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杜溫夫書》是柳宗元寫給杜溫夫的一封書信。作者在文中直接了當地批評杜溫夫虛偽奉承,目的是使之振聾發聵,正確估量自己,以便幡然醒悟。
全文風格簡潔直率,結構自由嚴謹,筆鋒犀利。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復杜溫夫書
- 創作年代:唐代
- 作品出處:《柳宗元集》卷三十四
- 文學體裁:書信
- 作者:柳宗元
作品原文,注釋譯文,詞句注釋,白話譯文,創作背景,作品鑑賞,文學賞析,名家點評,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復杜溫夫1書
二十五日,宗元白:兩月來,三辱生書,書皆逾2千言,意若相望3仆以不對答引譽4者。然仆誠過也。而生與吾文又十卷,噫!亦多矣。文多而書頻5,吾不對答而引譽,宜可自反6。而來征7不肯相見,亟拜亟問,其8得終無辭乎?
凡生十卷之文,吾已略規之矣。吾性騃滯9,多所未甚諭10,安敢懸斷11是且非耶?書抵12吾必曰周孔13,周孔安可當也?擬人14必於其倫15,生以直躬16見抵17,宜無所諛道18,而不幸乃曰周孔吾,吾豈得無駭怪?且疑生悖亂19浮誕,無所取幅尺20,以故愈不對答。來柳州,見一刺史21,即周孔之;今而去吾,道連22而謁於潮23,之24二邦25,又得二周孔;去之京師,京師顯人為文詞26、立聲名以千數27,又宜得周孔千百。何吾生胸中擾擾28焉多周孔哉!
吾雖少為文,不能自雕斫29,引筆行墨30,快意累累31,意盡便止,亦何所師法?立言32狀物33,未嘗求過人34,亦不能明辨生之才致35。但見生用助字36不當37律令38,唯以此奉答。所謂乎、歟、耶、哉、夫者,疑辭39也;矣、耳、焉、也者,決辭40也。今生則一之41。宜考前聞人42所使用,與吾言類43且異,慎思之則一益44也。庚桑子45言藿46蠋47鵠卵48者,吾取焉。道連而謁於潮,其卒可化49乎?然世之求知音者,一遇其人,或為十數文,即務往京師,急日月50,犯風雨,走謁門戶51,以冀52苟得53。今生年非甚少,而自荊54來柳,自柳將道連而謁於潮,途遠而深55矣,則其志果有異乎?又狀貌56嶷然57類丈夫,視端形直58,心無歧徑59,其質氣60誠可也,獨要謹61充62之爾。謹充之,則非吾獨能,生勿怨。亟63之二邦以取法,時思吾言,非固64拒生者。孟子曰:“予不屑65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而已矣。”宗元白。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 杜溫夫:人名,其人不詳。
- 逾(yú):超過。
- 望:埋怨。
- 引譽:即“延譽”,稱揚其美,使名聲遠傳。
- 頻:頻繁。
- 自反:自我反省,檢查自己的想法做法是否妥當。
- 征:徵詢,追問。
- 其:表示反問的語氣詞,意如“難道”。
- 騃(ái)滯(zhì):痴笨,不靈活。
- 諭(yù):明白。
- 懸斷:憑空推斷。
- 抵:到達。這裡是寫到的意思。
- 擬(nǐ)人:比擬人。
- 倫:類。
- 直躬:坦白,直率。
- 見抵:這裡是告訴我的意思。
- 諛(yú)道:說奉承話。
- 悖(bèi)亂:逆亂,文中指違反禮義。
- 幅尺:較量,計算。
- 刺史:指柳宗元。
- 道連:取道連州。
- 謁(yè):拜見。
- 之:到。
- 邦:地區,地方。
- 文詞:文章。
- 數(shǔ):計算。
- 擾擾:紛亂的樣子。
- 雕斫(zhuó):雕飾砍削,指過分修飾文辭,與“自然”相對。
- 引筆行(xíng)墨:指揮筆寫文章。
- 快意累(léi)累:寫作時痛快的感受累累不斷,指寫作中思路順暢、文辭若涌的境界。累累,多的樣子。
- 立言:提出一種觀點。
- 狀物:描摹事物的情狀。
- 過人:超過別人。
- 才致:才能和情趣。
- 助字:虛字。
- 當:適合。
- 律令:法令,規則,文章指語法。
- 疑辭:表示疑問的語氣詞。
- 決辭:表示肯定的語氣詞。
- 一之:指把疑辭、決辭當作一回事。
- 聞人:有名聲的人。
- 類:類似,相同。
- 一益:有一些收穫。
- 庚(gēng)桑子:亦作“亢桑子”。《莊子·庚桑楚》謂庚桑子是老子的弟子,楚國人,其實他是莊子虛構出來的老莊思想的代表人物。
- 藿(huò):豆葉。
- 蠍(xiē):大青蟲。
- 鵠(hú)卵:天鵝下的蛋。
- 化:變。
- 急日月:急著搶時間。日月,光陰。
- 門戶:有權勢或有名望的高門大戶。
- 冀(jì):希望。
- 苟(gǒu)得:苟且求得一點好處。
- 荊(jīng):荊州,州治在今湖北省江陵縣。
- 深:很,十分。
- 狀貌:形貌,形狀相貌。
- 嶷(yí)然:高的樣子,形霜人體態魁梧。
- 視端形直:看東西時眼神很正,形體端直。
- 心無歧(qí)徑:謂人心地單純,並無雜念。
- 質氣:即氣質。
- 謹:慎重,小心。
- 充:充實。
- 亟(jí):匍快。
- 固:堅持。
- 不屑:不願去做,表示輕視。
白話譯文
二十五日,柳宗元敬白:兩個月來,承蒙您三次來信,每次辯信都洋洋一千多字,您是有些埋怨我不回信稱讚您吧。這確實轟我的過錯。而您又寄給我十卷您的文章,噫,真是夠多的。您給我看的文章較多,書信又頻繁,我老是不回信稱讚您,您應該刁再理我。沒想到您向問我不肯相見的理由,多次拜訪垂問,我哪能始終不說話呢?
您的十卷文章,我已大略看過一遍。我生性愚鈍,有許多文字都沒理解,又哪能妄斷是非呢?您來信中總把我說成是周、孔一類人,周、孔二位,我哪敢承擔起呢?劃分人要以類而分,您是個直正坦蕩的人,應該不是阿諛奉承,但您不幸把我比作周、孔等人,我哪能不感到震驚呢?我懷疑您胡言亂語,書信中無可取之處,所以就更不想回信。您來到柳州,見到一個刺史,就硬比作周、孔;現在離開我,路過連州,到潮州去拜訪,在這兩個地方,又得到二個周、孔;離開這些地方回到京城,京城中寫文章有名氣的人多以千計,這又是乾百個周、孔,為什麼您心中紛紛攘攘的那么多周、孔呢。
我雖然自小便寫文章,但不刻意雕琢,行文運筆,意到筆到,意盡就止,又是取法準呢?我著文狀物,也沒想著一心要超過別人,因此也不能明辨您的才學。但是我看您所用的助詞,不符合文法。我就據此來回答您。乎、歟、耶、哉、夫這五個字,表達的是疑問的語氣;矣、耳、焉,也這四個詞,表達的是肯定的語氣。現在您卻把它們混為一體。您應該考察一下前代名人怎么使用的,結合我所講的同和不同處,認真地思考,就會有收穫。庚桑子所講的藿蠍鵠卵的話,我很贊同。您經過連州。到潮州拜訪,最終又有什麼收穫呢?但是世上那些尋求知音的人,一遇到要找的人,有的人就拿著幾十篇文章,一定要到京城,披星戴月,迎風冒雨,登門拜戶,以求有所收穫。現在您年紀也不是很小了,而且從荊州來到柳州,又從柳州途經連州到潮州拜訪,路很遠,您真的有什麼不同的志向嗎?您的形貌儀表堂堂,像個大丈夫,品行端正,心無邪念,品性確實不錯,只是要小心謹慎。小心謹慎,這並非只有我才做得到,您不要埋怨。到連、潮二州學習,要時常記著我說的話,這並非我一定要拒絕您。孟子曾說過:“我不去直接進行教誨,也是教誨的一種方法啊。”柳宗元敬白。
創作背景
《復杜溫夫書》寫於唐憲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春。當時杜溫夫準備從荊州到柳州,謁見柳宗元、劉禹錫、韓愈等人,希望他們能讚賞他的文章,替他製造聲譽。柳宗元根據杜溫夫的具體情況,在信中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在思想上、學業上的毛病,同時介紹了自己的寫作體會,要求他端正態度。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文章第一段開宗明義,提出杜溫夫三致書信,而自己遲遲不作答一事,為下文交待原因作了張本。
第二段寫原因,分為兩點。一是來信有很多地方看不明白,無從判斷其是非,故不便作答。這是客氣的說法,言外之意是說,你的文字表述不夠清晰曉暢(這由下文所說“用助與不當律令”一點即可推知其他),故令人讀來不得要領。二是對方動輒以周公、孔子相譽,有阿諛奉承之嫌,令人既感驚訝,又懷疑對方悖謬荒誕,言語不實,說話沒有分寸,因此“愈不對答”。關於前者,還只是一個學問功底和行文技巧的問題,所以可暫置不論;關於後者,則是一個學風乃至品德的問題,故不能不嚴肅指出並加以辨析。在作者看來,周公、孔子是千百年來為人尊崇的“聖人”,絕非一般人所可比並,更非自己這樣的負罪遠遷之人所可比並;然而,杜溫夫竟然每封來信都將自己比作周、孔,這就很有些違背常情了。照他這種做法,至柳州見一刺史,即謂之周、孔,到連州、潮州再見禹錫、韓愈兩刺史,又得兩周、孔,而到了京城,比柳、連、潮三州刺史地位高、聲名大者所在多有,於是又會有千百個周、孔從杜溫夫筆下口中產生。這樣的話,不僅周公、孔子成了司以隨意奉送的廉價品,而且杜溫夫的品行為人是否端正嚴謹也就大可懷疑了。所以,作者以“何吾生胸中擾擾焉多周、孔哉”一語收煞此段,語雖含譏諷,但更多的是一種嚴肅能批評。
第三段筆鋒一轉,回到論文。先說自己作文時不自雕斫,無所師法,“引筆行墨,快意累累,意盡便止。”這就是說,作文並無一定的章程可循,不宜對外在形式、藻采多所雕斫,而當以意為主,暢抒胸臆,意盛則行,意盡即止,如此自會風行水上,快意累累。這一觀點,既是柳宗元的創作體會,也是其重要的古文理論,其對當時仍有相當市場的駢儷文體和浮靡文風不啻一種針砭,而對後來的古文家則發生了深遠的影響。蘇軾曾自稱作文的情形“大略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答謝民師書》),便顯然受到柳宗元的啟發。由此再進一步,專談對方作文“不當律令”之病。古文中“乎、歟、耶、哉、夫”均為疑問詞,“矣、耳、焉也”則為肯定詞,但杜溫夫卻將之混雜在一起,這說明他還欠缺古文的基本素養和訓練,因而有必要多讀前代作家的文章,認真細緻地進行思考,當會獲益良多。此外,還應於作文的同時充實自我的內在氣質,而氣質的充實“則非吾獨能”,而應“亟之二邦以取法”。在這裡,作者既教誨之,復勸勉之,而“自荊來柳,自柳將道連而謁於潮,途遠而深矣,則其志果有異乎”數語,更於筆墨之間融入一種深深的關切之意和正面肯定,從而使文情由抑轉揚。與此相伴,作者的態度也由此前的冷雋漸變而為溫和,文章的格調則由此前的峭厲漸變而為平緩。行文至此,既對對方作了該作的教誨,也講明了自己“非固拒生者”,於是,文末引孟子語作結,一筆雙寫,回包前文,在文意和結構上都顯得十分完滿。
名家點評
明代散文家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唐大家柳柳州文鈔》卷三:上旨似倨,而語亦多光焰。
明代思想家呂留良《晚村先生八家古文精選》:以古道自抗,文亦渾樸堅峭,子厚諸書中,此為最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