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宋代中國傳奇小說,著者不詳。魯迅推定是北宋人所作。收入《
說郛》、《古今逸史》、《古今說海》。魯迅校輯《
唐宋傳奇集》收入此篇。作品主要敘述
麻叔謀奉隋煬帝詔書開河的故事。隋煬帝思念廣陵的河道,並讓麻叔謀擔任開河都護。麻叔謀虐待民夫,挖掘墳墓,收受賄賂,甚至蒸食小兒。最後以死亡300萬人的代價開通了河道。事發後被腰斬。唐代已有“麻祜”性情殘暴的傳說。所以此篇所寫麻叔謀並非完全臆造,是有一定傳聞根據的。
原文
睢陽有王氣出,占天耿純臣奏後五百年當有天子興。煬帝已昏淫,不以為信。時游木蘭庭,命袁寶兒歌《柳枝詞》。因觀殿壁上有《廣陵圖》,帝瞪目視之,移時不能舉步。時蕭後在側,謂帝曰:“知他是甚圖畫,何消皇帝如此掛意?”帝曰:“朕不愛此畫,只為思舊遊之處。”於是帝以左手憑後肩,右手指圖上山水及人煙村落寺宇,歷歷皆如目前。謂後曰:“朕為陳王時,守鎮廣陵,旦夕游賞。當此之時,以雲煙為美景,視榮貴若深冤。豈期久有臨軒,萬機在務,使不得豁於懷抱也?”言訖,聖容慘然。後曰:“帝意欲在廣陵,何如一幸?”帝聞,心中豁然。翌日與大臣議,欲泛臣舟自洛入河,自河達海入淮,方至廣陵。群臣皆言似此程途,不啻萬里,又孟津水緊,滄海波深,若泛巨舟,事有不測。時有諫議大夫蕭懷靜(乃蕭後弟)奏曰:“臣聞秦始皇時,金陵有王氣,始皇使人鑿斷砥柱,王氣遂絕。今睢陽有王氣,又陛下意在東南,欲泛孟津,又慮危險。況大梁西北有故河道,乃是秦將王離畎水灌大梁之處,欲乞陛下廣集兵夫,於大梁起首開掘,西自河陰,引孟津水入,東至淮口,放孟津水出。此間地不過千里,況於睢陽境內過,一則路達廣陵,二則鑿穿王氣。”帝聞奏大喜,群臣皆默。
帝乃出敕:“朝堂如有諫朕不開河者,斬之。”詔以征北大總管麻叔謀為開河都護,以蕩寇將軍李淵為副使。淵稱疾不赴,即以左屯衛將軍令孤代李淵為開渠副使都督。自大梁起首,于樂台之北建修渠新所署,命之為卞渠(古只有此“卞”字,開封城乃卞邑),因名其府署為源傳舍也(傳舍,驛名。因卞渠此處起首,故號卞源上源也)。詔發天下丁夫,男年十五已上者至,如有隱匿者斬三族。帝以河水經於卞,乃賜“卞”字加“水”。丁夫計三百六十萬人。乃更五家出一人,或老,或少,或婦人等供饋飲食。又令少年驍卒五萬人,各執杖為督工夫,如節級隊長之類,共五百四十三萬餘人。叔謀乃令三分中取一分人,自上源而西至河陰,通連古河道(乃王離浸城處),迤麗趨愁思台而至北去。又令二分丁夫,自上源驛而東去。
其年乃隋大業五年,八月上旬建功。畚鍤既集,東西橫布數千里。才開斷未及丈余,得古堂室,可數間,瑩然肅淨。漆燈晶煌,照耀如晝。四壁皆有彩畫花竹龍鬼之像,中有棺柩,如豪家之葬。其促工吏聞於叔謀。命啟棺,一人容貌如生,肌膚潔白如玉而肥。其發自頭而出,覆其面,過腹胸下裹其足,倒生而上,及其背下而方止。搜得一石銘,上有字如蒼頡鳥跡之篆。乃召夫中有識者免其役。有一下邳民,讀曰:“我是大金仙,死來一千年。數滿一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謀,葬我在高原。髮長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叔謀乃自備棺櫬,葬於城西隅之地(今大佛寺是也)。次開掘陳留。帝遣使持御署玉祝,並白璧一雙,具少牢之奠,祭於留侯廟以假道。祭訖,忽有大風,出於殿內窗牖間,吹樂人面。使者退。自陳留果開掘東去,往來負擔拖鍬者,風馳電激。遠近之人,蹂踐如蜂屯蟻聚。數日,達雍邱。
時有一夫,乃中牟人,偶患傴僂之疾,不能前進,墮於隊後,伶仃而行。是夜月色澄靜,聞呵殿聲甚嚴。夫鞠躬俟道左,良久,見清道繼至,儀衛莫述。一貴人戴侯冠,衣王者衣,乘白馬。命左右呼夫至前,謂曰:“與吾言你十二郎,還白璧一雙。爾當賓於天(煬帝有天下十二年)。”言畢,取璧以授。夫跪受訖,欲再拜,貴人躍馬西去。屆雍邱,以獻於麻都護,熟視,乃帝獻留侯物也。詰其夫,夫具道。叔謀性貪,乃匿璧。又不曉其言,盧夫泄於外,乃斬以滅口。然後於雍邱起工。至大林,林中有小祠廟。叔謀訪問村叟,曰:“古老相傳,呼為隱士墓,其神甚靈。”叔謀不以為信,將塋域發掘。數尺,忽鑿一竅嵌空,群夫下窺,有燈火熒熒。無人敢入者。乃指使將官武平郎將狄去邪者,請入探之。叔謀喜曰:“真荊聶之輩也!”命系去邪腰,下釣,約數十丈,方及地。去邪解其索,行約百步,入一石室。東北各有四石柱,鐵索二條系一獸,大如牛。熟視之,一巨鼠也。須臾,石室之西有一石門洞開。一童子出,曰:“子非狄去邪乎?”曰:“然也。”童子曰:“皇甫君坐來已久。”乃引入。見一人朱衣,頂雲冠,居高堂之上。去邪再拜。其人不言,亦不答拜。綠衣吏引去邪立於堂之西階下。良久,堂上人呼力士牽取阿?來(阿?,煬帝小字)。武夫數人,形貌醜異魁奇,控所見大鼠至。去邪本乃廷臣,知帝小字,莫究其事,但屏氣而立。堂上人責鼠曰:“吾遣爾暫脫毛皮,為國中主。何虐民害物,不遵天道?”鼠但點頭搖尾而已。堂上人益怒,令武士以大棒撾其腦。一擊,?然有聲如牆崩,其鼠大叫若雷吼。方欲舉杖再擊,俄一童子捧天符而下。堂上驚躍,降階俯伏聽命。童子乃宣言曰:“阿?數本一紀,今已七年。更候五年,當以練巾系頸死。”童子去,堂上人復令系鼠於舊室中。堂上人謂去邪曰:“與吾語麻叔謀:‘謝你不伐吾域,來歲奉爾二金刀,勿謂輕酬也。’”言訖,綠衣吏引去邪於他門出。約行十數里,入一林,躡石攀藤而行。回顧,已失使者。又行三里余,見草舍,一老父坐土榻上。去邪訪其處,老父曰:“此乃嵩陽少室山下也。”老父問去邪所至之處,去邪一一具言。老父遂細解去邪。去邪知煬帝不永之事。且曰:“子能免官,即脫身於虎口也。”去邪東行,回視茅屋,已失所在。時麻都護已至寧陽縣。去邪見叔謀,具言其事。元來去邪入墓後,其墓自崩。將謂去邪已死,今日卻來。叔謀不信,將謂狂人。去邪乃托狂疾,隱終南山。時煬帝以患腦痛,月余不視朝。訪其因,皆言帝夢中人撾其腦,遂發痛數日。乃是去邪見鼠之日也。
叔謀既至寧陵縣,患風癢,起坐不得。帝令太醫令巢元方往治之。曰:“風入腠理,病在胸臆。須用嫩羊肥者蒸熟,糝藥食之,則瘥。”叔謀取半年羊羔,殺而取腔,以和藥,藥未盡而病已痊。自後每令殺羊羔,日數枚。同杏酷五味蒸之,置其腔盤中,自以手臠擘而食之,謂曰含酥臠。鄉村獻羊羔者日數千人,皆厚酬其直。寧陵下馬村民陶郎兒,家中巨富,兄弟皆兇狠。以祖父塋域傍河道二丈余,慮其發掘。乃盜他人孩兒年三四歲者,殺之,去頭足,蒸熟,獻叔謀。咀嚼香美,迥異於羊羔,愛慕不已。召詰郎兒,郎兒乘酬泄其事。及醒,叔謀乃以金十兩與郎兒,又令役夫置一河曲以護其塋域。郎兒兄弟自後每盜以獻,所獲甚厚。貧民有知者,競竊人家子以獻,求賜。襄邑、寧陵、睢陽所失孩子數百,冤痛哀聲,旦久不輟。虎賁郎將段達為中門使,掌四方表奏事,叔謀令家奴黃金窟將金一埒贈與。凡有上表及訟食子者,不訊其詞理,並令笞背四十,押出洛陽。道中死者,十有七八。時令孤辛達知之,潛令人收孩骨,未及數日,已盈車。於是城市村坊之民有孩兒者,家做木櫃,鐵裹其縫。每夜,置母子於櫃中,鎖之,全家秉燭圍守。至天明,開櫃見了,即長幼皆賀。
既達睢陽界,有濠寨使陳伯恭言此河道若取直路,徑穿透睢陽城,如要回護,即取令旨。叔謀怒其言回護,令推出腰斬。令孤辛達救之。時睢陽坊市豪民一百八十戶,皆恐掘穿其宅並塋域,乃以醵金三千兩,將獻叔謀,未有梯媒可達。忽穿至一大林,中有墓,故老相傳雲宋司馬華元墓。掘透一石室,室中漆燈、棺柩、帳幕之類,遇風皆化為灰燼。得一石銘,曰:“睢陽土地高,汴水可為濠。若也不迴避,奉贈二金刀。”叔謀曰:“此乃詐也。不足信。”是日,叔謀夢使者召至一宮殿上,一人衣絳綃,戴進賢冠。叔謀再拜,王亦答拜。拜畢,曰:“寡人宋襄公也。上帝明鎮此方,二千年矣。倘將軍借其方便,回護此城,即一城老幼皆荷恩德也。”叔謀不允。又曰:“適來護城之事,蓋非寡人之意。況奉上帝之命,言此地候五百年間,當有王者建萬世之基。豈可偶為逸游,致使掘穿王氣。”叔謀亦不允。良久,有使者入奏云:“大司馬華元至矣。”左右引一人,紫衣,戴進賢冠,拜覲於王前。王乃敘護城之事。其人勃然大怒曰:“上帝有命,臣等無心。叔謀愚昧之夫,不曉天命。”大呼左右在,令置拷訊之物。王曰:“拷訊之事,何法最苦?”紫衣人曰:“銅汗灌之口,爛其腸胃,此為第一”。王許之。乃有數武夫拽叔謀,脫去其衣,惟留犢鼻,縛鐵柱上,欲以銅汁灌之。叔謀魂膽俱喪。殿上人連止之曰:“護城之事如何?”叔謀連聲言:“謹依上命。”遂令解縛,與本衣冠。王令引去,將行,紫衣人曰:“上帝賜叔謀金三千兩,取於民間。”叔謀性貪,謂使者曰:“上帝賜金,此何言也?”使者曰:“有睢陽百姓獻與將軍,此陰注陽受也。”忽如夢覺,但覺神不住體。睢陽民果賂黃金窟而獻金三千兩。叔謀思夢中事,乃收之。立召陳伯恭,令自睢陽西穿渠,南北回屈,東行過劉趙村,連延而去。令孤辛達知之,累上表,亦為段達抑而不獻。
至彭城,路經大林中,有偃王墓。掘數尺,不可掘,乃銅鐵也。四面掘去其土,唯見鐵。墓旁安石門,扃鎖甚嚴。用酇陽民計,撞開墓門。叔謀自入墓中,行百餘步,二童子當前云:“偃王顒候久矣。”乃隨而入,見宮殿,一人戴通天冠,衣絳綃衣,坐殿上。叔謀拜,王亦拜,曰:“寡人塋域,當於河道。今奉與將軍玉寶,遣君當有天下。倘然護之,丘山之幸也。”叔謀許之。王乃令使者持一玉印與叔謀。又視之,印文乃“百代帝王受命玉印”也。叔謀大喜。王又曰:“再三保惜,乃刀刀之兆也。”(刀刀者,隱語,亦二金刀之意也)叔謀出,令兵夫日護其墓。時煬帝在洛陽,忽失國寶,搜訪宮闈,莫知所在,隱而不宣。帝督功甚急。叔謀乃自徐州,朝夕無暇,所役之夫已少一百五十餘萬,下寨之處,死屍滿野。
帝在觀文殿讀書,因覽《史記》,見秦始皇築長城之事,謂宰相宇文述曰:“始皇時至此已及千年,料長城已應摧毀。”宇文述順帝意,奏曰:“陛下偶然續秦皇之事,建萬世之業,莫若修其城,堅其壁。”帝大喜。乃詔以舒國公賀若弼為修城都護,以諫議大夫高熲為副使,以江淮、吳楚、襄鄧、陳蔡、並開拓諸州丁夫一百二十萬修長城。詔下,弼諫曰:“臣聞始皇築長城於絕塞,連延一萬里,男死女曠,婦寡子孤,其城未就,父子俱死。陛下欲聽狂夫之言,學亡秦之事,但恐社稷崩離,有同秦世。”帝大怒,未發其言。宇文述在側,乃掇曰:“爾武夫狂卒,有何知,而亂其大謀?”弼怒,以象簡擊宇文述。帝怒,令囚若弼於家,是夜飲鴆死。高熲亦不行。宇文述乃舉司農卿宇文弼為修城都護,以民部侍郎宇文愷為副使。
時叔謀開卞渠盈灌口,點檢丁夫,約折二百五十萬人。其部役兵士舊五萬人,折二萬三千人。工既畢,上言於帝。遣決汴口,注水入汴渠。帝自洛陽遷駕大渠。詔江淮諸州造大船五百隻。使命至,急如星火。民間有配蓋造船一隻者,家產破用皆盡,猶有不足,枷項笞背,然後鬻貨男女,以供官用。龍舟既成,泛江沿淮而下。至大梁,又別加修飾,砌以七寶金玉之類。於吳越間取民間女年十五六歲者五百人,謂之殿腳女。至於龍舟御艇,即每船用采纜十條,每條用殿腳女十人,嫩羊十口,令殿腳女與羊相間相行,牽之。時恐盛暑,翰林學士虞世基獻計,請用垂柳栽於汴渠兩堤上。一則樹根四散,鞠護河堤;二乃牽船之人,護其陰涼;三則率舟之羊食其葉。上大喜,詔民間有柳一株,賞一縑。百姓競獻之。又令親種,帝自種一株,群臣次第種,方及百姓。時有謠言曰:“天子先栽,然後萬姓栽。”栽畢,帝御筆寫賜垂楊柳姓楊,曰楊柳也。時舳艫相繼,連線千里,自大梁至淮口,聯綿不絕。錦帆過處,香聞千里。
既過雍邱,漸達寧陵界。水勢漸緊,龍舟阻礙,牽駕之人,費力轉甚。時有虎賁郎將鮮于俱羅為護纜使,上言水淺河窄,行舟甚難。上以問虞世基。曰:“請為鐵腳木鵝,長一丈二尺,上流放下,如木鵝住,即是淺。”帝依其言,乃令右翊將軍劉岑驗其水淺之處。自雍邱至灌口,得一百二十九處。帝大怒,令根究本處人吏姓名。應是木鵝住處,兩岸地分之人皆縛之,倒埋於岸下,曰:“令教生為開河夫,死作抱沙鬼。”又埋卻五萬餘人。既達睢陽,帝問叔謀曰:“坊市人煙,所掘幾何?”叔謀曰:“睢陽地靈,不可乾犯。若掘之,必有不祥。臣已回護其城。”帝怒,令劉岑乘小舟根訪屈曲之處,比直路較二十里。帝益怒,乃令擒出叔謀,囚於後獄。急使宣令狐辛達詢問其由,辛達奏:自寧陵便為不法,初食羊臠,後啖嬰兒;養賊陶郎兒,盜人之子;受金三千兩,於睢陽擅易河道。乃取小兒骨進呈。帝曰:“何不達奏?”辛達曰:“表章數上,為段達扼而不進。”帝令人搜叔謀囊橐間,得睢陽民所獻金,又得留侯所還白璧及受命寶玉印。上驚異,謂宇文述曰:“金與璧皆微物。寡人之寶,何自而得乎?”文述曰:“必是遣賊竊取之矣。”帝瞪目而言曰:“叔謀今日竊吾寶,明日盜吾首矣。”辛達在側,奏曰:“叔謀常遣陶郎兒盜人之子,恐國寶郎兒所盜也。”上益怒,遣榮國公來護兒,內使李百藥,太僕卿楊義臣推鞠叔謀,置台署於睢陽。並收陶郎兒全家,令郎兒具招入內盜寶事。郎兒不勝其苦,乃具事招款。又責段達所收令狐辛達奏章即不奏之罪。案成進上,帝問丞相宇文述。述曰:“叔謀有大罪四條:食人之子,受人之金,遣賊盜寶,擅移開河道。請用峻法誅之。其子孫取聖旨。”帝曰:“叔謀有大罪,為開河有功,免其子孫。”只令腰斬叔謀於河側。時來護兒受敕未至間,叔謀夢一童子自天而降,謂曰:“宋襄公與大司馬華元遣我來,感將軍護城之惠意,往年所許二金刀,今日奉還。”叔謀覺,曰:“據此先兆,不祥。我腰領難存矣。”言未畢,護兒至,驅於河之北岸,斬為三段。郎兒兄弟五人,並家奴黃金窟並鞭死。中門使段達免死,降官為洛陽監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