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況夔笙太守索題香南雅集圖》是近代學者王國維創作的一首詞。這是王國維應況周頤之約,為《香南雅集圖》題的詞。詞中用了嵌字的技巧和唐詩、楚辭的典故來寫文人聽歌賞畫的集會,精妙地將“蘭芳”“畹華”以及“蕙風”鑲嵌於其中,典雅美麗,適合集會的氣氛。詞中還含有言外之意,即晚清舊臣在改朝換代之後的故國之思,所謂“黍離之悲”的亡國遺老的感情。全詞語辭嫻雅,包藏細密,技巧精熟。
清平樂·況夔笙太守索題香南雅集圖
蕙蘭同畹,著意風光轉。劫後芳華仍婉晚,得似鳳城初見。
舊人惟有何戡,玉宸宮調曾諳。腸斷杜陵詩句,落花時節江南。
⑴清平樂(yuè):詞牌名,又名“清平樂令”“憶蘿月”“醉東風”。本唐教坊曲名,後用作詞牌。雙調四十六字,上片四句四仄韻,下片四句三平韻。
⑵況夔(kuí)笙:況周頤(1859—1926),字夔笙,號蕙風,廣西臨桂(今桂林)人,光緒五年(1879)舉人,曾任內閣中書。辛亥革命後流寓上海,賣文為生。一生致力於詞,尤精於詞論,著有《蕙風詞》《蕙風詞話》等,與王鵬運、鄭文焯、朱祖謀合稱“清末四大家”。太守:即知府。香南雅集圖:趙尊岳《蕙風詞史》:“畹華去滬,越歲更來。先生屬吳昌碩為繪‘香南雅集圖’,並兩集於余家,一時裙屐並至。圖卷題者四十餘家。畫五幀,則吳昌碩、何詩孫(二幀)、沈雪廬、汪鷗客作也。彊邨翁每會輒至,先生屬以填詞,翁曰:‘吾填《十六字令》,而子為《戚氏》可乎?’於是先生賦《戚氏》,翁亦賦《十六字令》三首。合書卷端。”畹華:京劇藝術家梅蘭芳字畹華。香南:語本《五燈會元》“香山南,雪山北”。後“雪北香南”泛指南方北方,此處香南特指上海。
⑷著意:用心用意。風光轉:景色變化,亦暗指政局變化。
⑸劫:佛家謂天地一成一毀為一劫,經八十小劫為一大劫。道家亦有小劫大劫的說法。劫後:指清朝滅亡之後。芳華:芬芳的花草。婉晚:此處同“婉娩”(wǎn wǎn)。柔順貌。又,柔美、美好貌。
⑹得似:怎似,何如。鳳城:指京城。
⑼腸斷:形容極度悲痛。杜陵:指杜甫。杜甫祖籍杜陵。
白話譯文
芬芳的蕙草和蘭草同生在田圃中,晴日好風特意地吹拂著它們成長。經過世亂之後,這芬芳的花草依然是這樣的美好,但怎似當年在京城中初見的時候啊!
故人只有何戡還在,他曾熟悉宮中的樂調。當吟誦起杜甫“落花時節又逢君”的詩句時,就更令人心情痛苦了。
這是王國維現存最後一首詞,1920年應詞壇名宿況周頤之約,為他策劃的《香南雅集圖》填的詞。況周頤此前在上海看過京劇名旦梅蘭芳的演出,欣賞之餘,創作了《滿路花》等一系列詞,寄託自己的感慨。1920年梅蘭芳又到上海天蟾舞台演出,況周頤兩次召集聚會,囑託書畫名家吳昌碩作《香南雅集圖》,約請上海名流填詞,填圖卷者共四十多家,其中朱祖謀填《十六字令》三首,王國維填《清平樂》一首,況周頤賦長調《戚氏》。這首詞即王國維當時的應酬之作。
王國維這首詞既雲“索題”,當是應況周頤要求所寫的題畫之作。
梅蘭芳名瀾字畹華,蘭芳是他的藝名。上片的“蕙蘭同畹”和“劫後芳華”兩句中,就暗嵌了“蘭芳”和“畹華”四個字。這真是很巧妙,但其巧妙還不止於此。因為“蕙蘭同畹”出自屈原《離騷》的“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蕙和蘭這兩種芳草,是喻指賢人君子的,所以“蕙蘭同畹”既嵌有梅蘭芳的名和字,又兼指香南雅集的諸君子,一語雙關。而“著意風光轉”,既可以是舞台上的風光,也可以是時局、政壇上的風光,同樣是一語雙關。“劫後芳華仍婉晚”的“劫”,是用了宗教關於人間劫數的說法,喻指幾年前發生的清朝滅亡這件大事。“婉晚”的“晚”,疑為“娩”字之誤。因為一般來說,“婉晚”是“遲暮”的意思,不適合形容當時名聲日盛的梅蘭芳。“婉娩”雖然有時候也可以用同“婉晚”,作“遲暮”講,但更多的時候是用於形容女子柔順美好的樣子。京劇行當的青衣不同於花旦,飾演的都是那些姿態柔順、舉止穩重、形象美好的女性。因此,用“婉娩”這個詞來形容梅蘭芳在舞台上的形象是再合適不過的。現在梅蘭芳已經二十多歲,正處在聲名鵲起的時侯,所以王國維用“芳華”和“婉娩”這樣的詞來讚美他。
“鳳城”是“鳳凰城”的省稱,古人稱京城為鳳凰城。“得似”是“怎么能像”,實際的意思是“不像”。二十幾歲的梅蘭芳和十幾歲的梅蘭芳自然有所不同,這是第一層意思;從另一個角度看,當初清朝還沒有滅亡的時候士大夫們在京城聽梅蘭芳的戲,和現在清朝已經滅亡之後亡國的遺老們在上海聽梅蘭芳的戲,那種氣氛和感受當然也是有所不同的,這是第二層意思。但是從“劫後”的“仍”和“得似”這樣的口吻中,似乎還能夠品味出一點點“弦外之音”。“婉娩”的美好柔順固然是形容婦女的,但傳統文化對士大夫要求的“溫柔敦厚”與“婉娩”的美好柔順似乎也有某些相似之處。說遺老們在經過了亡國的打擊之後仍能保持著一種美好溫柔的姿態,這看起來似乎是一種讚美。但是不要忘記“劫後”這個時態狀語之沉重。傳統文化要求士大夫講求“氣節”,在經歷了“亡國”這種大事之後,既不能忠君死節,那么最起碼也要隱姓埋名終此一生。而這些亡國後的士大夫現在卻在上海吟風弄月,交往名伶,留圖繪影,以為雅事,也就只有在歌舞享樂之中顯一顯名士風流了。
下片提到了唐代的兩位歌者,對梅蘭芳是一種很切合的比喻和讚美。但這兩首唐詩的出處,卻都表現出一種昔盛今衰的感慨,這種感慨仍然是與遺老們亡國的感慨相應的。“何戡”是中唐長慶年間的歌者,用以喻指梅蘭芳;“玉宸宮調”是唐代樂工在皇宮裡演奏過的燕樂曲調。京劇是在清代形成、發展並盛極一時的一個新劇種,亦常入宮演出,故以“玉宸宮調”稱之。“舊人惟有何戡”出自中唐詩人劉禹錫的《與歌者何戡》:“舊人唯有何戡在,更與殷勤唱渭城。”劉禹錫參與永貞革新,失敗後被貶出京城,二十多年後又回到長安,感慨昔盛今衰而作此詩。“腸斷杜陵詩句,落花時節江南”,用的是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江南的美麗和落花的淒涼交織出一種盛世不再的背景,裡邊飽含著許多說不出來的悵惘與悲涼,所以是“腸斷杜陵詩句”。而“香南雅集”的上海也是江南,又恰好與結尾一句的“落花時節江南”相呼應,這也是很巧妙的。
王國維本不是遺老,然而由於種種原因,他卻始終未能從這個圈子裡拔出腳來,以致最終只能以自殺來擺脫。在這首詞里,他流露出一種對已滅亡封建王朝的思念與留戀的感情。全詞用了許多技巧和典故,著意追求的是一個“巧”字,這種作法與整個《人間詞》的作風相比,有了比較明顯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