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民間

《水墨民間》是滿族作家巴音博羅所寫的散文集子。

基本介紹

簡介,內容,

簡介

《水墨民間》是滿族作家巴音博羅所寫的散文集子。

內容

:(節選)
水墨民間
炊煙是鄉村的紗巾,炊煙是母親佇立村頭呼兒喚女的回音。炊煙是一首古典田園詩的韻腳。吹煙也是流傳在土地深處的民間搖曲所省略去的那部分。
像一幅典型的大紅大綠的農民畫,炊煙里的人物必然是土陶一般的質樸、木訥;炊煙里的器物必然是粗陋乃至簡略,卻又超越了千古時光的淪桑和厚重。同時,炊煙暗藏著牲畜們的青草氣味,暗藏著無邊起伏的莊稼們的苦澀、馨香和酒釀的沉醉。炊煙也蘊含著勞動的汗味與安歇的鼾聲——它寬闊、明亮、河流一般流淌在村莊的四周。
太陽像一隻剛出鍋的金色苞米麵餅子,香氣四溢地掛在天邊,而炊煙則是大地之神蘸著樹汁一樣的陽光草書的詩篇,它的主題是和諧,它的副題是寧靜,它揮灑的旋律叫裊裊升騰。
而月亮更似一隻空而又滿的民窯瓷碗,斜掛在井欄上方,如果沒有炊煙這根麻繩,它如何能在千古歲月里盈盈缺缺,輝光四射?
一個人在炊煙里老了,一個人在炊煙里反覆看見往昔的日子,祖先的容顏……他哭泣、憂傷、為逝去的亡靈,也為新生嬰孩的稚嫩的牙齒。
花開花落,百年一瞬,這是真的!炊煙是糧食的一縷香魂,繚繞在村莊上空,繚繞在青銅典籍和歷史冊頁之間。油燈滅了,電燈亮了,梨鏵打了,拖拉機來了;土炕涼了,新房立起來了。炊煙的繩索緊緊松松,仿佛人們餓了又飽,鼓鼓脹脹的腰腹——饑荒、戰亂、洪澇、大旱……先人們把炊煙讀了又讀。當然,在新千年時的我的筆下,炊煙依然是天下蒼生們的一根命脈,血液一樣寫在土地上空。行書,叫溫飽;楷書,則叫骨架一樣凝重的古訓,明明滅滅,昭示千秋萬代。
響器
在鄉下,我時常會停下急匆匆的腳步,凝神傾聽那一聲聲悠悠的吆喝。有時在人嚷畜叫的集市上,有時是在槐花飄香的村落里,那驀然響起的叫賣聲,與雞鳴狗吠牛哞馬嘶聲一起,構成了鄉村音樂中最深刻、最柔情的部分。
而響器則是那一聲聲叫賣吆喝的伴奏,質樸而獨特。人們在田野里、村街上或屋子裡忙碌著各自手裡的活計,即使沒見到那走村串巷的生意人,但是只要聽到招徠顧客的響器,便知曉賣什麼的來了。
賣油的貨郎敲的是一面小銅鑼,咣-咣一咣……其聲高亢、嘹亮,仿佛一面面小太陽照在人的心裡,暖洋洋又麻酥酥的,舒坦得很。人們聽見小銅鑼聲,就知道賣什麼的來了,趕緊準備家什。小銅鑼有個有趣的名字,廚房曉。真是恰如其分。
理髮匠用的響器叫喚頭,也是極形象生動。那喚頭其實是兩片鐵叉,上尖下合,用細鐵棍一挑,發出嗡嗡的響聲,傳得極遠。那些急著要剃頭的人,便頭髮根兒痒痒起來,好像不剃剃不行;不剃就頭重腳輕渾身不自在,便呼朋喚伴兒,一齊奔那嗡嗡之聲趕去……
至於算命先生用的響器,通常為兩種。睜眼先生身著長衫,手持兩塊黑烏烏沉甸甸的梨木板,邊走邊打,人稱打板先生;盲人先生由一小孩兒(大多為徒弟)牽著,手捧一管橫笛,邊行邊吹,一路笛音逶迤,如泣如訴,蒼涼得很。
最常見的還是賣針頭錢腦的貨郎用的撥浪鼓。那是一個帶把的圓形小牛皮鼓,兩邊各系一對小鼓棰。貨郎肩挑貨箱,手搖撥浪鼓,發出悅耳的“嘣啷啷,嘣啷啷”的聲音,只要一進村口,姑娘媳婦們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就會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走出院門迎上去,挑些自己喜歡的玩意兒。一時間平靜的街巷熱鬧非凡,仿佛過節一般。那巧嘴利舌的貨郎,自然也是人物一樣,妙語連珠,春風得意,盡可以招蜂引蝶,賣弄挑逗。所以從古至今,有關小貨郎與美村婦之間的暗戀故事,往往被搬到戲台上,恩恩怨怨,流傳甚廣。
賣日常雜貨的貨郎中有一種是專門賣閨中用品繡花針與繡花線的,使用的撥浪鼓與其它略有不同。其鼓的上端裝有一小銅盤,隨著貨郎的一聲吆喝:賣絲絨絨嘍!聲調悠悠,掠過雲天,好像春天小青驢的一聲亢奮啼叫。接下來狠勁一搖鼓,牛皮鼓嘣嘣啷啷,小銅盤丁丁噹噹,煞是好聽。於是,那些村屯院落里一張張粉面俏眉,便一律花一般綻開了。
這種小撥浪鼓有兩個別致的雅號:“驚閨”與“喚嬌娘”。真是一個讓人神往的叫法!把本來一種極其簡單的買賣關係弄得浪漫活泛起來,仿佛一種暗示,一個眼神兒,一首情意綿綿的民謠……聽了叫人品味再三,難以割捨。
至於其它的響器,如鋦鍋鋦盆,彈棉花收破爛兒的,也都各有春秋,恕不一贅述。總之在鄉下,響器在人們的日常生活里扮演過極其重要的角色,即使已難覓其蹤,那一聲聲抑揚頓挫的吆喝依然珍藏在人們的舊夢裡。
嗩吶是遺失在民間的一段嘹亮無比的金質噪音。它的喉管幹淨、曲折,如九曲黃河穿過針眼。它纖細的身體通向粗糙的、盛裝著五穀雜糧的強勁的肺——那是苦難的聚集地,是大地的忘卻。在那兒,田野寬敞,陽光充沛,河流四通八達,樹林鬱鬱蔥蔥,而鳥兒則把它纖巧、美麗的身體,彈跳成神靈的音符。全釋放出來吧,憋悶了整整一個季節的傾吐;全揮灑開去吧,前世積存的淚水……而嗩吶的熾烈不容置疑,仿佛絕訣的命定!在婚宴上,在喪期里,在豐收之夜酒盞中月亮的臉上。清郁的,深刻的,安靜的,不易覺察的,它比一場疾病來得更快,比拇指彈鋒的鐮刀更冷冽。它直接就抵達了人們的心靈,並把柔軟的心磨礪得千瘡百孔無所適從……當抒情性質的吹奏轉換成敘舊般的懷念,當呆滯的聆聽者瞥見它仰天悲泣的姿態,人和樂器之間的暗存的那種模模糊糊,唇齒相依的關係終於開始清晰凸現出來,仿佛一種夢境。你嗅到了它那無始無終亡靈般的氣味兒,你的靈魂便會逐漸安詳,你的軀體就像一座廢舊的倉庫,你的血液停止了流淌……喔,父親!被貧窮掏空又鞭打的人們,萬物的孤獨的足踵,漢民族領養的女兒。你感到它的憂傷,大喜之下的憂傷;你也感到它的快樂,大悲之下的快樂。像是永不磨鈍的一根針,露出了爆烈陽光下的那種尖銳——平民意識里生活的極端部分,樸素的愛與恨的理由,也就是生存的本質,幻想的飛翔。在鄉村,在四季輪迴的概念里,嗩吶是枝繁葉茂的桑園,泥土顏色的村落,田野間奔跑的一隻狗,風俗里男婚女嫁的儀式,墳場上青了又黃的野草,寺廟裡起起伏伏的誦經和香火……所以,它從一開始就取消了吹奏它的嘴唇,也取消了演奏的樂譜,律動的指尖和記錄的年份。它是底層的人們一隻經久不息的強健的肺,為傾訴而開花。
母親年代的大醬
冬月里,寒霜打過枝葉,母親坐在乍冷還暖的院子裡選豆料。
整麻袋的大豆要全部攤在葦席上,像大雪封門前那金燦燦的陽光。雞呀,豬呀,鴨呀,鵝呀都要圈好,弟弟們也不敢嬉鬧造次;院子早早就被一次次清掃,連一根草棍一葉草屑也不剩。母親藍襖素髮,系一白底碎花圍裙,把圓月型的大籮筐和秫秸編的大蓋簾兒一一準備齊全。
這是陰曆冬月里的一個好日子,母親一定是暗暗看過黃道吉日。但母親不說,母親胸有成竹面蘊微笑,只是那含笑的眉眼間含著莊穆藏著嚴整,這是一個令人莫名激動的日子。
母親只選了我這個長子做她的幫手,我自然小心翼翼誠恐誠惶,因為我知曉,來年的大醬好壞香臭全在這番操持上了。
選料時要用我家最大的秫秸蓋簾兒做工具。先將它傾斜到一定角度,然後用葫蘆瓢舀起籮筐里的大豆,一瓢一瓢倒在直徑足有一尺多的蓋簾兒上,讓圓鼓鼓的黃豆順著筆直的秸稈兒縫向低處滾動。飽滿成熟的黃豆粒兒就會嘰里咕嚕,順勢而下;而米粒和缺損殘破的,不成熟圓潤的就滯留在蓋簾上。它們將被扣除在外,留做菜餚或用鹽水醃製成鹹菜,那也是鄉下人愛吃的一道下飯菜。
豆料選好之後,我要趕快劈好一大堆柴,通常是抗燒抗煉的青岡柳。然後把我家頭號大鍋引燃,母親要一次性地將所有的豆料全部舀到大鍋里烀。從早到晚,青煙裊裊,蒸氣騰騰。我在柴禾垛和鍋灶之間奔波穿梭,汗流浹背。一直到傍晚,整鍋大豆全都熬成稀乾相適的美麗醬色,才撤火掏灰,休憩了事。當然了,大豆是不出鍋的,還要放它們在鍋內悶著。母親叮囑家人,誰也不許掀開鍋蓋窺視。我和弟弟們從鍋台旁經過時,口裡鼻里頓時溢滿濃郁的豆香。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母親到柴禾垛選一小捆細絨絨的茅草,回到灶房重點一把火,把鍋里還在貪睡的豆子們熱一下,然後趁熱舀到一陶瓷小缸里。太陽剛剛爬上東邊的山脊,母親奮力揮臂,那用硬木做的杵子仿佛衣針一樣在她手上靈巧地舞動著,一回一瓦盆,大約正好可成一個醬塊的分量。這是憑經驗和眼力算好的。搗碎,翻摔,壓實,拍方方正正的一個醬塊,穩穩噹噹放在屋中央的大梁柁上等待發酵……就這樣從晨光熹微到晌午,再到日頭偏西,母親鬢角上的汗水濕了又乾,幹了又濕。漸漸地,我家大樑上一排排安放起類似古代城牆的方磚一樣結實、芳香、顏色暗紅的醬塊。
寒冬降臨了,白毛風在窗欞外低低嘯叫,像山野上的狼嗥狗吠。整個漫長的冬季經常是大雪封山足不出戶的日子。我們全家擁著黃泥小火爐,盤膝在暖烘烘的火炕上,天南海北,講古道今。大家似乎忘記了梁柁上沉甸甸的醬塊。一直到第二年陰曆四月十八,母親才搬來木梯,淨手素麵,把那些“寶貝”請下來。經過一冬煙燻火燎,醬塊上已塵落灰積,呈鐵黑色,而且堅硬如石。但醬塊裡面則黃潤如膏。母親掬來清水把它們一一洗刷乾淨,放在明媚的春陽下晾乾,然後在木墩上細細切成薄片,加上適量粒鹽,重新放至陶瓷缸里。
似乎這時大醬仍處於冬眠狀態,仍然沒從酣眠中清醒過來。所以母親非常有耐性,她不焦不躁,用頭號鐵鍋燒開沸水,然後讓那熟水徹底涼卻,再慢慢把它們加進醬缸里。母親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仿佛侍弄嬌皮嫩肉嬰孩,用內心中的愛意呵護著:“醒醒吧,小懶蛋,還貪睡哩,天兒暖和啦,春天早就來了,該舒展舍展筋骨嘍!”也許冥冥中那大醬真的聽懂什麼,真的從呆痴境地中復甦過來。就像解凍的土地醞釀出春情,就像不經意間草灘野甸悄然返綠……幾天之後,經過重新發酵的大醬,變得稠如米粥,色澤鮮亮醇香迷人。母親用手一攥一攥,細發發,活潤潤,母親知道她的大醬完全醒好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是尤為關鍵的,稍一不慎則功虧一簣。母親甚至像對待正要出嫁的女兒一般細緻入微。每天,母親都要選用木製的醬耙打(搗)醬,早打一百耙,晚打一百耙,不多也不少,不輕也不重,柔柔順順。而中午則需要打開缸蓋沐曬太陽。雨天風天還要細細遮蓋,不允許落進一滴生水一粒沙子。另外,母親在缸口用細布做了一個罩子,以防亂鬨鬨無孔不入的蒼蠅。須知,如若醬缸里被蒼蠅下了蛆,那可白白忙活一年嘍。
有時,母親也在醬里放些花椒、姜、大料,但事前要用乾淨紗布包好。當遠遠地,一揭開缸蓋,醬香撲鼻時,母親會用系在腰間的花布圍裙擦擦手,微闔雙目深深吸上一口,對我們陶醉似的說:“真香啊”。
真香!我在心裡說。
……好多年逝去了,如今我們家也由鄉下搬進城裡,我再也沒吃過那么香醇的大醬。
一位詩人朋友說:“瓦是房子的眼皮兒。如此說來,那檐頭淅淅瀝瀝的雨水必是房子流淌的眼淚了。但這種說法仍顯牽強。瓦,是廣布於民間最質樸,也最易被人們忘卻的先知,是泥土的另一種形態,是土的精魂,也是貼近人類頭頂最矮的天穹。它是天地之間無數隱秘的收藏者和擁有者——它收藏過陽光、月光;也收藏過雨的裸足和雪的羽毛。更多的時候,它收藏過大面積的黑夜和黑夜的翅膀——夢幻。所以瓦是房屋的外套,也是夢的布衣。從古至今,瓦的身份一直沒有變。它通常是青灰色的(喜歡像魚鱗似的細細密密鑲嵌在一起),閃爍著沉實的憂鬱的光芒;但近代也有極艷俗的磚紅,類似花花綠綠的農民畫。瓦沉默寡言,像父親們的臉。在我們被庇護的生活里,瓦是一種大愛,所以輕易不被看重。當無數日子逶迤而過,當時間以皺紋的方式遍布於我們的肉體,瓦僅以苔蘚現於瓦縫。因此人與事易老,家國和河山易老,而青瓦不老。當老屋搖搖欲墜終於坍塌傾覆,灰塵散處,零落的瓦片仍在廢墟抗訴說著歷史的漫長與湮滅。……瓦,著青衫的母親,更多更普遍的,是泥土深處的布衣百姓;瓦當則是質樸的民間藝人——其簡捷、粗陋的線條類似金石圖譜的放大,寫意和篆刻的韻味兒自然而悠長。至於現時流行的琉璃瓦,早已盡褪當初皇家的森森風範,在無數高樓大廈的肩肘處,翹一角時髦或流行。
在鄉村看二人轉《李軲轆鋦缸》
“鋦鍋來,鋦大缸哎——”一聲悠長的吆喝,伴隨密集的鼓點兒,舞台上出現了一位以矮子步上場的白臉丑角兒。他叫李軲轆,外號黑鐵匠,三十二歲的光棍漢。眼下,他正舞動著肩上那根顫顫悠悠、五尺多長的榆木扁擔,一步三晃地默想著心事。(當然,他所想的大都是這個年歲的男人最常惦記的,最典型化的東西——肚子和被窩,也就是糧食的女人,也就是千百年來平民式的理想和祈求。)他要去的地方叫王家莊,他惦記的人兒是寡婦王二娘,事情的起因是數日之前,他在這位俏寡婦家鋦缸時,喝過人家一頓情意綿綿的疙瘩湯……(寡婦和光棍漢相遇,恰好乾柴遇烈火,必然會發生一段古典的傳統式的艷情,必然會挑起廣大觀眾濃郁的窺探興趣。)於是作為物的缸的成份中就更多地融匯進了暮春的光景、男女兩人微妙的心思以及二人轉的主要樂器——嗩吶、板胡、堂鼓、大鑼、鑔鍋、竹板甩子的音質。
而那位扭腰拱肩、碎步翻腕的王二娘,身段、容貌和氣質上的韻味與年畫一般的鄉村風物相比,似乎更具有一種北方邊地特有的嫵嬈潑辣與熱情似火。她是一位弱者,但是她想奮起抗爭改變命運;她有孤燈獨伴般的悲苦寂寞,然而她也不乏絢麗的夢想和溫存柔靜的期待。這是以性為中心的中國式戲曲藝術的寫照,而成全這一切的唯有時機,唯有對道德框子的挑釁與嘲弄。
“今天不往別處去,
我一心就奔王家莊。
王家莊我看上人兒一個呀,
好心的寡婦名叫王二娘……”
對於那位櫻桃小口杏核眼,唇紅齒白楊柳腰,左邊梳個仙人卷,右邊髻一朵花海棠的俏婦人來講,十八歲過門,十九歲就守寡的命運,恰恰是一部可以流傳民間的經典劇情的範本。如果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起因於獨守空房的孤獨與無奈,那么紅杏出牆的風流韻事又是青春人性的騷動與不安。貞節牌坊是一回事,肉慾的渴意又是一回事,就像此刻這位一步三浪的婦人,她流波飛眼的媚態與她對一個慾火中燒的青壯男人的婉拒恰成一段風味十足的千古佳話。
而她手中那上下翻飛的手帕招蜂引蝶,超然於道具之上。它是陰性的,是可以在生活中撣塵擦灰,又可以在情郎面前半遮顏面的尤物。如若那古樸渾圓的水缸(乃中國最古老的養育的象徵),它清涼的泉水和厚實的形體以及粗大的缸沿都有一種古老、悠遠的歷史淵源,都有無數個月圓之夜的思念和青磚院落的氣息……在漫長的家園之夢中,缸中之水的漣漪會把它眩目的光芒投射到歌謠和絲綢上面,會把男人和女人繁衍的精力隱匿於它飽滿碩大的意象里。所以在二人轉《鋦缸》之中,當那個喚作王二娘的俏寡婦有意將瓦缸打破時,故事的高潮便如期而至了。
東北曲種二人轉舊名蹦蹦,屬走唱類曲藝,草創至今已有約200年的歷史了。藝人的師承關係可上溯到清嘉慶末年前後。據說,二人轉是由河北的蓮花落傳入東北後,與當地的大秧歌融匯結合,又增加了舞蹈、身段、走場等演變形成的。此外,二人轉在發展中還廣泛吸收了東北民歌、太平鼓、東北大鼓、皮影戲、喇叭戲、河北梆子以及評劇等姊妹藝術的音樂唱腔和表演技巧,歷史上形成東、南、西、北四個流派,板頭歌舞、各有所重。曾有“南靠浪、北靠唱、西講板頭東耍棒”的諺語。二人轉的表演藝術共分唱、說、做、舞四功。唱腔素有“九腔十八調,七十二咳咳”之說,常用曲牌有[胡胡腔]、[喇叭牌子]、[文咳咳]、[武咳咳]和[三節板]、[四平調]等。唱功講究的是“字兒、句兒、味兒、板兒、勁兒”,高亢火爆,親切動聽。而說功主要是指說口,醜逗旦捧,風趣幽默,滑稽可笑。做功亦稱扮功,是指表演者的動作和身段,包括手眼身法步的綜合運用。至於舞動,則主要指的是東北大秧歌中的耍扇子、耍手絹和打大竹板等獨到的枝藝。
“二娘你要打,就儘管打……”舞台上那對恩恩怨怨欲愛還羞的男女,此刻正由開初的打情罵俏轉入互訴衷腸,一個走街串村挨打受罵是經常,一個獨守空房十二載幾多寂苦,於是男的大動惻隱之心開始為哭哭涕涕的婦人做開了媒人。先介紹一個小孩經過家門,婦人張望一番自然嫌小;又介紹一位勞動的老頭遠在山坡,婦人自然假裝嗔怪,嫌他鬍子太長。這樣這位膽量漸壯的漢子便誇起一位小伙兒,不但一身手藝且又心地善良……婦人自然又露焦急狀,扭腰翹目一連氣地詢問:“在哪兒呢?”裝神弄鬼的漢子便把指向遠處的手指慢慢彎了回來,定定地指住自己的鼻尖。婦人定睛一瞅不禁粉面嬌紅卻又滿心歡喜。用手絹遮臉時卻又響響亮亮喚了一聲:“郎——”就這么九曲十八彎的一聲,連觀眾都暗暗答應了。
荒天蠻地的東北,鄉民們把二人轉看得賽似娘親,有“寧舍一頓飯不捨二人轉”之說。那逃荒者和流放者的後裔們,野性的軀體中是比火焰還狂烈的血性,在懦家禮教威重的陰雲之下,寬廣空蕩的心靈自然需要一種與之匹配的慰藉和盡情施放的天地,淋漓盡致而又生機勃勃的二人轉成全了他們,那萬種風情的“浪”把每個人內心的身世、財產、榮辱和仇殺的塵埃統統一掃而空,像數九寒冬的白毛風凜冽無邊。粉墨之妝與紅衫綠袖的虛擬使一個人的角色變成了千萬人,使假定的劇場連通了黑水白山莽莽的北國疆地。什麼都可以大聲喊出來——愛與僧、喜與悲、人與鬼、性慾與死亡……所謂藝術的大俗大雅之分,恰恰是人們的慾念在觀賞與聆聽時的合理性。當人的情緒隨著演唱者的傾訴進入至喜至悲的絕境時,心靈空間的另一扇門便會豁然洞開。
暮色
晚星帶回了
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
帶回了綿羊,帶回了山羊
帶回了牧童到母親身邊
——薩福
薩福的詩里,暮色仍然為我們保持了它最初的明亮。儘管時光過去了這么久,但詩中的畫面仍然令人驚訝地重現於如今鄉村(你不能不驚嘆於這樣一種奇蹟,而它的神秘仍帶有天堂般的安靜)。黎明時,牧童和羊群一批批散布到村莊之外的山坡草灘上去;暮色蒼茫時分,他們又和羊群一起飄回家中……晨光暮色,中間是甜蜜的回憶,是爆響的牧鞭,是天上地上相似的雲朵,是神與人相互問詢的應答和凝思。而詩人在默默讚嘆,年輕、美麗的薩福深情地注視——她身上拂動的絲帕多像一縷炊煙,她輕盈的步履吹動了花苞,使馨香散發開去,成為一種永恆的景致,嵌入到古希臘偉大的史詩當中……直到如今,暮色依然是詩人們縱情放牧的羊群,安逸地在山坡上吃草。暮色即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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