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作品原文,注釋譯文,詞句注釋,白話譯文,創作背景,作品鑑賞,整體賞析,名家點評,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房中曲⑴
薔薇泣幽素⑵,翠帶花錢小⑶。
嬌郎痴若雲⑷,抱日西簾曉⑸。
枕是龍宮石⑹,割得秋波色⑺。
玉簟失柔膚⑻,但見蒙羅碧⑼。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
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⑽。
今日澗底松⑾,明日山頭檗⑿。
愁到天池翻⒀,相看不相識。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房中曲:樂府曲名。《舊唐書·音樂志》:“平調、清調、瑟調,皆周房中曲之遺聲也。”
⑶翠帶:指薔薇的綠色枝蔓。花錢:花冠細如錢狀。
⑷嬌郎:詩人自指。
⑸抱日:形容白天痴情悼亡。
⑹龍宮石:這裡把妻子用過的枕頭比作龍宮寶石,以示遺物之可珍。龍宮:傳說中龍王的宮殿。在大海之底,為龍王神力所化。
⑺秋波:比喻美女的眼睛目光,形容其清澈明亮。南唐李煜《菩薩蠻·銅簧韻脆鏘寒竹》詞:“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
⑼蒙羅碧:罩著碧綠的羅衾。
⑿檗(bò):即黃櫱,一種落葉喬木,樹皮可入藥,味苦。常以喻人的心苦。
⒀天池:一作“天地”。天地翻:指巨大的變故。
白話譯文
薔薇沾露如在哭泣幽居寒素,綠色的蔓條綴著花兒如錢小。
嬌郎痴立像天空無依的浮雲,擁抱白日在西簾下待到破曉。
枕頭是龍宮的神石,能分得秋波的顏色。
素席上已不見她柔美的體膚,只見到鋪著的羅被一片慘碧。
憶起前年春天分別,共曾相語已含悲辛。
歸來再也不能見面,唯有錦瑟橫躺長存。
今日像澗底的青松,明日像山頭的黃檗。
真怕到那天翻地覆之時,彼此相見再也不能相識。
創作背景
李商隱於唐宣宗大中三年(849年)冬天別離妻子遠赴徐州,大中五年(851年)春末夏初間其妻子王氏病重。待李商隱離開徐州武寧軍節度使盧弘正(一作盧弘止)幕府,回到長安家中,妻子王氏已經亡故。李商隱竟未見愛妻最後一面,房中唯有王氏生前彈奏的錦瑟。物在人亡,睹物增悲。“柿葉翻時獨悼亡”(《赴職梓潼留別畏之員外同年》),於是寫下《房中曲》這首感情沉摯深厚的悼亡詩。
李商隱從小飽讀詩書,雄心勃勃追求仕途功名,卻屢遭挫敗,最終只能沉淪幕僚,落魄窮愁。二十七歲娶王茂元之女為妻,當是時,正值晚唐政治上的“牛李黨爭”,李商隱曾是令狐楚的門客,令狐楚對李商隱有知遇之恩,曾聘他作幕僚,而令狐楚屬“牛黨”,王茂元則屬“李黨”,李商隱以令狐門人身份與王氏結親,這一姻親使他深深地陷入“牛李黨爭”的泥沼,成了“牛李黨爭”不幸的犧牲品。“李商隱的遭遇其實是悲劇性的,其悲劇不僅僅是因其身處末世,人生道路曲折,命運多舛,而且在於他志存高潔,但有時又不免淪於庸俗卑微,難免要通過攀附權貴以求仕途,這是他不願意的,但又別無選擇,這種內心矛盾,可以說一直煎熬著他的內心。他奮鬥了一生,同時也痛苦了一生。李商隱性格柔弱,多情,痴情,重情;情感細膩而複雜。這種性格及情感從某種程度上也加劇了他的悲劇體驗和悲情心態,他“深知身在情常在”,他的許多的詩都沉浸於濃重的傷情之中。妻子王氏逝去,逝前夫婦未能見最後一面,此時的李商隱可謂“窮蹇無路,落拓窮愁”。他與妻子共同生活了十四年,對於中年喪妻這一殘酷的現實,李商隱毫無心理準備,滿腔濃得化不開的愁苦與無法排解的思念於是化成了一篇篇和著血與淚的悼亡詩。《房中曲》是李商隱寫給妻子王氏的第一首悼亡詩。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這是一首明確被指認為的悼亡詩,是李商隱悼念其亡妻王氏的詩。哀悼之情中致以身世之慨,沉痛感人。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薔薇枝條細長柔軟,有如綠色的衣帶,圓圓的小花又有如衣帶上的錢紋;素淡的花朵混動著晶瑩的露珠,仿佛正在哭泣流淚一般,給人幽冷之感。除幕歸來,但見往日非常逗人喜愛的薔薇,如今也和自己一樣無精打彩,流淌淚珠,淒淒楚楚,打迭不起精神來。愛妻亡故,詩人把自己哀愁的情感,無意中移到庭院的薔薇,使本無情感的花朵也染上了哀傷的色彩,創造出一種悽愴悲涼的氛圍。再說,薔薇細長柔嫩的枝條,也使詩人聯想起王氏織有錢紋的綠色衣帶,使他仿佛又見到王氏的倩影麗姿。然而,妻已亡故,庭院的景物只能加深他的悲哀。首句“泣幽素”三字,已為全篇定下淒涼冷艷的基調。“嬌郎痴若雲,抱日西簾曉。”首兩句簾外,這兩句由簾外寫到簾內,由花而人。日高簾卷,嬌兒幼小無知,還不懂得失母之哀,只是無憂無慮地抱枕而眠。詩人《楊本勝說於長安見小男阿袞》有“失母鳳雛痴”,也以“痴”狀小兒失母的無知。此詩“痴”字後綴以“若雲”——像雲霧一樣迷離恍惚,更見小兒的不懂事。這裡,以小兒的不能為大人分憂加倍寫出大人之憂,這種寫法,與韋應物悼亡詩《出還》所云“幼女復何知,時來庭下戲”同一機杼。首二句以素花同愁渲染,次二句以嬌郎無知反襯,一簾外一簾內,從不同角度寫出妻亡之悲。
次四句寫內室的枕、簟。人亡物在,睹物生悲。“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龍宮石,傳說為龍女所有。詩人《西溪》:“鳳女彈瑤瑟。”詩人極愛妻子,故以龍女或鳳女加以比擬。“秋色”,形容女子明亮的眸子。李賀《唐兒歌》:“一雙瞳人剪秋水。”此詩“割”字似受其影響,且更生新。枕石如明眸,比喻亦新奇。睹枕如見亡妻雙眸,炯炯明亮,含情脈脈,仿佛正在和自己交流情感,仿佛正在用眼神說話。眼睛是心靈的視窗,詩人不能不倍感悽愴傷懷。“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簟席上已不見王氏的玉體,只有一床翠綠的羅衾在上而已。可以想見,孤燈長夜,詩人多少次在夢中與王氏相見,“背燈獨共余香語,不覺猶歌《起來夜》”(《正月崇讓宅》),不僅與她留下的余香共語,而且仿佛聽見她的歌聲。然而一夢醒來,玉簟羅碧依舊,伊人已杳,孤獨淒涼,何其難堪。這四句,一得一失,得非真得,失為真失,以非真得襯真失,更見慘痛。
“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想起前年春天,當時王氏一語未出,臉已帶悲辛之容,現在看來,並非事出無原,原來她那時已經預感將不久於人世,自己卻是那樣粗心,竟然沒能覺察出來。今日憶及前事,真是後悔莫及。徐幕歸來,人已不見,但睹伊人平日喜愛的錦瑟而已。“長”,久;“錦瑟”之長,正見人生之短、王氏年壽之短,見瑟思人,愈感銘骨悲痛。此四句一昔一今,一人一物,寫昔事更見今情的悲愴,物長在而人已亡更見感傷。
“今日澗底松,明日山頭櫱。”“澗底松”,語出左思《詠史》其二:“鬱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以澗底松喻有才能而地位低下、困窮的士人。李商隱浮沉仕途,一生坷坎,故亦有此嘆。黃櫱味苦,古樂府常以雙關手法,以黃櫱隱指苦,如:“黃櫱向春生,苦心隨日長。”此詩“山頭櫱”,有苦辛日長之意。這兩句看似詩人自嘆身世,實則仍與悼亡有關。詩人與王氏結婚十四年,伉儷情篤。王氏是李商隱生活中的伴侶,更是他生活中最大的知己。李商隱在政治上屢遭挫折和打擊,而王氏能相濡以沫,與之分憂,給詩人莫大的慰藉。商隱應試落第,王氏便捎信安慰他,故詩人有詩云:“錦長書鄭重,眉細恨分明”(《無題》)。如今王氏已不在人世,在險惡的人生道路中,又有誰能給他以溫暖,又有誰能和他同濟風雨!念及此,詩人就不能不感到來日苦多了。今日苦辛,明日更加苦辛,這一切都由王氏亡故所引起,寫的雖然是己身的不幸,用意卻在悼亡。最後兩句,“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識。”為構想之辭。漢樂府《上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天地翻”,極寫其愁,此一;二,即使天翻地覆,亦不與君絕,反用《上邪》之意,真可謂“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現在是一死一生,將來在天國,或在來世,該會有相見的一天吧!不過,滄海桑田,宇宙茫茫,即使相逢,也不一定相識。歸來“人不見”,將來“不相識”,將悲愁又翻進一層。錢良擇評這兩句說:“設必無之想,作必無之慮,哀悼之情,於此為極。”這四句一今日一明日,一現實一未來,明日、未來所構想的愁苦,無疑加深了今日現實的愁苦。明日未來為虛擬,今日現實為實寫。人們在悲愁已極時常將希望寄於未來,寄於來世,在詩人看來,未來與來世無希望可言,真是愁絕。
人亡物在,借物寄慨,在悼亡詩中很常見。潘岳《悼亡詩》云:“幃屏無仿佛,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沈約《悼亡》云:“簾屏既毀撤,帷席更施張。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李商隱此詩也不例外,觸物生情,最為感傷。但此詩和潘、沈二詩也有不同處。潘、沈二詩用筆直朴,頗有古風。此詩“玉簟”、“羅碧”等語,冷中有艷,意象鮮明。此詩的枕、簟與潘詩的“幃屏”、“翰墨”,沈詩的“簾屏”、“帷席”等都與各自的亡妻有關,但商隱不僅寫了物,而且由枕聯想到王氏的眼神(秋波),由簟寫及王氏的體態(柔膚),亡妻的形象具體,歷歷在目,較潘、沈二詩似有情韻。結構上,“已不見”是其主旨,“泣幽素”定其基調。先空間後時間,空間則先室外後室內;時間則先眼前後往昔,接著又是眼前,最後寫未來。全詩十六句,四句一轉韻,為一節;每節悼亡的角度不盡相同,但相互關聯、補充。如前所述,一節之中又有兩層安排得極為巧妙的意思,或正或反,或得或失,或今或昔,或虛或實,以反寫正,以得寫失,以昔寫今,以虛寫實,環環相扣,脈絡清晰可按。
名家點評
清代錢良擇《唐音審體》:天地俱翻,或有相見之日,又恐相見之時已不相識。設必無之想,作必無之慮,哀悼之情於此為極(末二句下)。
清代姚培謙《李義山詩集箋注》:此悼亡詩也。起四句,以嗇薇反興。下四句,言物在人亡。“憶得”二句,言出門作別時;歸來不見,卻將錦瑟作襯。末乃致其地老天荒之恨也。
清代屈復《玉溪生詩意》:“痴若雲”,奇句。“今日”二句,比而興也。澗底之松,可以長壽;山頭檗,生死之苦也。其似長吉。
清代馮浩《玉溪生詩集箋注》:徐德泓曰:此悼亡詞。花泣幽而錢小,猶人歸泉路而遺嬰稚也。嬌郎無所知識,倚父寢興,如痴雲抱日而曉耳。帳中寶枕,乃眼淚所流潤者;人去床空,唯見碧羅蒙罩而已。記得別時傷心難語,今歸不見人,僅見所遺之物,即愁到天地翻覆,豈能見而識哉!
清代紀昀《玉溪生詩說》:亦長吉體,持略有古意,猶是長吉《大堤曲》之類未甚詭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