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催租行
輸租得鈔官更催⑴,踉蹌里正敲門來⑵。
手持文書雜嗔喜⑶:“我亦來營醉歸耳⑷!”
床頭慳囊大如拳⑸,撲破正有三百錢⑹。
“不堪與君成一醉⑺,聊復償君草鞋費⑻。”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輸租:繳了租。鈔:戶鈔,官府發給繳租戶的收據。
⑵踉蹌(liàng qiàng):走路不穩的樣子。里正:即里長,古代鄉里小吏,專管催督賦稅。
⑶文書:催租的檔案。一說指上文的戶鈔。雜嗔(chēn)喜:又是生氣又是高興。嗔,怒,生氣。
⑷亦:只是,不過。營醉歸:圖謀一醉以歸。意即勒索。營,圖求。
⑸慳(qiān)囊:慳吝者的錢袋。此處指儲蓄零錢的瓦罐,即“撲滿”,取錢時須把罐打破,故下文說“撲破”。
⑹撲破:取錢時把瓦罐打破。
⑺不堪:不夠。君:指里正。
⑻聊:姑且。君:對里正的尊稱。草鞋費:行腳僧人有所謂“草鞋錢”,此指“跑腿費”,是公差、地保等勒索小費的代名詞。
白話譯文
交完租稅得到收據官府還派人催,地保差役踉踉蹌蹌忽然又來敲門。
拿著收據看了看又是發怒又是笑,“我今天來不過是要找杯酒喝而已。”
床頭有個如拳頭那么大的積錢罐,那裡面正好還有攢下的三百文錢。
“請你拿錢去買杯酒喝恐怕還不夠,也只好用來賠償上差的草鞋費了。”
創作背景
《催租行》是詩人於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1155)在新安為司戶參軍時對催租事有感而寫的詩。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這首詩,只八句五十六字,卻有情節、有人物,展現了一個頗有戲劇性的場面,使人既感到可笑,又感到可恨、可悲。
第一句單刀直入,一上來就抓住了“催租”的主題。全篇只有八句,用單刀直入法是適宜的,也是一般人能夠想到、也能夠做到的。還有,“催租”是個老主題,用一般人能夠想到、也能夠做到的單刀直人法寫老主題,容易流於一般化。然而一讀詩,就會感到不但不一般化,而且很新穎。這新穎,首先來自作者選材的角度新。請看:“輸租得鈔”,這四個字,已經簡練地概括了官家催租、農民想方設法交清了租、並且拿到了收據的全過程。舊社會的農村流傳著一句老話:“早完錢糧不怕官。”既然已經交清租、拿到了收據,這一年就可以安生了。詩人《催租行》的創作,也就可以擱筆了。然而不然,官家催租的花樣很多。農民欠租,官家催租,這是老一套;農民交了租,官家又來催,這是新名堂。范成大隻用“輸租得鈔”四個字打發了前人多次表現過的老主題,接著用“官更催”三個字揭開了前人還不太注意的新序幕,令人耳目一新。這新序幕一揭開,一個“新”人物就跟著登場了。
緊承“官更催”而來的“踉蹌里正敲門來”一句極富表現力。“踉蹌”一詞,活畫出“里正”歪歪斜斜走路的流氓神氣。“敲”主要寫“里正”的動作,但那動作既有明確的目的性——催租,那動作的承受者就不僅是農民的“門”,主要的是農民的心。隨著那“敲”的動作落到“門”上,就出現了簡陋的院落和破爛的屋子,也出現了神色慌張的農民。憑著多年的經驗,農民從急促而沉重的敲門聲中已經完全明白敲門者是什麼人、他又來乾什麼,於是趕忙來開門。接下去,自然是“里正”同農民一起入門、進屋,農民低三下四地請“里正”就座、喝水……這一切,都沒有寫,但都在意料之中。沒有寫而產生了寫的效果,這就叫不寫之寫。在這裡,不寫之寫還遠不止此,看看下文就會明白。“手持文書雜嗔喜”一句告訴人們:“里正”進屋之後,也許先說了些題外話,但“圖窮匕首現”,終於露出了催租的兇相。當他責問“你為什麼還不交租”的時候,農民就說:“我已經交清了!”並且呈上官府發給的收據。“里正”接過收據,始而發脾氣,想說“這是假的”,然而看來看去,千真萬確,只好轉怒為喜,嬉皮笑臉地說:“交了就好!我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來你這兒弄幾杯酒,喝它個醉醺醺就回家罷了!”通過“雜嗔喜”的表情和“我亦來營醉歸爾”的語氣,把那個機詐善變、死皮賴臉、假公濟私的狗腿子的形象,勾畫得活靈活現。
催租吏一到農家,農民就得設宴款待。“里正”既然明說要盡醉方歸,那么接下去,大約就該描寫農民如何借雞覓酒了。然而出入意外,作者卻掉轉筆鋒,寫了這么四句:床頭慳囊大如拳,撲破正有三百錢:“不堪與君成一醉,聊復償君草鞋費。”錢罐“大如拳”,極言其小;放在“床頭”,極言愛惜。小小的錢罐里好容易積攢了幾百錢,平時捨不得用,如今逼不得已,只好敲破罐子一股腦兒送給“里正”,還委婉地賠情道歉說;“這點小意思還不夠您喝一頓酒,您為公事把鞋都跑爛了,姑且拿去貼補草鞋錢吧!”寫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下面當然還有些情節,卻留給讀者用想像去補充,這也算是不寫之寫。
“里正”要求酒席款待,農民卻只顧打破慳囊獻上草鞋錢,分明牛頭不對馬嘴,但卻不怕碰釘子、觸霉頭。因為“里正”口頭要酒,心裡要錢,農民懂得他內心深處的潛台詞。何況,他口上說的與心裡想的並不矛盾:有了錢,不就可以買酒吃嗎?作者的高明之處,在於跨越“里正”的潛台詞以及農民對那潛台詞的心照不宣,便去寫送錢。“撲破”一句,實際上用了杜詩“徑須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的典故。撲破“慳囊”,不多不少“正有三百錢”,說明農民針對“里正”“醉歸”的要求,正是送酒錢,卻又不直說送的是酒錢,而說“不堪與君成一醉,聊復償君草鞋費”,其用筆之靈妙,口角之生動,也值得玩味。
這首詩的紀事,就不是寸步不遺,而是大幅度的跳躍,同時又“氣象聯絡”。八句詩四韻:“催”、“來”押平聲韻,“喜”、“爾”押上聲韻,“拳”、“錢”押平聲韻,“醉”、“費”押去聲韻。韻腳忽抑忽揚的急遽轉換,也正好與內容上的跳躍相適應。
名家點評
中共中央宣傳部文藝局副局長成志偉:此詩頗似一幕諷刺短劇的腳本。劇中人物情態聲口畢現。詩中成功地刻畫出里正敲詐勒索的無賴嘴臉:他在收租手續上舞弊,以便再行催租,而目的只是“來營醉歸耳”!而句前一個“亦”字。則揭示出里正已不是前來勒索的第一人。然農戶只能委曲求全,交出最後的一點積蓄。可悲的是,農戶之言至今聽來仍有幾分耳熟,少數不法弄權者的手段較之那裡正,更不可以道里計。(《中國古代詩歌精華》)
作者簡介
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號石湖居士。漢族,平江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南宋詩人,諡文穆。從
江西派入手,後學習中、晚唐詩,繼承了白居易、王建、張籍等詩人
新樂府的現實主義精神,終於自成一家。風格平易淺顯、清新嫵媚。詩題材廣泛,以反映農村社會生活內容的作品成就最高。他與楊萬里、陸游、尤袤合稱南宋“
中興四大詩人”。有《
石湖居士詩集》《
石湖詞》《
桂海虞衡志》《
吳船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