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閣藏書記

《天一閣藏書記》是明代文學家黃宗羲創作的一篇散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天一閣藏書記
  • 創作年代:明代
  • 作品體裁:散文
  • 作者:黃宗羲
  • 作品出處:《南雷文案》
作品原文,白話譯文,文學賞析,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天一閣藏書記
嘗嘆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自科舉之學興,士人抱兔園寒陋十數冊故書,崛起白屋之下,取富貴而有餘。讀書者一生之精力,埋沒敝紙渝墨之中。相尋於寒苦而不足。每見其人有志讀書,類有物以敗之,故曰:“讀書難”。
藏書,非好之與有力者不能。歐陽公曰:“凡物好之而有力,則無不至也。”二者正復難兼。楊東里少時貧不能致書,欲得《史略》、《釋文》、《十書直音》,市直不過百錢,無以應,母夫人以所畜牝雞易之。東里特識此事於書後。此誠好之矣!而於尋常之書猶無力也,況其他乎?有力者之好,多在狗馬聲色之間,稍清之而為奇器,再清之而為法書名畫,至矣。苟非盡捐狗馬聲色字畫奇器之好,則其好書也不專。好之不專,亦無由知書之有易得有不易得也。強解事者以數百金捆載坊書,便稱百城之富,不可謂之好也。故曰:“藏書尤難。”
歸震川曰:“書之所聚,當有如金寶之氣,卿雲輪囷覆護其上。”余獨以為不然。古今書籍之厄,不可勝計。以余所見者言之:越中藏書之家,紐五溪世學樓其著也。余見其小說家目錄亦數百種,商氏之《稗海》皆從彼借刻。崇禎庚午間,其書初散,余僅從故書鋪得十餘部而已。辛巳,余在南中,聞焦氏書欲賣,急往詢之,不受奇零之值,二千金方得為售主。時馮鄴仙官南納言,余以為書歸鄴仙猶歸我也,鄴仙大喜。及余歸而不果,後來聞亦散去。庚寅三月,余訪錢牧齋,館於絳雲樓下,因得繙其書籍,凡余之所欲見者無不在焉。牧齋約余為讀書伴侶,閉關三年,余喜過望。方欲踐約,而絳雲一炬,收歸東壁矣!歙溪鄭氏叢桂堂,亦藏書家也。辛丑,在武林捃拾程雪樓、馬石田集數部,其餘都不可問。甲辰,館語溪,槜李高氏以書求售二千餘,大略皆鈔本也。余勸吳孟舉收之。余在語溪三年,閱之殆遍。此書固他鄉寒故也。江右陳士業頗好藏書,自言所積不甚寂寞。乙己,寄吊其家,其子陳澎書來言兵火之後,故書之存者惟熊勿軒一集而已。語溪呂及父,吳興潘氏婿也,言昭度欲改《宋史》,曾弗人、徐巨源草創而未就,網羅宋室野史甚富,緘固十餘簏在家。約余往觀,先以所改歷志見示。未見而及父死矣,此願未遂,不知至今如故否也?祁氏曠園之書,初庋家中,不甚發視,余每借觀,惟德公知其首尾,按目錄而取之,俄頃即得。亂後遷至化鹿寺,往往散見市肆。丙午,余與書賈入山翻閱三晝夜。余載十捆而出,經學近百種,稗官百十冊,而宋元文集已無存者。途中又為書賈竊去衛濕湜《禮記集說》《東都事略》。山中所存,唯舉業講章、各省志書,尚二大櫥也。丙辰,至海鹽,胡孝轅考索精詳,意其家必有藏書,。訪其子令修,慨然發其故篋,亦有宋元集十餘種,然皆余所見者。孝轅筆記稱引《姚牧庵集》,令修亦言有其書,一時索之不能即得,余書則多殘本矣。吾邑孫月峰亦稱藏書而無異本,後歸碩膚。丙戌之亂,為火所盡。余從鄰家得其殘缺實錄,三分之一耳。由此觀之,是書者造物者之所甚忌也,不特不覆護之,又從而災害之如此。故曰:“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矣。”
天一閣書,范司馬所藏也。從嘉靖至今蓋已百五十年矣。司馬歿後,封閉甚嚴。癸丑,余至甬上,范友仲破戒引余登樓,悉發其藏。余取其流通未廣者紗為書目,凡經、史、地誌、類書坊間易得者及時人之集三式之書,皆不在此列。余之無力,殆與東里少時伯仲,猶冀以暇日握管懷鉛,揀卷小書短者鈔之。友仲曰諾。荏苒七年,未蹈前言。然余之書目,遂為好事流傳。崑山徐健庵使其門生謄寫去者不知凡幾。友仲之子左垣,仍並前所未列者重定一書目,介吾友王文三求為藏書記。
近來書籍之厄,不必兵火,無力者既不能聚,聚者亦以無力而散,故所在空虛。屈指大江以南,以藏書名者不過三四家。千頃齋之書。余宗兄比部明立所聚。自庚午訖辛巳,余往南中,未嘗不借其書觀也。余聞虞稷好事過於其父,無由一見之。曹秋岳倦圃之書,累約觀之而未果。據秋岳所數,亦無甚異也。余門人自崑山來者,多言健庵所積之富,亦未寓目。三家之外,即數范氏。韓宣子聘魯,觀書於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范氏能世其家,禮不在范氏乎?幸勿等之雲煙過眼,世世子孫如護目睛,則震川覆護之言,又未必不然也。

白話譯文

我曾感嘆讀書難,藏書尤其難,藏之久而不散失,更是難上加難了。
自從科舉之學興起,讀書的士子只要抱著十幾冊簡陋的舊書,就能崛起於白屋之中,獵取富貴而有餘。讀書人把一生的精力沉浸在故紙渝墨之中,在貧苦的境遇中尋求而感到不足。常見有人有志讀書,像有東西在破壞,所以說讀書難。
藏書不是既愛好書同時又有力量者是不能做到的。歐陽公說:“凡是對物愛好而又有力量,那么沒有弄不到的。"但二者正難以兼有。楊東里年輕時貧窮不能買書,想得到《史略釋文十書直音》,市價不過一百錢,卻沒有能力買。他的母親把養的母雞賣了才買到,東里特地把這事記在書後。這是真正愛好書了,但對於普通的書籍還沒有力量買,更何況其他呢?有力量的人的愛好,大都在犬馬聲色之間,比較清高的是奇器,再清高的法書名畫算到頭了。若不是完全拋棄對犬馬聲色、字畫、奇器的愛好,那么他對書的愛好也必定不會專;愛好卻不專,也無從知道書有的容易得到有的不容易得到,不懂裝懂地用幾百金買了書坊里的書捆載回來,便自稱如有百城之富,這不能叫做愛好。所以說藏書尤其難。
歸震川說:“書籍藏聚在一起,如同有金寶之氣,卿雲環繞覆護在它的上面。”我卻以為不然。古今書籍的災難,不可勝數。拿我看到的來說吧。越中藏書之家,鈕石溪的世學樓是著名的。我看到他的小說家目錄也有幾百種,商氏的《稗海》都從他那裡借刻。崇禎庚午年間,他的書開始失散,我僅從舊書鋪里買得十餘部而已。辛巳年我在南京,聽說焦家的書想出賣,趕快去問訊,他不零星出賣,要出二千金才能買下。當時馮鄴仙任南納言,我以為書歸鄴仙就像歸我一樣,鄴仙很高興,等到我回去卻未買成。後來聽說也失散了。庚寅年三月,我看望錢牧齋,住在他的絳雲樓下,因而能翻閱他的書籍,凡是我所想讀的書沒有找不到的。牧齋約我作讀書伴侶,閉門三年,我喜出望外,剛想踐約,而絳雲樓卻被火燒光,圖書收歸天上了。歙溪鄭氏叢桂堂,也是藏書之家。辛丑年我在武林拾取了《程雪樓》、《馬石田集》幾部,其餘都不可問了。甲辰年我在語溪,攜李高家拿書來賣要二千多金,大體都是抄本,我勸吳孟舉收購下來。我在語溪三年,把這些書幾乎看遍了,這些書真是他鄉的故交。江右陳士業很喜歡藏書,他自稱收藏頗不冷落。乙巳年我寫信給他的家屬弔唁,他的兒子陳澍有信來,說經過兵火後,留存下來的舊書只有《熊勿軒》一部文集而已。語溪呂及父,是吳興潘氏的女婿。他說潘昭度想改修《宋史》,曾弗人、徐巨源草創而沒有完成,收集宋代野史很多,裝了十多簏放在家裡。約我一起去看書,並先把所改的歷志給我看。沒有多久及父死了,這個願望未能實現。不知道這些書至今是否還像過去一樣沒有散失。祁氏曠園的書最初收藏在家裡,不常拿出來看。我每次借閱,只有德公知道個究竟,按照目錄去取,很快就能取到。亂後遷到化鹿寺,往往零散地出現於書鋪之中。丙午年,我與書商進山,翻閱了三晝夜。我裝載了十捆出來,經學近一百種,稗官百十冊,宋、元文集已經沒有存留的了,中途又被書商偷去衛浞《禮記集說》和《東都事略》。山中留下來的,僅有科舉用的講章、各省的方誌,還有兩大櫥。丙辰年到海鹽,胡孝轅考證精細周詳,估計他家一定有藏書,因而看望他的兒子令修。他慷慨地打開舊書箱,也有宋、元集子十多種,但都是我見到過的。孝轅筆記稱引過《姚牧庵集》,令修也說有這書,一時不能找到,其餘的書則大多是殘本了。我縣孫月峰也號稱藏書而沒有異本,後來全歸孫碩膚。丙戌之亂,被火燒盡。我從鄰家得到他藏的殘缺《實錄》,僅存三分之一而已。由此看來,書籍是造物者很忌的,不僅不庇護它,還從而如此降災於它。所以說藏之久而不散失是難上難了。
天一閣的書,是范司馬收藏的,從嘉靖至今大體已一百五十年了。司馬亡故後,封閉得很嚴密。癸丑年我到甬上,范友仲破戒引我上樓,全部打開收藏。我擇取那些流傳不廣的抄成書目,凡經、史、地方志、類書、書坊中容易得到的和當時人的集子、術數家的書,都不在此列。我沒有力量,幾乎與東里年輕時差不多,還希望在空暇時拿著筆墨揀卷少書薄的抄寫。友仲允諾了。荏苒過了七年,沒有實踐前言。但是我抄的書目卻為好事者流傳,崑山徐健庵派他的門生謄抄去的不知有多少。友仲的兒子左垣便合併以前沒有抄列的重定一份書目,通過我的朋友王文三來請求我作藏書記。
近來書籍的厄運不必一定是兵火,沒有力量的人既不能蒐集,收集的人也因為沒有力量而散失,所以到處空虛。屈指算來江南有藏書之稱的不過三四家。千頃齋的書,是我的同姓兄比部黃明立所蒐集。從庚午年到辛巳年,我每去南京,沒有不借他的書看的。我聽說虞稷好事超過他的父親明立,但沒有機會見一次面。曹秋岳倦圃的書,屢次相約觀看都未實現。據秋岳所數列,也沒有很特別的書。我的門生從崑山來的,多說徐健庵的收藏豐富,但未過目。三家之外,就要數范氏。韓宣子聘問魯國,在太史處看書,見到了《易象》與《魯春秋》,說:“周禮全在魯了。”范氏能世代繼承藏書,“禮”不就在范氏了嗎?希望不要把它等同於過眼雲煙,世代子孫對它都如同保護眼睛一樣,那么歸震川說的有卿雲覆護的話,又未必不對了。

文學賞析

天一閣是我國保存最古的、被譽為“江南書城”的藏書樓。黃宗羲曾往天一閣訪書。本文作於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全文圍繞“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難”的思想展開,逐層深入。特別是對藏久不散作重點闡發,歷述其他東南著名藏書樓的遭遇,以突出天一閣之可貴。這是一篇記述我國明清藏書的重要文章,具有文獻價值。

作者簡介

黃宗羲(1610一1695年),字太沖,號南雷,又號黎洲,浙江餘姚人。明末清初經學家、史學家、思想家、地理學家、天文歷算學家、教育家。學問極博,思想深邃,著作宏富。與顧炎武、王夫之並稱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與弟黃宗炎、黃宗會號稱“浙東三黃”,與顧炎武、方以智、王夫之、朱舜水並稱為“清初五大師”,亦有“中國思想啟蒙之父”之譽。明末擁立魯王朱以海抗清,明亡不仕。詩重樸實,不事雕琢。有《黃黎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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