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千秋歲引⑴·秋景
別館寒砧⑵,孤城畫角⑶,一派秋聲入寥廓⑷。東歸燕從海上去,南來雁向沙頭落。楚颱風⑸,庾樓月⑹,宛如昨。
無奈被些名利縛,無奈被他情擔閣⑺!可惜風流總閒卻!當初漫留華表語⑻,而今誤我秦樓約⑼。夢闌時,酒醒後⑽,思量著。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
千秋歲引:詞牌名,為《
千秋歲》變格。八十二字,前片四仄韻,後片五仄韻。
⑵別館:客館。砧(zhēn):搗衣石。這裡指搗衣聲。
⑶畫角:古代軍中樂器。
⑷寥廓(liáo kuò):空闊,此處指天空。
⑸楚颱風:楚襄王蘭台上的風。
宋玉《
風賦》:“楚王游於蘭台,有風颯至,王乃披襟以當之曰:‘快哉此風!’”
⑹庾(yǔ)樓月:庾亮南樓上的月。《
世說新語》:“晉庾亮在武昌,與諸佐吏殷浩之徒乘夜月共上南樓,據胡床詠謔。”
⑺他情:暗指皇上的恩情。擔閣:延誤。
⑻漫:徒然,白白地。華表語:指向皇上進諫的奏章。華表,又名誹謗木,立於殿堂前。
⑼秦樓約:指與戀人的約會。秦樓,代指女子居住處。
⑽夢闌(lán):夢醒。闌,殘,盡。
白話譯文
傳入旅舍的搗衣聲,應和著孤城城頭的畫角,一片秋聲在廣闊的天地間迴蕩。歸去的燕子向東從海上飛走,南來的大雁自空中落下,棲息在沙灘上。這兒有楚王攜宋玉游蘭台時感受到的愜意的涼風,有庾亮與殷浩輩在南樓吟詠戲謔時的大好月色,清風明月的景象,還都與當年一樣。
真是無可奈何啊!我被那微不足道的名利所羈縛,又被那難以割捨的感情所耽擱,可惜那些風流韻事都被丟到一邊了。當初徒然許下功成身退時,要去求仙訪道,瀟瀟度日的諾言。到如今,反誤了我與佳人的秦樓約會。當睡夢覺來時、酒醉清醒後,我細細地思量著這一切。
創作背景
此詞的創作年代不詳,但從詞的情調來看,很可能是王安石推行新法失敗、退居金陵後的晚年作品。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這首詞沒有《
桂枝香》的豪雄慷慨,也沒有《
浪淘沙令》的躊躇滿志。全詞採用虛實相間的手法,情真心切、惻惻動人、空靈婉曲地反映了作者積極的人生中的另一面,抒發了功名誤身、及時退隱的的慨嘆。
上片以寫景為主,像是一篇淒清哀婉的秋聲賦,又像是一幅岑寂冷雋的秋光圖。旅舍客館本已令羈身異鄉的客子心中抑鬱,而砧上的搗衣之聲表明天時漸寒,已是“寒衣處處催刀尺”的時分了。古人有秋夜搗衣、遠寄邊人的習俗,因而寒砧上的搗衣之聲便成了離愁別恨的象徵。“孤城畫角”則是以城頭角聲來狀秋聲蕭條。畫角是古代軍中的樂器,其音哀厲清越,高亢動人,詩人筆下常作為悲涼之聲來描寫。“孤城畫角”四有很強的感染力,並留下了對空曠寥闊的異鄉秋色想像空間。下面接著說:“一派秋聲入寥廓”,“一派”本應修飾秋色、秋景,而藉以形容秋聲,正道出了秋聲的悠遠哀長,寫出了空間的廣度,“入廖廓”的“入”字更將無形的聲音寫活了。開頭三句以極凝練的筆墨繪寫秋聲,而且純然是人為的聲響,並非是單純的自然聲氣。下兩句主要寫作者目之所見。燕子東歸,大雁南飛,都是秋日尋常景物,而燕子飛往那蒼茫的海上,大雁落向平坦的沙洲,都寓有久別返家的寓意,自然激起了詞人久客異鄉、身不由己的思緒,於是很自然地過度到下面兩句的憶舊。“楚颱風”、“庚樓月”用典。這裡以清風明月指昔日游賞之快,而於“宛如昨”三字中表明對於往日的歡情與佳景未嘗一刻忘懷。
下片即景抒懷,說的是:無奈名韁利鎖,縛人手腳;世情俗態,耽擱了自的生活。風流之事可惜總被拋一邊。“當初”以下便從“風流”二字鋪展開去,說當初與心上之人海誓山盟,密約私諾,然終於辜負紅顏,未能兌現當時的期約。“華表語”用了《
搜神後記》中的故事,這裡的“華表語”就指“去家來歸”云云。關於“秦樓”,漢東府《
陌上桑》中說:“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樓即為美貌堅貞的女子羅敷的居處。
李白的《
憶秦娥》中說:“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也以秦樓為思婦傷別之處,因而此處的“秦樓約”顯系男女私約。這裡王安石表面上寫的是思念昔日歡會,空負情人期約,其實是藉以抒發自己對政治的厭倦之情、對無羈無絆生活的留戀與嚮往。因而這幾句可視為美人香草式的比興,其意義遠一般的懷戀舊情之名詞意至此也已發揮殆盡,然末尾三句又宕開一筆作結,說夢回酒醒的時候,每每思量此情此景。夢和酒,令人渾渾噩噩,暫時忘卻了心頭的煩亂,然而夢終究要做完,酒也有醒時。一旦夢回酒醒,那憂思離恨是更深地噬人心胸。這裡的夢和酒也不單純是指實的夢和酒。人生本是一場大夢,《
莊子·齊物論》上說只有從夢中醒來的人才知道原先是夢。而世情渾沌,眾人皆醉,只有備受艱苦如
屈原才自知獨醒。因而,此處的“夢闌酒醒”正可視為作者歷盡滄桑後的憣然反悟。
作為一代風雲人物的政治家,王安石也並未擺脫舊時知識分子的矛盾心理:兼濟天下與獨善其身兩者中間徘徊。他一面以雄才大略、執拗果斷著稱於史冊;另一面,激烈的政治漩渦中也時時泛起激流勇退、功名誤身的感慨。這首小詞便是他後一方面思想的表露。無怪明代的
楊慎說:“大有感慨,大有見道語。”(《
詞品》)
楊慎對王安石政治上的評價未必得當,但以此詞為表現了作者思想中與熱衷政治相反的另一個側面,卻還是頗有見地的。
名家評價
楊慎《詞品》:荊公此詞,大有感慨,大有見道語,既勘破乃爾,何執拗新法,鏟滅正人哉?
李攀龍《草堂詩餘雋》:不著一愁語,而寂寂景色,隱隱在目,洵一幅秋光圖,最堪把玩。
沈際飛:介甫有遊仙之意,悟矣。必待“夢閨”、“酒醒”、“思量著”,又何遲也。媚出於老,流動出於整齊,其筆墨自不可議。
先著、程洪《
詞潔》:“無奈”數語鄙俚,然首尾實是詞家法門。閱北宋詞須放一線道,往往北宋人一二語,又是南渡以後丹頭,故不可輕棄也。
黃蘇《蓼園詞選》:按是必其退居金陵時作也。意致清迥,愉然有出塵之致。
作者簡介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號半山,人稱半山居士。封為舒國公,後又改封荊國公。世人又稱“王荊公”。漢族江右民系,北宋臨川縣城鹽埠嶺(今臨川區鄧家巷)人。慶曆二年(1042年)進士。嘉祐三年(1058年)上萬言書,提出變法主張。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任參知政事,推行新法。次年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熙寧七年(1074年)罷相,次年復任宰相;熙寧九年(1076年)再次罷相,退居江寧(今江蘇南京)半山園,封舒國公,不久改封荊,世稱荊公。卒諡文。執政期間,曾與其子王雱及呂惠卿等注釋《詩經》《尚書》《周官》,時稱《三經新義》。其文雄健峭拔,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歌遒勁清新。所著《字說》《鐘山一日錄》等,多已散佚。今存《王臨川集》《臨川集拾遺》,後人輯有《周官新義》《詩義鉤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