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五兒)

柳五兒

五兒一般指本詞條

柳五兒,清代小說《紅樓夢》中的人物,柳嫂子之女,十六歲,她雖是廚役之女,書中形容她生得人物與平、襲、鴛、紫相類,說她相貌與平兒、鴛鴦、襲人、紫鵑等人一樣的漂亮。因他排行第五,便叫他五兒。

五兒和寶玉的丫鬟芳官是好朋友,芳官把寶玉喝剩的玫瑰露給了她,因母親不慎得罪了司棋等人,被冠以偷竊的賊名。幸虧平兒相助,她們母女的冤情得以洗清,前八十回根據王夫人的話可知五兒因此事已經病死,在高鶚所續的程高本後四十回卻把她寫活了,連同前面的已死暗示也一併刪去,並安排成為賈寶玉的丫環。

基本介紹

  • 中文名:柳五兒
  • 飾演康馥麟(10版紅樓夢) 
  • 登場作品:《紅樓夢》及其衍生作品
  • 性別:女
  • 母親:柳嫂子
人物設定,書中內容,考證背景,丫鬟考證,今人點評,

人物設定

柳五兒,也是眾多紅樓女兒中的一個。她的初次亮相是在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而且,著墨並不多,只有看上去可有可無的寥寥數語:
“原來柳家的有個女孩兒,今年十六歲,雖是廚役之女,卻生得人物與平、襲、鴛、紫相類。因他排行第五,便叫他五兒。只是素有弱疾,故沒得差使。近因柳家的見寶玉房中丫鬟,差輕人多,且又聞寶玉將來都要放他們,故如今要送到那裡去應名。”
不過,這字數不多的幾行字,已經表明了她將是一班丫鬟里不平凡的一個:
首先,這個出身並不高貴的“廚役之女”,並沒有一絲的世俗之氣,“生得人物與平、襲、鴛、紫相類”,並不是那種井底之蛙的小丫鬟;
其次,她襲黛玉之弱,“素有弱疾”,是一副弱質纖纖的女孩模樣。
再次,正是由她的“素有弱疾”才引出了昭示著大觀園裡奴婢丫鬟之間你掙我奪的“玫瑰露引出茯苓霜”,推動著故事的進一步發展。也正因為“素有弱疾”,暗示了五兒後來因此事受驚而會一病不起,竟不久就亡故了。
柳五兒,正是那種似乎風吹一吹就倒的弱小女子。她的初次出場,就別有一番氣派:
1、芳官為她討要玫瑰露。不知玫瑰露是什麼珍貴的補品,不過,那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寶二爺吃的東西,自然不會是什麼尋常人家吃得的。只是用“一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裝著的“胭脂一般的汁子”,看起來如同“寶玉吃的西洋葡萄酒”,不過,柳家的卻欣喜的說“再不承望得了這些東西”,“是個尊貴物兒”, “把這個倒些送個人去,也是大情”。
2、姑媽家送茯苓霜。茯苓霜是“廣東的官兒來拜,送了上頭兩小簍子”的,在寧府當差的姑媽轉送給柳家的,是因為“怪俊,雪白”的茯苓霜“正是外甥女兒才吃得的”,“拿人奶和了,每日早起吃一鐘,最補人”。
茯苓霜與玫瑰露一樣,都是主子們用以補身吃的,並不是一個奴婢家庭所能負擔得起的。從後文可見,即使是身為少爺的賈環、半個主子的趙姨娘想吃也只能暗地裡央求彩雲去偷。不過,身子柔弱的柳五兒卻因了種種原因吃著這些尊貴物兒。由是可以推測:
其一,柳五兒的身子一向柔弱,經常需要進補;
其二,這些細節也暗示著她不是一般的奴婢,雖是出身不好,吃穿用度與賈府的姑娘們卻是近似的。
在登場亮相之後,柳五兒進怡紅院當一個伏侍寶二爺的丫鬟之路一波三折,其中,大都是因其“怯弱有病”。此外,與黛玉相同的地方,還有兩者都同樣“心內又氣又委屈,竟無處可訴”,常常會“嗚嗚咽咽直哭一夜”。
當然,柳五兒所襲的只是黛玉之弱,並不是其神。出身是兩者之間難以跨越的天塹,也決定著兩人不同的命運。出身書香之族的林黛玉自小就為父母“假充養子,聊解膝下荒涼之嘆”,讀過書,詩詞歌賦自是不在話下。
不過茯苓霜與玫瑰露事件過後,五兒便再沒登場過,第七十八回借王夫人的口表明五兒已死:“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懶待出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著寶玉無所不為。”芳官笑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王夫人笑道: “你還強嘴。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呢。”
高鶚所續的後四十回中篡改人物形象,不僅把本應死去的五兒寫活,做了寶玉的丫頭,還因為長得像晴雯被寶玉錯認——事實上,原作前八十回只說她有平襲紫鴛的自容風貌,卻從未提及曾與晴雯又什麼相干。為了掩去前後情節的矛盾,程高本將七十七回中王夫人的話“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呢。”一段完全刪去,反倒是讓五兒在下一回的七十八回再度登場,還增添了八十七回寶玉去看晴雯時五兒與柳媽也來探望的情節。由此可見,高鶚試圖把五兒寫成“晴影”,但這明顯與原作者曹雪芹對五兒的用意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書中內容

首先,我們來看朱一玄先生判斷的依據。庚辰本《紅樓夢》第77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
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懶待出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著寶玉無所不為。”芳官笑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王夫人笑道: “你還強嘴。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呢。你連你乾娘都欺倒了,豈止別人!”因喝命:“喚他乾娘來領去,就賞他外頭自尋個女婿去吧。把他的東西一概給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們分的唱戲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裡,都令其各人乾娘帶出,自行聘嫁。一語傳出,這些乾娘皆感恩趁願不盡,都約齊與王夫人磕頭領去。(註:程乙本缺少脂本中“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呢。”)
朱先生說,從以上看到,王夫人等往皇陵上去時“柳五兒丫頭短命死了”。他判斷的前提是:那丫頭=柳五兒,芳官調唆寶玉要丫頭。但是,從柳五兒在那幾回提到的描述看,確實是誤讀紅樓了,這樣說未免武斷了。推理邏輯如下: 首先,王夫人等陪同賈母“往皇陵上去”是何時呢?查對脂批本:誰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賈母、邢、王、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後方回。在大內偏宮二十一日後,方請靈入先陵,地名曰孝慈縣。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如今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第58回)
至次日飯時前後,果見賈母王夫人等到來。眾人接見已畢,略坐了一坐,吃了一杯茶,便領了王夫人等人過寧府中來。只聽見裡面哭聲震天,卻是賈赦賈璉送賈母到家即過這邊來了。當下賈母進入裡面,早有賈赦賈璉率領族中人哭著迎了出來。他父子一邊一個挽了賈母,走至靈前,又有賈珍賈蓉跪著撲入賈母懷中痛哭。賈母暮年人,見此光景,亦摟了珍蓉等痛哭不已。(第64回)
由此可見,“往皇陵上去”期間是在第58~64回。那么,如果像朱先生理解的那樣,在王夫人等“往皇陵上去”當口,丫頭五兒就已經“短命死了”,那么在王夫人回來的那一回後,就不應該再出現丫頭五兒的活動了。庚辰本文本是否如此呢?
經過核對,我們發現在第77回前,脂本最後一次出現柳五兒的是第70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的氣病了的柳五兒:原來這一向因鳳姐病了, 李紈探春料理家務不得閒暇,接著過年過節,出來許多雜事, 竟將詩社擱起。如今仲春天氣,雖得了工夫,爭奈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氣病了柳五兒,連連線接,閒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弄得情色若痴,語言常亂,似染怔忡之疾。慌的襲人等又不敢回賈母,只百般逗他頑笑。此前出現在第63回:寶玉點頭,因說:“我出去走走。四兒舀水去,春燕一個跟我來罷。”說著,走至外邊,因見無人,便問五兒之事。春燕道:“我才告訴了柳嫂子,他倒很喜歡。只是五兒那一夜受了委屈煩惱,回去又氣病了,那裡來得?只等好了罷。”寶玉聽了,未免後悔長嘆,因又問:“這事襲人知道不知道?”春燕道:“我沒告訴,不知芳官可說了沒有。”寶玉道:“我卻沒告訴過他。也罷,等我告訴他就是了。”說畢,復走進來,故意洗手。可見,柳五兒在王夫人等上皇陵後,柳五兒並沒有死去!寶玉也還一再惦記著她的重病,丫頭們還等者她回來進寶玉房裡呢。
其次,既然柳五兒重病,是否就一定死去了呢?我們考察脂本前70回文本敘述,並無此徵兆。第一次出現五兒名字處,在第21回:襲人冷笑道:“你問我,我知道?你愛往那裡去,就往那裡去。 從今咱們兩個丟開手,省得雞聲鵝斗,叫別人笑。橫豎那邊膩了過來,這邊又有個什麼‘四兒’‘五兒’伏侍。我們這起東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寶玉笑道:“你今兒還記著呢!”襲人道:“一百年還記著呢!比不得你,拿著我的話當耳旁風, 夜裡說了,早起就忘了。”
以後多次出現,重點故事是第60回《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玖瑰露引來茯苓霜》:原來這柳家的有個女兒,今年才十六歲,雖是廚役之女,卻生的人物與平、襲、紫、鴛皆類。因他排行第五,便叫他是五兒。因素有弱疾,故沒得差。……寶玉正在聽見趙姨娘廝吵,心中自是不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只得等吵完了,打聽著探春勸了他去後方從蘅蕪苑回來,勸了芳官一陣,方大家安妥。今見他回來,又說還要些玫瑰露與柳五兒吃去,寶玉忙道:“有的,我又不大吃,你都給他去罷。”說著命襲人取了出來,見瓶中亦不多,遂連瓶與了他。還有,第61回《投鼠忌器寶玉瞞髒 判冤決獄平兒行權》:這裡五兒被人軟禁起來,一步不敢多走。又兼眾媳婦也有勸他說,不該做這沒行止之事;也有報怨說,正經更還坐不上來,又弄個賊來給我們看,倘或眼不見尋了死,逃走了,都是我們不是。於是又有素日一乾與柳家不睦的人,見了這般,十分趁願,都來奚落嘲戲他。這五兒心內又氣又委屈,竟無處可訴;且本來怯弱有病,這一夜思茶無茶,思水無水,思睡無衾枕,嗚嗚咽咽直哭了一夜。
以後提到的還有一次,第62回《憨湘雲醉眠芍藥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小燕道:“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但只這五兒怎么樣?”寶玉道:“你和柳家的說去,明兒直叫他進來罷,等我告訴他們一聲就完了。”芳官聽了,笑道:“這倒是正經。”小燕又叫兩個小丫頭進來,伏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傢伙,交與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柳家的,不在話下。
我們仔細察看文本描述,並沒有發現五兒病死這樣的跡象。不過紅樓夢裡多有隱去不寫的劇情,又稱之為冷結。好比就是寶玉的貼身丫鬟茜雪,因楓露茶被攆的事也全然沒有明寫,只突然不見了這丫頭,事後十九回,從李嬤嬤等幾個人角度提及此事"你們也不必妝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兒有了不是,我再來領!”襲人也怕李嬤嬤吃了寶玉特為她留下的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便設法轉移寶玉注意力;到第二十回,則又通過李嬤嬤“惡人先告狀”,拉住黛玉寶釵“將當日吃茶,茜雪出去,與昨日酥酪等事,嘮嘮叨叨說個不清”,終於讓讀者明白,茜雪竟真的在那回寶玉怒摔茶杯後被攆出去了!到第四十六回寫鴛鴦抗婚,鴛鴦跟平兒道知心話時,這樣說:“比如襲人、琥珀、素雲、紫鵑彩霞玉釧兒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縷、死了的可人和金釧,去了的茜雪,連上你我,這十來個人,從小兒什麼話兒不說?……”有如畫家三皴手法,再把茜雪因一杯茶而竟被攆的事情暗中描繪出。由此可見,第六十二回以後再沒提及五兒,又借王夫人之語暗示讀者,可見五兒的確在事件不久後已經病故了。

考證背景

考證:看柳五兒之未死
近十數年,許多紅學家們一直認為在脂批本上老太妃下葬期間的第58回開始到第64回上半部,柳五兒就業已悄悄“短命死了”,而在程本120回中,從第77回到第101回到第118回等,總計九回里都提到或重點安排故事情節。只有林語堂、周紹良等先生認為,第109回“候芳魂五兒承錯愛”是原作,而俞平伯先生《紅樓夢研究》承認此回“較有精彩,可以仿佛原作的。”最早朱一玄紅樓夢人物譜》里明確指出程本中後來五兒起死而復生,雖然承認“在情節的前後照應上是經過周密考慮的”,只是在性格上和前文 “沒有相近之處”,判別為程乙本改寫的。
柳五兒柳五兒

丫鬟考證

經過細密梳理,參看朱一玄紅樓夢人物譜》中論述的庚辰本《紅樓夢》四百多個人物,前77回消失的人物很多,譬如丫鬟,就有一個投井的金釧,還有故事情節,但她是王夫人房裡的,不符合上列條件。
經查,寶玉房中在64回以後消失的丫鬟,庚辰本明文的有例舉如下:
1、丫頭靛兒:第30回出現了兩次名字的“因找扇子”的靛兒,無歸屬人,朱先生因故事發生在賈母處,便列為賈母的丫頭
2、丫頭篆兒:第52回:晴雯又罵小丫頭子們:“那裡鑽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唬的小丫頭子篆兒忙進來問:“姑娘作什麼。”
似乎是寶玉的丫頭,但是第57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痴顰》,就明確否認了:湘雲笑道:“我見你令弟媳的丫頭篆兒悄悄的遞與鶯兒。鶯兒便隨手夾在書里,只當我沒看見。我等他們出去了,我偷著看,竟不認得。知道你們都在這裡,所以拿來大家認認。” 另有第62回為旁證:寶玉笑說走乏了,便歪在床上。方吃了半盞茶,只聽外面咭咭呱呱,一群丫頭笑進來,原來是翠墨、小螺、翠縷、入畫,邢岫煙的丫頭篆兒,並奶子抱巧姐兒,彩鸞、繡鸞八九個人,都抱著紅氈笑著走來……"可見,篆兒不是寶玉的丫頭,是邢岫煙的丫頭。
3、丫頭紫綃:出現四次。不過,“紫綃”是在戚序本蒙府本,而在庚辰本影印本底本上,原作第27、28回三個均有改為“紫娟”, 第64回作“春燕”。程本無“紫綃”,出現時為“秋紋”、“紫娟”和“春燕”。
4、丫頭檀雲:出現六次。第24回、34回、52回,還有詩詞兩次。國學論壇另外,程本上把賈母給寶玉的“珍珠”(後改名襲人)丫頭換為原名“蕊珠”。
綜合以上,真正符合以上所列條件的,統共只有丫頭檀雲和紫綃兩個選項。那么文本描繪中,寶玉是否很在乎哪個貼身丫鬟呢?有故事情節為證否?因為紫綃真正出現提名的,也就是在戚序本蒙府本,庚辰本只有兩齣,別的就沒戲了。但是對於丫頭檀雲,似乎隱藏著與寶玉很親密的故事,下面詳細探究。
其實,幾十年前就有人論述檀雲和麝月一樣有著豐富的故事了。最早論述的是周紹良先生和張愛玲女士,他們曾經論述《紅樓夢》中有被刪去的檀雲的故事。並且,周先生在其《被刪去的檀雲的故事》中探佚說,有檀雲焚香的故事。首先從第23回的《夏夜即事》說起: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水亭處處齊紈動,簾卷朱樓罷晚妝。——其中,麝月、檀雲、琥珀、玻璃皆為寶玉的四個丫鬟,她們看來是各司其職了。
細究起來,和“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對應的,還有一處在第78回。清代讀書人早也發現了,最早談到檀雲入詩的是大某山人姚燮梅伯),他在第78回的《芙蓉誄》“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處,寫到:“以二婢名入文,融化無跡。” 仔細考量詩句,不但如此,還有一部分故事蘊涵其中。周先生分析說,“窗明麝月開宮鏡”是指第20回《王熙風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描寫的內容:寶玉笑道:“咱兩個作什麼呢?怪沒意思的。也罷了,早上你說頭癢,這會子沒什麼事,我替你篦頭罷。”麝月聽了便道:“就是這樣。”說著,將文具鏡匣搬來,卸去釵釧,打開頭髮,寶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只篦了三五下,只見晴雯忙忙走進來取錢。一見了他兩個,便冷笑道:“喔,交杯盞還沒吃,倒上頭了!寶玉笑道:“你來,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沒這么大福。”說著,拿了錢,便摔帘子出去了。寶玉在麝月身後,麝月對鏡,二人在鏡內相視。寶玉便向鏡內笑道:“滿屋裡就只是他磨牙。”麝月聽說,忙向鏡中擺手,寶玉會意。忽聽唿一聲帘子響,晴雯又跑進來問道:“我怎么磨牙了?咱們倒得說說!”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罷,又來問人了。”晴雯笑道:“你又護著。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撈回本兒來再說話。”說著,一逕出去了。這裡寶玉通了頭,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驚動襲人。一宿無話。
這裡,寫麝月為寶玉篦頭,引起了對晴雯的評價:“滿屋裡就只是他磨牙”,在寶玉一生中必定是記憶猶新,於是寶玉在《芙蓉誄》化入了“愁”字,而且,在第23回的《夏夜即事》,也再有詠誦:“窗明麝月開宮鏡”,但是下一句“梳化龍飛”無著落了(周先生推測詩是先做的,而故事應在23回之後的),應該和晴雯還有一段“哀折檀雲之齒”的故事。既然麝月為寶玉篦頭事是生活入詩,那么我們再來看看“室靄檀雲品御香”,詠檀雲事,也應該有故事的。但在現在留存的文本里,檀雲是怡紅院裡很少被作者提及的一個丫鬟。至於檀雲的出場,是在第24回:這日晚上,從北靜王府里回來,見過賈母王夫人等,回至園內,換了衣服,正要洗澡。襲人因被薛寶釵煩了去打結子秋紋碧痕兩個去催水;檀雲又因他母親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現在家中養病;雖還有幾個作粗活聽喚的丫頭,估著叫不著他們,都出去尋伙覓伴的玩去了。
此外,還敘述到的是第34回:襲人答應了, 送他們出去。剛要回來,只見王夫人使個婆子來,口稱“太太叫一個跟二爺的人呢。”襲人見說,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告訴晴雯麝月檀雲、秋紋等說:“太太叫人,你們好生在房裡,我去了就來。”說畢,同那婆子一徑出了園子,來至上房。
可見,都沒有具體故事,既缺少與 “窗明麝月開宮鏡”對局之“室靄檀雲品御香”;也無與晴雯“梳化龍飛”嬉戲之“哀折檀雲之齒”。莫非是作者後來改稿刪去了故事或沒有繼續寫下去?我們從現存的120回程本可以推測一二,將發現檀雲在120回通部書里,就只有第24回里“檀雲又因他母親病了接出去了,麝月現在家中病著” 唯一提到。幸而在第23回《夏夜即事》和第78回《芙蓉誄》詩詞里還保存完好。這正契合了作者早在第58回—64回王夫人等往皇陵上去時就早逝了(並沒有像敘述晴雯逝世那么淒迷的結局),其故事便嘎然而止,人就蒸發了。於是,合了第77回王夫人口中 “短命死了”的讖語。
總之,從以上推理可知,第77回王夫人口中“短命死了”的“那丫頭”,絕對不是柳五兒,應該就是“室靄檀雲品御香”之檀雲。既然柳五兒並沒有早逝,那么,在後數十回中敘述“候芳魂五兒承錯愛”的精彩,還是有根本的,嘲笑說柳五兒在後40回的程本中“死而復生”的荒唐,其實是有些誤讀了。這也並不能作為立論高續40回的一個關鍵矛盾的證據。
87版(紅樓夢)鈕曉晴飾五兒

今人點評

五月之柳夢正酣(節選)
《當代》2006年第3期
1
大觀園是怎樣的景象?《紅樓夢》第十七、十八回對之有細緻入微的描寫。那些宏大的華麗空間不去說它了,在賈政和一群清客以及賈寶玉初游大觀園時,有一筆過場戲性質的描寫: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光這些點綴在正景之間的園林小品,就足令人心醉神迷了。
曹雪芹有意不在前面把大觀園的景物寫盡,在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薛寶琴邢岫煙李紋李綺“一把子四根水蔥”的美人兒來榮府客居,壽怡紅擺壽筵,以及第七十六回中秋品笛、黛湘聯詩等後面的情節里,他很自然地補充描寫了大觀園裡的許多景物,如秋爽齋紅香圃蘆雪廣、凸碧堂凹晶館翠樾埭……
“劉姥姥進大觀園”,成為了一句流傳甚廣的民間俗語。已故著名文學理論家,也是紅學家何其芳先生,曾提出過“典型共名說”,認為衡量一個文學形象夠不夠得上藝術典型,就看這一形象是否被廣大讀者當成了一種社會生命存在的“共名”,比如賈寶玉,人們讀過《紅樓夢》以後,往往就會把生活中那種自己特別願意在少女群中玩耍,而少女們也都特別願意跟他交往,那樣的少男,稱作“賈寶玉”,因此判定賈寶玉達到了藝術典型的高度;像王熙鳳林黛玉劉姥姥……都達到了“共名”的效果,“她可真是個鳳辣子!”“你真是個林妹妹!”“我可真成劉姥姥進大觀園啦!”這類人們在生活里的隨口議論,都是這些文學人物因取得“共名”效應而可以判定為藝術典型的例證。但是,幾乎沒有人會對生活中的某人指認為“真是一個王夫人!”或感嘆“哪裡跑來個薛姨媽!”王夫人和薛姨媽儘管也是寫得頗為生動的文學人物,卻還夠不上是藝術典型。何其芳先生的立論在當時(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就受到一些人批評,引起不小的爭論,有興趣的人士可以找出當年那些論辯的文章來讀,不管讀後是否認同何其芳先生的“典型共名說”,但是對何先生善於獨立思考,敢於發表新穎的見解,大概還都是會佩服的。任何學術課題,允許提出新說,容納“驚世駭俗”的見解,應該是推動學術進步的一個前提,海納百川,方呈浩瀚。
劉姥姥夠得上藝術典型,“劉姥姥進大觀園”也夠得上是典型的人生處境。所謂“劉姥姥進大觀園”,就是指一個大老粗,進入了一個他或她本沒有機會進入的高檔空間,意味著僥倖,也往往表示著“豬八戒人參果,那么好的東西卻品不出味兒來”的意思。順帶說一下,以何其芳先生的“典型共名說”來衡量《西遊記》里的角色,那么孫悟空、豬八戒、唐僧、白骨精都能成為“共名”因而夠得上是藝術典型,沙和尚難以成為“共名”,因而就夠不上。
劉姥姥不僅是僥倖,簡直是幸運,賈母把她帶進入大觀園讓她逛了個夠,問她:“這園子好不好?”她念佛說道:“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時常閒了,大家都說,怎么得也到畫兒上去逛逛。想著那個畫兒也不過是假的,那裡有這個真地方呢,誰知我今兒進這園裡一瞧,竟比那畫兒還強十倍……”劉姥姥豬八戒強一些,對大觀園這個“人參果”還算有點“比年畫還強”的審美感受,但從粗陋空間闖進精緻空間,她出恭後一個人迷路繞到了怡紅院,雖然對呈現於眼前的各種事物不斷吃驚,卻全然沒有審美愉悅產生,最後竟仰身倒在寶玉臥榻,一頓臭屁,酣然一覺。一個生命的慣常空間,養成了一個生命的慣常思維、慣常情感和慣常的行為方式,那是很難改變的,除非他或她還年輕,對於從現有的粗陋的生存空間掙脫出去,進入一個精緻的高層次空間,並且能在其中長久立足,還抱有熱切的憧憬與付諸行動的勇氣。
曹雪芹寫大觀園,最厲害的一筆,我以為是在第六十回,大觀園什麼模樣?“也沒什麼意思,不過見些大石頭大樹和房子後牆……”大觀園宜作面面觀,在有的人眼裡,所看到的景色,竟不過爾爾。
那是誰眼裡的大觀園?
2
那樣形容大觀園的,是柳五兒。
柳五兒是內廚房管事柳嫂子的女兒。
大觀園建成以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單設廚房,住在園子裡的寶玉、李紈和眾姐妹們,到吃飯的時候還得走出大觀園,到上房,也就是王夫人那裡,或者賈母那裡去吃飯,這在書里是有描寫的。大觀園裡的丫頭們又到哪裡吃飯呢?書里沒有明確交代,估計更是要走出園子,去跟園子外的那些丫頭們一起吃飯。大觀園本身不小,出了大觀園到王夫人或賈母那邊,還要走很多路,到了秋冬和春寒時分,園子裡的人吃飯真是很不方便。於是,作為榮國府實際上的總管,王熙鳳有一次就提出來,在大觀園後身單設一個廚房,也就是區別於府里總廚房的內廚房,專門供應住在園子裡的主子和丫頭們的飯食。這是在第五十一回末尾交代的。王夫人首先贊同:“這也是好主意。颳風下雪倒便宜,吃些東西受了冷氣也不好;空心走來,一肚子冷風,壓上些東西也不好。不如後園門裡頭的五間大房子,橫豎有女人們上夜的,挑兩個廚子女人在那裡,單給他們姊妹們弄飯,新鮮菜蔬是有分例的,在總管房裡支去,或要錢,或要東西;那些野雞、獐、狍各樣野味,分些給他們就是了。”賈母道:“我也正想著呢,就怕又添一個廚房多事些。”王熙鳳就更堅定地表態:“並不多事。一樣的分例,這裡添了,那裡減了。就便多費些事,小姑娘們冷風朔氣的,別人還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連寶兄弟也禁不住,何況眾位姑娘。”於是拍板定奪,大觀園內廚房開張。
主子們一項新政的推行,會給下面僕役層里的一部分人帶來實際利益。
“挑兩個廚子女人在那裡”,從後面的描寫里我們看到,實際上被挑為內廚房總管的只是一個女人,就是柳嫂子。
柳嫂子原來在梨香院里管點事,可能就是那裡的廚子。梨香院原是榮國公用來打坐靜養的一個空間,一度閒置,薛姨媽一家從南方進京投奔榮國府後,在裡面住過,後來又從那裡搬到另一處院落,為籌備元妃省親,賈府派賈薔從南方買來十二個女孩子,訓練她們唱戲,每個女孩都認一個婦人為乾媽,十二個女孩也就是“紅樓十二官”,在梨香院集中居住排練時,女孩們和那裡的婦人們關係就很複雜,有處得好的,有處得不好的,而其中唱小旦的芳官,和柳嫂子關係非常之好;再後來,由於朝廷里薨了老太妃元妃不再省親,貴族家庭不許演戲,賈府就解散了梨香院的戲班子,十二官里死掉了一個,有三個不願意留在賈府另謀生路去了,還有八個則被分配給賈府的主子當丫頭,芳官很幸運地被分配到了怡紅院,並且很快得到寶玉寵愛;八個留下的唱戲姑娘的乾媽,隨干女兒到各房中為仆,而芳官的乾媽的親女兒春燕小鳩兒,也正是怡紅院的丫頭,人際關係,交錯糾結,寫得很有意思。
芳官的乾媽何婆,開始對芳官很不好,掌握著芳官的那份月錢,卻不往芳官身上使,芳官洗頭都洗不痛快,於是爆發了怡紅院裡有名的“洗頭事件”,鬧得沸沸揚揚。芳官的乾媽對芳官很苛嗇,但是,柳嫂卻對芳官非常好,投桃報李,芳官因此也對柳嫂格外關照。
曹雪芹寫大觀園,寫大觀園裡的生命,是立體的寫法,他不僅寫主子,寫丫頭,也寫相對底層的僕役小廝,寫他們不同的生存狀態和生命訴求。第六十一回開頭,他特意寫了一段剃榪子蓋頭——榪子就是馬桶——的小廝,跟柳嫂子在后角門發生口角的情節,這些“過場戲”絕非可有可無的文字,而是使《紅樓夢》的文本更豐滿更精緻,更能揭示世道人心的精彩筆觸,建議大家讀時不要草草掠過。
那榪子蓋髮型的小廝,扭著柳嫂子,求她從園子裡摘些果子來給他吃,柳嫂子就說他是“倉老鼠和老鴰去借糧——守著的沒有,飛著的有”,意思是那小廝的舅母姨娘就是園子裡承包管理果樹的,不問她們去要,卻要到自己跟前來,小廝聽了,就反唇相譏,揭出柳家的一樁隱私來,那就是柳家的女兒“有了好地方了”,柳家的不承認,笑道:“你這個小猴精,又搗鬼弔白的,你姐姐有什麼好地方了?”那小廝就笑道:“別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單是你們有內牽,難道我們就沒有內牽不成?我雖在這裡聽哈,裡頭卻也有兩個姊妹成個體統的,什麼事瞞了我們!”
柳家的女兒柳五兒,正謀求到“好地方”去“成個體統”,此事正進行中,尚未實現,但是,就連看角門的芥豆小廝,也都知悉。柳家的內牽,就是芳官,芳官已經跟寶玉推薦了柳五兒,因為林紅玉口角伶俐辦事爽快被王熙鳳要走,怡紅院的丫頭編制恰有空缺,柳五兒的補進,正逢機會。本來這事也不複雜,但是,柳五兒自己有個弱症,需調養好才行,而大觀園裡又正逢“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亂鬨鬨的情況下,賈寶玉也顧不上點名要人。於是,雖然前景美妙,柳五兒一時卻還只能窩在大觀園之外,灰色生存。當然,因為她母親是大觀園內廚房的管事,她能夠進入角門,在大觀園後身作為廚房的那五間大房子內外活動,那也算是大觀園的一部分了,再往裡,她是不敢隨便去的,但又常常忍不住把腳步往裡邁,把身子往裡移,一顆心怦怦然,想偷窺一下園中美景,但那山子野設計的園林,把主子活動區與廚子雜役類奴才勞作區,分割得非常清晰,用許多的大山石大樹木和高牆屋壁,形成一道屏障,將二者互相遮蔽,於是咫尺天涯,人間兩域,柳五兒在“不成體統”的時候,是不能越雷池而觸戒律的。
可憐的柳五兒,她膽氣壯時,也曾試圖多往裡走走,但所看到的,當芳官問起來時,也只能感嘆:“今兒精神些,進來逛逛。這後邊一帶,也沒什麼意思,不過見些大石頭大樹和房子後牆,正經好景致也沒看見。”
一個生命,嚮往著一個自己暫時去不了的空間,這是人世間最常見的心態。
3
生命和空間的關係,是一個特別值得探討的問題。
當然,生命和時間的關係,也需要探討,但對於一般的人來說,似乎不那么迫切。“我為什麼沒生在唐朝而生在了現在?”有這種追問的人實在很少。“我為什麼沒趕上抗日戰爭?要那時候出生參加打鬼子的戰鬥多來勁兒!”這類話語雖然會偶爾聽到,但完全用不著認真回應,不過說說而已。絕大多數人都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出生時間,珍視自己的生日,即使對於所處的時代有諸多不滿,但深知自己的生命不可能更易到另外的時段,因此,對於自己生命和時間的關係,也就往往不再去深想細究。
但是,在同一時間段里,生命和空間的關係,就存在著一個轉移的可能性。在改革、開放以前,拿北京來說,同在一城,都是少年,“大院裡的”和“雜院裡的”,兩種生活空間,生活狀態、心理定勢、語言特點、情感表達……就會很不一樣。那“機關(或部隊)大院”的空間,與“雜院”的空間,可能就在同一條胡同里,甚至相互間只有一牆之隔,但牆兩邊,兩種空間裡,人生狀態卻會有明顯的不同。還有一種高級四合院的空間,也就是首長住宅,那個空間裡的生活狀態,跟“大院”里的又有所不同。在那個歷史階段里,一個“雜院”空間裡的少男或少女,就往往會羨慕“大院”空間裡的“革乾”(或“革軍”)子弟,有的就可能會像《紅樓夢》里的柳五兒一樣,憧憬著自己有一天也能轉移到那樣的一個,比自己所出身的空間更高級的空間裡,去品嘗人生的更甜蜜的滋味。
改革、開放以後,生命對空間選擇的自由度,被空前展拓,農村的剩餘勞動力擁進城市,城市的青年人出國留學,近十幾年來,更有許多國人擁到世界各地經商,有的人甚至不惜採取非法手段,借高利貸,籌重金交給蛇頭,去偷渡到自己心目中的“大觀園”,結果釀成悲劇甚至慘劇。
“進入大觀園啊!去到怡紅院啊!”柳五兒那樣的追求,直到今天,仍是許多普通中國人的人生目標。
2000年春天,我和妻子呂曉歌應法國方面邀請,在巴黎訪問。英國的英中文化協會和倫敦大學,順便發出邀請,請我攜夫人往倫敦講兩場《紅樓夢》,一場在倫敦大學給東亞系漢學專業的研究生講,一場則面向普通倫敦市民。我接受了邀請,但是,英國沒有加入歐盟的申根協定,我和妻子雖然有法國給的簽證,持那簽證雖然可以免簽前往義大利、德國、荷蘭、比利時……等許多參加了申根協定的國家,卻不能前往英國,去英國還需到英國駐巴黎大使館的領事處再辦簽證。
我和妻子去了英國在巴黎辦理赴英簽證的地方,那裡的簽證官見我們是中國人,眼光似乎有些異樣,他找來一位負責的女士,那女士板著個臉,說我們不應該到她這裡來申請簽證,我們應該在北京申請;她這話是有道理的;我就跟她解釋,已經跟他們英國駐巴黎大使館的文化參贊通過電話,參贊說因為邀請我們的機構是英中文化協會,此協會的背景就是英國外交部,所以可以破例;那位女負責人當即與他們的主管部門通了電話,得到證實,於是決定給我們簽證,就在這時,她跟陪同我們的法國朋友用法語說了幾句話,法國朋友把大意翻譯給我聽,我一聽就急了,就說我不去了,別給我簽證了,把我的中國護照還給我!
我為什麼生了大氣?原來,那位負責發放簽證的女士嘀咕的是:你們中國人,總想到西方……當然,劉先生跟那些多佛的中國人不一樣……可是,我們不能不特別謹慎啊!
原來,就在我們去辦簽證的前一天,正好發生了一件轟動英國的大事:一批中國偷渡客,藏在貨櫃里,從法國渡海到了英國多佛口岸;本來,那貨櫃上有個通氣口,可是開車的司機怕檢查時漏餡,渡海時給堵上了;但英國口岸的海關抽查,偏查到那輛車,打開貨櫃,挪開貨物,立即發現了若干已經窒息斃命的中國偷渡客。英國報紙在報導這件事情時,特彆強調,有幾個負責檢查的海關工作人員,因為突然目睹了扭曲的死屍,不僅生理上立即發生嘔吐暈眩等症狀,而且也很快派生出心理問題,已經立即有心理醫生在對他們進行治療云云。
那些離鄉背景的中國偷渡客,不管怎么說,是我的同胞!他們違法,他們糊塗,他們冤枉,他們不幸,但是,他們畢竟是想通過轉移自己的生存空間,去謀求更幸福的生活啊!
我跟他們,一樣的黃皮膚,一樣的黑頭髮,血管里,流淌著同一祖宗傳下來的血液,“你們中國人,總想到西方”,儘管那位英國外交官試圖把我和我妻子跟我的這些慘死的同胞區別一下,但乍見到我們時,那冰冷的眼光,那板起的面孔,不也分明表達著一種對中國人的“特別謹慎”,實際上也就是一種潛在的歧視嗎?
人家那個簽證廳,是不許大聲喧譁的,可是在那一剎那,百感交集的我,大聲嚷了起來:“還我護照!我不去了!”
法國朋友制止了我,妻子也低聲批評我,英國外交官莫名驚詫,但最終還是給了我們簽證。我和妻子是在複雜的心情中乘海底隧道火車,從巴黎前往倫敦的。
從那以後到現在,六年過去,在報紙上,仍有中國人以偷渡手段前往國外,被查獲遣返,或僥倖抵達,而慘遭變相囚禁、剝削虐待的新聞。
而在這篇文章刊發以後,相信也還會有類似的情況出現,只是,或許會逐步減少些吧。
為什麼總有一些中國人,孳孳汲汲地謀求生存空間的大轉移?如果所有的這類轉移都只是悲劇,那就無法解釋其心理依據。我們必須承認另一方面的事實,那就是,有數量很不少的轉移者,在那邊空間裡立了足,融進了那個空間,有了物質和精神上都很不錯的生活,請他們的父母去探視、旅遊,也偶爾會來探親訪友,令親人欣慰乃至引為驕傲,被鄰里舊識羨慕甚或嫉妒;還有一些轉移者,其中不乏開頭以非法手段轉移,又非法滯留不歸,但終究還是從非法轉換為合法,又以合法身份發了財,衣錦還鄉,光耀鄉里,成為來當地投資的“外商”,被當地政府官員高規格接待,甚至被安排為政協委員,那樣的更具傳奇性、喜劇性的人物存在。
我在倫敦的演講,沒有提到柳五兒,但也就在那期間,我就存下一個念頭,探究一番柳五兒的“移民美夢”。
6
我也曾一度覺得,柳五兒那樣嚮往去當穩一個女奴,實在是空間認知與抉擇上的一個失誤。
順著那樣的感覺,可以很順溜地推導出來一串邏輯:柳五兒的正確抉擇,應該是去尋覓農民起義的空間,投奔其中,並將自己的生命火焰,在那樣的空間裡燃放出奪目的光彩。
把目光投向現實,似乎就應該譴責那些力圖將生存空間移往境外,或在國內總是“這山望著那山高”的同胞。
但是,冷靜下來,我就覺得,《紅樓夢》里所描繪的生存空間,真實可信,其中每個生命的空間追求與存在狀態,都包含著一定的天理。
生命都是平等的。尋求幸福是每一個生命的天賦人權。對生存空間的選擇,可以用自己覺得是正確的理念加以引導,卻不可輕易對他人進行譴責,進行粗暴的禁制。現在世界各個不同空間之間的生命流動,包括我們中國國內不同空間,對進入也都是有遊戲規則的。不應該違規。
但是,歸根結底,是要通過我們共同的努力,使人世間的不同空間,逐步地減少貧富差距,提升公平度,增加機遇率,獎勵而又抑制強者,善待而又激勵弱者,容納異見,提倡協商,和諧共存,相依相助。
願腳下的這片土地,能夠終於具有人家那些空間的優點,而減弱所有空間都還難以消除的那些缺點,願2000年“多佛慘案”那樣的事例,終成遠去的噩夢。
靜夜裡,因《紅樓夢》的柳五兒,竟浮想聯翩到這樣的程度。感謝曹雪芹,你的文字,啟迪、滋潤著我的心靈。
2006年3月8日綠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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