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闐國行程記

《于闐國行程記》是高居誨寫的出使于闐的行程記錄。

基本介紹

  • 書名:于闐國行程記
  • 作者:高居誨
  • 發生日期:938年
五代·平居誨
自靈州過黃河,行三十里,始涉沙入党項界,曰細腰沙、神點沙。至三公沙,宿月支都督帳。自此沙行四百餘里,至黑堡沙,沙尤廣,遂登沙嶺。沙嶺,党項牙也,其酋曰捻崖天子。渡白亭河至涼州,自涼州西行五百里至甘州。甘州,回鶻牙也。其南,山百餘里,漢小月支之故地也,有別族號鹿角山沙陀,雲朱耶氏之遺族也。自甘州西,始涉磧,磧無水,載水以行。甘州人教晉使者作馬蹄木澀,木澀四竅,馬蹄亦鑿四竅而綴之,駝蹄則包以氂皮乃可行。西北五百里至肅州,渡金河,西百里出天門關,又西百里出玉門關,經吐蕃界。吐蕃男子冠中國帽,婦人辮髮,戴瑟瑟珠,雲珠之好者,一珠易一良馬。西至瓜州、沙州,二州多中國人,聞晉使者來,其刺史曹元深等郊迎,問使者天子起居。瓜州南十里鳴沙山,雲冬夏殷殷有聲如雷,雲《禹貢》流沙也。又東南十里三危山,雲三苗之所竄也。其西,渡都鄉河曰陽關。沙州西曰仲雲,其牙帳居胡盧磧。雲仲雲者,小月支之遺種也,其人勇而好戰,瓜、沙之人皆憚之。胡盧磧,漢明帝時征匈奴,屯田於吾盧,蓋其地也。地無水而嘗寒多雪,每天暖雪銷,乃得水。匡鄴等西行入仲雲界,至大屯城,仲雲遣宰相四人、都督三十七人候晉使者,匡鄴等以詔書慰諭之。皆東向拜。自仲雲界西,始涉〈酉廉〉磧,無水,掘地得濕沙,人置之胸以止渴。又西,渡陷河,伐檉置水中乃渡,不然則陷。又西,至紺州,紺州,于闐所置也,在沙州西南,雲去京師九千五百里矣。又行二曰至安軍州,遂至於闐。聖天衣冠如中國,其殿皆東向,曰金冊殿,有樓曰七鳳樓。以蒲桃為酒,又有紫酒、青酒,不知其所釀,而味尤美。其食,粳沃以蜜,粟沃以酪。其衣,布帛。有園圃花木。俗喜鬼神而好佛。聖天居處,嘗認紫衣僧五十人列侍,其年號同慶二十九年。其國東南曰銀州、盧州、湄州,其南千三百里曰玉州,雲漢張騫所窮河源出於闐,而山多玉者此山也。其河源所出,至於闐分為三:東曰白玉河,西曰綠玉河,又西曰烏玉河。三河皆有五而色異,每歲秋水涸,國王撈玉於河,然後國人得撈玉。(《新五代史》卷七四)
玉河在於闐城外,其源出崑山,西流一千三百里至於闐界牛頭山乃疏為三河,一曰白玉河,在城東三十里;二曰綠玉河,在城西二十里;三曰烏玉河,在綠玉河西七里。其源雖一,而其玉隨地而變,故其色不同。每歲五六月大水暴漲,則玉隨流而至,玉之多寡由水之大小。七八月水退乃可取,彼人謂之撈玉。其國之法,官未采玉,禁人輒至河濱者。故其國中器用服飾往往用玉。今中國所有,多自彼來耳。(《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卷三)
于闐國行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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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鎧甲的于闐多聞天王形象
漫長的旅途
隨著吐蕃帝國的崩潰,絲綢之路南道上的于闐王國宣告再度獨立,為了加強自己的法統合理性,也為了在和各路遊牧民族和蔥嶺以西的潛在敵人對抗時找到強大的靠山,除了聯絡敦煌歸義軍甘州回鶻,于闐王李聖天一直渴望和中原王朝建立直接聯繫。938年,于闐的朝貢使團終於來到了中原地區,拜見了後晉皇帝,後晉在接到朝拜之後十分歡喜,於是派出了以高居誨和張匡鄴為代表的使團回訪于闐,準備冊封于闐王李聖天為大寶于闐國王,這次冊封活動的行程記錄,就是高居誨寫的《于闐國行程錄》,裡面記載了絲綢之路南道盛世上的最後好光景。
從靈州度過黃河之後,使團走了30里,就進入了党項人的地盤,使團陸續經過了一些沙漠和無人區之後,來到了甘州城---甘州回鶻的牙帳所在。在甘州以南百餘里的山地中,有名叫鹿角山沙陀的沙陀遺族,姓氏是朱邪氏,而他們的異姓同胞們已經在中原建立起了若干個王朝。從甘州往西前進,就是戈壁灘了,經過這裡需要用駱駝馱著大皮囊裝水才能通過,否則無法通行。在通過流沙之前,甘州的回鶻人教中原人製作了一種四孔大馬掌,這種工具面積較大,增加馬蹄與沙接觸面積,以防止馬匹在沙漠中下旋;駱駝蹄則用氈毛布包裹,以防止在流沙中下陷。直到後來的北宋時代,西北羌族,回鶻人都以善於鍛造,馬鞍和馬蹄等用具精良而聞名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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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義潮統軍出行圖中位於隊伍中間的,就是吐蕃族舞者在前後拜舞;畫面右下角的花衣騎馬鼓吹手是回鶻人,體現了當年河西走廊豐富的民族構成
使團西出玉門關之後,就進入了吐蕃人的地盤,這裡的男子喜歡穿戴漢式的冠帽,但是婦女繫著編髮,因為生活在高原地帶的原因面頰紅撲撲,女子還喜歡佩戴名叫瑟瑟的綠松石寶珠,一旦他們發現了好的寶珠,就願意用一匹寶馬交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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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過了吐蕃帝國強盛的時代,現在的吐蕃人大都以部落為單位分散著征戰,雖然能夠成為地方上的惡霸,但是已經無法作為一個強大的政治實體對各方勢力產生影響了,他們只能為歸義軍,甘州回鶻或者于闐等各方勢力作為僱傭軍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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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後晉使團來到了瓜州和沙州時,當地基本上都是歸義軍的唐朝遺民,他們的統治者是曹氏歸義軍的第三任節度使曹元深,在聽說後晉使團到來之後,他們很開心的出城迎接使團,還托使團向中原天子問安,在敦煌城南十里有一處名叫鳴沙山的名聲,這裡的流沙在風中會發出如同悶雷一般的轟鳴聲,在冬天和夏天都是如此,中原使者覺得,大概這裡就是《禹貢》所謂的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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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鳴沙山東南十里,就是舜帝驅逐三苗族,三苗族的流亡地三危山;而在離開了沙州之後,就是仲雲族的部落領地,這些人是沒有追隨大月氏西遷的小月氏的殘部,為人驍勇好戰,歸義軍節度使對他們敬畏有加,現在。他們又占據了鄯善和若羌等西域城邦的舊地,其都城位於胡盧磧,他們的生活用水主要是將雪山水燒化來獲得飲水,在聽聞晉朝使者到來後,他們派出宰相四人、都督三十七人候晉使者,並且向東遙拜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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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贊普禮佛圖,繪製了吐蕃首領和西域各國王子的形象
綠洲盛世
接下來一行人就要西涉流沙之地,大漠中風沙蔽日,黑煙漫天,而且很難尋找水源,人們只能通過有經驗的駱駝找到地下水源,然後挖地,將濕潤的沙土塗抹在胸口和嘴巴上止渴。接下來,人們又度過了名叫陷河的河流,在這裡,人們需要砍伐檉柳作為橋樑渡河。經過了陷河之後,一行人到了于闐國設定的地方行政機構紺州,最後來到了位於和田附近的于闐王城,此地距離後晉都城九千五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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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8世紀末于闐被吐蕃人攻克之後,這裡的王族沒有被廢除,被吐蕃人賜予二等金字告身,面對只有銅字告身的吐蕃使者,他們只能低三下四,忍氣吞聲;于闐人被吐蕃人劃為奴隸,女子被吐蕃人隨意欺辱,敢於反抗者紛紛退入山地地帶和吐蕃人游擊作戰,最終等到吐蕃帝國崩潰,于闐王室才驅逐了境內的吐蕃軍隊,成功復國,並將自己打造成了區域小強,和歸義軍建立了不錯的外交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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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漢式衣冠冕旒的李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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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世紀,唐妝的于闐公主,背後是于闐宮城
在高居誨的眼裡,李聖天的衣冠形制類似於中國,依舊採用唐制,地方行政區劃分上有銀州,瀘州,湄州等10個州;在李聖天的居所,常年都有50個紫衣武僧相伴。在於闐曆法中,使團到訪的當年的年號,是具有漢文化色彩的“同慶二十九年”。于闐王城地宮殿建築都是向東修建,有金冊殿和七鳳樓,城市街道種滿了植物和花卉,體現出典型的綠洲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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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周圍有白玉河,青玉河,烏玉河三條河流,于闐人說,漢代的張騫奉漢武帝之命尋找黃河的源頭,他當時的考察結果就是黃河源頭在於闐,也是美玉多出之地。每年6月,雪山融水會導致河道中水流暴漲,高山上的原玉就會被衝擊下來,然後每年秋天河水水位低的時候,官府就會組織人去采玉。官吏採集完了,平民才能去簡陋,然後將這些寶石賣到東方。
在更晚的明代,還有于闐人以裸女采玉的記載:
“凡玉映月精光而生,故國人沿河取玉者,多於秋間明月夜,望河視玉璞堆聚處,其月色倍明亮;凡璞隨水流,仍錯雜亂石、淺流之中,提出辨認而後知也。白玉河流向東南,綠玉河流向西北亦力把力地。其地有名望野者,河水多聚玉,其俗以女人赤身沒水而取者,方陰氣相召,則玉留不逝,易於撈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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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古人認為裸女,月亮,秋夜,玉石都是至陰之物,所以可以互相吸引,只有裸女才可以採到寶玉。這到底是明朝人的以訛傳訛和意淫,還是大膽的前伊斯蘭時代的風俗,至於高居誨有沒有耳聞目睹就很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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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飲食上,當地人以葡萄釀酒,此外還有不知道用什麼水果或者作物釀造地紫酒與清酒,但是口味甘美;在主食方面,當地人喜歡製作蜜飯,或者用乳酪伴著粟米食用(粳沃以蜜,粟沃以酪)。
除了美食,東國公主偷竊繅絲技術來到于闐的傳說,暗示這裡有著發達的地毯紡織業和繅絲業,這裡的編織物在整個西域都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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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典型的佛教信仰之外,這個斯基泰後裔建立的王國還有多種多樣的鬼神崇拜信仰,其中不乏西方古典時代的文化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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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于闐文醫療符咒《對治十五鬼護身符》上的獸頭女鬼:體現了印度醫學的影響,夢見這些女神會導致小孩生病,但是祭拜她們則吉利。符文先有漢語,再用於闐文注釋;紙張厚實,做工精美,鬼神肌肉線條生動細膩,色彩鮮艷,有利於病患隨身佩戴。
再比如在於闐語文書《尉遲達磨王頌詞》中,于闐人這樣寫道: “凡是方位的守護神,即四象守護神,大鳥,龜,夜叉方位虎,然後是熱舍,長生天女,女神;凡是天神,天界的守護神,他們將此王權授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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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舍”是斯基泰人的格里芬,也就是古典文化中的獅鷲,但是這段話體現了于闐人也在使用中原的四神獸理論,並且將自己的獅鷲對應為漢文化的青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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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于闐人雖然是佛教徒,但是依舊保留了殺生祭祀的傳統,用鮮活的祭品討好各種嗜血的鬼神。由於古代斯基泰人是遊牧民族,所以崇拜駿馬,在班超前往于闐的時候,親匈奴的巫師就要用班超的坐騎祭祀,以此來表示敵視態度,於是後來被班超斬殺;到了唐代,當地還流傳著于闐貴族獻身於河中的龍女,嫁給龍女為夫,換取綠洲水源昌盛的神話故事,這正是古代斯基泰人人殉習俗的變相流傳。
這幾幅方形織物上,一對小神叫做ttaśa和tt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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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對小神的神話背景,可以一直要追溯到蘇美爾文明。他們是大神從指甲蓋里摳出的泥變出的。他們擁有生命之水,生命之食,讓女神伊南娜起死復生。
此外,玄奘還記錄了于闐人崇拜鼠王的信仰傳統,而且得到了其他文獻的互文記載和文物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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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匈奴率數十萬眾,寇掠邊城,至鼠墳側屯軍。時瞿薩旦那王率數萬兵,恐力不敵,素知磧中鼠奇,而未神也。洎乎寇至,無所求救,君臣震恐,莫知圖計,苟復設祭,焚香請鼠,冀其有靈,少加軍力。
其夜瞿薩旦那王夢見大鼠曰:“敬欲相助,願早治兵。旦日合戰,必當克勝。”瞿薩旦那王知有靈佑,遂整戎馬,申令將士,未明而行,長驅掩襲。匈奴之聞也,莫不懼焉,方欲駕乘被鎧,而諸馬鞍、人服、弓弦、甲縺,凡厥帶系,鼠皆齧斷。兵寇既臨,面縛受戮。於是殺其將,虜其兵。匈奴震攝,以為神靈所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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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於闐與匈奴(更有可能對應的是南北朝時代的吐谷渾)戰爭前夕,老鼠許諾幫助於闐人擊敗遊牧民族的騷擾,它們戀夜撕扯了匈奴的軍事裝備,使之武力無法施展,從而幫助於闐取得了勝利。從此老鼠成為了于闐國崇拜的靈物,其實這對應的認識,應該是老鼠會大規模傳播鼠疫,或者騷擾牧民的生活,對於進犯綠洲的遊牧民族而言是一個微不足道但又難以擺脫的敵人。戰後,于闐人不但為老鼠建祠設祭,經過鼠穴喜歡下馬禮拜,在《北史》和《隋書》之《西域傳》中,便有于闐王頭戴“金鼠冠”之記載。1900年斯坦因在於闐附近之丹丹烏里克發現一塊木版畫,其上繪有頭戴金冠之鼠王形象,就是文物對傳說的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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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于闐的人頭陶瓶,器型有點類似於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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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闐出土的怪形面具,有明顯的印歐文化色彩
當然了,令很多中原使者流連忘返的,還是這裡美輪美奐的佛教藝術和佛教寺廟,各種精緻的壁畫和上,人物面龐圓潤飽滿,線條富有彈性,但又具備充足的韌性,有利於展現人物動作的力度和動感,佛的項光、盤結環繞的首飾,還有女性的頭髮,則會用細線條精細勾勒,顯得十分用心。 每年到了 佛誕節的時候,于闐王會請出一尊可以移動的聖像車,上面的佛像披掛絲綢帷幔,並用佛教七寶裝飾,還有2個金銀鑄造的菩薩陪護在左右。在佛像即將進城時,宮女們會從城門上撒下花瓣。王族大臣也會換上新衣,赤腳持花朝拜大佛,十分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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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團經過兩年時間才從中原到達于闐,然後用幾乎一樣的時間才返回中原都城,耗時將近四年。高居誨看到的人間勝景,將是這個西域大國在覆滅之前的最後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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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阿克蘇、烏什等地回部的朝貢使者
在伊斯蘭化之後,出現在清代朝覲使團繪畫上的,已經是被統稱為回疆各部的伊斯蘭化居民,燦爛的古典文明已經基本上消失不見,直到考古學家翻開一座座古城的廢墟,那些偉大的文化遺蹟才得以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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