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洛姝真珠⑴
真珠小娘下清廓⑵,洛苑香風飛綽綽⑶。
寒鬢斜釵玉燕光⑷,高樓唱月敲懸璫⑸。
蘭風桂露灑幽翠⑹,紅弦裊雲咽深思⑺。
花袍白馬不歸來,濃蛾疊柳香唇醉⑻。
金鵝屏風蜀山夢⑼,鸞裾鳳帶行煙重⑽。
八驄籠晃臉差移⑾,日絲繁散曛羅洞⑿。
市南曲陌無秋涼⒀,楚腰衛鬢四時芳⒁。
玉喉窱窱排空光⒂,牽雲曳雪留陸郎⒃。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洛姝:洛陽的美女。真珠:洛陽美女的名字。
⑵小娘:舊稱歌女。唐
元稹《箏》詩:“急揮舞破催飛燕,慢逐歌詞弄小娘。”清廓:一作“青廓”,猶言“青天”。
⑶洛苑:指隋唐時洛陽之內苑。因在宮城之西,故稱西苑。又名芳華苑、禁苑。周圍一百二十六里,西至孝水,北背邙阜,南拒非山。中有翠微宮、積翠池等。綽綽:舒緩之意。唐
張祜《箏》詩:“綽綽下雲煙,微收皓腕鮮。”
⑷玉燕:即玉燕釵。南朝梁
任昉《
述異記》卷上:“闔閭夫人墓中……漆燈照爛,如日月焉。尤異者,金蠶玉燕各千餘雙。”
⑸唱月:對月吟唱。敲懸璫(dāng):敲擊玉佩來合節拍。璫:懸掛著的玉璫。
⑹桂露:秋露。秋季桂花開時,夜涼生露,故稱。南朝梁
吳均《
秋念》詩:“箕風入桂露,璧月滿瑤池。”幽翠:深綠。指蔥蘢的草木。唐
王昌齡《緱氏尉沉興宗置酒南溪留贈》詩:“林色與溪古,深篁引幽翠。”
⑺紅弦:樂器上的紅色絲弦。
王琦匯解:“張祜《箏詩》:‘夜風生碧柱,春水咽紅弦。’則紅弦乃箏之弦也,以紅為色,彼時風尚若此。”
⑻“花袍”二句:《
古歌行》:“綠衣白馬不歸來,變成倚檻春心醉。”濃蛾:黛眉。疊柳:柳葉眉緊鎖。
⑼金鵝屏風:謂屏風之上繡有金鵝。金鵝:金色鵝形飾品。
⑽鸞裾(jū):繡有鸞鳥花飾的衣襟。鳳帶:繡有鳳凰花飾的衣帶。古代貴族女子所系。行煙:猶言行雲行雨。王琦註:“行煙,即行雲行雨之謂。”
⑾八驄(cōng):八窗。指四面開的窗戶。籠晃:籠照晃蕩。晃:晃動。
⑿曛(xūn)羅洞:日光照入窗紗上的細洞。
⒀曲陌:曲折的小巷,此指妓女所居之地。秋涼:指秋天蕭條冷落的景象。
⒁楚腰:楚國美女的細腰。《
韓非子》:“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衛鬢:漢代衛皇后的秀髮。《
太平御覽》:“衛皇后字子夫,與武帝侍衣得幸,頭解(頭髮散了),見其髮鬢,悅之,因立為後。”
⒂玉喉:美妙的歌喉。窱(tiǎo)窱:言歌聲宛轉之妙。排空光:猶響遏行雲之意。
⒃牽雲曳雪:謂妓女拉扯著客人的衣衫殷勤挽留。陸郎:指南朝陳後主寵臣
陸瑜 。王琦匯解:“《
樂府·明下童曲》:‘陳孔驕白赭,陸郎乘斑騅。’陳孔,謂陳宣、孔范;陸謂陸瑜。皆陳後主狎客。”
白話譯文
洛陽美女真珠仿佛就是從天而降的美女,她那美麗舒緩的樣子給洛陽宮苑帶來了陣陣香風。
她烏亮的鬢髮斜插著一支名貴的玉燕釵,在月下發出閃閃光芒;她登上了高樓對月亮歌唱,敲響玉佩以合節拍。
在這到處都漂浮著蘭風和桂露的夜晚,真珠撥動紅色的絲弦訴說心意,裊裊的琴聲飛入高高的雲端。
那身著錦袍的白馬少年為什麼還不回來?真珠難過得眉頭緊鎖,香唇不啟,憂愁滿懷。
她倚著金鵝屏風睡著了,在夢裡像巫山神女那樣去尋找自己的情郎;然而身受鸞裾鳳帶的拖累,根本無法出門。
清晨,陽光照到四面的窗戶上,照到真珠可愛的睡臉上,透過窗紗的細洞的晨光如同繁絲一般。
洛陽市南的妓院門庭若市,從來沒有蕭條冷清的時候;妓女們扭動著細腰,梳著閃亮的頭髮在門前搔首弄姿。
妓女們放開歌喉,她們的歌喉響遏入雲,她們牽曳著衣裳挽留前來冶遊的男子。
創作背景
這首詩寫洛陽美女。元和(唐憲宗年號,806~820)年間李賀往來於長安、洛陽之間,此詩當作於他居洛陽時。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全詩十六句,按詩意可以分為兩個部分。前十二句為第一部分,後四句為第二部分。在第一部分中,每兩句又為一個層次,逐層推進,較為詳盡地描寫了女主人公真珠一夜間的活動及其複雜微妙的心情。
“真珠小娘下青廓,洛苑香風飛綽綽。”這兩句開門見山,寫真珠身帶裊裊飄動的香風來到洛苑,有如仙姬神女自天而降。著一“下”字,又著一“飛”字,真珠飄然而至之狀宛如親睹,用字極為傳神。
“寒鬢斜釵玉燕光,高樓唱月敲懸璫。”用《述異記》所載神女遺漢武帝玉釵,傳至昭帝時宮人共謀欲碎之,玉釵化為白燕升天事。這兩句寫真珠鬢間斜簪一支晶瑩閃光的玉釵,登上高樓,擊懸璫以為節,對月歌唱。
“蘭風桂露灑幽翠,紅弦裊雲咽深思。”“紅弦”代指箏聲,蓋唐時箏弦為紅色。這兩句寫夜漸深沉,露冷風清,真珠猶自撫箏而彈,箏聲掩抑低徊,有如哽咽之聲,寄託著她幽怨的情思。
對真珠的箏聲何以如此哀怨的問題,第七句作了解答:“花袍白馬不歸來。”原來是她心上的人兒遲遲未歸,故將滿懷愁緒寄托在怨聲之中。“花袍白馬”,寥寥四字,活畫出一個紈絝子弟的形象。第八句“濃蛾迭柳香唇醉”,言其蛾眉緊鎖,有如柳葉之迭而不舒;香唇緊閉,有如醉酒之緘默不語。這句刻畫了真珠若有所思的憂鬱神態。
“金鵝屏風蜀山夢,鸞裾鳳帶行煙重。”“蜀山夢”,用
宋玉《
神女賦》楚襄王夢巫山神女事。“鸞裾鳳帶”,極言真珠妝飾之華麗。這兩句,上句意謂:“花袍白馬”終於不歸,真珠不得已倚屏風假寐,期望能如巫山神女一般,與自己的心上人在夢中相會。下句意謂:由於真珠身著鸞裾鳳帶,夢魂殢重難行,不能如巫山神女一般行雲行雨,故終未如願。不過這句乃是形象化的說法,其實是真珠由於憂心忡忡,終夜不能成眠,因而她所期待的夢境根本無從出現。
“八驄籠晃臉差移,日絲繁散曛羅洞。”“八驄”,王琦以為當作“八窗”,且舉鮑照詩“四戶八綺窗”為證(見《李長吉歌詩匯解》卷一),其說近是。這兩句大意為:真珠於朦朧之中,恍惚覺得有亮光在眼前晃動,轉過臉一看,只見日光透過窗紗,絲絲縷縷射進屋中,原來天已大亮了。
以上為第一部分。這十二句以真珠為主人公,以時間的推移為線索,場景則似在洛苑的一座高樓之上。這十二句留下了諸多懸念:如此一位多才多藝的美人,何以遭到她心上人的冷遇?她的那位“花袍白馬”徹夜不歸,又究竟去了何處呢?這些問題在第二部分的四句中作了解答。
“市南曲陌無秋涼,楚腰衛鬢四時芳。”“楚腰”用楚靈王好細腰美人事,“衛鬢”用衛子夫因發多而美深得漢武帝寵幸被立為皇后事,比處皆借指“曲陌”中妓女的妖容冶態。這兩句意為:洛陽城南曲折的巷陌是妓女的聚居之地,那裡一年到頭熱鬧非常,濃妝艷抹的妓女多得如同四季盛開的鮮花。
“玉喉窱窱排空光,牽雲曳雪留陸郎。”“陸郎”語出樂府《明下童曲》“陸郎乘班騅”,原指陳後主的狎客陸瑜,在此處可以理解為泛指那些時常光顧“曲陌”的紈絝子弟,或者理解為特指真珠的那位“花袍白馬”亦無不可。這兩句說:妓女們輕舒歌喉,歌聲美妙,嘹亮入雲,她們嬌態畢露,拉扯著那班盪子的衣衫,殷勤地挽留他們。
以上四句,場景轉換到了“市南曲陌”,主人公也換成了“楚腰衛鬢”。這四句暗示出那位“花袍白馬”的行蹤,而真珠失寵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這首詩文字較為艱澀,寓意也較深曲,其主旨何在,頗費索解。當然,此詩有可能是一首紀實之作,詩人據所見或所聞,直書其事,以表達對真珠不幸遭遇之同情。如果聯繫李賀坎坷蹇塞的身世及其創作繼承了《
楚辭·
離騷》“美人香草”的比興傳統等因素來考慮,則更有可能是一首寄託了個人身世之感的作品。詩人通過娼妓妖媚惑人、名姝反遭冷落這一鮮明的對比,揭露了蘭蕙摧折、蕭艾方滋的社會現實,抒發了自己懷才不遇、有志難酬的牢騷憤懣之情。
姚文燮注《
昌谷集》,以史證詩,雖多穿鑿附會,但他指出此詩“託言以明所遇之不偶”,可謂先得我心,故其言對理解此詩的主旨頗有啟示。
這首詩的藝術特色,有兩點較為顯著:
第一,結構奇突,通過反跌的手法,有力地強化了主題。
這首詩的結構很不勻稱,前一部分為十二句,後一部分只有四句。前十二句詩人用濃墨重筆,從才藝出眾、氣質雍容、姿色美艷、妝飾華貴、感情深沉專一等各個側面,精心地刻畫出一個動人的美女形象。但後四句陡然逆轉,卻又把這一形象的價值輕輕地一筆勾銷了。而且前十二句越是把真珠描繪得可愛可貴,其結果卻是她越被反跌得可嘆可悲。這種奇突的結構形式,更加深刻地突出了真珠這一人物的悲劇命運,有力地強化了全詩的主題。
第二,大量使用華麗的詞藻,構成斑爛多采的藝術境界。
李賀遣詞,力求華貴艷麗。在此詩中,風是“香風”,弦是“紅弦”,唇是“香唇”,喉是“玉喉”,洞是“羅洞”。詩中又點綴了許多富於美感的事物,號“蘭風桂露”、“花袍白馬”、“濃蛾迭柳”、“金鵝屏風”、“鸞裾鳳帶”、“楚腰衛鬢”等等。故而詩中鏤金錯玉,一片珠光寶氣,構成了一種斑爛多采的藝術境界。這種境界與女主人公真珠的身份十分相稱,為更好地烘托氣氛、刻畫人物,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名家點評
清初姚文燮:“芳姿艷質,步步生香。寒鬢玉釵,高樓唱月。此亦何異蘭風桂露之幽翠,而第以供深思之哽咽乎?只因花袍白馬,久不歸來,以致濃蛾香唇,乞作蜀山之夢。……因念市南曲陌,楚腰衛鬢,四時歡笑,每調歌喉而留陸郎,何已之不如也!賀蓋託言以明所遇之不偶耳。”(《昌谷集注》卷一)
作者簡介
李賀(790~816),唐代詩人。字長吉,福昌(今河南宜陽西)人。唐皇室遠支,家世早已沒落,生活困頓,仕途偃蹇。曾官奉禮郎。因避家諱,被迫不得應進士科考試。早歲即工詩,見知於
韓愈、
皇甫湜,並和
沈亞之友善,死時僅二十六歲。其詩長於樂府,多表現政治上不得意的悲憤。善於熔鑄詞采,馳騁想像,運用神話傳說,創造出新奇瑰麗的詩境,在詩史上獨樹一幟,
嚴羽《
滄浪詩話》稱為“李長吉體”。有些作品情調陰鬱低沉,語言過於雕琢。有《昌谷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