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妙堂記》是北宋文學家蘇軾所作的一篇散文。此文主要寫了一個夢,通過夢中人物的對話來揭示“眾妙”二字的抽象含義。寓實於虛,層層推進,生動形象。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眾妙堂記
- 創作年代:北宋
- 作品體裁:散文
- 作者:蘇軾
- 作品出處:《東坡全集》
作品原文,注釋譯文,詞句注釋,白話譯文,創作背景,作品鑑賞,文學賞析,名家點評,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眾妙堂記
眉山道士張易簡教國小1,常百人,予幼時亦與焉。居天慶觀2北極院,予蓋從之三年。謫居海南3,一日夢至其處,見張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4,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誦《老子》者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5。”予曰:“妙一而已,容有眾乎6?”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審妙也,雖眾可也7。”因指灑水薙草8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復視之,則二人者手若風雨9,而步中規矩10,蓋煥然霧除11,霍然雲散12。予驚嘆曰:“妙蓋至此乎!庖丁之理解13,郢人之鼻斫14,信矣。”二人者釋技而上,曰:“子未睹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與道相半,習與空相會,非無挾而徑造者也15。子亦見夫蜩16與雞乎?夫蜩登木而號,不知止也。夫雞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蛻與伏也17,則無視無聽,無飢無渴18,默化於荒忽之中19,候伺於毫髮之間,雖聖知20不及也。是豈技與習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子少安,須老先生至而問焉。”二人者顧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見蜩與雞而問之,可以養生21,可以長年。”廣州22道士崇道大師何德順,學道而至於妙者也23。故榜其堂曰“眾妙”。書來海南,求文以記之,因以夢中語為記。戊寅24三月十五日,蜀人蘇軾書25。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 眉山句:眉山縣,屬四川省。國小,古代教授六藝,故禮、樂、射、御、書、數都稱為國小。到了漢代,以國小作為文字訓詁之學的專稱。張易簡,蘇軾少年從學之師。
- 天慶觀:其地未詳,殆峨眉之一小地名。
- 謫居海南:蘇軾於紹聖四年(1097)貶瓊州別駕昌化軍安置,七月到達儋耳。
- 汛(xùn)治庭宇:灑水打掃房子。
- 《老子》:即老子所著《道德經》。今本分上下篇,五千餘字。主張自然無為。下句引語“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指道家的道理非常深奧、神妙、廣博。
- 妙一而已二句:玄妙只能有一個,哪裡能有眾妙?
- 一已陋矣四句:道士認為只有一個玄妙的說法也是錯的,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玄妙。如果真有玄妙之理存在,那么說諸多玄妙也是可以的。
- 灑水薙(tì)草:灑水打掃庭院、除掉庭院中的雜草,即前文“汛治庭宇”。薙,除草。
- 手若風雨:謂動作敏捷,快如飄風急雨。
- 步中(zhòng)規矩:符合一定法則。中,合於。
- 煥然霧除:庭院中光明亮堂,就像霧徹底消散的樣子。
- 霍然雲散:庭院光明亮淨,就像原來罩在它上面的雲朵消散了似的。謂灑掃技藝之高。“散”原作“消”,據本集改。
- 庖丁句:《莊子·養生主》:“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此句謂懂得了庖丁解牛技藝之高的玄理。
- 郢(yǐng)人句:《莊子·徐無鬼》:“郢人酉慢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斫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斫之,盡要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此句謂懂得了匠石之神工的玄理。
- 子未睹真妙五句:你並沒有發覺真正的妙理。庖丁、郢人的功夫並非人力所致。前者是技與藝自然規律的兩相結合,而後者是(大膽的)習慣與能找到可乘之機的本領的結合。並非沒有把握就直接達到這種工夫的。空(kòng),可乘之機,無挾,沒有挾持、沒有把握。
- 蜩(tiáo):蟬的別稱。
- 然至蛻與伏(fù)句:到了蜩換殼雞孵蛋時。蛻,蟬脫殼。伏,雞孵卵。
- 無視二句:不看也不聽,不感覺飢餓和乾渴,謂專心一意。
- 默化句:在不知不覺中無聲無息的變化了。荒忽,猶恍惚,隱約不分明貌。
- 聖知:聖人、智者。
- 養生:攝養身心,以期保健延年。《莊子·養生主》:“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 廣州:府名。治所在今廣東廣州市。何德順,廣州道士,賜號崇道大師。見《宋人傳記資料索引》。
- 學道句:原無此句,據本集補。
- 戊寅:即宋哲宗紹聖五年(1098)。
- 蜀人句:原無此句,據本集補。
白話譯文
蜀中眉山道士張易簡教授國小,學生常常達到近百人,我小時也在其中。張道士住在天慶觀北極院,我跟從他學習了三年。我遭貶謫居海南,有一天夜裡夢見又回到了兒時的學堂,像往昔一樣去見張道士,有入正在灑掃庭院屋宇,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人到來,一個人說: “老先生要來了。”那些生徒中有個誦讀《老子》的人說: “玄而又玄,才是眾妙的門徑。”我說:“妙只有一個,哪能有什麼眾妙呢?”張道士笑著說:“所謂一妙也是編造的,世上哪有什麼妙?如果一定耍說有妙,那么說成眾妙也不為過。”於是指著面前灑水鋤草的人說:“他們各得一妙。”我重新觀察那兩個人,他們的手快得像風來雨落,舉止甚合規矩,塵霧一下子就被消除了,雜草很快就被清理了。我驚嘆說:“妙能達到如此地步嗎?我現在終於相信庖丁解牛,郢人斫鼻是真的了。”這兩個人丟開手中的活兒走上前來,說:“你還沒有看見什麼是真妙,庖丁、郢匠並不能算是真得其妙的人。他們是技能與妙道各得一半,熟練與空靈融合為一,並不是沒有技藝而憑空進入妙境的。你見過蟬和雞嗎?蟬爬上樹木而鳴叫,從不知停止;雞低下頭去啄食,而不知仰起頭來。它們的習性就是這樣。然而在蟬蛻皮與雞抱窩時,它們不看不聽,不飢不渴,在空靈之中默默變化,等待著突變的那一瞬間,即使是聖明睿智的人也很難做到。這難道不是技巧與習性相輔相成嗎?”這兩個人說完就出去了。張道士說:“你稍稍等候,待老先生來到之後再向他詢問。”那兩個人又回過頭來說:“老先生也未必知道其中的奧妙。你還是去找蟬和雞詢問,這樣既可以保養生命,又可跺延年益壽。”廣州道士崇道大師何德順,‘是一位學道而至於精妙的人。他建造了一間堂室,題名叫眾妙堂。他寫信到海南,請我寫篇文章為記。我倉促間沒時間仔細考慮,只把夢中的一些話記下來答覆他。元符元年三月十五日,蜀人蘇軾書。
創作背景
蘇軾晚年被貶于海南島,謫居昌化城南,大約有三年時間(1097.7-1100.6),過著比較貧困艱苦的生活。在這段時間裡,他和當地黎族同胞相處很好;在大陸上,多數舊時的朋友都和他疏遠了。只有兩位妙友同他保持較密切的聯繫:一位是一個國小者,經常給他送米、送藥、送書和其他日用必需品;另一位是廣州道士何德順,專門替他轉送書信,可見他們間的關係是很不錯的。何德順修建了廟堂,請他作記,他欣然應允,用心力作。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文章開頭,用簡潔的文字說明了自己和眉山道士張易簡昔日的關係,為寫夢作好了鋪墊,使人不致感到突然。“謫居海南,一日夢至其處,見張道士如平昔。”交待了作夢的時間、地點。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是人在半意識中的一種幻覺,夢境不管怎樣離奇,總是和人的實際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如平昔”,正是這種聯繫的體現,虛中有實,顯得十分自然。蘇軾是道士張易簡的學生,早已成為著名的大學士,兩人多年不見,偶然夢見,理應十分欣喜,有許多熱情的話要說,可是這和本文旨意關係不大,所以毅然割捨,略而不寫,只寫道士在灑水掃地,“汛治庭宇”,準備迎接一位老先生的到來,還有一個徒弟在誦讀老子的《道德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於此,作者單刀直入,立即切住題意,發問道:“妙一而已,容有眾乎?”老子的《道德經》中還說;“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這都是說一的妙處。所以,只有一才算得妙,不能說是眾。道士笑著說:“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審妙也,雖眾可也。”上文,“妙一而已”和這裡“一已陋矣”的“一”。這是一字兩義,各用其一,以責難對方,真是故為其難,妙用成趣。目的在於說明“眾妙”的含義。道士否定了一是妙的說法,指出眾才是妙,並指著院中酒水和除草的人說:“是各一妙也。”用具體的事例讓對方相信眾才是妙的道理。“予復視之”,“我”一看,果不其然,二人灑水除草的動作十分神妙,令人驚嘆:“妙蓋至此乎!” 真同庖丁解牛,郢人鼻斫的技藝一點也不差。到此為止,是一妙,還是眾妙的爭論已經結束,肯定了“眾妙”,完成了解題釋名的任務。但並未就此打住,又進步往深處說理,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就是什麼才叫“真妙”。“二人者釋技而上曰:‘子未睹真妙。’”作者借二人之口,講了兩層意思:先說庖丁和郢人的技巧並非真妙。他們本身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而是他們把奇特的工具、嫻熟的技術和事物的客觀規律結合起來,不是“無挾而徑造者也”,不是手無所持、憑空創造出來的奇蹟。再寫什麼是“真妙”。“子亦見夫蜩與雞乎?”這是一個設問句,是欲說故問,使文勢起伏,引起欲知下文的興趣。蟬和雞,分兩點說:一是蟬在樹上叫,不知停止,雞俯首吃食,不知抬頭,說他們本來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奇妙的地方。二是說當蟬脫皮蟄伏的時候,“則無視無聽,無飢無渴”,在地底下默默無聲地變化著,等待著,一旦功到飛升,就脫穎而出,那才是“真妙”的境界,就是聖人也趕不上。這不是靠嫻熟技巧幫助的那種“妙”可以相比的。這是用蟬的蟄伏默化來比喻道家主張清靜無為,養生修性的道理。在道家看來,這就是“真妙”。到此,什麼是妙,什麼是真妙,都已經說明白了。“二人者出”,對話已經結束,似乎可以到此為止,但作者又推出一層新意。猶如一波將平,一波又起,層層浪濤,相繼推進。“道士曰‘子少安,須老先生至而問焉’。”這位老先生在夢中並未出場,雖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但從張道士恭候的情況來看,一定是一位年高德重的道尊,他對什麼是“真妙”,一定有更高深的見解,等他到了再問問,即可徹底解除懷疑。可是這位老先生並沒有出場,只不過是一潛台人物。“二人者顧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見蜩與雞而問之,可以養生,可以長年。’”這番話,似乎又增加了什麼是“真妙”的神秘色彩,連年高德重的老先生也未必知道。這是強調所謂真妙的道家養生修性,在於自身潛心默化功夫,需要自己去體會,所以還是去問雞與蟬更好。從蟬的蟄伏默化中學到養生和長壽的道理。
蘇軾的思想是以儒家思想為主,講求忠君愛民。但他從小喜歡莊子的文章,一生交了許多道友。他對老莊思想,道家教義都有較深的造詣。特別是在被貶黃州和海南時期,對仕途十分厭倦,對道學就更加虔誠了。此文寫於謫居海南期間,以夢說道,大講道眾養生修性,默化飛升的“真妙”的玄理。此文託夢說理,虛實相映,層層推進。
名家點評
明·茅坤云:“公非由南海後,亦不能為此文。
清·乾隆《御選唐宋文醇》卷四十四云:“嘗怪東坡脫履生死無物可以膠,其中平生貴賤險夷履之一如,遇可以為民請命者,則一往無毫髮顧藉心,誠為有見於道者。而好導引服氣似不能無惑於長生之說者,良不可解。及讀此記,而乃釋然。夫生死之等於夢覺也,審矣,然死不得謂之覺,而生亦未始非夢,生死皆夢也。唯原始要終,而知死生之說者,則為覺人。若夫長生久視,縱有其事,要亦是夢而非覺。夫夢之中,或徹夜如一息,或一息成經年,長短皆非真實,又豈得謂短者夢,而長者非夢耶?軾之為導引服氣,蓋亦在夢言夢而已。此於道士何德順之請記眾妙堂也,特為夢語以答之,然其夢語,固長生久視之真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