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西爾維婭·普拉斯( Sylvia Plath ,1932.10.27 - 1963.02.11)
西爾維婭·普拉斯(為我們所熟悉,首先是作為一位美國
自白派 詩人的代表,上世紀80年代就被介紹進來,並對國內的詩歌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
生平 普拉斯出生於美國麻薩諸塞州的
波士頓 地區,她8歲時父親去世,她和弟弟由母親撫養大。1955年,普拉斯以優異成績畢業於著名的史密斯女子學院,之後獲得富布賴特獎學金去英國劍橋大學深造。在那裡,她遇到了後來成為桂冠詩人的
特德·休斯 (1930—1998),兩人於1956年6月結為連理。在與休斯育有一子一女後,兩人婚姻出現裂痕並於1962年9月分居,普拉斯獨自撫養兩個孩子。1963年2月11日,她在倫敦的寓所自殺。
普拉斯之墓 著作 生前,普拉斯只出版過兩本著作,一是詩集《巨人及其他詩歌》(The Colossus and Other Poems),另外出版了自傳體長篇小說《
鐘形罩 》(The Bell Jar,中文譯本今年由譯林出版社出版,電子版由譯言古登堡計畫於2013年12月26日出版)。去世後,特德·休斯編選了幾部普拉斯幾本詩集,奠定了普拉斯作為一名重要詩人的地位,包括詩集《愛麗爾》(Ariel)、《渡湖》(Crossing Waters),《冬樹》(Winter Trees)及《普拉斯詩全集》,後者於1982年獲得
普利茲獎 。本小輯選譯的作品來自1977年出版,由休斯編輯的《約翰尼·派尼克與夢經》(Johnny Panic and the Bible of Dreams),這是一部短篇小說、散文、筆記的合集。
普拉斯的小說創作有非常突出的自傳性特色,幾乎每一篇都能從作者本人的生活經歷中找到影子。作為詩人的普拉斯也曾非常投入地學習過繪畫,這些特點都鮮明地體現在本小輯所選的這幾個短篇中:感情細緻入微,用詞不俗而且準確,描摹景物富於色彩感,因此賦予她的小說一種獨特的閱讀快感。《綠石頭》是對童年生活令人悵惘的追憶;《超人與寶拉·布朗的新冬裝》敘述的是成長經歷;《寡婦曼加達其人》根據作者新婚後去西班牙度假的經歷寫成,體現了過人的觀察能力;《成功之日》記錄了一對獻身寫作的夫婦的生活及妻子微妙的心理活動,聯想到普拉斯本人,讀來令人感慨。
她的部分著名詩歌有: 十一月的信;霧中羊;郵差;
榆樹 作為悔悟的幻想之光;語言;愛麗爾;邊緣;晨歌;穿黑衣的人;詞語;冬天的樹;渡湖;對手;巨像;慕尼黑女模特;你是;十月里罌粟花;等等。
氣質 藝術家總是一些異類,他們身上有一種神秘的特質,從遠處看,絢麗奪目,繽紛斑斕,造成了他們作品非同凡響的品質。但賦予他們作品奇異的精神元素同時也影響著他們精神的歧義。藝術家是天生的。因為,在他們精神中有一種普通人不具備的素質(我選擇怎樣的字眼好呢):瘋狂、迷幻、極度的憂鬱或痛苦、不能控制的激情、專注於自我、幽閉或狂躁等等。翻開一部藝術史,令人傷心地看到,那些一流的作家和藝術家,都感到自己處在一種精神崩潰的邊緣;有的則直接走向精神崩潰的深淵。精神分析家們從中可以找到豐富的個案進行研究,並毫無困難地宣稱,心理的異常正是造成他們作品非凡的根源。可是,令人喟嘆的是,這一點並不由你選擇——是要生活正常,還是要藝術上的非凡?
凋零 倫敦。1963年2月11日的冬天,異常寒冷。西爾維婭躲在一間小屋內,孩子們在哭泣,壁爐內是潮濕的,窗外下著雪,詩稿凌亂地撒在桌上、地上,她頭髮飄閃,神情緊張……這是我想像中的《西爾維婭》電影的一個場景。那一年,她年僅三十一歲。生命的花朵正是艷麗開放的時刻,卻突然凋零了。“一如烏雲灑下一面鏡子去映照自己緩緩/消逝於風的擺布”。她在詩歌中曾經這樣暗示著。死亡,更確切地說,是自殺,在她的心靈深處被美化成一次優雅的舞蹈,一種自我的飄揚,是雪花般聖潔綻放後的迅速融化。
成長曆程 童年 美國
自白派 女詩人西爾維婭·普拉斯 西爾維婭·普拉斯(Sylvia Plath,1932—1963)美國著名的自白派女詩人,小說家。她的父母均為教師,八歲那年她父親去世。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死亡,也是她一生的轉折點。當母親告訴她父親的死訊時,她決然地說:“我不再與上帝通話了”。之後,她不斷在詩中歌吟死亡,也曾多次試圖自殺:
“死去是一種藝術/和其他事情一樣/我尤善此道”。“我又做了一次/每十年當中/我要安排此事”。“看,黑暗從爆裂中滲出/我不能容納這些,我容不了我的生命”。“從灰燼中/我披著紅髮升起/像呼吸空氣般地吞噬男人”,“像貓一樣可死九次”。“這女子已臻於完美/她死去的/身體帶著成就的微笑”。
大學 在大學期間她學業出眾,每門功課都是優等,獲得多項獎學金。大學二年級時因出色的寫作才能被紐約時裝雜誌《小姐》選中應邀擔任該雜誌的客座編輯。一個月的紐約生活如同夢幻一般,豪華的宴會,漂亮的時裝,與仰慕的作家共同創作。但好景不長,不久她就陷入在精神分裂的磨難中,直至進入麥克林精神病院被進行電療。她的自傳體小說《鐘形罩》(The Bell Jar)就是描寫這一段經歷。
這部小說如同她的詩一樣,是她的精神自傳。在小說中很少有明晰的場景,主要是她通過自我之眼看到的變動的、片段似的、夢幻與現實交織在一起的景象,猶如她內心獨白中閃回的布景。小說被豐盈的自我感受所包圍:青春期的煩惱、熱烈而莫名的嚮往、躍躍欲試的衝動、期望被男人勾引、對未來躁動不安的憧憬和猶疑不定的選擇,企圖嘗試一切又逃避一切的心理、瘋狂地冒險和極力地壓抑……一如用快速的鏡頭掃過內心所有的角落,一個矛盾集合的多元體,像是在玻璃杯中倒入令人迷醉的幻象並用現實加以攪拌。她一邊用變換的場景來作她心情的告白,一邊用嚴格的句子寫下頭腦中混亂的思想。真是一部傑作!
她的極度敏感形成了她容易受挫的心理;迷戀內心生活使她易於與現實進行對抗;過分好強造成她疲憊和虛弱;對事物完美的追隨促使她對自己過多的抱怨;精神壓抑其實是來自心靈的亢奮;對生命的認真推動她最終走入生命的虛無;追求詩歌的深度卻在心中布滿了痛楚。所有這一切又可以反過來認證。原因和結果在她的心內是同為一體。暈眩與純淨,錯覺與清晰,恐懼與喜悅,黑暗與寧靜,憤怒與憐憫,親切與卑微,死亡與新生就是這樣交織在她的詩中,也成為《鐘形罩》的意象源泉和氛圍元素,宛如雨滴淋濕了書中的標點。
英國留學 西爾維婭·普拉斯和特德·休斯 1956年2月,西爾維婭·普拉斯獲得一筆獎學金獲準去英國劍橋留學。她在那裡邂逅了英俊的英國詩人特德·休斯(Ted Hughes,1930 —1998),兩人立刻墜入了情網,並閃電似地結婚。當時普拉斯稱休斯為“世間惟一能與我匹配的男子”。但不幸的是他們的婚姻出現了裂痕。有人怪罪於休斯的風流;可能更隱蔽的原因是出於普拉斯難以控制的瘋狂。1962年普拉斯與休斯分居,她單獨帶著兒女在倫敦居住。同年休斯與Assia Wevill同居。普拉斯在數月內突然面臨的劇烈的生活變動,以及生活拮据所帶來的壓力,《鐘形罩》剛剛出版卻反映平平,與休斯辦理離婚手續過程中承受的巨大的精神痛苦,促使她再一次地選擇了自殺。但這一次,上帝成全了她。從她到英國至死亡正好整整六年。
在世人眼裡是這場婚姻造成了她自殺的導火線。休斯成了不可逃避的罪人。她的小說和詩歌也由此獲得了好評。直到她死後二十多年,休斯才出版了他的詩集《生日信札》(Birthday Letters),這是寫給普拉斯的詩。詩集出版立刻引起了關注並喚起了人們再度對普拉斯的熱情,同時也在不同程度上改變了世人心目中休斯是罪人的看法。據此,英國和美國為紀念普拉斯逝世四十周年剛剛拍攝完她的傳記影片。
獎盃 普拉斯的傑出成就是不可模仿的,她用一種精神直覺來直接抵達作品的深處,她挖掘豐富的自我和情感因素,用全部的生命力量進行創作,直至內心出現幻象。說不清是因為瘋狂形成了非凡的作品,還是由於這樣的創作方式造成了他們的瘋狂。自白派中另一位詩人洛威爾也步普拉斯的後塵進入了麥克林精神病院。大提琴家杜普雷因癲狂而崩潰。吳爾芙最終難以抵禦內心的憂鬱在口袋中裝滿鵝卵石走入河中……他們都是過於敏感的人,時常不能擺脫內心幻象,是以精神直覺進行創作的藝術家。唉,生命是一曲讚歌也是一曲輓歌,正如普拉斯在《鐘形罩》中所說:“獎盃上刻著的日期就像墓碑上的日期一樣”。
普拉斯詩選 《七月里的罌粟花 》(彭予譯)
小小的罌粟花,小小的地獄之火, 你不傷人?
你閃爍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雙手伸進火中,什麼也沒燃燒,
瞧著你那樣閃爍我感到 綿綿無力,多皺,鮮紅,就像人的嘴唇,
剛剛流過血的嘴唇。 血淋淋的小裙子!
有些煙味我不能聞, 你的鴉片和你令人作嘔的容器在何處?
但願我能流血,或者入睡!── 但願我的嘴唇能嫁給那樣的創傷! 或者你的汁液滲向我,在這玻璃容器里, 使人遲鈍,平靜,
可它是無色的,無色的。
《申請人 》(趙毅衡譯)
首先,你是否我們同類? 你戴不戴 玻璃眼珠?假牙?拐杖? 背帶?鉤扣? 橡皮乳房?橡皮胯部?
還是僅僅縫合,沒有補上缺失?沒有?沒有? 那么我們能否設法給你一件? 別哭, 伸開手。 空的?空的。這是只手, 正好補上。它願意 端來茶杯,揉走頭痛, 你要它乾什麼它都乾。 你願意娶它嗎? 保用保修
它臨終時為你翻下眼瞼, 溶解憂愁。 我們用鹽製成新產品。 我注意到你赤身裸體, 你看這套衣服如何──
黑色,有點硬,但挺合身, 你願意娶它嗎? 不透水,打不碎, 防火,防穿透屋頂的炸彈, 你放心,保證你入土時也穿這衣服。
現在看看你的頭,請原諒,空的。 我有張票子可供你選用。 來啊,小乖乖,從柜子里出來, 怎么樣,你看如何? 開始時象一張紙般一無所有, 二十五年變成銀的, 五十年變成金的。 一個活玩偶,隨你怎么端詳。 會縫紉,會烹調, 還會說話,說話,說話。
很派用場,不出差錯。 你有個傷口,它就是敷藥, 你有個眼睛,它就是形象。 小伙子,這可是最後一招。 你可願意娶它。娶它。娶它。
《邊緣 》(趙瓊、島子譯)
這個女人盡善盡美了, 她的死
屍體帶著圓滿的微笑, 一種希臘式的悲劇結局
在她長裙的褶縫上幻現 她赤裸的
雙腳像是在訴說 我們來自遠方,現在到站了,
每一個死去的孩子都蜷縮著,像一窩白蛇 各自有一個小小的
早已空蕩蕩的牛奶罐 它把他們
摟進懷抱,就像玫瑰花 合上花瓣,在花園裡
僵冷,死之光 從甜美、縱深的喉管里溢出芬芳。
月亮已無哀可悲, 從她的骨縫射出凝睇。
它已習慣於這種事情。 黑色長裙緩緩拖拽,悉悉作響。
《巨神像 》(張芬齡、陳黎譯)
我再也無法將你拼湊完整了, 補綴,粘附,加上適度的接合。 驢鳴,豬叫和猥褻的爆裂聲 自你的巨唇發出。 這比穀倉旁的空地還要槽糕。
或許你以神喻自許, 死者或神祉或某某人的代言人。 三十年來我勞苦地 將淤泥自你的喉際剷除。 我不見得聰明多少。
提著鎔膠鍋和消毒藥水攀上梯級 我像只戴孝的螞蟻匍匐於 你莠草蔓生的眉上 去修補那遼闊無比的金屬腦殼,清潔 你那光禿泛白古墓般的眼睛。
自奧瑞提亞衍生出的藍空 在我們的頭頂彎成拱形。噢,父啊,你獨自一人 充沛古老如羅馬市集。 我在黑絲柏的山巔打開午餐。 你凹槽的骨骼和莨苕的頭髮,對著
地平線,凌亂散置於古老的無政府狀態里。 那得需要比雷電強悍的重擊 才能創造出如此的廢墟。 好些夜晚,我蹲踞在你左耳的 豐饒之角,遠離風聲。
數著朱紅和深紫的星星。 太陽自你舌柱下升起。 我的歲月委身於陰影。 我不再凝神傾聽龍骨的軋轢聲 在碼頭空茫的石上。
《愛麗兒 》 (1)(戴珏譯)
黑暗中凝止。 然後是無質的藍 山崗與距離的流駛。
上帝的母獅, 我們變得如此一體, 腳跟和膝蓋的支點!──犁溝
分裂丶掠過,與我無法 抓住的脖子 的棕色弧形類似,
黑奴眼 莓果拋出深色的 鉤子──
一口口黑色鮮甜的血, 一片片陰影。 另有東西
把我在空中拖過── 雙股,毛髮; 我腳跟的碎皮。
白色的 戈黛娃(2),我剝掉外皮── 死去的手,死去的嚴苛。
而現在我 對著麥子吐泡沫,海浪的閃光。 小孩的哭喊
在牆裡融化。 而我 是那支箭,
與那飛濺丶自毀的 露水,有著一致的衝勁 飛進那紅色的
眼,黎明的大鍋。
註: (1)愛麗兒可能指作者常騎的一匹馬。莎士比亞《暴風雨》劇中有個精靈也叫愛麗兒,因曾被一位魔法師所救而成了他的奴隸,在完成魔法師布置的一系列任務後最終獲得了自由。另外在希伯來語中,愛麗兒的意思是“上帝之獅”,因此有學者認為這個詞可能也像聖經以賽亞書中那樣象徵耶路撒冷。 (2)戈黛娃指十一世紀英格蘭的一位貴婦。根據傳說,為了讓考文垂地區的民眾得以減免她丈夫麥西亞伯爵施加的重稅,她曾赤身裸體騎馬穿過當地的街道。
《榆樹 》(得一忘二譯)給茹絲 · 芬萊特 (1)
我了解那底部,她說。我用粗大的直根了解它: 它,是你所恐懼的。 我不怕它:我已去過。
你在我深處聽到的可是大海, 以及它的不滿? 或是虛空之聲,是你的瘋狂?
愛是一個影子。 你撒著謊,哭喊著窮追不捨。 聽啊:它的蹄聲。它已經跑開,像一匹馬。
我也將徹夜這樣奔騰,狂野地, 直到你的頭化為石頭,枕頭化為一方小小的賽馬場, 迴響,迴響。
或者,我應給你帶來毒藥的聲音? 它現在化作雨了,這巨大的靜寂。 這就是它的果實:錫白色,像砒霜。
我已飽經日落的暴行。 我紅色的絲 烤焦到根部,燃燒,豎起,一隻鐵絲的手。
現在,我斷成碎片,棍棒似地飛散出去。 如此暴力的風 不會容忍旁觀:我必須尖叫。
月亮也絕不仁慈:她會拖住我, 殘酷地,因為她不育。 她的輻射灼傷了我。或許,是我不放過她。
我放她走了。我放走了她, 萎縮了,乾癟了,像經過了徹底的手術。 你的惡夢占有了我,也饋贈我。
我被一種啼哭附了身。 它夜夜撲閃而出, 以它的鉤爪,尋找值得一愛的東西。
這黑暗的東西睡在我的體內, 嚇得我魂不附體; 我整天都感到它輕柔的羽毛似的轉動,它的惡毒。
雲朵飄過,雲朵疏散。 那些一去不回的蒼白,都是愛的面孔嗎? 我心神不寧,是否因為這一切?
我無力承受更多知識。 這是什麼,這張充滿殺機 被樹枝掐住的臉,是什麼?──
它毒蛇的酸液嘶嘶響。 它僵化著意志。這些孤立的、遲緩的缺陷 能夠致命,致命,致命。
註: (1)茹絲·芬萊特(1931 -)出生於美國、主要居住在英國的女詩人、翻譯家。她是英國小說家艾倫·斯里托的妻子,普拉斯生前最後一年多的好友。
他人評議 普拉斯詩歌中死亡主題探究 --作者/劉 燕,陳 蕾
一、女性主義和普拉斯概述
女性主義是20世紀廣泛興起的在政治、文學、藝術等各個領域反抗男權、爭取女性自由的運動。長期受壓抑的狀態使廣大女性在這場運動中奮力尋找自己的聲音和身份,逐漸改變性別弱勢的狀況。這一運動的興起,相伴著女性文學的興起和繁盛。一大批文學巨擘先後湧現,一方面波伏娃,弗里丹等文學理論家已在文學史冊上永綻光輝,另一方面,大量的女性作家和她們的文學作品也讓人們更深刻地認識、理解甚至改變女性的生存狀態。
普拉斯的詩屬自白詩一列,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興起的一種後現代主義詩歌流派。當普拉斯於1960年出版的第一部詩集《巨像及其他》時,讀者和評論界反響並非十分熱烈。到了1965年即她自殺後的第三年出版的詩集《愛麗爾》才開始為她贏得聲譽。爾後由其丈夫英國桂冠詩人特德·休斯整理並出版了她的兩卷詩集《渡湖》和《冬天的樹》,把普拉斯作為自白派詩人的聲譽推向了最高點。至今,她依舊聲名不衰,尤其是1998年休斯的遺作《生日賀信》又再次勾起了人們對普拉斯深深的懷念之情。她的詩藝與人生悲劇無法分開。普拉斯不僅成為後現代主義自白派的代表,而且也因其作為女性作家為創作所做的努力和其詩歌中對男權社會的反叛精神成為女性主義文學的碑石。
二、死亡作為抗爭
西爾維婭·普拉斯在詩歌形式上繼承了惠特曼的傳統:簡潔、大方、自由,沒有雕琢的痕跡,好像是自然流淌出來的,但內容上別開生面,很少顧忌,殘缺的肢體、骯髒的角落、恐怖的病房,都能借來人詩,又因為詩人是女性,其視角就更為獨特,所選擇的意象更為敏銳。尤其是普拉斯與丈夫分手後,內心一片茫然,“光明不復存在”,寫出的詩越發刻薄,也越發深刻。
在普拉斯一生的諸多惡夢中,父親像一座巨大的雕像投下了沉重的陰影,使她一生都為之負罪累累,痛苦不堪。普拉斯為逃避孤獨曾經將父親當作自己的偶像,但後來這個偶像反而變成了對她個人生活最大的威脅,全部人生信念從此崩潰。女性主義認為父權為中心的社會機制是女性受壓抑的根源,因此,抗爭父權或男權成為其不懈的動力和目標。在眾多女性作家筆下,尋回話語權,找回女性意識,重置迷失的身份都是抗爭的手段。普拉斯在其狂暴內心的指引下,描述了大量以死亡為意象的詩歌。雖然一方面評論家們一致將她個人的生活經歷作為解釋她筆下黑色藝術的原因,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否認女詩人從其女性角度出發對父權社會作出的反抗。
《爹爹》這首詩歌充斥著濃重的壓抑氣氛,她寫到:“你是只黑皮鞋/我曾像只腳住在這裡三十年/窮困和悲悽/只敢呼吸和抽泣。”詩人將她的父親比作法西斯、魔鬼等,而詩人自己卻以猶太人自喻,深刻的揭示了其成長環境的壓抑狀態。女性主義者認為人類進入父權社會後,女性在社會、家庭關係里一直處於從屬地位,在性別權勢中低於男性,長期受到男權社會的束縛。在普拉斯的詩作中,這類受壓制、受束縛的狀態透過其女性的獨特體驗,如分娩,對身份的轉變感到惶恐不安,對新生兒的親近與排斥,對父親的複雜感情,對丈夫的愛恨交織等等。
然而,在詩中除了凝重的壓抑感,讀者仍能體味到詩人對父親的愛和依戀。普拉斯將父親比做法西斯,但卻寫到,“每個女人都崇拜法西斯分子”,“那人(指其父),把我可愛的紅心一咬兩半//我十歲時他們埋葬了你//二十歲時我有死的意圖/回到,回到,回到你的身邊,哪怕你已變成白骨。”詩人甚至將自己和她父親合為一體,“要是我殺一個人,就等於殺兩個人”,從這些詩句中,普拉斯對其父親的依戀清晰可辨。結合到詩人的經歷,評論家也認為這種對父親的複雜情感也是她對背叛自己的丈夫的感情寫照。
正是這種愛恨交加、依賴和埋怨相間的感情,使女詩人在精神上愈加痛苦,受盡煎熬,最終進發了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爸爸,我要殺死你,/我來不及動手你就死去——/一尊可怖的雕像大理石般沉重。”詩中她還把父親比作魔鬼、法西斯、希特勒,流露著嘲諷、反感、憐憫的複雜情感。在《爹爹》這首詩里,除了表現某種希望的破滅外,它也許不能單純理解為字面意義上的父親,而抽象延伸為一種象徵失望、異化、邪惡、神秘、怨恨以及男女性別對立等諸種含義。普拉斯在這首詩里,一連也用了好幾個“黑”字,“你站在黑板前面,……你是只黑皮鞋/……一身黑的男人,/……那架黑色的電話機被連根拔起/……你那肥厚的黑色心臟里有一根標樁/因而村民不喜歡你。”這幾個黑字固然與她慣用的以黑色作為藝術底色有關,在看到普拉斯對希望破滅後的絕望和難以排遣的郁恨中,也讓人看到了她對崇高和陽剛之美的徹底否定。
最終,詩人以死的志願結束了這種精神的折磨。“爹爹,爹爹,你這混蛋,我結束。”從中可以看出詩人以死相抗,來顯明自己抗爭壓抑、抗爭父權的努力。
三、死亡作為妥協
普拉斯的詩顯而易見具有某種類似於瘋癲狀態的狂躁氣質,它們不僅有許許多多突兀的、出人意料而又光芒四射的意象和意味,難以窮盡的象徵、隱喻,而且詩的語言也往往打破邏輯和時空的順序、而隨意識自由地馳騁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成為超越理性束縛和心理屏障的精神載體。她的意識在擺脫理性的限制而瀕於瘋狂之際,往往能直接洞穿生命的核心,論言妄語成為最燦爛奪目的詩章,就像在《女拿撒勒》中體現的那樣,天才與瘋狂悲劇性地統一在一起,令人驚嘆又惋惜。
相較於《爹爹》,《女拿撒勒》這首詩以更加直白的方式討論死亡。“死,是一種藝術,象一切其他的東西。”從該詩的最後一節來看,“我披著一頭紅髮/從灰燼中升起,/象呼吸空氣一樣吃人,”該詩表達的是強烈的反抗意識。在經受了男權的壓抑,詩人渴望通過死亡來擺脫這種痛苦,並進行最強烈的反抗“象呼吸空氣一樣吃人”。
當結合到詩人之前的敘述,詩人的渴望只能是其終極的幻想。首先呈現於讀者眼前的是詩人對死亡的眷戀,“我又嘗試了一次,/我十年/嘗試一次——”,從中讀出的是詩人曾經的自殺企圖。接著“我是一個笑容可掬的女人,/我僅僅三十歲,/我象貓一樣有九條性命,//這是第三條/每十年就要消滅/一個廢物!”此處進一步驗證了詩人對生之厭惡。之後,普拉斯再一次提及之前的自殺經歷。“第一次發生在十歲,那是一次意外,/第二次是我有意,要乾出個明堂,/根本不願回頭。”
在詩歌中,死亡的意象也比比皆是,“納粹的燈罩”、“鎮紙”“上等猶太人亞麻布”、“那條餐巾”等等。然而從這幾句“我這樣乾使自己感到死是地獄/我這樣乾使自己感到真死,/我猜想你們會說我身負某種使命”,感到詩人隱隱地為著某種力量所折服。死亡是恐怖和真實的詩人自己明了,可她仍揣測著世人知道其死後的猜想,這似乎帶給她某種滿足感“身負某種使命”。仔細閱讀詩歌,這種使詩人折服的力量來自詩中所指的“我的敵人”,“敵人先生”。“我的敵人”使詩人放棄生之希望,奔赴“某種使命”。
結合到詩人自己的生活經歷,為了擺脫對父親的愛恨交加的感情,普拉斯曾有過幾次自殺嘗試。在丈夫背叛她另結新歡後,普拉斯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嘗試自殺,並最終離開人世。詩人試圖擺脫父權的壓抑,妄圖以死相抗,可是最終成為一種向“敵人先生”妥協的方式?“我的敵人”強化了男女兩性的對立,也讓人們看到了詩人的妥協。
四、死亡的終結,不盡的猜想
普拉斯的詩歌穿梭於“自白、自我、自殺”之間,並將羅伯特·洛威爾所開創的一代詩風推到了頂點,實現了W·B·葉芝所謂的20世紀詩歌將是“心靈發出的叫喊”的夙願。她是一個“內心狂暴的詩人”,她在用生命寫詩,也在用死亡鍛造黑色藝術。某種意義上說,她要通過詩的形式控告男性作為整體,在婚姻、家庭、社會上給女性造成的傷害。按照普拉斯的理解,女性因男性的壓迫心理逐漸扭曲,原本完整的人格變得支離破碎。
通過《爹爹》、《女拿撒勒》兩首詩歌中死亡主題的探究,普拉斯以死亡為武器來對抗男權社會,還是以死亡向男權社會妥協,都盡得剖析。最終詩人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也讓人們不斷地揣測詩人的死是抗爭抑或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