著一種恐怖的氣氛。劇中人的命運,由一個神秘的人或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他們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也無能為力,只是生活在等待中。該戲劇發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比如廁所的水箱進水那么慢,升降機不停地把選單送到這個不是廚房的地下室,懸掛在牆上的話筒能傳來上司的指令等等。劇中這些不可解釋的神秘情景,說明了班和格斯在這個世界中所處的地位——既無知又無奈。他們是殺手,但不知道下一個將被殺的人是誰,為什麼要殺他(她),也不知道他們的上司威爾遜會不會來,什麼時候來。對於被害者,他們似乎握有生殺予奪的大權,但他們又同時聽命於神秘的威爾遜。他們對自己的命運終將如何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們自己也是被既看不見、也控制不了的巨大的力量所控制著的。
1、生成處境——微觀權力場中的人物關係
《送菜升降機》雖然沒有明顯的來訪者——沒有人進來,殺手生活在期待來訪之中,他們在等待來自外面的命令。這個命令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來訪者。期待來訪,就是劇作家要表現的現代人的生存狀態和境遇,儘管這種期待,可能是一種外來的威脅,但他們仍在期待,因為這已成為他們的生活狀況。最後當命令到來時,對房間裡的兩個人來說,這是個不相同的命令——對於班來說這只是上司的指令,告訴他要殺哪個人;但對於格斯來說,這是他預感中的威脅和恐慌。
在該戲劇中,這個兩人的小團體已經處於整個權力金字塔的底層:他們聽命於上層,對許多事情毫無知情權;他們隨時待命,卻無法提前得知要殺的是誰;他們的生活質量很低,所住的地方凌亂潮濕,連杯茶也喝不上。班作為這個小團體中的“老大”,他實際掌握的極小的權力,和他刻意強調卻又不斷受到挑戰的威嚴形成對比,使他的威嚴顯得滑稽。然而,這樣微小的權力已經將班收編進了權力系統,雖然只有一個人可以“統治”,但他已然和那個看不見的上層統治階級站在了一起,而不是和事實上與他同處下層的格斯。
權力疏離了班和格斯的同伴關係,使班不僅不自覺地成為上層統治者的傳聲筒——就像劇中用“通話管”所隱喻的那樣,而且將上層統治者的威嚴與自己的地位視為一體,堅定地在格斯面前維護著上級的一切安排和命令,仿佛這是一件關乎自己地位的大事:當格斯抱怨工作艱苦令人厭倦時,他教育格斯要學會培養興趣打發時間;當格斯抱怨他們的上級威爾遜“連煤氣都不供應了”“懶得露面”而又“很難說話”時,他粗暴地制止他“別管這個了”;當格斯不斷地從他們身處的地下室中發現可疑的問題時,班則不斷地試圖對此進行解釋,而對於解釋不通的情形,則直接迴避或遏止格斯的發問。被權力收編了的班,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這個空間中的一切異常狀況;格斯則恰恰相反,抽不出水的廁所水箱、味道發臭的床單、門下塞進來裝有火柴的信封、沒有煤氣的煤氣爐、突然運作的送菜升降機都讓他感到緊張,他的心中充滿疑惑:這兒究竟是誰的地方?今晚的任務究竟是幹掉誰?誰在控制這一切?當格斯將種種線索連綴起來卻從班那裡得不到任何確認時,他近乎崩潰了。
班與格斯之間形成的微型權力場,體現了權力運作的一些普遍規律。格斯的種種質疑,並非由於他具有明確的反抗精神或者高於班的認知水平,而是由於他身處最底層的地位——他與上級的直接命令隔了一層,這讓他本能地感到不安,驅使他不斷地蒐集信息,試圖認識他們的處境。如果格斯與班的地位調換,那么劇中將會是完全另一番情形。這種權力場生成了班與格斯的基本處境,身在其中的人,是否有可能獲得對於處境的真正認知,則是一個更為複雜的問題。
2、認識處境——過量的與匱乏的信息
《送菜升降機》戲劇,常被稱為“威脅戲劇”——劇中人在一個特定的房間內,時刻感受到來自外界的威脅,由此產生貫穿始終的恐懼。分明是身在其中,卻無從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品特戲劇中表現出的這種悚懼乍看荒誕,實則普遍存在——主人公身處於正在發生的“歷史”之中,很難認清“現實”的全貌。要獲得對於處境的認知,需要有效的信息。然而,信息本身與權力難解難分,對信息的爭取必然牽動權力的較量;同時,外界提供的過量信息真假難辨,親自蒐集的信息匱乏又難以確證——這都使得該戲劇中的主人公,對於處境的真正認知變得近乎不可能。如前所述,班與格斯處於一個有等級分別的權力場中,兩人之中不斷試圖認識處境的人必然是處在下級、焦慮不安的格斯。格斯首先希望能從班那裡獲得事關“此時此地”的信息,他在劇中不斷地發問,卻得不到真正的回答。
班的“老大”地位,最直接的表征,就是他能夠直接接受來自上級的命令,格斯則不得不聽他轉達。當格斯對班的異常做法提出質疑時,班拒絕解釋,卻反問格斯“是誰接的通知,‘我’還是你?”以此提醒格斯,不要挑戰自己的權威。也就是說,班所掌握的信息,構成了他所擁有的權力的實體。格斯向他的提問,之所以屢屢碰壁,正是因為格斯對信息的爭取,其實潛在地威脅到班的權力,班的權力之鞏固,必須建立在格斯無法直接得到上級命令的基礎上——即使事實上班掌握的信息並不比格斯多多少。事實上,班既是參與編制這張“精美壁毯”的同謀,也是被“謊言壁毯”所包圍住的無知民眾之一。這張“壁毯”在現實中,常常通過滲透著政治權力和商業目的的大眾傳媒織就,在該戲劇中的具體形式,就是班一直在閱讀的報紙。在這裡,報紙既是他逃避格斯發問的道具,也是他逃避直面自身處境的幕牆——他對於“木工活兒”和“船模”的愛好也是同樣的作用,只是為了不讓自己閒下來,以免真正去面對質詢、思考處境。
班在報紙上閱讀到各種奇聞軼事,“一個八十七歲的老人爬到一輛卡車底下”“一個八歲的孩子殺死了一隻貓”——然而報紙提供的龐雜花哨的“新聞”,卻根本不能構成使他們更加了解自身處境的真正“信息”。這些新聞脫離了語境,除了能分散注意力,與他們並沒有真正的關係。久而久之,經電報描繪過的世界,開始變得無法控制,甚至無法解釋了。報紙上一行行有序而連貫的文字,漸漸地失去了幫助他們獲得知識和了解這個世界的能力。格斯始終懷疑報紙報導的真相,卻只能止步於懷疑和推測而已。
不安的格斯,他從班那裡無法得到回答,報紙又不能提供有效的信息,他為了解決心中的疑惑,認識自己的處境,只能自己去觀察。格斯根據周圍環境變化,而做出的對其處境的種種散亂的推斷,實際構成了該部荒誕戲劇的內在邏輯線索——格斯發現他們待命的地方,從來不會見到除了被害者之外的其他任何人,由此推斷這地方是“威爾遜”做過一番安排的;送菜升降機突然運行送來選單,班斷言這兒過去是一家咖啡館,但是格斯發現這裡僅有三個爐盤,應付不了一個咖啡館的營業需求,況且他們不在這兒的時候,送下來的選單得不到任何東西,所以這兒出現的狀況不可能是一個咖啡館正常營業的情形;最後,格斯將門口塞進來信封里的火柴,和樓上要求燒茶的命令聯繫在一起,隱隱感覺到這種種異常的情形,都是來自同一上級的操控——但是格斯在他也許是最接近真相的時候被繳械,而班按照樓上的命令舉起槍對準了格斯,在暴力的操控面前,理性和邏輯對於處境的認知,觸到了冰冷的邊界。
3、回應處境——面對無盡的索要與命令
認識處境本應是對處境做出回應的前提,但是如前文所述,兩個人無法獲得關於處境的有效信息——所謂有效,指的是對於指導行動的有效性——因此,兩人對於處境的回應盲目而荒誕:當送菜升降機突然發出聲響,送下來選單時,他們茫然失措;當升降機帶著第二份選單再次下來時,他們統一了意見:“咱們最好送點兒什麼東西上去”,並為終於做出決定感到如釋重負;緊接著,班命令格斯把他隨身帶著的食物全部送上去,雖然“樓上的人”並不知道他們究竟有什麼東西,但是班卻極其“自覺”地禁止格斯私自留下任何食物;升降機再次下來,要求更複雜的希臘菜;在他們把所有東西都送上去之後,升降機繼續下達選單命令,同時送回茶葉,通過通話管,命令班,燒一杯茶——這一命令終於激怒了始終喝不到茶的格斯:“‘我’也很渴。‘我’還餓呢。而他想要一杯茶。他還來勁兒了,這傢伙。”
格斯的獨白,是向班、向樓上終於爆發的抗議,也是向這個不斷壓榨、索取、發出命令“損不足以奉有餘”的社會的控訴。在此之中,一方面是具有階級意識的反抗之聲——“‘我們’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他送上去了,可他還不滿足”;另一方面,也是對一個永不饜足的社會在不斷妥協之後的突然驚醒——“‘我’幹嗎要把它給送上去?”當外界發出索要的命令時,班要求格斯盲目而誠實地奉上了一切;當格斯終於發出質疑之後,看到班終於接到命令,將槍口舉向了被拋進門內的格斯,在長久的互相瞪視和沉默之中,舞台幕落。《送菜升降機》以高超的藝術表現力,尋求到的“終極真實”,正是該戲劇的經典性與超越性之所在。
藝術特色
《送菜升降機》戲劇中的兩個人物:格斯和本。他們在一間封閉、潮濕、陰暗的地下室不著邊際地閒扯,談話內容表面看起來毫無聯繫,有事故、球賽、房間的陳設等,逐漸地觀眾和讀者了解到,他們是兩名隨時待命的職業殺手。劇近尾聲時,本拿著槍瞄準大門,而門口站著的目標卻是和自己一同執行任務的格斯。該戲劇在讀者和觀眾的驚愕中落幕。對於格斯,這一恐怖威脅性的狀態是在他和本前言不搭後語、邏輯混亂的閒聊中,逐漸地蔓延的,這也正是作家品特,在該戲劇作品中所反覆強調的普遍存在的威脅。“威脅或許來自外部,或許來自於自身,表現出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不可能的溝通與理解,其中穿插喜劇甚至鬧劇式的衝突,因此,品特式的作品又被冠以‘威脅的喜劇’”。
戲劇結構
《送菜升降機》的戲劇結構,看似漫不經心,其實獨具匠心。該戲劇文本中,看似離奇、荒誕不經、雲裡霧裡的談話,將戲劇衝突推向高潮。回頭重新品味,會有豁然開朗的感覺,突然之間,發現先前沒有意識到的危機,一切都安排得自然,順理成章。《送菜升降機》劇首的兩則,毫無關聯的事件報導,為格斯的死埋下伏筆。死亡威脅無處不在,烘托出神秘的氣氛。
在該戲劇的劇首所描寫的第一件荒誕不經的事情,是一位87歲的老人穿越車來車往的大街。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老人不知道該如何擠出去。此時作者,採用了一種令人無法置信近乎荒誕的震驚手法,描寫老人在無奈中,從路邊停靠的一輛貨車底下爬過去。在讀者啞然失笑時,慘劇發生了。恐怖的事件穿插著喜劇的因子,品特已使讀者對死亡的不可預知產生隱隱約約的不安。雖然,作者迅速地將著眼點轉向了與突發事件毫無關聯的房間的陳設上,但不安的思緒,已經根植於讀者心中。一陣關於瓷器和煙的閒聊之後,第二件離奇的事件報導,呈現在讀者面前:一個八歲的小女孩活生生地殺死了一隻貓,又或許是她十一歲的哥哥,將貓殺死後嫁禍於她。讀者先前的不安,在此加劇。格斯不斷地追問“她是怎么做的?”殘酷的死亡,籠罩在讀者和劇中人的心頭,天真的孩童又如何與殺戮死亡聯繫在一起?這兩則報導與該戲劇全劇是一種什麼關係?儘管直至《送菜升降機》劇中,讀者才清醒地意識到兩個人的殺手身份,儘管直至劇尾,看到本接受到的任務指令,就是將自己的搭檔格斯殺死,讀者會猛然醒悟,在張馳有度的架構中,品特精心安排的兩則報導,除了為格斯的死埋下伏筆,更加烘托出該戲劇全劇陰森恐怖的氛圍。
格斯成為被殺的目標——仔細將該戲劇劇本中看似毫無關聯、混亂瑣碎的描寫整合在一起,讀者會發現它的必然性。格斯開始對自己所做的事情不滿、抱怨,他已經產生了退出的念頭,這個念頭折磨得他無法入睡,坐立不安。他不斷抱怨整天呆在陰暗的房間裡隨時候命,沒有機會看到外面的風景,這個念頭為他帶來了殺身之禍。
契訶夫在談到懸念設定的重要性時,做了一個精彩的比喻:如果戲劇第一幕中,有一桿槍掛在牆上,這桿槍一定要在最後一幕發射出子彈。品特發射出的“這顆子彈”,讓讀者在驚愕中猛然醒悟出,作者獨特的構思。儘管幕落時,讀者只看到了執槍的本與搖搖倒地的格斯相互對視,又有誰會懷疑隨之而來的槍聲呢?強烈的反差,打破了讀者的期待,使得結局更為淒涼。
場景設定
《送菜升降機》中貫穿全劇的最重要的場景,是一間封閉的房間。一間陰暗的地下室,兩張床緊靠於後牆,床中間是一個關閉的自動傳送食品的視窗,正上方是一個伸手可及的屋頂,四周沒有一扇透氣的窗戶,封閉狹小的房間就如同一間牢籠。該戲劇劇中的格斯,感受到了壓迫,他焦躁不安,反反覆覆地穿鞋脫鞋,不停地問各種問題,不斷地進進出出、來來回回於衛生間,不時地抱怨生活就如同被禁錮在牢籠中,看不到一個人影,沒有任何人對他們有任何的抱怨,他們就如同隱形人一樣。壓迫的空間,緊緊地壓迫著格斯的神經,與此同時,作者又穿插了幾個小的場景描述,將格斯逼進崩潰的邊緣。
一個有趣的場景,是格斯由於緊張煩躁來往於衛生間,但是馬桶的抽水閥,在他需要的時候不起作用。當他和本交談抽菸撫平焦躁的心理時,衛生間裡突然傳來充水的聲音,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驚嚇。品特對抽水閥的描述,在劇中有四次,最意味深長的一次,應該是在接近尾聲之時,一向不正常的抽水裝置,出乎意料地正常運轉起來。和結局聯繫在一起,看似平淡多餘的場景設定,與格斯的命運產生了某種聯繫。即使格斯和本的眼睛四目相對,即使幕落沒有槍聲,格斯也將如同馬桶里被衝去的穢物一樣,從這個世界消失。如果這一場景的描述加劇了神秘的氣氛,門口突然出現的一封信件,則使格斯和本驚恐萬分,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打開後,信封裡邊裝著十二根火柴:“本,看這裡。/什麼?/看。/那是什麼?/不知道。/ 哪兒來的?/門下面。/是什麼?/不知道。/(他們緊盯著信)撿起來。/你說什麼?/撿起來。/(格斯慢慢走過去,彎腰撿起來)/是什麼?/信封。/上邊有什麼嗎?/沒有。/封口了嗎?/是的。/打開。/(格斯打開看看裡面)/有什麼?/(格斯倒出十二根火柴),(格斯盯著本,把火柴放進口袋,走到床邊,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把手槍,走到門口,開門,向外看看,又關門)。”
這封信來自何處?送信人的目的是什麼?、?信封里只有幾根火柴,品特設定這個場景的意義何在?不言而喻,除了使劇中人毛髮聳立,使讀者看到十二根火柴時啞然失笑外,無法預知,無處不在的威脅包裹著所有人。即使把封閉的空間看作庇護所,也無法消除對外部世界的恐懼心理。
凸現的牆壁中發出嘈雜的撞擊聲,格斯和本拔出手槍面對著不可知的危險,膽戰心驚,但後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個滑輪裝置的送菜升降機,上面是一個寬大的盒子,盒子裡面是樓上客人所需食物的選單。品特在張馳有度的場景中,一步步加深著所有人的恐懼。最後本從升降機里獲得指令,目標就出現在大門口。當格斯反覆重複著本教給他的任務指令的時候;當本手執武器,還不忘掏出梳子整理頭髮的時候;當本高喊著格斯一起執行任務的時候;當這些喜劇因子使讀者感到可笑而急於弄清楚目標的時候,門“嘭”的一聲開了,與本面對的目標竟是被剝去外衣、馬甲、領帶、槍套和槍,瑟瑟發抖的格斯。在這幾個場景中,劇作者通過使用傳統喜劇對比衝突的手法、喜劇性錯位的手法,使讀者對突變事件產生的不是笑聲,而是驚奇,乃至愕然,從而讓人感受到威脅的普遍性。
戲劇語言
《送菜升降機》的語言特點,看似邏輯混亂,其實饒有意味。在喋喋不休、機械重複的東拉西扯中,在停頓、沉默以及反諷中,人物的心理及所處的險境一步步展現在讀者面前。戲劇是對話的藝術,衝突在對話中揭示,劇情在對話中演進,人物在對話中凸現。品特劇作的語言表述單調乏味,邏輯混亂,但是,正是這種語言,加上反諷的大量使用,使主人公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的衝突逼真地呈現給讀者。
格斯從幕啟就一直坐立不安:“蹲下,解開鞋帶,慢慢地脫下鞋,朝鞋裡看看,從裡面拿出一個壓平的火柴盒。搖一搖,看了看,把火柴盒放回口袋。彎下腰,穿上鞋,費力地繫上鞋帶。他朝左邊的門走去,停下來,踢踢另外一隻腳,蹲下,解開鞋帶,慢慢地脫下鞋,朝鞋裡看看,從裡面拿出一個壓平的火柴盒。搖一搖,看了看,把火柴盒放回口袋,彎下腰,穿上鞋,費力地繫上鞋帶。”
簡單動作的反覆重複,語言單調乏味的表達,既體現出格斯毫無意義、百無聊賴的生存狀態,又將他不安惶恐的心理展示出來,同時語言又具有強烈的喜劇效果,馬戲團里滑稽可笑的小丑形象,躍然於讀者面前,營造出開場時的輕鬆氛圍。伴隨著機械的對話,同時貫穿於整個劇本的停頓和沉默的大量使用,焦躁緊張的氣氛逐漸蔓延開來。格斯和本在封閉的地下室等待指令,等待的卻是毀滅他人生活希望的指令。以下摘錄四段簡單的對話,體會品特停頓和沉默的內涵。
1、格斯:“‘我’不願意呆在這樣潮濕的房子裡。如果有一扇窗戶,就能看到外面的風景。‘我們’總是呆在陌生的房間,白天睡覺,晚上行動,不斷地重複。(停頓)‘我’想看看外面的風景,而這個工作永遠都沒有機會看到外面的世界。”
2、格斯:“你難道沒有一點點厭煩么?”本:“厭煩?厭煩什麼?”格斯:“你有香菸么?‘我’抽完了。”
3、格斯:“‘我’真想知道今晚的目標是誰。(沉默)‘我’一直都想問你一些問題。”本:“喔,天哪!”格斯:“‘我’得問你一些事情。”本:“你怎么回事?一直不停地問問題,你怎么了?”格斯:“沒有什麼。”本:“你以前從來沒有問過這么多問題。你究竟怎么回事?”格斯:“‘我’只是一直在想。”
4、格斯:“‘我’覺得很難和他(老闆)談,你說呢?”本:“閉嘴(停頓)。”格斯:“有許多事情,‘我’想問個明白。可見了他又問不出來。(停頓)‘我’腦子裡一直放不下上次的那個(被謀殺的女孩)。”
從這幾段簡單的對話中,讀者不難看出,在停頓、沉默中,作者所要表達的無限含義。格斯和本對他們所謂“工作”的不同態度。格斯不滿、厭倦、逐漸地對生活失望以至於絕望。他徘徊、無助、抱怨、抽菸,想擺脫困境又苦無辦法,這也是格斯招致殺身之禍的由來。他煩躁、鬱悶,只有抽菸才能給他帶來暫時的解脫。該戲劇劇本,正是在充滿停頓、沉默,似是而非,前言不搭後語中引發令人不安的情緒,營造兇險籠罩的氛圍。品特放棄使用流暢的語言,選擇不合邏輯、支離破碎、似懂非懂的表達,從而營造出人與人之間的隔膜。
講話實際上道出的是隱藏在話語下面的另一種語言,人們聽到的話,實際上暗示著人們沒有聽見的東西。在沉默之中,在那些沒有說出的話語中,有許多能夠交流的思想。
反諷手段
本和格斯講述八歲女孩殘忍地殺死一隻貓。本無限感慨“真是太荒謬了”。作為讀者,第一遍通讀全劇時,可能不會有太多的感觸,但是返回頭再重讀這句話的時候,強烈的諷刺躍然紙上,一個嗜血成性的殺手,一個殺人毫不手軟、毫無思想、對生活毫無追求、只知盲從命令的匪徒,竟然對一隻小貓產生憐憫。品特用了整整6頁的篇幅,通過枯燥的對話描述升降機傳遞食品的過程。閱讀起來,令人鬱悶,昏昏欲睡。升降機一次次送來樓上不知名客人的抱怨:“蛋糕不新鮮而乾癟無味,朱古力融化變質,牛奶發酸,餅乾過期發霉,兩個隨時待命的殺手,疲於奔命地應付著樓上客人的各種要求以防身份暴露。”當讀者對這樣長篇無味的點菜描述,忍耐到極限的時候,當兩個殺手,手忙腳亂地傾其所有地滿足客人的要求,而他們自己忍飢挨餓的時候,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升降機送來了殺人指令。突如其來的結果,與讀者的心理企盼產生了距離,反諷的效果自然而然地形成。
作品評價
《送菜升降機》作品,沒有明晰、曲折的情節,人物之間的對話如捉迷藏一樣躲躲閃閃,卻給讀者帶來無法釋懷的難忘場景。
——英格達爾(瑞典文學院發言人)
《送菜升降機》戲劇,揭示出由威脅形成的、讓人無法逃離的網路,無處不在。
作者簡介
哈羅德·品特(Harold Pinter),英國荒誕派戲劇作家,1930年10月10日,生於倫敦東區一個猶太人家庭里,2008年12月24日,因患喉癌而去世。父親是裁縫師。他曾在哈克尼文法學校學習。1948年,品特進入皇家戲劇藝術學院學習,由於他的戲劇觀和全院師生不同,並且,他對學院開設的課程感到毫無興趣可言,因此,他佯裝神經崩潰而退學。也就是在這一年,他拒絕服兵役,曾兩次被送上法庭,險些坐牢。1950年起,他開始演員生涯,並於1956年與女演員維維恩麥錢特結婚。
1957年,他花了四天時間,創作出《房間》獨幕劇戲劇劇本。作品有:《生日晚會》、《看門人》、《送菜升降機》、《回家》、《一夜外出》、《夜校》、《收集證據》、《情人》、《茶會》、《地下室》、《背叛》、《
山地語言》等。2005年12月10日,品特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