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林則徐的這篇
奏摺,上於道光十八年八月(1838年10月),時任
湖廣總督。林則徐是一個堅定的禁菸派。他早就注意到
鴉片流毒及
鴉片貿易對
國計民生的危害,在
江蘇巡撫任上,即認真執行清政府的禁菸法令,“隨時認真訪查,力拿嚴懲”。
黃爵滋重治吸食的主張入奏時,林則徐接任湖廣總督剛滿14個月。
1838年6月23日,林則徐收到刑部轉發的來文,28日即發出復奏,積極支持黃爵滋的主張。他以病人用藥作比方說:“今鴉片之貽害於內地,如病人經絡之間久為外邪纏擾,常藥既不足以勝病,則攻破之峻劑,亦有時不能不用也。”並提出六條具體措施。接著,他又上一密片,闡述重治吸食,全面開展
禁菸運動的重要性,不過此時他對英國政府在鴉片貿易中的共謀行為尚無認識,以為“鴉片來由,實皆港腳奸夷所帶,與
英吉利國之修職責者殊不相涉”。與此同時、他會同湘、鄂兩省主官,採取果斷措施,在整個湖廣地區開展了雷厲風行的禁菸運動。他的具體做法是寬猛兼施:“呈繳者姑許自新,隱匿者力加搜捕,不追既往,嚴儆將來。”幾個月認真的查禁實踐,使他認識到民風習俗是完全可以挽回的。然而,來自上層的反對意見和道光帝舉棋不定,又使他深為禁菸運動的前途擔憂。因而他10月初再上一片,即本篇。
內容
在這篇奏摺中,林則徐尖銳地指出:“臣前議條款,請將開館興販,一體加重,仍不敢寬吸食之條者,蓋以衙門中吸食最多,如幕友、官親、長隨、書辦、差役,嗜鴉片者十之八九,皆力能包庇販賣之人,若不從此嚴起,彼正欲賣煙者為之源源接濟,安肯破獲以斷來路?是以開館應擬絞罪,律例早有明條,而歷年未聞絞過一人,辦過一案,凡使例同虛設,其為包庇可知。即此時眾議之難齊,亦恐未必不由乎此也。”為促使道光帝早下嚴禁的決心,他又申述了如下一番膾炙人口的話語:“法之輕重,以弊之輕重為衡,故曰刑罰世輕世重,蓋因時制宜,非得已也。當鴉片未盛行之時,吸食者不過害及其身,故杖徒已足蔽辜;迨流毒於天下,則為害甚巨,法當從嚴。若猶泄泄視之,是使數十年後,中原幾無可以禦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興思及此,能無股慄?夫財者億兆養命之原,自當為億兆惜之,果皆散在內地,何妨損上益下,藏富於民;無如漏向外洋,豈宜藉寇資盜,不亟為計?”
11月9日,道光帝接到林則徐這份奏摺,深為其中“銀荒兵弱”和“藉寇資盜”等危及清朝統治的根本性問題所觸動,下令林則徐晉京陛見。此前,道光帝已採取某些行動,如將吸菸職官、王公等革職、革爵;諭令大學士、軍機大臣會同刑部研究各省所奏禁菸意見,將提議“弛禁”的許乃濟降為六品頂帶,即行休致,以示懲儆等,從而表明其禁菸決心。
12月26日,林則徐到達北京。第二天起,道光帝接連在八天中召見林則徐八次,商議禁菸大計。具體內容,史無記載。但第五次召見後,林則徐即已被任命為欽差大臣,奉旨:“頒給欽差大臣關防,馳驛前往廣東,查辦海口事件。所有該省水師,兼歸節制。”翌年1月8日,林則徐離京赴粵。中國近代史開篇的偉大事件——舉世矚目的廣東海口禁菸運動,就此發端。
全文
再,臣接準部咨:“欽奉上諭:‘據實興奏,近年銀價日昂,銀一兩易制錢一串六七百文之多,由於奸商所出錢票,駐寫外兌字樣,輾轉磨兌,並無現錢,請嚴禁各錢鋪不準支吾磨兌,總以現錢交易,以防流弊等語。著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五城會議具奏,並著直省各督撫妥議章程,奏明辦理。’欽此。”
臣查錢票之流弊,在於行空票而無現錢,蓋兌銀之人本恐錢重難攜,每以用票為便,而奸商即因以為利。遇有不取錢而開票者,彼即啖以高價,希圖以紙易銀,愚民小利是貪,遂甘受其欺而不悟。迨其所開之票,積至盈千累百,並無實錢可支,則於暮夜關歇潛逃,兌銀者持票控追,終成無著。此奸商以票騙銀之積弊也。臣愚以為弊固有之,治亦不難,但須飭具五家錢鋪連環保結,如有一家逋負,責令五家分賠,其小鋪五家互結,復由年久之大鋪及殷實之銀號加結送官,無結者不準開鋪,如違嚴究,並拘拿脫逃之鋪戶,照誆騙財物例計贓從重科罪,自可以遏其流。但此弊只系欺詐病民,而於國家度支大計殊無關礙。
蓋錢票之通行,業已多年,並非始終今日,即從前紋銀每兩兌錢一串之時,各鋪亦未嘗無票,何以銀不如是之貴?即謂近日奸商更為詭猾,專以高價騙人,亦只能每兩多許制錢數文及十數文為止,豈能因用票之故,而將銀之僅可兌錢一串者忽抬至一串六七百文之多?恐必無是理也。且市儈之牟利,無論銀貴錢貴,出入皆可取盈,並非必待銀價甚昂然後獲利。設使此時定以限制,每兩隻許易錢一串,彼市儈何嘗不更樂從,不過兌銀之人吃虧更甚耳,若抑銀價而使之賤,遂謂已無漏卮,其可信乎?查近來紋銀之絀,凡錢糧鹽課關稅一切支解,皆已極費經營,猶藉民間錢票通行,稍可濟民用之不足。若不許其用票,恐捉襟見肘之狀更有立可至矣。夫銀之流通於天下,猶水之流行於地中,操舟者必較水之淺深,而陸行者未必過問;貿易者必探銀之訊息,而當官者未必盡知。譬如閘河之水,一過天旱,重重套板,以防滲漏,猶恐不足濟舟。若閉閘不嚴,任其外泄,而但責各船水手以挖淺,即使此段磨淺而過,尚能保前段之無阻乎?銀之短絀,何以異是。臣歷任所經,如蘇州之南濠,湖北之漢口,皆闌闐聚集之地,疊向行商鋪戶暗訪密查,僉謂近來各種貨物銷路皆疲,凡二三十年以前某貨約有萬金交易者,今只勝得半之數。問其一半售於何貨?則一言以蔽之,曰鴉片煙而已矣。此亦如行舟者驗閘河之水志,而知閘外泄水之多,不得以現在行船尚未擱淺,而姑苟安於旦夕也。
臣竊思人生日用飲食所需,在富侈者,固不能定其準數,若以食貧之人,當中熟之歲,大約一人有銀四五分,即可過一日,若一日有銀一錢,則諸凡寬裕矣。吸鴉片者,每日除衣食外,至少亦需另費銀一錢。是每人每年即另費銀三十六兩,以戶部歷年所奏,各直省民數計之,總不止於四萬萬人,若一百分之中僅有一分之人吸食鴉片,則一年之漏卮即不止於萬萬兩,此可核數而見者。況目下吸食之人,又何止百分中之一分乎?鴻臚寺卿黃爵滋原奏所云歲漏銀數千萬兩,尚系舉其極少之數而言耳。內地膏脂年年如此剝喪,豈堪構想?而吸食者方且呼朋引類,以誘人上癮為能,陷溺愈深,愈無忌憚。儆玩心而回頹俗,是不得不嚴其法於吸食之人也。
或謂重辦開館興販之徒,鴉片自絕,不妨於吸食者稍從未減,似亦持平之論。而臣前議條款,請將開館興販一體加重,仍不敢寬吸食之條者,蓋以衙門中吸食最多,如幕友官親長隨書辦差役,嗜鴉片者十之八九,皆力能包庇販賣之人,若不從此嚴起,彼正欲賣煙者為之源源接濟,安肯破獲以斷來路?是以開館應擬絞罪,律例早有明條,而歷年未聞絞過一人,辦過一案,幾使例同虛設,其為包庇可知。即此時眾議之難齊,亦恐未必不由乎此也。吸食者果論死,則開館與興販即加至斬決梟示不為過。若徒重於彼而輕於此,仍無益耳。譬之人家子弟在外遊蕩,靡惡不為,徒治引誘之人而不錮其子弟,彼有恃無恐,何在不敢侵犯?故欲令行禁止,必以重治吸食為先。且吸食罪名,如未奉旨敕議,’雖現在止科徒杖,尚恐將來忽罹重刑。若既議而終不行,或有加增,無關生死,彼吸食者皆知從此永無重法,孰有戒心?恐嗣後吃食愈多,則賣販之利愈厚,即冒死犯法亦必有人為之。是專嚴開館興販之議,意在持平而藥不中病,依然未效之舊方已耳。諺云:“刖足之市無業履,僧寮之旁不鬻櫛”,果無吸食,更何開館興販之有哉?
或謂罪名重則訛詐多,此論亦似。殊不思輕罪亦可訛詐,惟無罪乃無可訛詐。與其用常法而有名無實,訛詐正無了期,何如執重法而雷厲風行,吸食可以立斷,吸食既斷,訛詐者又安所施乎?若恐斷不易斷,則目前之繳具已是明徵;若恐誅不勝誅,豈一年之限期猶難盡改,特視奉行者之果肯認真否耳。誠使中外一心,誓除此害,不惑於姑息,視為具文,將見人人滌慮洗心,懷刑畏罪,先時雖有論死之法,屆期並無處死之人。即使屆期竟不能無處死之人,而此後所保全之人且不可勝計,以視養癰貽患,又孰得而孰失焉?夫《舜典》有怙終賊刑之令,《周書》有群飲拘殺之條,古聖王正惟不樂於用法,乃不能不嚴於立法。法之輕重,以弊之輕重為衡,故曰刑罰世輕世重,蓋因時制宜,非得已也。當鴉片未盛行之時,吸食者不過害及其身,故杖徒已足蔽辜。迨流毒於天下,則為害甚巨,法當從嚴。若猶泄泄視之,是使數十年後,中原幾無可以禦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興思及此,能無股慄!
夫財者,億兆養命之原,自當為億兆惜之。果皆散在內地,何妨損上益下,藏富於民。無如漏向外洋,豈宜藉寇資盜,不亟為計?臣才識淺陋,惟自念受恩深重,備職封圻,睹此利害切要關頭,窮恐築室道謀,一縱即不可復挽,不揣冒昧,謹再瀝忱附片密陳。伏乞聖鑒。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