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還指出,批判的“政治經濟學”的認識是多么不夠,有時甚至是小學生式的;同空想主義者一起追求一種所謂“科學”,以為由此就可以先驗地構想出一個“解決社會問題”的公式,而不是從對歷史運動的批判的認識中,即對本身就產生了解放的物質條件的運動的批判的認識中得出科學。我特別指出,蒲魯東對整個問題的基礎——交換價值的理解始終是模糊、錯誤和不徹底的,還錯誤地把對李嘉圖的價值理論的空想主義的解釋看成一種新科學的基礎。關於他的一般觀點,是用以下的話概述我的判斷的:“每一種經濟關係都有其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只有在這一點上蒲魯東先生沒有背叛自己。他認為,好的方面由經濟學家來揭示,壞的方面由社會主義者來揭發。他從經濟學家那裡借用了永恆經濟關係的必然性這一看法;從社會主義者那裡借用了使他們在貧困中只看到貧困的那種幻想(而不是在貧困中看到將會推翻舊社會的革命的、破壞的一面)。他對兩者都表示贊成,企圖拿科學權威當靠山。而科學在他的觀念里已成為某種微不足道的科學公式了;他無休止地追逐公式。正因為如此,蒲魯東先生自以為他既批判了政治經濟學,也批判了共產主義;其實他遠在這兩者之下。說他在經濟學家之下,因為他作為一個哲學家,自以為有了神秘的公式就用不著深入純經濟的細節;說他在社會主義者之下,因為他既缺乏勇氣,也沒有遠見,不能超出(哪怕是思辨地也好)資產者的眼界……他希望充當科學泰斗,凌駕於資產者和無產者之上,結果只是一個小資產者,經常在資本和勞動、政治經濟學和共產主義之間搖來擺去。”上面這個判決儘管非常嚴厲,我今天仍然擔保每個字都是正確的。但是,同時也要想到,當我把蒲魯東的這本書稱作小資產者社會主義的法典,並從理論上證明了這一點時,政治經濟學家和社會主義者還同時把蒲魯東當作超極端的革命者加以沮咒。因此,後來我也從來沒有同意過那種說他“背叛”了革命的叫囂。一開始就被別人和他自己所誤解,如果說他辜負了毫無根據的期望,那么這並不是他的過錯。同《什麼是財產?》相比,在《貧困的哲學》中,蒲魯東的一切敘述方法上的缺點都非常不利地顯示出來了。文筆往往如法國人所說的那樣,是浮誇的。凡是他失去了高盧人的敏銳智慧的地方,冒充德國哲學風格的那種傲慢的思辨的胡言亂語就表現出來了。自矜自誇的、自吹自擂的、大言不慚的語調,特別是極其無聊地胡扯“科學”和錯誤地以此自誇,這類東西真是不斷地刺耳極了。充滿了他的第一部著作的真實的熱情,在這裡,在某些地方都已經系統地被虛浮的狂熱代替了。此外,這是自學者炫耀自己學問的極為笨拙而令人討厭的伎倆,這個自學者對自己的獨創思想的那種天生的自豪感已經被挫傷,他作為科學的暴發戶,覺得必須以自己所沒有的身分和東西來炫耀一番。加之,這還是小資產者的心理,這個小資產者粗暴無禮地——既不尖銳又不深刻,甚至還不正確——攻擊卡貝這樣一個由於對法國無產階級所採取的實際態度而受到尊敬的人,而對於例如像杜諾瓦耶(無論怎么說,他是“國務參事”)這樣一個人卻表現得謙恭異常,雖然這個杜諾瓦耶的全部重要性在於,他認真得可笑地用三厚本無聊不堪的書來宣傳被愛爾維修描繪為“on veut que les malheureux soient parfaits”(向不幸者要求完美)的嚴肅主義。
蒲魯東發明“無息信貸”和以這種信貸為基礎的“人民銀行”(banque du peuple),是他在經濟學上的最後的“業績”。在我的著作《政治經濟學批判》1859年柏林版第1分冊中已經證明,觀點的理論基礎產生於對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的基本要素即商品對貨幣的關係的誤解,而實際的上層建築不過是更老得多和制定得更好得多的方案的翻版而已。信貸制度,正像它在18世紀初以及後來又在19世紀初在英國促進了財產從一個階級手中轉到另一個階級手中一樣,在一定的經濟和政治條件下能加速工人階級的解放,這是毫無疑問的,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想把生息資本看作資本的主要形式,想把信貸制度的特殊套用,利息的表面上的廢除,變為社會改造的基礎,這就完全是小市民的幻想了。由此我們可以看到,這種幻想實際上已經由17世紀英國小資產階級的經濟學上的代言人詳細發揮過了。蒲魯東和巴師夏關於生息資本的論戰(1850年)又遠不如《貧困的哲學》。他竟弄到讓巴師夏把他擊敗的地步,而當論敵對他施加威力的時候,就可笑地發出了怪聲。幾年前蒲魯東寫了一篇論《稅收》的應徵論文。在這裡,連天才的最後一點痕跡也消失了。剩下來的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資產者。至於談到蒲魯東的政治和哲學著作,那么所有這些著作都像經濟學著作一樣,也暴露出同樣矛盾的、雙重的性質。同時,它們的價值只是地方性的,即只限於法國。但是,對宗教、教會等等的攻擊在當時法國的條件下對本國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功績,因為那時法國的社會主義者們認為,信仰宗教是他們優越於18世紀的資產階級伏爾泰主義和19世紀的德國無神論的地方。如果說,彼得大帝用野蠻制服了俄國的野蠻,那么,蒲魯東就是盡了最大的努力用空談來戰勝法國的空談。
由於馬克思誤認為英國的今天就是其他國家的明天,他斷定產業無產階級將日益成為人口的大多數。但考茨基1899年寫作《農業問題》一書時的最大難題,就是馬克思這一預言在歐洲大陸沒有實現,農民、手工業者和職員等非產業工人階級仍是人口大多數。馬克思對農民問題的忽視(如《哥達綱領批判》中反對“人民國家”一詞,因德國“人民”仍多為“農民”),對德國社會民主黨日後在戰略策略上的失敗直接影響。例如,十九世紀末德國社會民主黨面臨著如何爭取德國南部的貧農和中農的問題。1895年的“法蘭克福代表大會”決定建立一個社會民主黨的“農業委員會”,倍倍爾、李卜克內西等著名領導人是該委員會的成員。但是,考茨基卻堅持認為“一個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之內的社會民主黨的農業綱領是荒謬的”,因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必然要把小農排除掉。考茨基還說, 恩格斯支持他的觀點。由於恩格斯的權威,“農業委員會”中德國南部社會民主黨人和倍倍爾的意見被壓制了。因此,德國社會民主黨的農業政策基本上是等待資本主義大農場吃掉小農,而反對利用“資產階級國家”幫助小農。 (M. Salvadori, Karl Kautsky and the Socialist Revolution: 1880-1938. pp. 56-58, Verso, 1990) 。考慮到德國社會民主黨1890年代即已經是德國獲選票最多的第一大政黨,1919後又是“魏瑪共和國”時期的執政黨,我們不難看出:他們在‘工農聯盟”問題上的失敗,是與考茨基的教條主義理論有密切關係的。1920和1930年代德國(和義大利)法西斯主義的興起,是得到不少在社會民主黨找不到支持的小農及其政黨的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