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中文名:我的美人外婆
- 作者:秒可言
- 類型:短篇 -> 散文
- 出版時間:2012-07-22 20:58
我的美人外婆,作品原文,
我的美人外婆
作品名稱:我的美人外婆
作品類別:短篇 -> 散文
發表時間:2012-07-22 20:58
作者筆名:秒可言
作品原文
外婆從安徽休寧縣嫁到上海來。我的外公是那時上海名布店“老介福” 股東的次子。外公的志趣不在從商,喜愛文墨,能寫詩作畫。外公幼年家道甚好,但身上一點不落驕橫。喜宴那日,外公白西服長褲,因他的文人氣,自有一身清雅的華彩,可謂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外婆穿的是婚紗,最好的光陰最好的面容,加上裝扮,想必是有點“飄飄仙容”了。婚紗照在wen ge時被毀,讓我非常惋惜,很想一睹。
我對外婆最後一次的記憶也是停留在一張相片上。我二十二歲去德國留學,第二年假期回上海。在家清閒了一個月,到了要走時,外婆特意前一晚住了過來,次日要一起送我去機場。相片上她手持針線給我的外套縫暗袋,讓我可安心將大面額的歐元攜帶在身。我坐在一旁不語看著。是臨睡前,她突然不放心去取針線。為了看清手上,頭垂得低,眼鏡銜掛於鼻上幾乎要跌落。針腳工整得爬上衣,但我心上像被好多小腳亂亂踩著,十來分鐘的針線活也許不算什麼,但我卻不知為何難以坦然接受。母親把當時拍了下來。這是我和她最後一次合影,在夜裡輕柔的燈光下,在我離家前薄雲般的愁緒里。我第一次飛德國那日,外婆也來送。八十多歲的老人,能讓他們牽心掛肚的事已濃縮成一小塊。第三代的婚嫁,第四代的出生,自己和後代的安康,這些外,生活里的其他事都能淡然看待了。那天機場裡道別,她眼裡亮瑩瑩的好像有淚閃,很不放心,只在重複叮嚀。送我去那么遙遠的,她只能念出名字的國家,也算件讓她牽記的事了。
我在南方的一個城市裡長大,小時候放暑假時總被帶去上海玩。外婆家是獨戶的石庫門老房,母親告訴我,她讀書時,這樣的私宅,比起七十二家房客的辛苦,是很遭同學和街鄰艷羨的。我小時上海過假期,小舅舅一家就已住在樓下。天井狹小對著天,狹窄的一條長過道盡頭是終日暗沉的灶間,拉一拉細垂的繩,廚灶間的燈便亮了,紅黃黃如一圓落日懸在上。灶間右手處,是通向上的老木梯,走在上面吱呀叫個不停。外婆外公住在明亮的前廂房,暗沉的後廂房暫作儲物。小小一個閣樓搭建在木梯的半腰,上頭是後廂房。這個房屋格局在當時不算新鮮,但這樣的曲曲折折,忽上忽下,明暗交錯,比起家中簡樸的兩間房,在我幼時小小的眼睛裡有意思多了。
外婆注重吃,常帶我穿過下面淌著黃漿般厚厚河水的鐵架橋,走上一段路,去繁華的南京路上買零食。她牙不好,但喜甜食,總轉到“沈大成”去排隊買條頭糕。白軟軟的一條,像小孩的玉胳膊,咬開中心是豆沙,看著很討巧,但我小時並不愛吃。還有開口笑,老虎腳爪等,也沒討得我的口水。但我愛上海的生煎包。走出外婆的弄堂,口上就是一家鋪子。早上在淡淡晨曦里,我抱個小盆,歡喜得變成一隻雀,跳在她身後。祈盼著最後幾個生煎被人買走,就可以拉著她的手,喜滋滋得等下一鍋。幾個穿白制服的夥計手腳飛快地一旁準備,間隙打開巨大的木蓋查看。只是開蓋的瞬間,那飛出的飄香就讓我無比快樂。白褂子往包子上撒去一把碎蔥和白芝麻,即又蓋上,捂上片刻。外婆往後拉我,怕開鍋時滋滋的油花濺上身。小孩求吃心切,又湊上前墊腳伸脖。她就笑著把我拉去她身邊。之後我抱著裝滿的瓷盆跑回家,外婆往碟里倒上醋,滿眼帶笑,坐在對面吃她的早餐。暑日晨光穿過紅棕的木窗落在她的白粥和青綠醬瓜上,晶亮一片。她教,要先咬一個小口,吸裡頭的湯汁,別被燙了口。吃得嘴邊沾了點點白芝麻,她就讓我轉身瞧櫥櫃鏡子,於是一同笑,說我是只偷米的老鼠。有時也在她帶領下去買小籠包,可那畫面感遠不如生煎包的鮮活。長大後,特別在食物乏味的異國嘴饞生煎時,偶爾會想起那時的情景,空氣里似乎也開始飄蕩著那焦香的蔥味,只能想想作罷。
傍晚洗了澡,外婆給我通體拍上爽身粉,在撩人鼻癢的香氣里,搖一把竹扇我們去橋上乘涼。夜色如水,我爬上鐵架倚靠著,她倚著欄桿望著河搖扇。蘇州河面來的風吹得她的真絲睡褲飄飄鼓鼓。外婆清瘦的身體早已從年輕的豐潤里脫殼而出。她依河的側影,在昏黃的橋燈下,如一張老相片存在我的記憶里。陣陣涼風像夜的無盡髮絲,外婆和橋都漸漸朦朧開,真想在這清涼里睡去。那時,有外婆在,一切是安心。
十五歲那年我回到上海讀書,外婆很高興。她仍是身體清瘦,面容乾淨。像一幅清麗的風景畫,多年後山水的青綠仍在畫卷上,只是紙張古舊了些。 她像老電影裡的上海阿婆,雖有了年紀,但氣質在,仍將自己收拾得清爽得體。能招待好來客,周到得聊天說話,又能細緻地料理家事。在生活里雖無驚天動地的大本領,但自家屋檐下的一方水土靜好安樂,子女後輩皆安穩懂禮,遵循孝道。能創造出這樣的家風,已是一種本領。外婆從小家境寬裕,一直讀到了中專畢業,她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在養育了五個子女後,從家庭中走出,在一個民辦國小當教書先生。她雖不像我外公喜好文墨,但空閒之時也常看書讀報。思想上不守舊,也懂得去學習接受新興事物。 所以見我穿了條有大大破洞的牛仔褲,都不曾有驚異上臉。
外婆的名字里有黃有蘭,愛的卻是墨綠。她說,墨綠色養目,又有新鮮空氣的味道。她出門的行頭,居家穿的襯衣,針織背心等,在我記憶里多是一片沉靜的綠。原來人愛起一種顏色來,漫山遍野的也不讓人生厭。外婆年輕時沒少穿過好衣,那些嫣紅柳綠的錦羅綢緞她是見多了的。母親說,旗袍廢棄後,服飾的樣式顏色歸於單一,也未見她有過可惜。精良的布料能上身,普通的也能穿出來樣式來。她對過往生活的種種好處似乎並無依依別情。在我看來,有一些隨遇而安的知足情懷。唯獨對頭頂之事不能馬虎,定要燙得熨帖。我的回想里,她幾乎沒有過不精神的樣子。聽說最後病得厲害,離家住院前,仍是要去巷口的“白玉蘭理髮店”把頭髮燙成她要的樣子。
聊起外婆,母親常說,她做學生時,來家中玩的同學,總要嘆道:“你媽媽氣質真是好喲” 。 優雅是她外衣上繡著的一朵小綠花,散著清清雅雅的香氣。時間是個嗜肉動物,它齒間動動,就把外婆從一個丰韻的年輕婦人變成了清瘦的阿婆。她小時在安徽老家,常被人惋惜地說:“你這小姑娘啥都好,就是人長的高了”。外婆一米六五的個子,走路和坐下都要直直的,沒有一般老婦的瑟縮之態。是秋天裡細溜溜但枝幹向上迎著天空的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