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尚不絕種,豈復垢舊招致斯28。
魚朽生蟲肉腐蠹29,理有常爾無何疑。
誰為憂國太息者30,應喜我有原蝗詩。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原:推其根原。
於:一作“滿”。
腐爛:一作“朽腐”。
收持:一作“扶持”。
拾掇(duō):拾取。
吻:唇的兩邊,此指鳥嘴。卵:指蝗蟲卵。
冰澌(sī):本指水上融化的流冰,此處謂凍冰。
春氣:一作“春風”。
戢(jí)戢:聚集貌。釜(fǔ):無腳的鍋。糜:粥。
垠(yín)涯:邊際。
蓬蒿(hāo):野草名。
誰爾譏:“誰譏爾”的倒文。爾,你。
傷夷(yí):猶言“傷害”。夷,通“痍”,創傷。
鴟(chī):鴟鴞,即貓頭鷹。
假:給予。
載角:一作“戴角”。
麒麟(qí lín):傳說中仁獸名。
瑞:吉祥的徵兆。
不訾(zī):不可計量。訾,通“貲”,計量。
號(háo):大聲喊叫,哭。
度(duó):量,思忖。
物理:事物的常理。窮:尋根究源。毫絲:比喻極其細微。
祛:除去。
窮研思:一作“窮所思”。窮,窮盡。
蚤(zǎo):跳蚤。虱(shī):寄生於人畜身上吸血的小蟲。
捫(mén)搜撥捉:謂搜尋捕捉。撥捉,一作“剔撥”。
是:此,指蚤虱等害人蟲。尚好:喜愛。
垢(gòu):污穢、骯髒的東西。斯:此。
蠹(dù):蛀蟲。
太息:嘆息。
白話譯文
蝗蟲生於原野是誰所為?秋天一隻蝗蟲死去把百個幼子留遺。埋藏在地底下不會腐爛,真懷疑有鬼物暗暗將它扶持。寒鳥冬天飢餓,在地上啄食,拾取穀粒不會有一點剩餘。鳥嘴掠過蝗蟲卵但沒把它弄破,就好像特意留給人們為敵。去年冬暖臘月里很少下雪,土脈不凍冰也不曾結在水裡。春天暖氣蒸騰蝗蟲生出地面,密密麻麻仿佛鍋中的粥米。老農愚昧不明事理,蟲小時不撲滅長大就無法追緝。因此蝗蟲便相聚成為氣勢,來時有如大水泛濫無邊無際。滿眼蓬蒿本沒有用處,即使被蝗蟲吃盡也沒關係。為什麼留著野草不吃,反而把莊稼傷害無遺?鴟鴞烏鴉啄食蝗蟲吃一個飽,腸胃被撐得滿滿脹起。小孩兒抬頭看見蝗蟲又笑又跳,喜歡它們密密匝匝惟恐過於疏稀。我想世間萬物創作之始,每一種都能夠推究天理。四隻蹄走路的不再給它翅膀,頭上生角就讓它缺少牙齒。為什麼蝗蟲單單不同於各類生物?既讓它跳躍又讓它能飛?麒麟也許千年才出現一次,仁獸的腳都不忍把草踏得枯死。鳳凰偶爾出現就是吉祥的徵兆,也只不過吃著竹米在梧桐樹上棲息。為什麼那些好的鳥獸極少,害人的蝗蟲這么多?況且它們吃掉的五穀無以數計。於是想來想去弄不明白,萬民仰面哭叫著天公過分偏私。天公被誣枉沒法為自己辯白,天容慘暗太陽光輝失去,而我卻昏昧狂妄不自思量,想推究事情的原委直追入毫絲。要除掉眾人的疑惑運用我獨特的見解,半夜裡努力思索用盡腦子,才明白此事在人並不在天,就如同跳蚤虱子會長在人衣。搜尋捕捉一定要徹底乾淨,跳蚤虱子哪兒是人們好之,然而人身上常常難以絕種,豈不是污垢把它們招來此地。魚乾枯肉腐爛要生出蛀蟲,這本是常理沒有什麼可以懷疑。哪個人憂傷國事為此嘆息?應當高興我寫了這篇《原蝗》詩句。
創作背景
作者在另一首《
夢蝗》詩中寫道:“至和(仁宗年號)改元之一年(至和三年,公元1056年,改元為嘉祐),有蝗不知自何來。朝飛蔽天不見日,若以萬布篩塵灰。暮行齧地赤千頃,積疊數尺交相埋。”以致造成“群農聚哭天,血滴地爛皮”的慘象。作者“發為疾蝗詩,憤掃百筆禿”,而作此詩。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王令的詩風,師法於
韓愈而得其奇崛,又兼有
李賀、
盧仝的雄奇豪放,呈現出與宋人重理趣而趨平淡的詩風不同的特色.“原蝗”之“原”者,本是古代哲學論文表示推終至始究其本因的一種文體,如韓愈就有《
原道》、《
原人》等諸名篇傳世。王令以之入詩,開宋代以文為詩的風氣。
此詩先以設問開端:“蝗生於野誰所為?”揭示“原蝗”的題旨。此下直到“卻愛甚密嫌疏稀”,詩勢如長川飛瀑,一瀉而下,從蝗蟲的滋生、物候到它們的泛濫成災,夾敘夾議,筆調冷峭。至此詩意一轉,由敘述轉入純粹的議論,這是宋詩的獨特面目,也是王令著力渲染的關節所在。“吾思萬物造作始,一一盡可天理推”,由描述轉向分析,這分析中有對比,如“麒麟千載或一見,仁足不忍踏草萎:鳳凰偶出即為瑞,亦日竹食梧桐棲。彼何甚少此何眾,況又口腹害不訾”,寫出了蝗蟲的貪婪和醜惡;有刻畫,如“天公被誣萸自辨,慘慘白日陰無輝”,寫盡蝗蟲過後的淒涼景色;有理性的總結,如“始知在人不在天,譬之蚤虱生裳衣”、“魚枯生蟲肉腐蠹,理有常爾夫何疑”;而最後又表達出作者沉重的思緒和對當政者的期望:“誰為憂國太息者,應喜我有原蝗詩。”
這是一首憂心忡忡的詩。王令作為一個懷才不遇的年青人,雖然青年早卒,但他的詩中往往充滿著對天下人生的責任感和關切感。名句如“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間”(《
暑旱苦熱》),充溢著青年人的豪壯之氣和理想主義的情懷。而面對著傳統農業社會中最可怕的自然界的敵人——蝗蟲,王令依然用他悲天憫人的視角來觀照審視,於是有了這些精彩的刻畫:“埋藏地下不腐爛,疑有鬼黨相收持”,蝗蟲卵埋藏於地下而不腐爛,真是讓人懷疑冥冥之中有鬼黨在扶助維持,這是一種深惡痛絕而又無可奈何的情緒;“爾縱嚼盡誰爾譏,而何存留不咀嚼,反向禾黍加傷夷!”用擬人化的手法,來責備蝗蟲為什麼不吃無用的蓬蒿,而偏要傷害農民們賴以全身保命的寶貴的禾黍。“兒童跳躍仰面笑,卻愛甚密嫌疏稀”,通過對不懂事的小孩面對蝗災時感到新鮮快樂的描寫,更增加了詩作的沉痛之感。
這首《原蝗》,具有句式古拗、想像奇崛的特點,也是中國古代描寫蝗災的難得的詩作,在濃郁的文學獨創性之外,還具有強烈的社會意義和認識意義。
名家評價
近代·
陳衍《
宋詩精華錄》:“大地生物,無理取鬧者至伙。吾欲仿屈原《天問》,作《地問》一篇,逢原有此才,恨不起九原,使操筆賦之。”
作者簡介
王令(1032—1059),字逢原,江都(今江蘇
揚州)人,
北宋詩人,因幼年喪父。王令的高祖父、曾祖父都曾在朝廷坐過。其少時尚意氣,後折節力學。不求仕進,以教授生徒為生,往來於
瓜州、
天長、
高郵、
潤州、
江陰等地。1054年(宋仁宗至和元年),王安石奉召晉京,途經高郵,令投贈詩文,獲安石賞識,結為知己,之後文學知名。1059年(嘉祐四年)六月初二,年僅二十八歲的王令便在貧病交加之中離世而去。在極其短暫的一生,卻留下了480餘首有價值的詩作, 代表作有《廣陵先生文集》、《十七史蒙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