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春光
靜得像入定了的一般,那天竹,
那天竹上密葉遮不住的珊瑚;
那碧桃;在朝暾里運氣的麻雀。
春光從一張張的綠葉上爬過。
驀地一道陽光晃過我的眼前,
我眼睛裡飛出了萬支的金箭,
我耳邊又謠傳著翅膀的摩聲,
仿佛有一群天使在空中邏巡……
忽地深巷裡迸出了一聲清籟:
“可憐可憐我這瞎子,老爺太太!”
創作背景
“文學是生命的表現,便是形而上的詩也不外此例”。《死水》詩集之作,就是聞一多於1925年留美回國前後在苦難的大地上發出的聲音。此詩集中的《春光》一詩,同樣是他當時對現實體驗感受的反映。
文學賞析
這首詩共十行分為兩段,前八句為第一段,後兩句為第二段。
第一段的前四句寫出了色彩明麗、生趣盎然的明媚的春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明媚的“春光圖”:綠的天竹,紅的碧桃,綠紅相映,密葉繁枝,紋絲不動,再加上密葉不住的珊瑚,運氣閉目無聲的麻雀,這一切都靜得象入定了的一般。一切都被這明媚的春光溶化了。然而靜中有動,和煦的春光從一張張的綠葉上爬過。這就使得所寫景物色彩更加明麗,這簡直是一個詩情畫意的境界,令人心曠神怡。
但詩人並不停留在寫景狀物上,在後四行詩中又放開情懷使思想展開了想像的翅膀,前兩句寫詩人在這明媚春光中的切身感受:溫暖的春光噴射出萬道金光,普照大地,此情此景詩人好象置身於一個美好的仙境,後兩句寫詩人的幻想:耳旁響著摩摩的翔音,仿佛有一群天仙在空中邏巡,把幸福帶給人間,這種幻想在現實生活中是沒有的詩人的幻想並不是先天就有的,豐富的生活和知識是詩人幻想得以朝翔的翅膀,當然,善於獨創性地發現事物之間的聯繫,更是詩人進行藝術想像的不可缺少的條件。這種美麗的春光在那暗的社會裡是不存在的,由於詩人對其耿耿於懷,就以幻覺的形式出現了四句詩寫得極美、極含蓄。但詩人的感情並未滯留於這明媚的春光中,而是另有所想。
第二段詩人描繪了一個乞討的瞎子的畫面:忽地深巷裡進出一聲清籟:“可憐可憐我這瞎子,老爺太太!”乞討瞎子的一聲清籟使人心碎,它把人們從美好的幻想中拉回到殘酷無情的現實生活中來。明媚的春也好,美麗的天使也好,它們絲毫也不能清除人民的苦難。到此詩的主題也表達出來——詩人無情地抨擊黑暗的社會,對苦難的人民予以無限的同情和關切。
這首詩在藝術上的特色首先是構思的奇特新穎,詩人繪製的兩個畫面明媚的春光與嚴酷的人世現實,這二者之間並沒有直接的聯繫。但是,讀者可以有想像中把它們聯繫起來,美麗的春光好像一面鏡子,把一個乞討瞎子的畫面映照得更加鮮明,構思奇特新穎,驚心動魄,二者形成強烈的對照,這就使主題思想表現得既深蘊又含蓄聞一多的創作受美國意象派詩的影響,意象派詩人講“脫節”,用情緒來串連詩的意象,詩中好用暗示,但不用系詞把有關內容聯繫起來,讀者要通過自己的聯想才能把詩意組織起來。《春光》就正做到了這點。
聞一多提倡新格律詩“三美”的理論在這首詩中既有體現又有突破,比如在“建築美”方面,打破了《死水》那樣每節詩行數相等的程式,而是使前後段有重、輕之分,前段重後段輕,將明媚的春色與黑暗的社會現實形成鮮明的對比,較好地突出了詩歌主題。從每行的字數看還是整齊的,共十行,每行都是十二個字。詩歌也體現了“音樂美”,兩句押一韻,隨即換韻。體現“繪畫美”更為明顯,整首詩如同一幅油畫那樣色彩鮮明,特別是自然意象如天竹、珊瑚、碧桃、甚至運氣的“麻雀”、飛出的萬支“金箭”等這些詞藻都給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名家點評
上海師範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唐鴻棣:聞一多不因強調詩的藝術美而躲進象牙之塔里。相反,他走向十字街頭,把人民的疾苦,社會的黑喑,民族的災難,記在心頭,並融進他的雲蒸霞蔚的詩篇中。他曾說:“文學底宮殿必須建在現實的人生底基石上”,“現實的生活時時刻刻把我從詩境拉到塵境來”。因此,他的藝術之花,是植根於生活土壤之中的。《春光》即為一例。這首詩,詩行整飭,韻律和諧,畫面鮮明。而與之相配的,是詩味蘊藉深長。(《中國現代詩歌名作賞析》)
上海譯文出版社編審
黃杲炘:讀到這詩同樣就想起英國詩人吉布森的那首《Sight》……聞一多詩中與吉布森詩中的景象全然不同,但說話人都在享受視覺盛宴時,突然通過聽覺發現身邊喪失視覺的不幸者——在聞一多筆下,那盲人更不幸,更具中國特色。(《譯路漫漫》)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院長
李怡:詩人滿懷興致地描繪了一幅讓人心曠神怡的春光圖,春天五彩繽紛、生機盎然的景象都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後半部分呈現的則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幽暗深遠的小巷,衣衫襤褸的盲人,他枯瘦如柴的身軀,骯髒乾裂的手掌,隨風發出一聲悽厲的呼喚:“可憐可憐我這瞎子,老爺太太!”前後兩套意象間的矛盾對立關係是顯而易見的。但是聞一多將兩套意象收攏在一起,並列於“春光”之中,這就是所謂的“多層次體驗與把握”。(《紅燭·死水 全新彩繪導讀評析版》)
作者簡介
聞一多(1899—1946),原名聞家驊,號友三,湖北水人,1912年考入北京清華學校,1916年發表《二月廬漫記》。五四運動中積極參加學生運動,被選為清華學生代表,出席在上海召開的全國學生聯合會。1920年,發表第一篇白話文《旅客式的學生》。新詩集《紅燭》《死水》是現代詩壇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