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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五六年來的外國電影,是先給我們看了一通洋俠客的勇敢,於是而野蠻人的陋劣,又於是而洋小姐的曲線美。但是,眼界是要大起來的,終於幾條腿不夠了,於是一大叢;又不夠了,於是赤條條。這就是“裸體運動大寫真”(2),雖然是正正堂堂的“人體美與健康美的表現”,然而又是“小童擋駕”的,他們不配看這些“美”。
為什麼呢?宣傳上有這樣的文字——“一個絕頂聰明的孩子說:她們怎不回過身子兒來呢?”“一位十足嚴正的爸爸說:怪不得戲院對孩子們要擋駕了!”
這當然只是文學家虛擬的妙文,因為這影片是一開始就標榜著“小童擋駕”的,他們無從看見。但假使真給他們去看了,他們就會這樣的質問嗎?我想,也許會的。然而這質問的意思,恐怕和張生(3)唱的“咍,怎不回過臉兒來”完全兩樣,其實倒在電影中人的態度的不自然,使他覺得奇怪。中國的兒童也許比較的早熟,也許性感比較的敏,但總不至於比成年的他的“爸爸”,心地更不乾淨的。倘其如此,二十年後的中國社會,那可真真可怕了。但事實上大概決不至於此,所以那答話還不如改一下:“因為要使我過不了癮,可惡極了!”
不過肯這樣說的“爸爸”恐怕也未必有。他總要“以己之心,度人之心”(4),度了之後,便將這心硬塞在別人的腔子裡,裝作不是自己的,而說別人的心沒有他的乾淨。裸體女人的都“不回過身子兒來”,其實是專為對付這一類人物的。她們難道是白痴,連“爸爸”的眼色,比他孩子的更不規矩都不知道嗎?
但是,中國社會還是“爸爸”類的社會,所以做起戲來,是“媽媽”類獻身,“兒子”類受謗。即使到了緊要關頭,也還是什麼“木蘭從軍”,“汪踦衛國”,(5)要推出“女子與小人”(6)去搪塞的。“吾國民其何以善其後歟?”
四月五日。
注釋
(3)張生即張珙(君瑞),元代王實甫《西廂記》中的人物。這裡引用的唱詞見第四本《草橋店夢鶯鶯》第一折:“咍,怎不肯回過臉兒來?”
(4)“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語見《中庸》十三章朱熹注。(5)“木蘭從軍”見南北朝時北朝敘事長詩《木蘭詩》,詩中說木蘭女扮男裝,代父從軍,出征十二年,立功還鄉。“汪踦衛國”,汪踦是春秋時魯國的一個兒童,《禮記·檀弓》:“(魯與齊師)戰於郎,公叔禺人……與其鄰重(童)汪踦往,皆死焉。”(6)“女子與小人”參看本卷第143頁注(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