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光禪師的夢中招引
智者大師來天台,神僧定光早已知曉。而事實上,智者大師與定光禪師之間的感應,從智者少年在江陵時便開始了。
時智者大師欲出家,卻不為雙親所許,內心傷痛。“當拜佛時,舉身投地。恍焉如夢。見極高山,臨於大海,澄渟蓊鬱,更相顯映。山頂有僧,招手喚上。須臾伸臂,至於山麓,接引令登入一伽藍,見所造像在彼殿內。夢裡悲戚而陳所願:‘學得三世佛法,對千部論師,說之無礙,不唐世間四事恩惠。’伸臂僧舉手指像,而復語云:‘汝當居此,汝當終此。’”(見《隋天台智者大師別傳》)
“智者即悟,至十五,稽顙禮佛,恍焉如夢。見極高山臨大海曲。有僧如今光師,舉手接上云:‘汝當居此處。汝當終此焉。’”(見《國清百錄》卷四《敕造國清寺碑文第九十三》)
南陳太建七年秋(公元575年),智者大師攜弟子來到天台山,當晚首個棲息地便是定光禪師的草庵。禪師問:“睹招手相引時否。”(見《隋天台智者大師別傳》)
當被禪師於金地說破前緣,“顗驚異焉,知通夢之有在也。”(見《續高僧傳》卷二十一《國師智者天台山國清寺釋智顗》)
由此可見禪師之神通,非常人之所能知。
在定光禪師說明招引之緣後,禪師指著對面的山峰對智者說:“此處金地,吾已居之。北山銀地,汝宜居焉。”(見《天台九祖傳》卷一《智者》)
“大慈寺,在縣北二十九里,舊名修禪寺或名禪林寺。陳時為僧智顗建。蓋顗思修初地乃定光授金銀地之所。定光所居號金地,此號銀地。”(見《天台山方外志要》卷二 寺觀 大慈寺)
“其夕乃宿定光之草庵,鹹聞鐘磬寥亮山谷,從微至著,起盡成韻,問光此聲疏數。光舞手長吟曰:‘但聞鳴槌集僧,是得住之相臆,睹招手相引時不?’餘人莫解其言。仍於光所住之北峰創立伽藍,樹植松巢,引流繞砌。瞻望寺所,全如昔夢,無毫差也。”(見《隋天台智者大師別傳》)
“又聞鐘聲滿谷,眾鹹怪異。光曰。鐘是召集有緣。爾得住也。顗乃卜居勝地。是光所在之北。佛隴山南。螺溪之源。處既閒敞。易得尋真。”(《續高僧傳》卷二十一《國師智者天台山國清寺釋智顗》)
這便是智者大師在天台山開創的第一個道場修禪寺的由來。
今天天台宗根本道場的國清寺,是智者大師臨涅槃前囑託給弟子當時還是晉王的楊廣建造的。從“感應道交”的角度來看,這所寺院的修建是修行成就者們“預謀已久”的。
預感到自己往生將至,智者大師遺書於楊廣,請其在天台山下創建伽藍:“今天台頂寺(修禪寺),茅庵稍整。山下一處,非常之好,又更仰為立一伽藍。始剪木位基,命弟子營立。不見寺成,冥目為恨!”(見《國清百錄》卷三《遺書與晉王第六十五》)
在這裡,首先要確認的是在智者大師身後,由哪位法師來處理天台宗法務?誰又主持天台宗僧眾與隋煬帝關係?按照天台宗法脈,五祖章安灌頂大師被認為是想當然的後繼者,甚至有些資料便認為灌頂法師為當時國清寺住持,但事實上這種說法都是沒有史料根據的。
“人壽元年(公元601年)十月三日,天台寺故智者弟子沙門智越一眾啟,……寺居五峰之內,夾兩澗之流,堂殿華敞,房宇嚴密,方之淨土,用集神仙。……謹遣使灌頂、智璪奉啟謝文。”(見《國清百錄》 卷三 《天台眾謝造寺成啟第七十三》)
“皇帝(楊廣)敕:皇帝敬問括州國清寺沙門智越法師等……”(《(見《國清百錄》 卷四 《敕度四十九人法名第八十九》)
可見,當時國清寺的住持(同時也是第一位住持)為釋智越。(其傳見《續高僧傳》二十一卷《天台山國清寺釋智越》)
隋開皇十八年(公元598年),智者弟子上首智越遣灌頂與普明兩位僧使帶著智者大師的遺書物見晉王楊廣。晉王看後大為感動,“跪對修讀,摧振於心。”(見《國清百錄》卷三《王答遺旨文第六十六》)於是遣司馬王弘至天台設千僧齋,並按照智者大師的遺願,在五峰山麓依圖造寺,以山定名為“天台寺”。
在給晉王楊廣的回信中,智越法師提到“師(指智者)在之日,常有誨雲‘會得寺基,為王創造,非爾小僧所辦;必有大勢力人,後當成就,恨吾不見寺成。’爾時莫測所由,今蒙繕造,方醒前記冥相符合,不可思議。”(見《國清百錄》卷三《天台山中謝啟第六十九》)可見,智者大師在世之時,對於“有大勢力人為其建寺”是有先見之明的。
不僅如此,此事在當時少數聽聞的弟子中,也曾經產生過議論。“弟子疑曰:‘此處山澗險峙,有何緣力能得成寺?’答云:‘此非小緣乃是王家所辦。合眾同聞互相推測,或言‘是姓王之王’或言‘是天王之王’;或言:‘是國王之王’。喧喧成論竟不能決。今事已驗方知先旨。乃說帝王之王。”(見《隋天台智者大師別傳》)
二十年(公元600年)隋文帝立晉王楊廣為皇太子。隋仁壽元年(公元601年)十月,智越法師遣僧使灌頂、智璪等入京祝賀,並謝造寺新成。
隋煬帝大業元年(公元605年),隋煬帝敕揚州五十僧立天台寺名。一表為禪門,二表為五淨居。這幾個名字還沒有上報,一直擔任僧使的智璪法師,終於將國清寺定名的完整感應和盤托出。
“僧使智璪啟云:昔陳世有定光禪師,德行難測。遷神以後,智者夢見其靈云:‘今欲造寺,未是其時。若三國為一家,有大勢力人,當為禪師起寺。寺若成,國即清。必呼為國清寺。’伏聞敕旨,欲立寺名,不敢默然,謹以啟聞。謹啟。通事舍人李大方奏聞。敕云:此是我先師(指智者)之靈瑞。即用即用。”(見《國清百錄》 卷三 《表國清啟第八十八》)
“又此寺嘉應,事表先覺。既理由冥感。即號國清寺。”(見《國清百錄》 卷四 《敕度四十九人法名第八十九》)
“僧使智璪啟國清之瑞。敕云:‘此是我先師之靈瑞。即用即用。’敕取江都宮大牙殿牓,填以雌黃,書以大篆。遣兼內史通事舍人盧政力送安寺門。國清寺之稱,從而為始。”(見《國清百錄》《國清百錄序》 隋沙門灌頂撰》)
故而,認為《國清百錄》中所提國清寺定名的感應為天台宗僧人的逢迎之詞顯然是不公允的。
隋開皇十七年(公元597年)冬十月,晉王楊廣由京師回到自己所鎮守之蕃地揚州,即派遣參軍高孝信,入天台山迎請智者大師,大師隨使出山,行至石城寺(今新昌大佛寺),知命在此,不復前行。
智者大師不肯離開天台的主要原因,便是因為當年智者大師曾經夢到定光禪師對他“汝當居此,汝當終此”的囑咐。
“……吾憶小時之夢,當終此地。所以每欣歸山,今奉冥告,勢當不久死。……”(見《隋天台智者大師別傳》)“有疾謂智越云:‘大王欲使吾來,吾不負言而來也。吾知命在此。故不需前進也。石城是天台西門。大佛是當來靈像。……’”(見同上)
定光禪師的招引為智者大師卓錫此山,並開創天台宗打下基礎,是天台宗及天台山文化是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從更深層次看,這也是中國歷史上兩位得道的高僧為後人演出的一台“戲”。正因此,才有“定光金地遙招手,智者江陵暗點頭”的詩句傳世。
金地庵(又名定光庵)的“金地”原址,位於浙江省台州市天台縣城北金地嶺頭山岙中。此地屬石樑鎮太平辦事處,距國清寺五公里,距高明寺一公里,距智者塔院寺0.5公里。歷史上,此地曾於後晉開運三年(公元946年),建起過金地庵(又名定光庵),“有枯石數片謂之招手石,後廢。”(見《天台山方外志要》卷二 寺觀 金地庵》)山崗上原有三石列峙為定光招手石,後在當地修建北公路時被毀。
自金地庵荒廢后,金地再沒有過寺院。年代變遷,原來的古蹟全部無存,但關於定光禪師的事跡卻一直被當地百姓所熟知。今天,在金地庵(又名定光庵)原址上重建的定光古寺,繼承古代的傳統,以草庵的形式仍然繼續著僧人的修行,一如古代修行者繼續帶給所見者信心。
僧人,作為“佛、法、僧”三寶之一,是和佛寶,法寶同一位置的僧寶。對於佛法來說,僧人正是“活的佛法代言人”。但對於不了解佛法的人來說,很難理解沒有僧人佛法便無法流傳下來的社會的價值和意義所在。於是,社會上調侃和尚,甚至誹謗侮辱的現象屢見不鮮。而在中國古代,僧人卻是被人尊敬甚至需要通過嚴格考試才可能進入的群體。
這古今的巨大反差在於什麼?
僧人的修行。
儘管今天居住在“金地”的僧人,沒有定光禪師的神通,但因為對於古代祖師大德們修行的敬仰,這裡的僧人效仿古人,居住茅棚,一如千年之前一般生活。留在這裡,就是對於佛法的信心。
佛法的基石在於信心,沒有信心不能入道。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單純的信佛趨於迷信;而世間的學者、科學家通過靠考證與研究,終究無解於佛法的真諦。只有通過在歷史遺蹟的背景中,僧人真正的實踐歷史中的修行成就,才能避免佛教在歷史與現實中的違和感。
我相信,儘管只是草庵,但僧人活生生地出現在歷史中,對佛法真正信仰和探尋者來說,卻守護和堅定了其信心,如此便不愧於筆者身上所傳承的天台宗法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