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華興與淺川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同時愛上一個叫海晨的女子,因潤希的誤導而使海晨與華興在一起,然而海晨愛著的那個人是淺川。
一場洪水事故之後潤希的染房破產,淺川為了還清債務出去工作,他不能帶海晨走,於是海晨投河自盡。
華興手術之後在一所寺院裡休養了一個秋天,結識菁春,菁春因為一再的對男子失去信心而與華興走在一起。
那一年的春天華興帶著菁春與淺川一同趕往北方的大宅,淺川與菁春相見,相生憐惜。
菁春告訴華興,她與海晨是一對攣生姊妹。
許…
精彩簡介
聽到古銅門櫞與廊沿相觸旋轉的聲音,之後是女子身體清澀濕漉漉的氣息,她的身影從門前的廊沿下閃過,我看到那光,灰白清淡的天光,從那片縫隙里一晃而逝。
接著黑暗沉下來,夢境之中常常回到雨季的童年,站在天幕之下需索的哭泣,醒來在黑暗之中撫摸自己的臉頰並沒有淚水,反而乾涸,內心有隱約的痛楚,看解夢的書上說常夢到哭泣的人生活會很寂寞,也很辛苦。
在那夢境裡,聽到她的聲音,華興,華興,你來,輕輕的,跟我走。
潤希,潤希,我們去哪裡?,她希望我能這樣叫她的名字,她說,華興,你這樣叫我,使我感覺自己還不曾老去。
潤希,你還是從前的那樣年青,人的變老看似容顏其實是心,一個人的變老,首先從回憶開始。
我每天都在這個時候醒來,穿好線衣和棉布長褲去汲水洗漱,青磚走廊幽暗而綿長,只在盡頭有一線的晨光,出門之後摸索著牆壁沿著那光行走,身後的一切還是在黑暗之中,我不曾回頭。
記得小時候在北方大宅里的生活,院落的窗前有一棵年代久遠的杏樹,遮日避陰,葉茂枝蘩。
華光,快走,向前走,我年幼,不尚男子的鉛華,只是沿著她的聲音所指的方向走下去,我知道她就在我的身後,她給我的是一種渾厚暖暖的感覺。
懵懂之中看到遠處那片淺淺的光亮,她說,華光,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在光的盡頭,你又會見到一個新天,一個新地。
汲水的去所在寺院後牆外的山巒中間,巨大的花崗岩從中間凹成小小的潭,泉水從高的山上而來,用長長的竹筒引流到這裡,一滴一滴,此去經年,長久不息。
早起的僧人以在那裡清掃著枯葉,看到我來便用水勺把水舀進我手間的桶里。一半洗漱,一半做早晨的茶水,我說。望著僧人把住木勺的手,起落之間,潭的邊沿顯出青青的苔蘚。
昨天夜裡有路過的人,你可以多汲一些。
院子裡有別的僧人,我可以省餘下一部分來。
他並不看我,不曾停下手中的動作,直到把我手中的木桶加滿,我望他,一張沒有楞角,沒有年齡,沒有微笑和淡漠的臉,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生活不過方寸之間而應自有恢宏天地。
提著水桶走回來時聽到隔壁咳嗽、走動和開門的聲音,看到她的側影,和從門縫裡探出來的臉,朦朧疲憊,蓬亂的長髮遮住眼睛。寺院的前廳里有糕點,你可以來,我說。她點頭,說好。然後把身體重新閃進屋子裡,咳嗽、腳步遠去。
那聲音仿佛是穿越時間的涌道而在那片亮光里無邊無際的飄展,冗長,蘩絮而又恍惚。
華興,你記憶中的一個人,首先不是容顏而是他的聲音,走路的腳步聲,呼吸聲,手指握筆的書寫聲,與我們親近時的心跳聲,這些聲音沉在年華的流失里,一點一點形成記憶,華興,我們都是對記憶心悅誠服的人。
在廊沿下台階邊的角落裡生起爐火,等待水開的間隙里坐在小板凳上看一會佛經,大部分時候並不懂得箇中寓意,熟讀那些句子,只是覺得好,才記下來,在一個人的時候默念一遍,這樣的喜歡如同一個男子對一名古畫裡的翩纖女子的終愛,與她對望的那一刻彼此是鮮活的,此外的若近若離間隔著記憶。
這個記憶無法強求,水到為渠,自與天成。
她從摺扇門裡走出來,粉白的格子上衣和亞麻的棉布長裙,只一根竹纖把頭髮高高的綰在腦後梳理成越南髻,汲一雙僧人的木質人字托鞋,
你可以坐下來,選擇吃一些東西,或是只喝一杯茶水,我對她說。在早晨的時候我習慣了只喝一杯剛剛泡開的茶水。
她一邊走下台階,一邊環顧著院落的四周,白色的矮牆外面長滿了青竹,枯乾的竹葉被風吹落下來落在青磚涌路的院落里,台階前的花壇里開著一樹海堂。
華光,這是一個乾淨的地方。
她喚我,仍然環顧著四周,沒有隔閡和拘束的從我身邊的石凳上坐下來,聽到早起汲水的僧人這樣呼喚,想是你的名字。
華興,我是菁春,這是我一個人的旅行,昨天夜裡迷了路途。
我與菁春對坐,那一刻,我所記憶住的是內心的安靜,火爐上的水在沸騰,用毛巾握住銅質的提手小心的把開水倒進石桌上的兩個杯子裡,白水漸漸由淺變成深綠的顏色,我與菁春,沒有什麼話要說,然而並不覺得有什麼異樣,我依然拿起手邊的書來讀,直到正午時分,太陽從廊沿上照下來落在頭頂上,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菁春以離開。
吃過午飯會到前院的寺里去做義工,得到的回報是可以在那裡聽到一個下午僧人們的誦經,那些含混模糊的聲音仿佛翻轉頭頂的風聲,從佛前的大殿里傳出來,在青磚院落的上空迴旋,然後穿過竹林向遠方瀰漫,直到消失。
留在腦海里的只是一個暖暖的痕跡。
華興,那些看似聽不見的聲音其實往往離的我們很近,比如我們的心跳,我們的呼吸,它們始終纏綿在我們周圍,佛前修課完畢的僧人對我說。
這一年的秋天我就是這樣一日一日的坐在寺院的廊沿下,微合著眼瞼,聽著這些遠去的聲音,力圖使自己安靜下來,晨鐘暮鼓,向天所需。
2
華興,你來,你來,跟我走。
我又聽到那聲音,似從夢裡發出來,於是,我沿著她的聲音而去,我相信她,相信那裡會另有天地,她所說的一切,都應是真的。
清醒過來一陣旋昏的感覺伴著麻木的四肢襲來,耳邊有女子的嘔吐、風聲。零晨四點,火車繼續向北前行,中途曾在山東的一個小站上停住,秋收之後的田野在夜汽里閃動著潔白的月光,土地濁厚,伴著蟲鳴,空氣清新,充滿草香。
在那裡沿著火車站旁邊的一個小廣場閒逛,漆落斑駁的雕塑下仍然有纏綿濃濃的情侶,熠熠情話,海誓山盟,那個古老的被遺忘了的建築因這深的記憶而復活著,只那影子是突兀的,充滿夢靨緋惻。
我站在月下的樹影中,從風衣口袋裡摸出火機來點燃一支煙,火車汽笛聲拉響之後轉身離開。從此,這個夜晚,和這個夜晚裡的影子都將與我斷了聯繫,這樣的繼絕是寂寞無聲的,如同一個人想要到達某地,這不過是一路之上那些無數個的離開。
在這離開開始,會遺忘一些事,又記住一些事。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在路上的人。
回到這所離開半年的城市的時候是在清晨,候車廳幽暗長廊的盡頭以有早起的行人在那裡等候,轉身擠過人群擁上大街的片刻里有恍惚的隔離和陌生感,站在街邊的護攔前吸一支煙,分辨出來方向之後沿著馬路向前走,很長時間才想起來需要打一輛車,抬起手來招喚的動作感覺突兀和生澀,我指給他一張紙條上的地址,他微笑,望著我的臉,然後開動車輛。車子裡有暖風,靠背比火車的硬坐柔軟而松適,依靠下去,雙眼有朦朧的感覺,然而意識始終是驚覺的,仿佛又聽到寺院裡黃昏中的風聲,盤亘,瀰漫,消失在看不見的天光盡頭。
打開鎖了半年的房間一股乾裂幽閉的氣息撲到臉上,窗子是關著的,拉下來寬大的天鵝絨落地窗簾,客廳的地板和桌面上仍然積了厚厚的灰塵。把風衣脫下來換了寬鬆而散發著嘲氣的線衣開始打掃,從客廳開始,到臥室,再到廚房和浴室,一邊清掃一邊回想著在寺院裡的生活,記想佛堂前迴廊木柱上隸書的一首漆紅古詩,菩提本非樹,明淨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也許一個人的內心也是如此,需要時時去清理那個徒空的四壁,自知,自省。
把地板用濕布拖淨,打開窗子通風,把放久的衣物放到洗衣機里清洗之後抱到天台上涼曬,把臥室的地毯捲起來整個清洗一遍屋子,中間疲憊的時候到廚房裡煮一壺咖啡給自己,躺倒在地板上把一支煙吸完,然後接著工作,這個過程一直是緩慢的,並不急迫,我知道這些都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一個人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和不應該做什麼很難。
黃昏工作完畢煮了紫菜湯端到陽台上來給自己慶祝,一天一夜的火車,這是我第一次盡食,對食物,一直沒有太多的渴求。
街面上下班的人流進入高峰,城市跟隨著喧囂的人群而如沸騰的水,向四面擴充著隔膜匆忙以及身體裡撒發出來的陌生的汗漬的氣息。
而只有獨我,從這一刻,進入一個人的睡眠之中。
也許又會聽到那聲音,安靜的,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風聲,沿著天光,離開天地。
3
回來的數日裡一直沒有想要出去見人的欲望,收拾房子,涼曬那些紙張發了黃的舊書,重新換了牆面的壁紙,試著恢復吃早點的習慣,一個雞蛋和一杯牛奶代替茶水。每天的大部分時間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理這個秋天以來的日記,並重新書寫一些文字,紅木寫字檯前一支筆,一張白紙,午後的陽光隔著窗子照進來,落在遊走在紙上的手指間,於是,記憶里參加進去了陽光的氣息。
我喜歡這樣的寫作,它會使文字也是乾淨的。
華興,華興,抬起頭來,閉上眼睛,仔仔細細的呼吸,就會聞到光的氣息,不是眼前,它們從記憶的深處流轉而來。
潤希對我說,在那個秋日黃昏前的午後,陽光是充足的,一匹一匹棉紡的蠟染在輕風裡遙曳,仿佛夢裡的影子,帶著紋絡的質感,可以伸過手去撫摸。那時的自己是年幼的,還有很多事情並不懂得,只覺得那女子站在那裡,蜷著袖口的手背上粘滿了染缸里染料的顏色,她的笑容仿佛很寂寞,日景之下,身影端然。
潤希,如果一切都會過去,那么我是不是從記憶這的這一刻起就開始慢慢的,一點一滴的失去你了?
她輕笑,華光,這樣的失去是一種必然,我們的生活是新的,然而我們每一個人又都是活在記憶里的人,事和心情都是被別人所經歷過,只是因為載體變成了我們自己而才覺得新鮮,這如同你在晚上抬頭之間所看到的一顆星,那些光,到達我們眼前的時候其實以經很舊了。
採購回來大量的保鮮食物塞滿了廚房角落裡的小冰櫃,試著自己動手作菜,有的還好,有的就難以下咽,只得倒掉,然後再來。
唯一一次與人多的交談是在清晨,打電話到物業來修恢停用了半年的寬頻,他們應允下,第二天便有一位衣著制服的女子來敲門,二十幾歲,頭髮綰起來用帽子扣住,肩上斜挎著帆布米黃色長帶包,清爽而有幾分未脫童稚的機警。安裝完畢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送她出門順便把門後掛件上的一把折傘拿下來遞到她的手裡。
驚醒的神情只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馬上就露出清爽的笑容來。
也許我還得回來一次。
送給你,可以不用還,我還有別的雨具。
她依然在笑,點頭,之後欣然的接過去。她說,華興,看來我們的此世是有緣的人了。
我驚鄂,不等我問,她便接著說,華興,我知道你的名字,在務業的登記處那裡,這並不難,而難得的是我們這樣的聯繫,電腦桌邊的寫字檯上放著你看的書,我並不懂,但知道是關於佛的故事,敞開著的扉頁上有這樣的一句,若知前生事,今生受得事。
華興,有時候一個人的給予看似無心,其實每一次裡面必定都有一個原因,只是因為我們都是芸芸中人,並不能參透之中的情緣流轉。只這樣的感激是真的,華興,我會記住,並把這樣的一把傘傳遞給另外一個人。
回來坐在寫字檯前望著窗外的雨發獃,從抽屜里摸出火機來點燃一支煙,突然記起來在寺院裡時的雨,走廊的回沿上排滿了汲水的器皿,伴著僧人頌經之聲天空黑暗下來,沒有睡眠,沒有煙,沒有光,只有雨落在青磚地面上汲水器皿里的聲音,那個聲音,是一個清醒著的人與生所能唯一聯繫的線索,這個線索隨著夜的深沉而更加清晰。
在那裡人只有帶著這個與生的線索,沉向慢無目地的雨夜之中。
把寬頻安裝起來是為了能更多的搜尋到一些關於旅行的圖片,從網上訂購了雜誌來閱讀,控制自己的吸菸,上床前吃一些有助於睡眠的食物,我想保持這樣的一個生活習慣,致少是現在,還沒有什麼事情想要迫切去做的時候。
依然會很早的就進入睡眠里,睜開眼睛,凝望著天花板停留幾秒鐘的時間,仿佛是用這樣的停頓清醒著自己,身處何地,知道自己忘不了那光。
我喜歡一切讓人感覺清晰的東西。
打開信箱有無數個等待閱讀的信件飛進來,有曾經雜誌社裡的同事,網路里未見過面的朋友,尋問這半年裡我的去向,摧促要辦理的事情,尋問下一個月有朋友的聚會要不要參加,還有無數的留言,把整個信箱填充的滿滿的仿佛即將炸開的包裹,幾乎聽到滴滴嗒嗒倒計時的聲音。
看到一半的時候跑到樓道的天台上把涼曬的衣物和書籍收進來,再坐回來托動滑鼠左鍵全選之後按下DLT鍵,螢幕之上塞的滿滿的對話框片刻之間變成了一片空白,曾某一刻,我懷疑它們是否真的存在過。
如果人的記憶也可以用這樣機械的方式抹去,剩下的那個片刻的空白是空寂的,變得很乾淨。
站起來關了電腦到廚房裡煮咖啡給自己,我喜歡這個古銅透明做工經細的咖啡壺,每次搬家都沒有忘記打包把它帶上,爐火變成青色的時候咖啡壺裡的水開始沸騰,一個一個絳色的氣泡在液體的表面破裂,水汽從蓋子的縫隙里飄溢出來,於是,身邊的空氣里到處充滿了苦香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