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變人形》是中國作家王蒙創作的長篇小說。該小說以倪吾誠的兒子倪藻作為語言學家於1980年出訪歐洲,拜訪父親當年的朋友開篇,回敘幾十年人間滄桑和倪吾誠的一生經歷,從一個獨特的藝術視角,概括了數十年間中國的歷史風雲和社會變遷,反映了生活的形形色色及其本質的諸種矛盾,揭示了民族性格中的痼疾,以及長期以來積澱的陳腐觀念。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活動變人形
- 創作年代:20世紀80年代
- 文學體裁:長篇小說
- 作者:王蒙
- 首版時間:1987年
- 首版字數:266千字
內容簡介,創作背景,人物介紹,作品鑑賞,主題思想,藝術特色,作品評價,獲獎記錄,作者簡介,
內容簡介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留學歸來的倪吾誠和妻子姜靜宜格格不入,整日裡吵嘴打架岳母和大姨子也從旁出謀劃策,火上澆油,鬧得雞犬不寧,演出了一幕幕婚變、自殺、出走的鬧劇和悲劇。倪吾誠的妻子靜宜,她是鄉下地主的女兒,上過兩年學堂,但中學沒畢業就嫁給了吾誠,一心只想著多生孩子,節儉持家,從來不懂得什麼是浪漫;二是妻姐靜珍,嫁出去沒兩年,男人就死了,立誓守寡,絕不再嫁。自己不順意,也見不得別人好;三是岳母姜趙氏,同樣是老伴去世,寡居在家,一副舊式地主婆做派,還時不時要耍一耍家長的威風。這些在倪吾誠眼裡,是絕不能容忍的,更不能容忍的是,她們與生俱來的“惡習”竟然要傳給下一代,傳給他的一雙兒女——倪藻和倪萍。於是家庭戰爭一次次地上演了。
創作背景
時代背景
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侵華日軍於8月底占領平津地區,隨之以陸海空30萬兵力沿平綏、平漢、津浦鐵路幹線向華北大舉進攻。日軍所到之處,燒殺淫掠。
從1976年到1989年,這一時期,中國社會發生了一系列重大的歷史變動,引發了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巨大變化,由“以階級鬥爭為綱”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由批判“資產階級自由化”到回歸“人性”。“四人幫”被粉碎,中國人在一陣二次解放的狂歡後開始了冷峻的民族自省。
讀物背景
活動變人形,是一本日本玩具讀物。像是一本書,全是畫,頭、上身、下身三部分,都可以獨立翻動,這樣,排列組合,可以組合成無數個不同的人圖案。所以叫“活動變人形”。
創作過程
門頭溝區永定鄉岢羅村西山窩中有一個西峰寺,在20世紀80年代,那個寺廟牌荒蕪失修。作者於1985年春季,住在廟宇正殿邊緣角落的一間小土屋,開始了一個多星期的孤獨寫作生活,一天寫到一萬五千字。到了夏季,作者在大連,住在瀋陽某療養院,為《活動變人形》定稿。《活動變人形》小說,透過描寫20世紀40年代日偽占領下的北京一個沒落地主家庭出身的知識分子嚮往現代文明,而又找不到任何出路的人格分裂和精神痛苦。通過他的家庭糾紛,寫出了資本主義與封建主義兩種文化形態的殊死鬥爭,寫出了封建家庭的極端腐爛和解體。
人物介紹
倪吾誠
倪吾誠出生在河北省一個叫孟官屯的窮鄉僻壤里,在這塊固陋的北方土地上,封建勢力更強,傳統文化之魂更精。幼時的倪吾誠對先進思想有著一種無師自通的感悟力,“九歲上洋學堂,他迷上了梁啓超、章太炎、王國維的文章,十歲時便聲淚俱下地控訴纏足的愚昧和野蠻,十四歲要砸祖宗牌位”,他以超出同齡人的早熟成為眾人眼中的“怪物”。在服從了母親和長輩給他安排的婚事以後,他終於踏上了去往歐洲的路途,開始了嚮往以久的留洋生活。兩年後,倪吾誠帶著西方文明的皮毛,帶著他眼中的歐洲文化歸國,並試圖以此改變並重塑他的妻子和家庭,改變中國傳統文化的劣根。他帶著妻子姜靜宜去聽蔡元培等人的講演,他要求姜靜宜挺胸走路,倪吾誠一生追求幸福,努力摒棄封建家庭給自己帶來的羈絆。倪吾誠對西方現代文明是嚮往的,他甚至對革命也是真誠地支持的,但是他真正企盼的不是追求和革命的奮鬥過程,而是現代文明和革命所帶來的理想生活:物質需要得到滿足,精神追求不受道德約束。對於極其缺乏行動力的倪吾誠來說,留洋經歷和西式教育不僅沒有解救他和祖國,反而讓他看清了內外差距而陷入更大的痛苦中。他所誇誇其談的理論被他自己驗證了是荒唐的。每當被問及有關追求和革命的現實問題,倪吾誠的精神便退縮回孟官屯——陶村人的世界中,麻木、迷茫、無所適從。他與全家人的矛盾除了他自以為文明的優越感帶給其他人的不適之外,還集中在物質利益衝突尤其是飲食問題上。他的苦痛、掙扎是因為他自以為是的智慧和能力沒有機會發揮出來,從而無法回報給他相當的物質享受。
姜靜珍
姜靜珍十八歲結婚,十九歲守寡,她是一個喝酒抽菸、吵嘴打架、隨地吐痰、大聲打噴嚏、鬼哭狼嚎、尖酸刻薄、挑撥離間無所不會、無所不能的潑婦。她丈夫早死、膝下無兒無女,被守志的決心和清苦守寡生活的矛盾所累,全力投入生活中一切可以激起她的激情的事情,並以此為生活的重心和支撐。因為不是兒子亦不是母親,不被依靠又無所依靠,她在精神上是獨立的,對家庭團結甚至是和母親妹妹的團結不以為意。當倪吾誠離開那個小四合院或者倪吾誠和靜宜和好的時候,她失去了戰鬥對象,她把精神寄托在做飯和吃飯上,即使在熱湯雜麵都無法保證的情況下,為了酒可以與妹妹惡言相向。姜靜宜和丈夫和解之後,姜靜珍每天為了做什麼飯而苦惱。“‘我’今天做什麼,她永遠答不上來,她永遠害怕回答這樣的問題,她永遠為這樣的問題而痛苦,甚至是羞愧。一個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事可做的人是多么羞愧啊。”然而當做起飯、吃起飯來,她又是勇往直前,神魔無阻的,“從宣布吃肉餅到做出肉餅來,她的表情是決絕的、排除萬難的、無笑容的。要一直吃到快飽的時候,絲里哈拉了一陣子以後,她才會由衷地笑起來。”但是讀書、吃飯都只是姜靜珍無所事事的消遣,當她覺得做飯吃飯沒意思了之後,又和“熱乎”熱乎起來了。
姜靜珍精通封建文化,同時對現代文明保持興趣。她會背很多古詩,還會背新詩,既讀閒書,也讀新式小說和外國作品。封建社會傳統觀念提前在她身上、心上打下不可磨滅的烙印,內化成她與生俱來般的堅定信念,但她並不拒斥所有後來的文明因素,現代和傳統在她這裡匯聚成流,共同為打發時間,解悶逗笑服務,彼此相安無事。她的精神世界無疑是最強悍、最果敢、最堅定的一個,她所堅持的事情不會因外界的作用而改變,可是她的強悍、果敢、堅定都是環境造就的盔甲,她的精神世界裡沒有支撐,除了偶爾對小丈夫的思念外一片荒蕪。所以她喜歡蝦醬餅、羊肉這些帶刺激性氣味的食物,對生活中的波瀾的反應總是一馬當先,無所畏懼,當她在某一刻發現了使她興奮的事物,那件事物就是她那一刻的精神支撐。
姜靜宜
姜靜宜是倪吾誠的妻子,她的潛在的、被扭曲的口才和謀略,其實是不下於其姐姜靜珍的。她沒有姜靜珍的那種咄咄逼人的惡,沒有那種“守志”經歷積聚起來的無名邪火和仇怨,但她的悲劇,卻可以說比姜靜珍更慘更重。在姜靜宜的複雜性格中,存在著兩個看似相反實乃相成的心理層面。第一個心理層面是幾千年來從一而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傳統婚姻觀念和日益窘迫的現實生計問題給她造成的。第二個心理層面,是倪吾誠向她強制灌輸西方的文化、文明觀念逼出來的。姜靜宜的最大悲劇,不在於她嫁了一個謀生乏力而又不顧家的丈夫,而且更在於她嫁了一個竭力要用西方文化、文明改造她的丈夫。
作品鑑賞
主題思想
在“變”的世界:對民族文化的反省和對民族生命力的熱切呼喚
《活動變人形》表面敘述的一個男人和三個女人鬥爭的故事,這場鬥爭是如此慘痛,以至於最後的結果是兩敗俱傷。但該小說中人物的糾紛,固然有其經濟的原因、性格的原因,但紛爭的背後折射的深層問題卻是文化的衝突。活動變人形玩具,是倪吾誠在當鋪當掉了他的瑞士表給孩子買的禮物。當時他先買了魚肝油,後買了這一禮物。這兩種禮物分別代表倪吾誠在孩子身上所寄予的兩種期望。他希望魚肝油能使孩子們變得身體健壯起來,活動變人形則能夠豐富孩子們的精神生活。故活動變人形這一文化符碼,首先代表一種更為先進的、更具智慧的現代文明生活。該小說中倪吾誠多次慨嘆中國人童年生活的貧乏,“男孩子只能撥拉著自己的小東西玩”。所以倪吾誠在為孩子們買下了這樣一個代表“東洋人的先進和智慧”的玩具後,希望他們也能夠享受到像發達的西洋或者東洋的孩子一樣的文明生活。而且該小說中,在描寫活動變人形時多次使用了“色彩鮮艷”“五彩絢麗”“五顏六色”這樣一些修飾詞。這樣一些辭彙寓指這一玩具所代表一個絢麗多彩、五彩斑斕的世界,與孩子們生活的單調、乏味的現實世界截然不同。而倪吾誠一生的嚮往和追求,就是他和孩子們,更確切的說是所有的中國人都能夠擁有、享受到的這種現代文明和智慧。所以倪吾誠寧肯當掉自己的瑞士手錶,去給孩子買魚肝油和活動變人形,表明了他對現代文明的一種執著的態度,並且“他希望他也相信下一代能將生活得更加文明、高尚、善良、幸福。起碼他們應該生活得更加健康和合理”。但除了指向一種更先進、更富智慧的現代文明的內涵外,活動變人形這一文化符碼,從更深的層面上來看,還蘊涵著“變的哲學”的內涵。
該小說在解釋活動變人形這一玩具的玩法時,多次提到它的頭、身體、腿的部位的自由組合和變化自如:這一段關於活動變人形的描寫,表面看來是對這一玩具的玩法以及其奇妙處的讚嘆與欣賞,而實際上則寓意深遠。活動變人形最本質的特點就是變化,通過頭、身子、腿、衣服以及人體姿態的自由組合,像魔方一樣可以有千變萬化的組合,從而不斷地變換出各種各樣的人。因而,它在深層意義上指向了一個關於“變”的辯證法的思維觀。因而在《活動變人形》中,通過活動變人形這一文化符碼,王蒙闡明了“變”的哲學觀,即認為沒有任何一種文化會永遠處於純粹之中,而是必然要和其他文化相互融合、相互補充,除舊納新,不斷發展。特別是對於中國文化而言,固然有著五千年燦爛的獨特的文明,但也背負上了沉重的封建文化的負荷,在向現代化轉型期間,必須以一種開放的姿態來吸納世界其他特別是西方現代文明的合理核心。
但是,在《活動變人形》中,卻看到了堅決抵制現代文明,固守中國封建文化的保守派。他們是中國封建文化的捍衛者,身上殘留著許多封建文化的痼疾,對現代文明、西方文化則持一種反感、排斥、厭惡甚至堅決抵制的態度。他們的行為舉止、價值觀念都趨向於封閉、保守的文化心態,與活動變人形這一文化符碼所指向的“變”的哲學精神背道而馳。
該小說中提到的倪吾誠身邊的親人、親戚幾乎都是這一類型的人。譬如倪吾誠的母親,在察覺倪吾誠迷戀現代先進文化後,曾一度試圖用鴉片和“亂性”麻痹他的身心,以達到讓他遠離現代文明的目的。倪吾誠的舅父和表哥等,同樣過著一種典型的蒙昧、落後的封建土財主生活——抽大煙、娶小老婆、斗紙牌、提籠養鳥、隨地吐痰。倪吾誠的岳母同樣堅決捍衛她隨地吐痰的正確性,此事引發了她與倪吾誠之間的第一次矛盾。在倪吾誠看來,隨地吐痰一種極不衛生、極不文明的行為,而倪吾誠與姜趙氏的這次衝突最終以姜趙氏的“摜茶壺”和倪吾誠的下跪求饒告終。但經歷這次事件之後,倪吾誠對姜趙氏所踐行的這樣一種落後的、不文明的生活方式深惡痛絕:“他對這裡的諸種骯髒、齷齪、野蠻和惡劣的痛恨增強了許多倍。他對之的抨擊增加了許多一本《活動變人形》幫助倪藻認識到,人是由五顏六色的三部分組成:戴帽子的或者不戴帽子或者戴與不戴頭巾之類的玩藝兒的腦袋,穿著衣服的身子,第三就是穿褲子或穿裙子的以及穿靴子或者鞋子或者木屐的腿腳。而這三部分是活動可變的。比如一個戴著斗笠的女孩兒,她的身體可以是穿西服的胖子,也可以是穿和服的瘦子,也可以是穿皮夾克的側扭身子。然後是腿,可以穿燈籠褲,可以是長袍的下半截,可以是半截褲腿,露著小腿和腳丫子,也可以穿著大草鞋。這樣,同一個腦袋可以變成許多人。同一個身子也可以具有好多樣腦袋和好多樣腿。原來人的千變萬化、多種多樣就是這樣發生的。哎,如果每個人都能自己給自己換一換就好了。
該小說還詳細描寫了姜趙氏的無事亂翻東西、搗鼓煤球爐、修腳以及刷尿壺的種種怪癖,這實際上是落後的中國封建文化的沉荷在她身上的積澱。靜珍既是封建文化的可憐的犧牲品,又是這種文化的一個堅決捍衛者。她年紀輕輕就守寡,立志終身不嫁,對倪吾誠建議她再嫁深表憤恨,認為是對自己守志的莫大侮辱。她一生一直生活在一個絕對封閉的自我世界中,心靈受到極大的扭曲,她每天梳洗的“早課”,都是個性長期處於壓抑狀態中的一種變態的反映。靜宜同樣也是一個心態守舊、封閉的封建舊文化的維護者,因而與處處以西學為生活信條和行動範式的倪吾誠處於矛盾、衝突中。“他和靜宜的矛盾是無法調和的,他講英美,她認為全是狗屁”,“每當他講英文,靜宜總覺得比聽野貓叫還可厭和晦氣。他的外文使她反胃。而每當靜宜唱戲的時候,他的嘴也撇得嚇人”。靜宜虔誠地信奉封建文化的種種規矩、信條,她極端封閉的心態在與倪吾誠“刮泥疙瘩”的衝突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在她的眼中,這些泥疙瘩是元寶的象徵,所以她極力反對倪吾誠鏟掉它們。這在接受了現代文明科學、衛生觀念洗禮的倪吾誠看來,“簡直是神經病。簡直是妄想狂。”於是“此後再也不想觸犯眾多的小元寶。吃飯的時候,就把許多高貴的歐洲文明的篇章,堆放在小元寶上”,分別代表東西方文化的“小元寶”和“許多高貴的歐洲文明”就這樣被奇妙、荒誕地並置於一起。
從上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出,王蒙對固守封建文化、拒絕接受外來文化,特別是西方現代文明的種種缺乏變通文化心理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和嚴厲的抨擊。他希望人們都能像那靈活自如、自由變幻的活動變人形那樣,具有變通的思想,開放的心態。
但每個人究竟應該怎樣“給自己換一換?”該小說中的倪吾誠轉換的最徹底,完全著上了西洋人的行頭,成了一個西洋化的“活動變人形”。與靜宜等固守封建文化所截然不同的是,倪吾誠走了一條全盤西化的路子。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西方文化的迷戀者。由於從小上洋學堂,接受了梁啓超、章太炎、王國維等人宣揚的先進思想,對中國封建文化中“纏足”的野蠻,“拜祖宗牌位”等愚昧事宜深惡痛絕,並採取了種種極端行為向其發起挑戰。及至在歐洲留學接受了歐風美雨的薰陶,他對西方文化的崇尚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應該說,他推崇現代西方文化的文明、科學、個性幸福等價值理念,是應該得到肯定的,這正是中國傳統文化所缺失的亟須借鑑的文化資源。“他是那么樣希望幸福、希望高尚和文明”,儘管他的自然科學知識有限,“但他總是懷著近乎貪婪的熱情傾聽別人談科學”;他更渴望一種現代愛情,在靜宜生下倪萍後,他認為他和靜宜的婚姻同樣是“沒有任何的愛情也沒有任何的文明。他像一個堂吉訶德式的英雄那樣堅持不懈同一切愚昧落後的封建文化作鬥爭,並通過洗澡、喝咖啡、吃魚肝油,買溫度計、童話書等行為踐行現代文明的生活方式。
然而在該小說中,倪吾誠完全變成了一個西洋化的“活動變人形”,一個徹頭徹尾的“香蕉人”。他這種向西方文化一邊倒的轉換,該小說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只是有的三樣放在一起很和諧,有的三樣放在一起有點生硬,有點不合模子,甚至有的三樣放在一起覺得可笑或者可厭,甚至叫人覺得可怕罷了。”可以說倪吾誠在接受了西方文化進行了轉換之後,變成了一個上文所提到的“生硬的”“不合模子的”“甚至可笑”“可厭”的活動變人形。他對西方文化以及現代文明的接受可以說是囫圇吞栆,食而不化。因而,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個對現實沒有清醒認識,全盤接受並盲目生搬硬套西方文化的可笑又可憐的“香蕉人”。在倪吾誠的眼中,西方的東西就是先進的、文明的、高貴的:“歐洲,歐洲,‘我’怎能不服膺你。只看看你們的服裝,你們的身體,你們的面容和化妝品。你們的鞋子和走路(更不必說跳舞了)的姿態,你們的社交和風習。”對他來說:“接近外國字母也是快樂和驕傲的”,“一想到歐洲人,一想到歐洲國家的語言,一想到諸種難懂得的名詞,一想到永遠清潔高貴的一塵不染的史福岡的西服和大衣,他就覺得快樂、升華,升仙”。倪吾誠對西方文化達到了一種頂禮膜拜的程度,對西方文化缺乏任何理性批判意識,甚至認為歐洲爆發的兩次滅絕人寰的世界大戰,也是值得稱道的:“即使戰爭席捲到了那裡,法西斯主義正在吞噬一切,然而那裡畢竟有熱烈的活人。”至此,倪吾誠對東方文化的全盤否定和對西方文化的盲目肯定已走向了一個徹底的極端。
倪吾誠由抗爭到失敗,由追求到絕望的悲搶歷程,幾乎概括了近百年來在“歷史的夾縫”中無所適從,委曲求全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可悲可泣的命運史。然而命運感並非專指知識人而言,在一種由來已久、積垢彌深的文化魔圈裡,多數人都不配有較為體面一些的人生過程。姜趙氏、靜珍靜宜“吃人”,也“被吃”,並且“自吃”。她們的存在,是別人的地獄,但她們自己首先是居於地獄的最底層。她們的落後、愚昧的思想觀念和生活習慣,來自於既定的傳統惰力。由於跳不出祖宗遺留給他們的卑質的文化系統,缺乏參照系,無法反省自我及賴以生存的環境。因此可以說,她們的猥劣人生,幾乎是不可改變的宿命的安排。
只有在倪吾誠的兒子倪藻身上,這種轉換才達到了一種和諧的狀態。與父親倪吾誠一樣,倪藻也生長在傳統文化的土壤上並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很大的影響。倪藻能以辯證的眼光清醒地看待中西文化及其關係。而不再是一個“不合模子”的人,可以說倪藻是對其父的繼承與超越。
《活動變人形》的開頭即以語言學副教授倪藻作為中國學者訪問歐洲某著名港口城市H市參加學術活動拉開了這部小說的序幕,它從倪藻的出國寫起是很有意味和構思的巧妙性的。正如該小說中所寫道:“這就是‘出國’,它似乎給你一個機會超脫地飄然地返顧,鳥瞰你自己、你的歷史和你的國家。”該小說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敘述了倪藻在國外的種種感受。倪藻在歐洲H市幾天的訪問、旅行,使他在“走到世界,來到外國後”處處以一種比較、審視的眼光對中國和歐洲的情況一一做對比分析。這是一種自覺的中西文化比較意識。一方面,倪藻對中國依然在世界處於落後地位,某些中國人文明素質較差因而被歐洲人所瞧不起的事實感到憂憤,他慨嘆:“‘我們’的堂堂的中國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躋身於已開發國家行列?”另一方面,他在異域父親好友史福岡的家中看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復甦:“致遠齋”匾,“守身如執玉”和“積善勝遺金”的對聯,“忍為高”的字幅、齊白石的溪水畫和蘭花,鄭板橋的“難得糊塗”的拓片等,上述種種符碼都指向中國傳統文化。該小說借史福岡太太的一番話表達了他們對中國文化的迷戀和推崇:“史先生整天跟‘我’研究這個,他佩服中國,他佩服中國文化,他說這是全世界頭一份的,誰也比不了的文化,它有它的道理。”在史福岡夫婦這一對堅定的中國文化的信仰者和維護者身上倪藻看到了中國文化的生命力所在。
作者通過活動變人形這一文化符碼闡釋了“變”的辯證法,犀利剖析、批判了以靜宜為代表的文化保守派面對現代文明所折射出的封閉、缺乏變通的封建文化心態,同時,對倪吾誠缺乏理性批判態度地全盤接受並生搬硬套西方文化給予了善意、辛辣的諷刺。
《活動變人形》用歷歷如繪的生活畫面、用活生生血淋淋的人生悲劇,對一種不人道的舊文化作了痛切的針貶。作者從自己的記憶中,抖騰出“倪象的舊故事”,令人觸目驚心地展現出這一既可以作為封建社會的細胞、封建文化的縮影,但又楔入了異質文化因子的特殊的舊家庭內部發生的生死衝突,並通過描寫舊的生活方式和倫理道德觀念的承載者、維護者——姜氏母女對於新的價值觀念和生存意志的本能恐懼與拚死拒斥,以及作為舊生活舊文化的叛逝者——倪吾誠在一種先驗存在的無可擺脫的文化環境中四面碰壁、焦頭爛額、無計可施、無路可逃,最終為他所極其痛惡、極力抨擊、嘔欲掙脫的愚昧、野蠻的文化力量所吞噬、所虐殺,拯救者為被救者所掣肘,在黑暗慘苦的精神地獄裡一同沉淪,成為文化傳統的殉葬品、受害人,抨擊了這種文化扭曲人性、壓抑民族生命力和創造性的嚴熏罪惡。作為歷盡世事沉浮、人生坎坷的作家,王蒙的審美意識並沒有停留在對傳統文化的激情批判上,而是在個人命運與歷史文化,人生實現與文學實現這一張力場中,騷動起多種器樂多個聲部,歌奏出一支奪人心魄的命運交響曲。
藝術特色
語言抒情化
讀《活動變人形》,首先深刻感受到的就是該小說語言的魅力。《活動變人形》小說開頭第一章第一頁,語言就充滿一種散文味和詩意混合的抒情色彩。除了描寫樹的精細的語言之外,就是那“弦”的描寫,而且這“弦”似乎天外飛來,第二行就來了一個問句,突兀而使人醒目。仔細分析聲上下文,不難看出,這“弦”指的是記憶之弦,也是“我”的生活之弦,生命之弦。這一段是含蓄而富有打情味的語言。這可以看作是一個引子,它既起丁引啟下文的作用,而更主要偽倒是抒發了“我”的真情買感。如果根據一般的敘事語言,可以直接從倪藻出訪歐洲寫起,而第一頁的抒情段落成為多餘。但是,該小說語言就是具有弧烈的抒情色彩,語言與激情高度融合,這樣寫出的第一章第一頁,藏具有獨特的美感。
人物心理化
從姜靜珍梳妝時對鏡而罵的細節來看,這正是一種心理化的描寫法。姜靜珍每天必修的晨課就是梳妝,而這種梳妝已超出了一般梳洗的範圍,而是帶有一種發泄,這一個梳妝的細節,作者用了整整五頁篇幅來精細地刻劃,除了一般常用的細緻描寫室內環境、人物外貌動作以及小道具之外,王蒙還描寫了細膩的感覺,如姜靜珍對於粉撲的柔軟感, 而最鮮明的心理化特徵是姜靜珍對著鏡子的大罵。這些罵的語言看似顛三倒四,實際卻都是一個十八歲結婚、十九歲守寡,一守就是十年的、被封建倫理觀念束縛住頭腦而又不可避免地有生理躁動的女人的反常的心理宣洩。這裡在罵人俗語中夾雜著一些古詩詞,說明了姜靜珍曾讀過詩書,這正是被封建意識禁錮頭腦的基礎梳妝時的“罵”,固然有往昔生活的基礎,而更重要的是姜靜珍要用這種貌似氣壯如牛的大罵來掩蓋自己內心的空虛。
結構隨意化
《活動變人形》的結構跳出了傳統長篇小說的情節結構模式,而出之以獨特的心理結構。這部長篇小說中處處從人物的心理角度來寫,寫出種種層次,並把敘述與抒情高度融合,這是一種外在盡鑄散亂而內在自有一定線索的自由隨意的“意識流”式的結構。作者用飄逸靈轉的語言、揮灑白如地抒寫自己心中之意。作者這些穿插部分自有內在的線索把它們與長篇的主幹聯在一起。
作品評價
《活動變人形》最大的特點,就是對歷史的決絕。
——郜元寶(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
《活動變人形》是一部經得起推敲、經得起人們用多種尺度加以密集檢驗的作品。
——劉再復(文學評論家)
獲獎記錄
2018年9月27日,由中國作協《小說選刊》雜誌社、中國小說學會、人民日報海外網主辦,青島市作家協會承辦的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最有影響力小說評選在青島揭曉。《活動變人形》入選改革開放四十年最具影響力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