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鴻漸於乾③,小子厲(4),有言(5)。無咎。
象曰:小子之厲,義無咎也。
象曰:飲食瞰瞰,不素飽也。
九三:鴻漸於陸(8),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凶。利禦寇。
象曰:夫征不復,離群醜也。婦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禦寇,順相保也。
六四:鴻漸於木,或得其桷(9)。無咎。
象曰:或得其桷,順以巽也。
九五:
鴻漸於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10)。吉。
象曰:終莫之勝,吉,得所願也。
上九:鴻漸於阿(11),其羽可用為儀(12)。吉。
象曰:其羽可用為儀吉,不可亂也。
注釋
①漸是本卦的標題。漸的意思是漸進,緩進。全卦內容以鴻雁起興,作 為主線,占問日常生活中的事情。標題的“漸”字是全卦中多見詞。② 歸:女子出嫁。 ③鴻:水鳥。乾:山澗。④小子:小孩子。厲:危 險。 ⑤言:意思是譴責,訶責。(6)磐:涯岸。(7)瞰 (kan):自得的樣子。(8)陸:高而平的地。(9)桷(jue):屋頂上承瓦 的方木條。(10)勝:欺凌,欺侮。(11)阿:
大山。(12)儀:用鳥羽編 織的文舞道具。
譯文
《象辭》說:本卦下卦為艮,
艮為山;上卦為巽,巽為木,木植山上,不斷生長,是漸卦的卦象。君子觀此卦象,取法于山之育林,從而以賢德自居,擔負起改善風俗的社會責任。
初六:鴻雁走進山澗,小孩也去很危險,應當訶責制止。
《象辭》說:小孩頑皮遭遇危險,因為有家長訶責制止,理應不會出事故。
《象辭》說:飽飲飽食,自得喜樂,
喻指其人,自食其力,從不白吃白喝。
九三;鴻雁走上陸地,丈夫出征沒回來,妻子懷孕而流產。凶 險。有利於抵禦敵寇。
《象辭》說:丈夫出征不再回返,說明其人掉隊遇險。婦女懷孕而流產,說明其人失其保胎之道。利於抵禦敵寇,說明國人能夠同心同德,保家衛國。
六四:鴻雁飛上樹木,貴族已準備好了蓋房的桶條。沒有災禍。
《象辭》說:有的鴻雁停息在河邊堆放的桷木上之所以沒有災難,因為六四陰爻居於九五陽爻之下,像人有馴服而又謙遜之德。
九五:鴻雁飛上山頭,妻子多年沒有懷孕,卻始終沒有受到欺侮。吉利。
《象辭》說:始終沒有被人取代,吉利,妻子實現了與其丈夫和諧白頭的願望。
上九:鴻雁飛上
大山,它的羽毛可以作文舞的道具。吉利。
《象辭》說:鴻雁的羽毛可用來編織舞具,這是吉利之兆,編織舞具的羽毛應該純而不雜,像人心志不亂。
古籍解釋
康熙字典
《唐韻》慈冉切《集韻》《韻會》疾染切《正韻》秦冉切,𠀤𥕌上聲。水名。《說文》水出丹陽黟南蠻中,東入海。
又漸次也,進也,稍也,事之端先覩之始也。《易·漸卦正義》漸者,不速之名。凡物有變移,徐而不速,謂之漸。
又通作蔪。《書·禹貢》草木漸包。《釋文》如字,本又作蔪。《字林》才冉反,草之相包裹也。
又《集韻》鋤銜切,音鑱。與巉通。高也。或作嶄。《詩·小雅》漸漸之石,維其高矣。
又側銜切,音𪗂。流貌。《楚辭·九章》涕漸漸兮。
又《廣韻》子廉切《集韻》《韻會》《正韻》將廉切,𠀤音尖。流入也。《書·禹貢》東漸于海。
又漬也,濕也。《詩·衞風》漸車帷裳。
又浸也,染也。《前漢·董仲舒傳》漸民以仁。
又台名。《水經注》太液池中有漸台,三十丈。
又星名。《甘氏星經》漸台四星,屬織女東足。
又《集韻》子艷切,音𡄑。漸洳,溼貌也。
又之列切,音折。同浙。江名。
又《類篇》慈鹽切,音潛。涉水也。與潛通。《書·洪範》沉潛剛克。《左傳》《史記》皆作沉漸。
豐子愷散文
散文《漸》
使人生圓滑進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漸”;造物主騙人的手段,也莫如“漸”。在不知不覺之中,天真爛漫的孩子“漸漸”變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俠的青年“漸漸”變成冷酷的成人;血氣旺盛的成人“漸漸”變成頑固的老頭子。因為其變更是漸進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時一時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漸進,猶如從斜度極緩的長遠的山坡上走下來,使人不察其遞降的痕跡,不見其各階段的境界,而似乎覺得常在同樣的地位,恆久不變,又無時不有生的意趣與價值,於是人生就被確實肯定,而圓滑進行了。假使人生的進行不象山陂而象風琴的鍵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變成青年;或者象旋律的“接離進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為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驚訝、感慨、悲傷、或痛感人生的無常,而不樂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漸”維持的。這在女人恐怕尤為必要:歌劇中,舞台上的
如花的少女,就是將來火爐旁邊的老婆子,這句話,驟聽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認,實則現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漸漸”變成的。
人之能堪受境遇的變衰,也全靠這“漸”的助力。巨富的紈啞子弟因屢次破產而“漸漸”盪盡其家產,變為貧者;貧者只得做傭工,傭工往往變為奴隸,奴隸容易變為無賴,無賴與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兒……這樣的例,在小說中,在實際上,均多得很。因為其變衰是延長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漸漸”地達到的,在本人不感到甚么強烈的刺激。故雖到了饑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貪戀著目前的生的歡喜。假如一位
千金之子忽然變了乞丐或偷兒,這人一定憤不欲生了。
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則,造物主的微妙的工夫!陰陽潛移,春秋代序,以及物類的衰榮生殺,無不暗合於這法則。由萌芽的春“漸漸”變成綠蔭的夏,由凋零的秋“漸漸”變成枯寂的冬。我們雖已經歷數十寒暑,但在圍爐擁衾的冬夜仍是難於想像飲冰揮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天一天地、一時一時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天一天地、一時一時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間實在沒有顯著的痕跡可尋。晝夜也是如此:傍晚坐在窗下看書,書頁上“漸漸”地黑起來,倘不斷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漸弱而漸漸加強),幾乎永遠可以認識書頁上的字跡,即不覺晝之已變為夜。黎明憑窗,不瞬目地注視東天,也不辨自夜向晝的推移的痕跡。兒女漸漸長大起來,在朝夕相見的父母全不覺得,難得見面的遠親就相見不相識了。往年
除夕,我們曾在紅蠟燭底下守候水仙花的開放,真是痴態!倘水仙花果真當面開放給我們看,便是大自然的原則的破壞,宇宙的根本的搖動,世界人類的末日臨到了!
“漸”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極微極緩的方法來隱蔽時間的過去與事物的變遷的痕跡,使人誤認其為恆久不變。這真是造物主騙人的一大詭計!這有一件比喻的故事:某農夫每天朝晨抱了犢而跳過一溝,到田裡去工作,夕暮又抱了它跳過溝回家。每日如此,未嘗間斷。過了一年,犢已漸大,漸重,差不多變成大牛,但農夫全不覺得,仍是抱了它跳溝。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再就不能抱了這牛而跳溝了。造物的騙人,使人留連於其每日每時的生的歡喜而不覺其變遷與辛苦,就是用這個方法的。人們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溝,不準停止。自己誤以為是不變的,其實每日在增加其苦勞!
我覺得時辰鐘是人生的最好的象徵了。時辰鐘的針,平常一看總覺得是“不動”的;其實人造物中最常動的無過於時辰鐘的針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覺得我是我,似乎這“我”永遠不變,實則與時辰鐘的針一樣的無常!一息尚存,總覺得我仍是我,我沒有變,還是留連著我的生,可憐受盡“漸”的欺騙!
“漸”的本質是“時間”。時間我覺得比空間更為不可思議,猶之時間藝術的音樂比空間藝術的繪畫更為神秘。因為空間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廣大或無限,我們總可以把握其一端,認定其一點。時間則全然無從把握,不可挽留,只有過去與未來在渺茫之中不絕地相追逐而已。性質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議,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因為一般人對於時間的悟性,似乎只夠支配搭船乘車的短時間;對於百年的長期間的壽命,他們不能勝任,往往迷於局部而不能顧及全體。試看乘火車的旅客中,常有明達的人,有的寧犧牲暫時的安樂而讓其坐位於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暫時的美譽);有的見眾人爭先下車,而退在後面,或高呼“勿要軋,總有得下去的!”
“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會”或“世界”的大火車的“人生”的長期的旅客中,就少有這樣的明達之人。所以我覺得百年的壽命,定得太長。象現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們搭船乘車的期間的壽命,也許在人類社會上可減少許多兇險殘慘的爭鬥,而與火車中一樣的謙讓,和平,也未可知。
然人類中也有幾個能勝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壽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們能不為“漸”所迷,不為造物所欺,而收縮無限的時間並空間於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
納須彌於芥子。中國古詩人(
白居易)說:“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英國詩人(Blake)也說:“一粒沙里見世界,一朵花里見天國;手掌里盛住無限,一剎那便是
永劫。”
作者簡介
豐子愷(1898.11.9-1975.9.15),曾用名豐潤、豐仁、嬰行,號子愷,字仁。浙江崇德人。我國現代畫家、
散文家、美術教育家、音樂教育家、漫畫家和翻譯家,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文藝大師。自幼愛好美術。1941年進
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從
李叔同學習繪畫、音樂,1919年畢業。1921年赴日學習音樂和美術。回國後,曾任上海
開明書店編輯、上海大學、復旦大學、浙江大學美術教授。1924年,與友人創辦立達學園。抗戰期間,輾轉於西南各地,在一些大專院校執教。1943年起結束教學生涯,專門從事繪畫和寫作。建國後,曾任
上海中國畫院院長、
中國美術家協會上海分會主席、上海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副主席等。工繪畫、書法,亦擅散文創作及
文學翻譯。著有《音樂入門》、《緣緣堂隨筆》、《豐子愷書法》等。他的繪畫,文章在幾十年滄桑風雨中保持一貫的風格:雍容恬靜,其漫畫更是膾炙人口。豐先生作品流傳極廣,失散也很多,就是結集出版的五十餘種畫冊也大多絕跡於市場,給讀者帶來極大遺憾。在
豐子愷先生的作品中,漫畫恐怕是最為著名的了。往往是寥寥幾筆,就勾畫出一個意境,比如《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幾個茶杯,一捲簾櫳,便是十分心情。豐先生的許多漫畫,都是以兒童作為題材的,例如《阿寶赤膊》,《你給我削瓜,我給你打扇》和《會議》。讀豐先生的兒童漫畫,讓我們這些所謂的成人都覺得慚愧。什麼時候,我們這個世界,能少一些欺詐,少一些執著,多一些自然,多一些淡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