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弈軒賦》是明末清初文學家陳維崧的賦作。此賦從隱居者的園林生活寫起，最後揭示其以看弈名軒的用意，深刻而生動地表現了一個飽經世故、對當時政治風雲冷眼旁觀的隱士的精神風貌。全賦結構清晰，層次分明，文辭典麗生動而又含蓄深沉，筆法嫻熟，字字有聲。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看弈軒賦
- 作者：陳維崧
- 創作年代：清代
- 出處：《陳迦陵文集》
- 作品體裁：賦
作品原文,注釋譯文,詞句注釋,白話譯文,創作背景,作品鑑賞,整體賞析,名家點評,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看弈軒賦
若夫北垞靜深，南榮蹇嵼，逶迤皂莢之橋，窈窕辛夷之館。藤梢礙帽以難扶，橘刺牽衣而莫剪。廬同諸葛，門前之桑已猗猗；家類王陽，牆外之棗何纂纂。花名蠲忿以枝長，竹號掃愁而節短。何況宅區前後，街距東西。東方小婦，孺仲賢妻。壁帶則銀釭不異，門楣則畫戟偏齊。多子之石榴對結，相思之嬌鳥雙棲。楊子幼種豆之餘，缶箏互響；陶淵明採菊之暇，棗栗紛攜。爰有韓家阿買，李氏袞師。或挽須以問，或繞膝而嬉。膠東則五色之錦箋競劈，醴陵則一枝之花管分題。洵可懷也，於胥樂兮！
既乃眺長洲之鹿苑，惆悵絕多；張廷尉之雀羅，感愴不少。田單之功名何在？無意游齊；廉頗之慷慨猶存，還思用趙。燕丹往矣，賣漸離為宋子家奴；卓氏依然，雜司馬於成都傭保。鬼哀韓愈之窮，天奪柳州之巧。矧復三湘浪駭，六詔煙迷。田園烽火，鄉關鼓鼙。嘆巢幕而為燕，嗟觸藩其類羝。杜老則堂無鵝鴨，於陵則井有螬蠐。於是鮮焉寡歡，悄然不懌。爰葺斯軒，聊雲看弈。然而寂寂虛堂，寥寥短几。既無坐隱之賓，復鮮手談之器。潛窺而不見爛柯，竊聽而誰聞落子！幾同莊叟之寓言，莫測醉翁之微意。
嗚呼！噫嘻！我知其旨：世一龍而一蛇，運或流而或峙。彼賭宣城之太守者，公豈其人；而看棋局於長安者，古寧無是耶？先生不應，欠伸而起。亟命傳觴，頹然醉矣。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①看弈軒：書齋名。看弈，看下棋。
②垞：同“宅”。
③榮：屋翼，即屋檐兩頭翹起的地方。蹇嵼（jiǎn chǎn）：屈曲貌。
④逶迤：曲折延續貌。皂莢之橋：晁補之詩有皂莢村，村南三里許有皂莢橋。
⑤窈窕：幽深貌。辛夷：木名，亦稱木筆，花色與芙蓉相近。
⑥剪：這裡作“分開”解。
⑦猗猗（yī yī）：美盛貌。
⑧王陽：即王吉。《漢書》：“東家有大棗樹垂吉庭中，吉婦取棗以啖吉。吉後知之，乃去婦。東家聞而欲伐其樹，鄰里共止之，因固請吉令還婦。里中為之語曰：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復還。
⑨纂纂：通“攢攢”，聚集繁盛貌。
⑩花名蠲（juān）忿：蠲，免除。萱花，一名合歡，又名忘憂。古代常以合歡贈人，說可以消怨合好。
⑪竹號掃愁：翠竹乃畫眉之筆，一稱掃眉，即掃去愁眉之意。
⑫孺仲賢妻：王霸，字孺仲，少有清節，及王莽篡位，棄冠帶，絕交宦。妻與之同歸鄉里。
⑬壁帶：古代宮室壁中橫木，其露出的部分，狀如帶，故稱。釭（gāng）：壁帶上的環狀金屬飾物。
⑭門楣：門上的橫木。畫戟：有彩畫的戟。古代大官邸門列畫戟。
⑮多子石榴：多子多孫。
⑯相思嬌鳥：交頸悲鳴之鳥。
⑰楊子幼：楊惲，字子幼，曾為平通侯，後以罪廢為庶民。
⑱“陶淵明”二句：陶淵明詩有“採菊東籬下”句，又有“但覓棗與栗”句。
⑲韓家阿買：韓愈詩有“阿買未識字，頗知書八分”句。
⑳李氏袞師：李商隱詩有“袞師我驕兒”句。
㉑“或挽須”二句：杜甫《北征》有“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問事競換須，誰能即嗔喝”句。
㉒膠東：漢郡國名。錦箋：精緻華美的信箋。
㉓花管：生花之筆。江淹少時夢人授五色之筆，才思日進。然晚年又夢失筆，“江郎才盡”。江淹曾封醴陵侯。分題：舊時詩人聚會分探（找）題目而賦詩，叫分題，也叫探題。
㉔洵：誠然，確實。
㉕胥：都，全。
㉖“既乃”二句：據《漢書》，枚乘諫吳王，言吳之有利條件時，說漢之上林苑“不如長洲之苑”，然更言吳亦有許多堪憂之事，不得忽視。吳王不聽，遂為漢所滅。
㉗張：張開。廷尉之雀羅：《史記·汲鄭列傳贊》載，“始翟公為廷尉，賓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㉘田單：戰國時齊之名將，屢建奇功，封安平君。無意游齊，魯仲連助田單破聊城，田單欲封其爵，魯仲連重義不受，逃之海上。
㉙還思用趙：廉頗不為悼襄王所用，奔魏，又迎於楚。於楚無功，言己“思用趙人”。
㉚“燕丹”二句：燕太子丹派荊軻刺秦王，荊軻為秦王所殺。高漸離為荊軻之友，燕亡後，變名姓為人家奴以藏身。
㉛“卓氏”二句：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私奔成都，家徒四壁。後又來到臨邛，盡賣其車騎而買一酒舍，文君當壚，相如滌器。卓王孫聞而恥之，終予以錢帛，成全其事。
㉝矧（shěn）：況且。三湘：湖南的湘潭、湘鄉、湘陰合稱“三湘”。
㉞六詔：唐時，我國西南少數民族稱王為“詔”，當時有蒙舍等六詔，以後六詔泛指雲南地區。
㉟鼙（pí）：古代軍中用的小鼓。
㊱巢幕而為燕：如燕於幕上建巢，喻局勢之危。
㊲藩：籬笆。羝（dī）：公羊。
㊳“杜老”句：杜甫《舍弟占歸草堂檢校聊示此詩》有“鵝鴨宜常數”句，憶成都草堂事
㊴井有螬蠐（cáo qí）：《孟子·滕文公下》雲，陳仲子“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螬蠐，金龜子的幼蟲，白色，生活在土中，吃植物根莖，是害蟲。
㊵懌（yì）：喜歡。
㊶爰：乃，於是。
㊷坐隱：與下句“手談”均指下圍棋。《世說新語·巧藝》：“王中郎以圍棋是坐隱，支公以圍棋為手談。”
㊸不見爛柯：《晉書》雲，王質伐木石室山，見二人圍棋，看局未終，視斧柯已爛。歸，無復當時人矣。柯，斧柯，斧柄。
㊹誰聞落子：蘇軾《觀棋》詩有“不聞人聲，時聞落子。紋楸對坐，誰究此味”句。
㊺莊叟：莊子。《莊子》中多有寓言故事。
㊻醉翁：歐陽修《醉翁亭記》有“醉翁之意不在酒”句。
㊼一龍一蛇：東方朔《誡子書》有“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藏，與物變化”句。
㊽賭宣城之太守：《宋書》雲，羊玄保善弈棋，棋品第三。太祖亦好弈，蒙引見與太祖賭郡，戲勝，以補宣城太守。
㊾看棋局於長安：杜甫《秋興八首》之四有“聞道長安似弈棋”句。
㊿亟：急迫。觴（shāng）：古稱酒杯。
白話譯文逐句全譯
那北院幽靜深邃，南院書屋的檐角屈曲若飛。這裡曲徑通幽，就像古人詩中的皂莢橋、辛夷塢。藤蘿擋路難撥去，橘刺拽衣難分開。屋舍如諸葛亮故居，門前的桑樹已繁綠盛美；院子也像王陽家，牆外的棗樹垂進一簇簇繁盛的紅棗。這裡生長著長枝萱花，也生長著短節翠竹，這花與竹啊，都能令人掃愁忘憂。何況這裡宅分前後，東西臨街。家眷如東方朔之小婦，如王孺仲之賢妻。屋牆壁帶上的環形圖案與銀釭沒有差異，門第上彩繪的畫戟特別整齊。兒女滿屋如石榴多子，夫妻恩愛如嬌鳥同棲。真可比楊惲當年廢為庶民，種豆之餘，夫婦尚擊缶彈箏以樂；陶淵明採菊之暇，還帶著棗、栗以歸。兒女們活潑可愛，像韓愈家的阿買和李商隱家的袞師，有時挽著我的鬍鬚問東問西，有時圍在我的膝邊旋繞嬉戲。儒流雅士常來這裡，展開五色之錦箋，用生花之筆分題賦寫詩文。這些確實讓人懷念，都是人間樂事啊!
可是，人生一世又有幾多浮沉？想那枚乘諫吳王，言長洲之鹿苑雖好，可堪憂之事絕多；廷尉翟公罷官，門可羅雀，人情堪嘆。魯仲連助田單建功立業，卻拒封賞無意留在齊國；廉頗壯志猶在，做了楚將還夢想指揮趙國兵馬。燕太子丹死後，高漸離變姓埋名做了姓宋人家的家奴，卓王孫依然不接濟文君，使司馬相如在臨邛洗滌酒器。韓愈寫《送窮文》，“三揖窮鬼而告之”，有多少牢騷和不平事；柳宗元作《乞巧文》，欣受天命，抱拙終身。況且而今湖南起了風浪，雲南有了風煙，田園燃起烽火，故鄉也有了戰事。可嘆不過是在飛幕上建巢的燕雀，他們就像公羊一樣試圖牴壞藩籬。如今故鄉的萆堂已沒有當年的鵝鴨了，異鄉於陵的井台邊也只有螬蠐所銜之牛果。因此，生活中少有歡樂，心中每每不快。於是修建這個書齋，姑且命名“看弈軒”。然而這軒內空空蕩蕩，缺桌少凳，既沒有對弈的賓朋，又沒有弈棋的器具。暗中察看，見不到觀棋者爛掉的斧柄；仔細聽，也聽不到落子的聲音。這幾乎與莊子寓言相同，又如醉翁之微意那樣高深莫測。
唉，好了，我已知這中間的奧妙了：時局運轉變遷，就如一龍一蛇，隨物變化，時動時靜，難以捉摸。那羊玄保曾與宋太祖對弈獲勝而做了宣城太守，先生豈是那種人？可是在長安看棋局，旁觀世事的人，古來難道就沒有嗎？先生默然不答，欠身而起，急忙勸酒，很快就酩酊大醉了。
創作背景
此賦大約作於清聖祖康熙十三年（1674）到十八年（1679）間，即吳三桂叛清之時。看弈軒的主人可能是一位明朝遺老，然其姓名無從考知。結合賦中有關時節和內容的描寫，則其作期亦當在康熙十七年（1678）夏，與作者所作《徵刻吳園次宋元詩選啟》同期。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此賦全篇四百四十一字，多用四字、六字對句，兼以七字、八字句，體式較為整飭。全文結構清晰，層次分明。從“若夫北垞靜深”至“洵可懷也，於背樂兮”為第一部分，作者從居所環境與日常生活兩方面，描寫吳綺家居生活的場景愜意舒暢，家庭氛圍其樂融融。“淘可懷也，于樂兮”為過渡句，引出情境轉換現時的歡愉難抵內心的失意與不平。
從“既乃眺長洲之鹿苑”到“於陵則井有螬蠐”為第二部分，轉寫時事，講述主人公的遭際：“既乃眺長洲之鹿苑，惆悵絕多；張廷尉之雀羅，感愴不少。田單之功名何在？無意游齊；廉頗之慷慨猶存，還思用趙。燕丹往矣，賣漸離為宋子家奴；卓氏依然，雜司馬於成都傭保。鬼哀韓愈之窮，天奪柳州之巧。矧復三湘浪駭，六詔煙迷。田園烽火，鄉關鼓鼙。嘆巢幕而為燕，嗟觸藩其類羝。”一句一典，幾無虛筆。懷古之思，憤時之情，俱現筆端。“惆悵”“感愴”等字眼奠定了悲沉基調，與前文描寫閒適的家居生活形成了鮮明對比。首先寫古人，排舉田單、廉頗、高漸離、司馬遷、韓愈、柳宗元諸人各自不同的時運遭際，表達了跨越時空之懷古幽思。接以“三湘浪駭，六詔煙迷，田園烽火，鄉關鼓鼙”四句寫時事，興亡之感、家園之思溢於言表。“嗟巢幕而為燕，嘆觸藩其類羝”兩句以物寫人，以“燕巢幕上”“羝羊觸藩”比喻生民飽受戰亂之苦，表達憂生之嗟，巧妙、自然地為下文描寫築軒作了鋪墊。
從“於是尠焉寡歡”至“莫測醉翁之微意”為第三部分，介紹築軒之由與軒之實況。首先，軒是在“寡歡”“不懌”的心態下修築，姑且取名為“看弈”吧。“看弈”，顧名思義，看下棋。其實軒中無弈可看：“寂寂虛堂，寥寥短几，既無坐隱之賓，復鮮手談之器。潛窺而不見爛柯，竊聽而誰聞落子空堂寂靜，棋桌稀少，既沒有下棋之人，又沒有下棋工具。仔細看，看不見觀棋之人；認真聽，聽不到落子之聲。總之，從軒堂布置、人物及其活動來看，軒名似不副“看奕”之實，直如莊子寓言般詭譎，又如“醉翁之意”般幽隱。
文章最後一部分予以消解以“我”之口道明其旨。賦作的最後一句寫吳綺：“先生不應，欠伸而起，亟命傳觴，頹然醉矣。”對於陳維崧的解說，吳綺表面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命人傳酒，飲酒而醉，實際上吳綺修葺看奕軒，正是在湖州罷官之後，身歷宦海浮沉，確切地說，是在經歷了官場黑暗後，無奈歸隱於此。陳維崧所言其實可看成他經歷的寫照，如今的自己其實就是冷眼旁觀世事之人。醉而不答，實為默許，肯定之意，確定無疑。
名家點評
清代貴州布政使李元度《賦學正鵠》：沉博絕麗中不掩其慷慨激昂之氣。庾信平生最蕭瑟，唯作者能神似焉，蓋其所遭之時世，亦略似蘭成也。……國朝而閒廢者，又值西南兵燹，有家而不能歸，故以此名軒，寓棋局長安之慨。得迦陵先生賦之，遂覺側愴動人，不減韓陵片石。
中國賦學研究會原理事長馬積高《賦史》：作者從他的園林和隱居生活寫起，最後揭示其以看弈名軒的用意，把一個飽經世故、對當前政治風雲抱著冷眼旁觀態度的人的精神風貌表現地極為深刻生動。文辭頗典麗，但蒼勁老辣，逼肖庾信。“然而寂寂空堂”以下，詞意委曲而有詼詭之趣，尤為神來之筆。維崧之弟宗石序其《湖海樓詞集》，謂維崧“中更顛沛”之後，“一切諧狂嘯，細泣幽吟，無不寓之於詞”，此賦殆亦近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