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
《美人卷珠簾》
完成字數:731259
內容介紹
首章
元大都,中統三年,花朝之夕。
皇城西北角的清遠坊,一戶人家大門緊閉,門楣上掛著防雨的牛角燈籠,照見一方小小的匾額,上書一個隸體紅字:朱。
朱家門內,寬敞的客廳里,正面供奉著一副慈眉善目的千手觀音。下面的供桌上,除了鮮花鮮果外,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左右兩邊各點了一支龍鳳呈祥的大紅喜燭。
客廳靠牆放著一排椅子,椅子上坐著幾個女孩,一個個正眼巴巴地看著裡屋。
過了一會兒後,一個七、八歲,梳著一對螺髻的小女孩終於忍不住了,趴在身旁的女孩膝上問:“四姐,他們怎么還不出來呀?”
約摸十四、五歲的四姐愛憐地摩挲著妹妹粉嫩的小臉:“八妹乖,別急,爹娘很快就出來了。”
“是啊八妹,爸娘早就說了,今日要來
真格的。要化妝,要穿上全副
行頭,那肯定得費不少功夫了。”說話的是五姐。
“你們說,爹娘今日會演什麼呢?”這位是五姐的雙胞胎妹妹,晚生了那么一點點,只好委屈做了六姐。
“不知道耶,今天是他們大喜的日子。你們看,連喜燭都點起來了,只怕要拜堂。所以我猜,今日要唱《趙匡義智娶符金錠》。”
五姐聽到這裡
噗哧一笑:“七妹你腦子清楚不?今天是他們大喜日子的紀念日,不是今天才大喜的。爹娘孩子都生了一窩了,還拜什麼堂呀。”
七妹搶白道:“你才腦子不清楚,又不是豬,一窩一窩的!”說完了還覺得不解氣,又用手指著六姐道:“她才跟你一窩呢,你們倆一胎的。”
一句話,把兩個姐姐都得罪了,笑罵著撲過來,說要撕了她的嘴。
七妹慌了,躲到四姐後面嚷:“四姐救我,那兩個一窩的欺負我!”
“你還說,看我的
白骨爪抓不死你!”六姐做張牙舞爪的白骨精狀。
幾個人圍著四姐,追的追,躲的躲,四姐的手捉了這個,跑了那個,最後
氣喘吁吁地告饒:“你們別打了。爹娘沒來,我先給你們唱一段吧,就唱七妹剛剛說的,《趙匡義智娶符金錠》,好不好?”
“
好耶!我最喜歡聽四姐唱了,比爹娘唱得好多了。”七妹興奮地拍手。
五姐忙“噓”了一聲說:“老七你小聲點,被娘聽到可就慘了。她平生最恨別人說她唱得不好了。誰要說她唱得好,誰就是她的恩人;誰要說她唱得不好,誰就是她的仇人,請問你是要當娘的恩人呢還是仇人呢?”
七妹送了她一個大白眼:“一窩的就是一窩的,笨豬!她是我的娘,說她唱得好不可能是恩人,說她唱得不好也不能是仇人,那是對外人的好不好?”
六姐的“
白骨爪”已經伸到了她身上:“我又沒說你,幹嘛惹上我?”
小八妹見姐姐們打成一團,小臉皺得跟包子似的:“你們不要打了,我要聽四姐唱戲啦,四姐快唱快唱。”
大家這才住了手。四姐走到客廳中央,手絹一甩,正要開唱,後堂已經傳來了腳步聲。
“爹娘來了!”四姐趕緊回座,大家也各就各位。
只見一個扮相十分俊美的男人,穿著很正式的戲服走出來念道:“小生是工部尚書舍人裴少俊。自三歲能言,五歲識字,七歲草字如雲,十歲吟詩應口,
才貌兩全,京師人每呼俺為‘
少俊’。如今年當弱冠,未曾娶妻,惟親詩書,不通女色……”
“原來爹娘今天要唱《牆頭馬上》”,六姐在五姐耳邊輕聲嘀咕。
“別吵,娘就快出場了。攪了她的興致,小心你的耳朵。”五姐一把推開六姐,順勢擰了擰她的耳朵。
“爹都不通女色了,請問你哪有娘?”六姐搓著耳朵問。
“爹果然不通女色,請問你哪有爹?”五姐
伶牙俐齒地反詰。
四姐正色道:“你們兩個嘴裡說的都是些什麼話?姑娘家,要知道一點忌諱,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
“我們只是在評論唱詞而已。”雙胞胎姐妹委屈地“申訴”。
爹念完了大段的台詞,該唱的也唱了,可後面還是沒人閃出來,只得暫時回歸現實身份,朝後面喊:“娘子,該你上場啦。”
“來……了……”,長長的拖音,水袖甩得滿場飛,頭上
環佩叮噹,再配上一張好看的
鵝蛋臉,倒也賞心悅目。
只是,姐妹們等了半天,只看到娘親耍,沒聽到娘親唱。
話說,就算是皮影戲也要唱的吧?
爹只得再次忘掉自己是風流倜儻的“裴少俊”,回歸現實身份,提醒只顧著甩袖子,兼擠眉弄眼的親親老婆:“娘子,該你唱了。”
“喔,咳咳,妾身,妾身李千金是也。今日是三月上巳,良辰佳節,是好春景啊!咦?瞧我這記性,忘了叫秀兒扮上了。秀兒,來,幫娘扮一下
梅香。”
“四姐快上,李千金身邊沒梅香怎么行?千金小姐沒丫環跟著,那還不丟死人了。”妹妹們笑著催促。
四姐,也就是秀兒,只好臨時上場給娘親搭角:“小姐,觀此春天,真好景致也。”
“李千金”
纖纖玉手往屋角一指,假裝那裡有仕女屏風:“梅香,你覷那圍屏上,才子佳人,仕女王孫,好不華麗。”
小“梅香”
嬌憨地問:“小姐,那才子佳人,為甚都上圍屏呢?”
“李千金”嬌滴滴地唱道:“往日夫妻,夙緣仙契。多才藝,倩丹青寫入
屏圍,真乃是畫出個蓬萊意。(念白)好不羨煞人也么哥!”
只見小“梅香”的眼珠子一通亂轉,然後扯起手絹掩嘴笑道:“小姐看這圍屏,那神采,啊,梅香猜著了也,原來是少了一個好女婿!”
幾個妹妹樂了,齊聲喊道:“爹,爹,娘少了個好女婿,該你上啦。”
“裴少俊”剛偷空塞了幾片芝麻糕到嘴裡,這會兒嘴巴鼓得跟青蛙沒兩樣,聽見女兒們的呼喊,只得含糊應道:“該我了啊?來了來了。(唱)我若還招得個風流女婿,怎肯教費工夫學畫
遠山眉。呃?不對呀,我是男的,招什麼風流女婿。你們幾個少亂喊,還沒到我呢。”
“哈哈哈哈”,客廳里笑成一團。
只有秀兒靜靜地看著爹娘身上的戲服,不笑,也不吭聲。
沒有人知道她此刻的感受,真是
百味雜陳,又是開心,又是遺憾。爹娘有耐心化那么精緻的戲妝,穿那么嚴整的戲服,為什麼唱戲的時候不肯認真一點,每次都形同兒戲呢?
她承認爹娘是世上最好的爹娘,從來不像別家的父母那樣板起臉來教訓人。跟別人中規中矩的父母比,她“頑童”一樣可愛的父母使家裡總是充滿了歡聲笑語。
她也承認自己是幸福的,尤其跟隔壁那對姐妹比起來,她的家不啻天堂。那對可憐的姐妹,長到十幾歲還沒看過戲,因為她們的老古董爹,號稱“孔夫子第七十三賢人”的王秀才,說戲裡的唱詞都是“淫詞穢句”,嚴禁她們觀看。連遠遠地聽聽鑼鼓聲都不讓,說那些靡麗之音,同樣會攪亂女孩兒家純潔的心緒。
這樣的古董家庭和朱家為鄰,也就可以想見兩家的關係了。那絕對是: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那是大人。私底下,兩家的女孩子偶爾在巷子裡碰到了,還是會在十分友好的氣氛下進行親切會談的——當然,是在王“賢人”沒看到的情況下。不然,輕則
吹鬍子瞪眼,重則大吵大鬧,雞飛狗跳。
想到這裡,秀兒在心裡笑著對自己說:人不能太貪心,做朱家的孩子已經很幸福了。
不過呢,如果爹娘唱戲的時候能再認真一點,能好好地把一本戲唱完,那就更幸福了。她很樂意給他們搭除男女主角外的任何一個角色,哪怕是老蒼頭。
可能說出來都沒人相信,她喜歡的那些劇本,她差不多都可以從頭背到尾的。並不是刻意要背,而是那些對話,那些情節,總會自動出現在她的腦海里,一遍遍生動地上演,唱念作俱全。次數多了,自然而然地就記住了,
比如現在,如果爹娘不打諢取鬧的話,這一段唱下來應該是:“我若還招得個風流女婿,怎肯教費工夫學畫
遠山眉。寧可教銀缸高照,錦帳低垂;
菡萏花深鴛並宿,梧桐枝
隱鳳雙棲。這千金良夜,一刻**,誰管我衾單枕獨數更長,則這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
其實呢,王“賢人”也並非全無道理,戲裡的女子真是大膽啊。聽聽這些唱詞,好像整天想的都是“風流夫婿”,“錦帳低垂”,“良夜**”,嘿嘿……
回頭再看爹娘,還在那兒一邊笑鬧一邊斷斷續續地唱著戲文,眼角眉梢都是喜悅。
她忽然想通了:爹娘這樣唱戲有何不可呢?他們並非伶人,唱戲不過是自娛自樂,喜歡怎么唱就怎么唱了。也許,不正正經經地唱,中途胡亂打岔,加進一些戲裡沒有的東西,反而會讓他們更快樂。
今天是他們成親的二十周年,這對活寶一樣的爹娘,在一起二十年了還能這樣
鶼鰈情深,也真是難得。可惜嫁出去的三個姐姐很少回來看望他們,她們的丈夫和公婆,大概也和隔壁的王“賢人”一樣,認為和這樣的父母攪在一起,只會把她們帶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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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開始還努力維持自尊,裝得
若無其事,每天打點起全副精神,該幹嘛幹嘛,不肯有絲毫懈怠。可是時間長了,人一天比一天消瘦,
茶飯無心,早上經常頂一雙熊貓眼出門,別說十一看了心疼,連戲班的人都開始發慌了。
曹娥秀已經嫁人,要是秀兒也倒下,他們芙蓉班再靠誰?頭牌可不是隨便推出一個人來就能擔當的,那得觀眾認可才行。
最後,還是翠荷秀問出了這件事,秀兒還一再叮囑她:“師傅問起你才說,其他人都別告訴,尤其是十一那裡,一個字也別走漏。”
翠荷秀不解了:“為什麼,你明知道他最擔心你,這些天你
茶飯不思,他又何嘗好過?不信你去上秤稱一稱,你輕了多少,他保不準比他還瘦得厲害。”
秀兒輕嘆:“如果要告訴他的話,我會自己對他說的。”
“恩,明白了。秀兒,我說這事,其實你完全可以親自上門去問的,左相府以前不是還給你家下過聘嗎?連新房都布置好了,只差正式行禮,你也算他的未婚妻了,為什麼不可以去問?”
秀兒自嘲地一笑:“未婚妻?翠荷姐你就別抬舉我了,他家從沒下過聘,你見下聘的連八字文書和媒人都沒有嗎?他家完全是買小妾的套路,一個管家領著幾個僕人把東西丟在我家就完了。後來婚禮取消,他家沒來要回這筆錢物,我家也沒主動退。但你說,大戶人家要買妾,下了定禮,後來又反悔不買了,你還能找上門去逼人家一定買你?”
翠荷秀輕輕抱住秀兒,也不知道還能跟她說什麼,倒是秀兒反過來安慰她:“我沒事的。我知道你是受師傅之託來的。你就照我說的稟告師傅。這件事,其實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事。上次的婚禮早就取消了。這次人家回來,不理我就不理我唄,我還不是照樣唱我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