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梗概
《孽海花 》以蘇州狀元金溝和名妓傅彩雲的經歷為線索,展現了同治初年至甲午戰爭這三十年中國社會政治文化生活的歷史變遷。書中筆墨最為集中也最成功的是對封建知識分子與官僚士大夫的刻畫,寫他們的虛偽造作,寫他們面對西方文明衝突時的庸腐無能。和其他三部譴責小說相比,《孽海花》突出的特點是所寫大都影射真人真事,書中的人物可以和近代一些名人一一對應,像金溝指洪鈞,傅彩雲指賽金花,翁叔平指翁同穌,粱超如指梁啓超等等,具有強烈的時代感。中國封建社會進入到晚清時期,其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封建制度的各種弊端暴露無遺,吏治腐敗,社會黑暗,加之外國列強的入侵,使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階級矛盾、民族矛盾日益尖銳,社會危機日益嚴重。為求民族生存,國家富強,有識之士或思維新,或謀革命,在中國近代舞台上演出了一幕幕可歌可泣、可悲可感的活劇。
創作歷程
光緒 二十九年(1903年)十月《江蘇》本。
1903年金松岑應 東京的江蘇留日學生辦的《江蘇》雜誌之約,寫了《孽海花》前六回,其中第一、第二回刊登於《江蘇》第八期上,作者署聯所,即金松岑的筆名。1904年3月, 金氏在《愛自由者撰譯書廣告中》中,將《孽海花》標以“政治小說”,並介紹說:“此書述 賽金花一生歷史,而內容包含中俄交涉, 帕米爾界約事件,俄國虛無黨事件, 東三省寧件,最近上海革命事件,東京義勇隊事件, 廣西事件,日俄交涉事件,以至今俄國復據東三省止,又含無數掌故,學理,軼事,遺聞。精彩煥發,趣味濃深。現已付印,即日出書。”可見此書是以揭露帝俄侵略野心為主題,僅擬寫至 1903年為止。 這即《孽海花》最初的計畫。實際上金著《孽海花》並未成書出版。
光緒帝三十一年(1905年)小說林本。
1904年8月, 曾樸創辦小說林書社於上海。金松岑即將所作《孽海花》前六回交給曾樸,二人共同商定了六十回目,曾樸手擬了一份《孽海花》人物名單,計一百一十名,分為“舊學時代”、“甲午時代”、“政變時代”、“庚子時代”、“革新時代”、“海外運動”六個階段計畫全面反映晚清社會。隨即曾樸對前六回進行了修改,並續寫下去,經過三個月的努力,一氣呵成了二十回,分成兩編(每編五卷十回),於乙巳(1905年)正月和八月由日本東京翔鸞社印刷、小說林社發行。三十二開本,鉛印。此書兩冊封一均以海水浪花島嶼為背景,中間橫書“孽海花”三字。封二中央書“孽海花”三個大字,右上端標以“ 歷史小說”,左下側書“ 亞蘭女史題”,均堅行書寫。卷首有賽金舀±半身照片,題“狀元夫人曹夢蘭(又名賽金花)像”。每卷卷首均題“愛自由者起發,東亞病夫編述”,每卷卷末均有插圖。第一回結尾列有全編六十回的回目。此書今 上海圖書館有藏本。1907年《小說林》雜誌創刊後,曾樸又續寫了五回,連載於該刊第一期(21回,22回)、第二期(23回、24回)、第四期(25回),以後中輟。19I6年 強作解人曾將二十一回至二十四回編為三編,並與 佚名的《孽海花人名索隱表》、強作解人的《孽海花人物故事考證》八則及《續考》十一則合刊,由上海擁百書局排印,上海 望雲山房發行。曾樸此時創作的二十五回,至今未見有合刊的單行本行世。 阿英在《晚清文學叢鈔·小說二卷》中僅收了一至九回( 中華書局1960年版)、 魏紹昌在《孽海花資料》( 增訂本)中僅收了第一至六回及第二十五回(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均非全壁。
真美善本。
1927年曾樸由政壇重返 文壇,在上海創辦了真美善書店和《真美善》雜誌,開始了《孽海花》的修改與續寫工作。這一年,曾樸對前二十五回進行了修訂,特別對其中的一至六回和二十五回作了較大的變動,如刪去首回所列的六十回回目;刪去反對 科舉制度、反對封建專制君主、以及 陳千秋主張用“霹靂手段”推翻清廷的激烈言論;刪去第二十五回兩則反映下層人民抗日衛國要求的故事;將四、五兩回有關 興中會的革命活動下移至第二十九回;添進了 龔自珍與太清西林春、龔孝琪與褚愛林、曹公坊與李霞芬、 劉永福與花哥等艷情故事。1928年1 月真美善書店出版了 修訂本第一、二編二十回。此書每編一冊,每冊各五卷十回,封面有 自由女神像,中間豎寫書名,題署“東亞病夫著”,第一編卷首有作者《修改後要說的幾句話》一文作為代序,兩編每回均有辰伯所作插圖一至三幅不等。今上海圖書館有藏本。曾樸修訂、續寫的二十一回至三十五回,先連載於《真美善》雜誌上,由一卷一期至五卷六期,斷斷續續刊登了三年多(1927年11月—1930年4月)。1935年1月真美善書店將二十一回至三十回作為第三編出版, 同時又將一至三編十五卷三十回合為一冊印行,這就是通行的三十回本初制本。此書上海圖書館有藏本。今所見1941年上海真美善書店重刻本、1944年上海真美善書店三刻本、1940年 成都孫次舟敘錄本、1955年北京寶文堂本、1956年 上海文化出版社本、1957年台北 世界書局本,都是根據真美善初刊本三十回重印的。1959年 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印行了《孽海花》增訂本,除真美善本三十回外,並附錄了三十一回至三十五回及《孽海花人物索隱表》( 劉文昭增訂)。197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據此又重印了增訂本三十五回。
續本
《孽海花》的續作有兩種,一是 陸士諤的《新孽海花》。此書銜接小說林本《孽海花》一至二十回,自二十一回“背履歷庫丁蒙廷辱,通苞苴妃子受官笞”起,至六十二回“專制國終攖專制禍,自由神還放自由花”止,回目完全襲用曾樸、金松岑所訂的六十回回目,1912年9月由上海大聲圖書局出版,共四冊, 後因涉訟毀版。此書與原作殊不稱。二是燕谷老人(張鴻)的《 續孽海花》。張鴻系曾樸同鄉摯友,受曾樸之託而作續書。此書銜接真美善本《孽海花》一至三十回,由三十一回續寫至六十回,仍以賽金花為線索,主要描繪了清末戊戌變法和庚於事變兩大歷史事件,文字生動,是一部較好的續作。此書於1943年由真美善書店出版,翌年再版過一次,1982年 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新的校訂本。
點評鑑賞
《孽海花》作為歷史小說,刻畫人物性格吸取了我國古代“良史”的實錄精神的同時又借鑑了《儒林外史》“秉持公心,指摘時弊”的諷刺手法,以寫實筆法評說事件、權衡人物。即使對威毅伯(影射李鴻章)這樣的人物,亦絕非一概罵倒。這樣的寫法使得這部作品的主人公金雯青能夠被賦予代表晚清知識分子形象、狀態的責任。
金雯青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傳統文人形象。中國傳統文人士子作為一個生產精神文化的特別群體, 作為一個缺乏獨立經濟基礎的社會階層, 具有天生的依賴性、寄生性和附著性。他們從屬於統治階段, 以自己獨自掌握的文化知識為其服務他們對政治保持著長久不衰的濃厚興趣, 以極其熱情和執著的精神把“ 學而優則仕” 作為價值實現的唯一途徑。“科名是讀書人的第二生命”,文人們只有通過把才學售與帝王家才能獲得安身立命的位置, 因此功名仕進是歷代文人士子始終不肯放棄的追求, 即便在兵荒馬亂的時代, “一聽見開考的訊息, 不管多壘四郊, 總想及鋒一試”。這種傳統的價值觀念在源遠流長的中國歷史長河中猶如一個充滿巨大向心力的吸盤, 把文人士子緊緊吸住, 成為他們生活方式。金雯青便是其中欣欣向榮的幸運及第者。他以狀元的身分在小說中出場, 這種特殊的身分蘊含了特殊的意義。“狀元”是自實行科舉制五百多年以來中國社會最令人艷羨的頭銜和榮譽,是中國士人們夢寐以求的價值體現。這一身分的賦予使金雯青無疑便成了傳統文化的負載者。小說略去了他十年寒窗、攻史啃經、習作八股的歷程, 直接從他蟾宮折桂, 成為天子門生的顯宦榮耀時著筆, 卻正是借“狀元”這一身分所負載的文化積澱意義, 來暗示金雯青有著千百年來文人學子的普遍經歷。在他身上, 具備一般舊文人的優點和劣習, 學問“數一數二”,“文才揚名一時”, 詩詞文賦, 金石版本無所不通, 更還有與“蕊宮榜首”彩雲的“再世姻緣”的艷遇。若是時光倒流幾十年, 幾百年, 他完全可以陶醉於自己的才學, 做一名高雅風流、悠閒灑脫的士大夫。然而他所處的時代使他一出場便面臨尷尬處境回鄉省親途經上海。在這裡, 他見到的是身穿西服的青年男女, 出入西式餐館的官員, 欽派出國的使臣, 他們用刀叉進餐,以香檳和咖啡代酒,聽到的是“咭俐呱鑼”的外國話, 不知所謂的西國政治藝學, 他卻只能“ 在旁默聽, 茫無把握”。面對這種窘迫情形, 他才猛覺自己“雖中個狀元, 自以為名滿天下, 那曉得到此地, 聽著許多海外學問, 真是夢想沒有到的哩”。這位清王朝最優秀的儒生不得不受到周圍變化著的世界強加於他的不合時宜的折磨, 他隱隱地感到了狀元科名鼎甲的貶值。從他身上, 我們看到的是舊文人在世界文明面前的茫然無措。西學東漸使中國產生了一批博通西學的知識分子, 他們接受西學的薰陶, 不羨科名, 不走仕進之路, 開始對舊文人產生逼攝。“狀元”在他們面前, 明顯地失去了傳統中所具有的光彩和誘惑力。傳統文化的至高地位在這裡開始動搖, 它不得不順應時代趨勢作出相應的改適以圖生存和發展。
馮桂芬的引導及自身的窘迫經歷使金雯青真切地感受到“從前多少詞章考據的學間, 是不盡可以用世的”。出於本能的敏感, 他意識到在這種時勢狀態下, 只有“學些西法, 識些洋務, 派入總理衙門當個差, 才能夠有出息”,於是攻讀《流環志略》等介紹西學的書籍和開始留心時事, 很快便成為“ 博通外務” 的人才。從中可知在那樣的歷史形勢下, 中國封建士大夫的文化背景、知識結構和思想動向在發生著緩慢而深刻的變化, 不少士大夫已經意識到國家體制的種種弊端, 加以批判並尋求拯救的途徑。洋務派試圖用堅船利炮來挽救王朝危機,維新派試圖引進西方制度來改良政治體系,金雯青只是隨波逐流者, 他並沒有前驅者們尋求真理的深遠眼光和救國危亡的自覺意識, 他的接受新學多少帶有幾分投機的性質, 其順應潮流的被迫改適, 很大成分是為了保住自己已獲得的功名地位。也正因如此, 在他身上才更體現出時代和社會的趨向。在小說中, 他是錢唐卿、陸苯如、何壓齋、莊壽香、祝寶庭等舊派形象體系中傑出的一員, 也具備了列身於呂順齋、馬美寂、徐忠華、薛淑雲等新派人物序列的資格, 後來擔任駐外公使, 親自踏上異國土地, 對西方的政治文化和民情風俗有了身臨其境的體察。當年在上海的第一次聚會中, 金雯青曾極其尷尬羞愧, 而出使回國的再次聚會上, 他有了發言權, 顯現出品評世界時勢的自信。他的改適的確使他在變化的環境中暫時立台。尤其是金雯青式的士人, 他們無法走出傳統的怪圈, 不過是在外學潮湧逼迫下試探性地把一隻腳伸出門檻之外,但其改適的思想動機卻體現出社會各種因素相互作用的合力指向中國社會背負沉重的文化傳統, 在西學衝擊下痛苦而緩慢地行進。
金雯青在兩性關係上的態度和際遇也極能表現他在新舊觀念衝突下的矛盾。他既嚮往不同於舊觀念的兩情相悅、彼此相惜的愛情,又抵擋不了情色的誘惑;既視女子為玩物,又心甘情願被女子戲弄欺騙,並因此走向萬劫不復。金雯青的自相矛盾性格是晚清文人和知識分子在新舊交替時期心理裂變的結果。浸潤著學人心靈的幾千年的價值觀念仍然在潛意識裡支配著金雯青之流的意志和行動,使他們空有進步之理想而無行動之指南。舊的根深蒂固的觀念不除,新的外來的思想又不能真正理解,思想和行為既不具備建設性又缺乏破壞性,勢必被浪卷波翻的時代潮流吞沒而成為特定時期的“多餘人”。金雯青,這個志大才疏、縮手縮腳的大清帝國的狀元郎和外交使節,最終以悲劇的結局收場。所以,與金雯青息息相關的另一個人物———妓女出身的傅彩雲,在小說的風流名士之外,反倒散發出異樣的光彩。明顯不同於才子佳人的故事程式,堂堂狀元郎金雯青對地位卑賤的傅彩雲可謂一見鐘情。而在傅彩雲不停給金雯青帶綠帽子,還給氣急攻心的金雯青一頓搶白之後,金雯青竟然無言以對“, 心裡熱一陣冷一陣,面上紅一回白一回”(第21 回) 。金雯青對傅彩雲的寬容和眷戀其實正是他互補心理的表現:有些新思想的金雯青,身上依然因襲著舊的傳統觀念,束縛得很緊,想解開,卻又不知結在哪裡。傅彩雲卻能毫無拘謹地展示和放縱自己,發揮超越尋常的潛能,表現了西方人頗能欣賞的膽識和自信。無怪乎即使被傅彩雲玩弄於股掌之中,金雯青仍視之為精神的支柱,不肯放棄,並最終因此枉送了卿卿性命。傅彩雲倒很講實惠,雖也因哀生悔,覺得對不起金雯青,但“日月一天天的走,悲痛也一點一點的減”,終覺“不守節,去自由,在她是天經地義的辦法,不必遲疑的”(第30回) 在短暫的傷痛之後,又恢復“愛熱鬧,尋快活的壞脾氣”。對比金雯青的迂腐和無能,在仍然是以男權為中心的封建社會末期,傅彩雲這個形象的意義並不全在“譴責”上,倒似一股清新的微風,滌盪著搖搖晃晃的金雯青之流。這多少有些西方人文主義精神的核心———“人”的意識的覺醒。與之相反,金雯青在新舊觀念的左衝右突中,成為最終把握不了人生方向的悲劇式知識分子典型。
《孽海花》中的人物多數是滿腹經綸, 才高八斗, 他們那樣的詩酒風流在上溯幾百年上千年的太平盛世曾經創造了政治文化的輝煌, 但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卻成為中國落後挨打的根源。金雯青這一“狀元”的命運與帝制王朝的命運統一起來, 具有鮮明的象徵意味, 也可以說, 潛藏於金雯青一生命運和通過他聯繫的一群當代名士的行蹤中的是更為深層的歷史演化的軌跡。中國帝制王朝由具有強大凝聚力的傳統文化機制建構著,在世界文化衝擊下, 也試圖作一些改良以求得安身立命的位置, 然而她畢竟跟不上時代的步伐, 世界的大趨勢是必然要讓落後腐朽的政治文化機制退出歷史舞台。金雯青滑稽可悲的命運, 便是源於他是特定時代的中國歷史的產物。腳歷史上依次更替的一切社會制度都只是人類社會由低級向高級無窮髮展過程中的一些暫時的階段, 每一階段都是必然的, 因此, 對它所由發生的時代和條件來說, 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但是對它自己內部發展起來的新的、更高條件來說, 它就成為過時的和沒有存在的理由了。”歷史人物亦是如此。金雯青既是現實生活中具體的一員, 又是歷史鏈條中必然的一環, 人類整體史與個體生命史常常有著深刻的對應關係。金雯青的悲劇, 正是一曲無可奈何的舊時代的輓歌。從金雯青的思想演變和命運歸結牽涉到培養造就金雯青式人物的傳統文化, 我們不能不對貫穿中國社會核心的文化傳統的隱傷暗疾進行深刻的思考和反省。《孽海花》中以金雯青為代表的來去匆匆的、圖片式展覽的人物,正是晚清社會動盪不安時無所適從、沒有歸宿感的知識分子狀態的真實表現。
作者簡介
曾樸(1872~1935)中國清末民初小說家,出版家。 家譜載名為朴華,初字太朴,改字孟朴( 曾孟朴),又字小木、籀齋,號銘珊,筆名東亞病夫。江蘇常熟人,出身於官僚地主家庭。近代文學家、出版家。著名著作《 孽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