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王朝時期的越南，一直推行內帝外臣的基本國策，表面對北方的中原王朝臣服以謀求宗藩體系下的種種益處，在中原王朝的目光之外，則以南天中華自居。在中南半島上，越南王的地位與北方的宗主平起平坐，皇越與大南是他們的自稱，周邊國家必須前來朝貢稱臣。
即使在隋唐之後，越南獨立出來
也是要認中原王朝為大哥的
但是在中南半島內部，那就要“南國山河南帝居”了▼
雖然這一切在中土士人眼中不過沐猴而冠，但在中南半島，越南的存在卻是足夠強勢的。他們似乎也有足夠的實力成就自己的東南亞霸業。
相比剛從中原王朝獨立時的越南政權
現代越南的規模、人口、地位可以說相當成功▼
那么，越南是如何在南方瘋狂擴張的，又是誰擋住了越南擴張的腳步？
一路向南的擴張
阮氏政權的高官阮居貞曾用一句話總結過越南的擴張困境: “西去無路，北進艱難，所以我們應盡力南征。”
越南的北方是強大的中國王朝，向西則是難以跨越的長山山脈，擴張方向只能集中於南方，第一個目標就是與其緊密接壤的占婆。
越南周邊戰略▼
占婆立國很早，早在公元192年前後就已獨立，背靠長山山脈，東向大海，陸地被連綿不斷的山區隔成很多小型近海飛地。破碎的地形使得農業開發潛力有限，人們只能向山要旱地以及依靠海洋貿易。
雖然越南的根據地紅河流域也是小小的一塊
不過跟這種沿海小城邦比已經是碾壓了▼
潘切的波沙努塔（Po Sa Nu）
可能是現存的歷史最悠久的占婆佛塔
（圖：fotopedia）▼
這樣的基礎條件不利於催生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國家，若干個國王劃分了沿海的區域，各自統治著自己的領土。在必要的時候，再推選出一個眾王之王，但也不過是個盟主，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國家。所以儘管占婆人兇狠好鬥，並控制了海洋，但在強悍而統一的越南北部政權面前，陸軍還是節節敗退。
越南的特點就是南北各占一條大河的三角洲
狹長的中部則有一連串沿海小流域組成
這裡是孕育商業城邦的溫床
但無法誕生一個強大的統一國家▼
979年，越南開啟了對占婆的征伐，到1471年結束，用五個世紀侵占了占婆五分之四的領土，占婆徹底成為越南屬國。
17世紀的越南陷入鄭阮紛爭，才讓占婆苟延殘喘，最終還是難逃被吞併的下場。
吞併占婆之後，高棉是下一個目標。
占婆沿海只是一個繞不開的跳板
從南面繞過長山山脈
進入西面湄公河流域才是膏腴之地▼
當時的高棉處於吳哥王朝崩潰後的黑暗時代，經常受到暹羅的入侵，迫切需要外部盟友的支持。越南利用這一點，通過和親手段加強兩國聯繫，進而於1623年要求允許越南人向下高棉地區（湄公河入海口周邊地區，處於河流下游沿海，又稱為水真臘，而河流上游內陸地區稱為上高棉，陸真臘）移民定居，大量越南人由此進入湄公河三角州。
高棉人曾經的地盤遠比今天的高棉要大
不過從中世紀開始就受到多方的壓力
到17世紀勢力已經退出了昭披耶河和呵叻高原▼
半個世紀後，公元1674年，高棉宮廷內亂，越南趁機干預，最終在高棉立了兩位國王平定亂局。其中一位王的王座就位於越南移民區的中心，其勢力依附於越南支持而存在，越南繼續南下就不存在強大對手的阻撓了。
1979年，流亡中國的西哈努克親王曾在聯合國安理會上控訴：“從十五世紀直到二十世紀初,越南……侵吞了足足半個高棉,這一半高棉的土地那時就成了今天人們所稱的越南南方。”
高棉從此失去湄公河三角洲
對外出海口轉向了西南面...▼
事實上親王還少說了一件事：高棉的另一半土地幾乎到了泰國手中。在中南半島的戰國爭霸中，泰國與越南可謂棋逢對手。
越南與泰國的戰和
泰國與越南原來並不接壤。
泰族是中南半島遲到的移民，在歷史初期一直被高棉人壓制。越南人長期是中國郡縣制的管理對象，開始向南擴張的歷史不算悠久。但進入十七世紀以來，泰國與越南都變得羽翼豐滿，原本介於兩者之間的高棉人卻走向了衰落。新勢力則在舊勢力的屍體上進行了長達百餘年的對抗。
吳哥窟作為高棉人輝煌歷史的象徵
已經是12世紀的產物了
蘇利耶跋摩二世的強者之姿再也看不到了
（圖：wiki）▼
在寮國一線，越南人的進展受制于山地阻隔，雖然動作不少，但更多是要征伐蠻夷，彰顯天朝神威。此外這一地區與泰族聯繫的更加緊密，泰族抵達湄公河畔比越南人翻山越嶺要容易得多。再加上相似族群帶來的歸屬感，寮國這一區域事實上成為泰族的勢力範圍。
現在的寮國主要在湄公河東岸
而東岸相比西岸其實非常狹小
暹羅只要能控制呵叻高原的上游
順流而下控制湄公河兩岸是不難的▼
確立了在北方寮國的權力，暹羅就開始覬覦南方的高棉古國了。在越南人還在慢慢消耗占婆時，泰族就已經與高棉人發生了大規模戰爭，將高棉從湄南河流域與湄公河上游驅除出去，並開始威脅高棉本土，兩度攻陷吳哥，最終迫使高棉人放棄了古老的吳哥首都，遷都金邊。高棉由此進入了任人宰割的黑暗時代，最終成為了暹羅的附屬。
從不同時期的古蹟來看
似乎是一個大規模向東南撤退的過程▼
只是緬甸東吁王朝的崛起打斷了暹羅吞併高棉的步伐。待到暹羅再有力量進入高棉時，他們發現高棉的背後有了另一個對手——越南。
在通過和親和扶持代理人吞併了下高棉地區後，越南可以藉助水道方便迅速地進入高棉腹地，相反西邊的泰國則要越過一系列山地丘陵，也無水道可以通航。正是憑藉這一點，越南人在與暹羅爭奪高棉的戰爭中後來居上。
兩面開工
越南吃掉東部高棉，暹羅吃掉西部
高棉人退無可退...▼
但越南南下很快也遇到了問題，一場西山起義直接顛覆當時的政權，末代阮主直接被西山軍殺死，留下侄子阮福映飄搖海上，向法國殖民者和暹羅皇室都發出求救信號。最終阮福映不得不流亡暹羅，放棄在高棉的一切權利，將越南在高棉的成果拱手送給了泰王。
作為回報，暹羅幫助他回國平定了西山軍，重新統一了越南，是為嘉隆帝。
1804年清朝正式承認了嘉隆帝對越南的統治
於是嘉隆帝開始在原有宮殿的基礎上
修建北京紫禁城的越南順化“分城”
（圖：National Library of Vietnam）▼
雙方的情分也到此一筆勾銷。從1813年開始， 高棉再度成為越南軍隊保護的屬國，擊退了暹羅的進攻，並扶持了新的高棉傀儡王室。官修史書《高綿紀略記載》道：“高綿遂為朝廷版籍矣”。
在西方勢力的逐漸滲透下
中南半島上的國家也開始軍事火藥化
但在這方面只能仿造一時
到19世紀，與西方殖民者之間的差距已經難以縮短
（舊阮軍隊中的狙擊手 圖：wiki）▼
但此時中南半島的局勢已經開始不穩定，法國殖民者和暹羅先後在高棉挑戰越南的權威，讓越南的統治難以真正滲透。最終越南只能與暹羅達成協定，共同從高棉撤兵。1847年，受到暹羅支持的高棉國王名義上接受了越南的“冊封”，並承諾向越南納貢，但另一面暹羅也是其宗主。
此時，越南與暹羅可謂棋逢對手，雙方最終完成了對中間小國的瓜分。
雖然暹羅和越南瓜分了中間地帶的小國
但很快他們自己就要淪為西方列強的殖民地▼
重建印度支那聯邦
19世紀50年代起，西方勢力開始深入中南半島。在西方衝擊之下，越南的表現也很強硬。但畢竟法國人船堅炮利，峴港和西貢兩座重要都市先後落入法國人手中。法國人從南到北一步步蠶食半島，越南終於淪為法國殖民地。
經過1858年到1862年的交趾支那遠征後
法國開始在交趾支那地區建立殖民地
（圖：wiki）▼
（1863年下交趾支那六省 圖：wiki）▼
1887年10月，法屬印度支那聯邦正式成立。幾年後，法國人從暹羅手中奪取了寮國，打包進了印支聯邦。這對當年的越南人民族情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他們不希望和蠻夷一起臣服於殖民者。但從後來的歷史進程看，這段歷史帶給越南的收穫卻不小。
法國步步為營，逐步蠶食著東南亞
（法屬印度支那領土演變）▼
法國人對印支殖民地的設計是以越南（尤其是交趾支那）為核心，打造殖民地經濟一體化。換言之，各項現代化事業都集中在越南，高棉和寮國只負責上繳稅收，用於建設越南。
榨取過來的錢都用來給法國人修“東方小巴黎”了
（胡志明市聖母大教堂圖：wiki）▼
比如1913~1920年，高棉用於收稅的經費支出占地方財政的51.86%，同年農業工程投入的經費只占總支出的0.95%。整個殖民時期，高棉僅修建了一條鐵路，而寮國則一條也沒有。
法國人在越南倒是搞了不少工程（圖：wiki）▼
深層次的原因，是法國人把這兩個地區視為抵制英國和暹羅王國勢力向東發展的一個緩衝地帶，不敢在此建設基礎設施。而經濟一體化政策使得高棉和寮國不僅依賴於宗主國，還成為越南的附屬。這幾乎直接決定了日後半島的歷史走向。
法國的印度支那殖民地分為五部分，其中越南從南到北分為交趾支那，安南，東京三部分，還有寮國與高棉。其中以西貢市為核心的交趾支那成為法國人直接統治並大力建設的地區。
畢竟最先在交趾支那落腳的
自然成法國人的老巢了▼
比如20世紀高棉和寮國的革命運動均由越南傳入和發展，並統一受總部在越南、領導人為越南人的“印度支那共產黨”領導。其主要成員都是越南僑民或者生活在越南的寮國人和高棉人，本土派存在感很弱。這一黨組織成員民族構成格局，決定了印度支那共產黨的越南絕對領導地位。
印度支那共產黨其前身是越南共產黨
直到1951年印度支那共產黨的“二大”
才決定幫助寮國和高棉獨立建黨
（黨旗 圖：wiki）▼
在熬過了抗法和抗美的辛苦後，越南人想當然認為應該由自己重建印支聯邦。畢竟在寮國革命的過程中，幾乎都是越南人在流血犧牲，甚至最後發動起義推翻國王政府建立人民政權的日期也是越南有意設計，恰好在越南完成統一之後。
充滿了國際合作經驗和理論自信
（圖：wiki）▼
然而高棉方面對此卻不買賬，紅色高棉是一支與越南聯繫較少的獨立力量。波爾布特在取得政權後強調高棉革命是獨立自主完成的，斷然拒絕與越南建立任何形式的“特殊關係”，讓河內非常失望。
紅色高棉認為高棉人是高貴的種族
宣揚高棉自身固有的偉大
對一些異族人進行有計畫地屠殺
（紅色高棉大屠殺受害者圖：wiki）▼
雙方矛盾不斷升級，又與中蘇矛盾、中越矛盾交織纏繞，加之紅色高棉在國內倒行逆施，製造了種種人道主義災難，終於促成了越南攤牌。越南再次拿起發出熟悉的命令——入侵高棉。
柬越戰爭阻止了慘無人道了大屠殺
順便還扶持了個親越的傀儡政府
（圖：Vietnam News Agency）▼
1978年12月25日，越南人民軍18個師約20萬人對高棉發動了閃電攻擊，開始了越南在印支半島長達十年的霸權。贏下戰爭，又有蘇聯老大哥撐腰，越南甚至喊出了自己軍事力量世界第三的口號，並且頻頻向周邊國家挑釁。
這一次對越南的制約，不是來自西面的泰國，而是來自北方。
參考資料：
徐芳亞：越南阮主政權的對外關係
李軒志：1４－19世紀柬牆寨與周邊國家關係研究
趙麗：古代越南與占婆關係研究（979-1471）
羅晃潮：略論十至十九世紀時期越南對寮國和高棉歷史的擴張
劉子義：從“印支共”“印支聯邦—試析越南在印支地區的擴張政策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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