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巴比倫協定
公元前323年,33歲的
亞歷山大大帝病死在
巴比倫。由於沒有留下任何遺囑來確定繼承人,導致群臣們為帝國的未來而爭論不休。雖然各方很快達成妥協,但利益上的巨大分歧卻使得內戰一觸即發。
經過反覆交涉和討價還價,
馬其頓將領們達成了著名的
巴比倫分封協定。他們決定先讓亞歷山大的異母兄弟阿里戴烏斯繼位,暫時擔任帝國的攝政王職務。這位存在智力缺陷的菲利普三世(
腓力三世),便成為居於帝都巴比倫城的象徵性傀儡。等亞歷山大的王后
羅克珊娜生下遺腹子,再把王位轉授給這個新生兒,並將其稱為
亞歷山大四世。
巴比倫協定看似照顧了各方情緒,實際卻是非常失敗的權力分配方案。攝政王阿里戴烏斯的母親地位低賤,亞歷山大的王后又是來自
巴克特里亞的蠻族公主。所以,無論哪個國王上位都無法讓所有人心服口服。部分總督源自古老的馬其頓貴族家庭,對於亞洲本地菁英加入宮廷政治表示不滿。那些由亞歷山大生前提拔的新銳,則必須依靠維持現狀來保護自身利益。
此外,馬其頓的騎兵與步兵之間一直存在階層矛盾。前者大都源自貴族家庭,是上層政治的天然參與者,也是
亞歷山大東征過程中的主要受益人。後者往往是馬其頓國內的中產公民,在征戰中承擔主力角色,但卻無法在戰利品分配中拿到大頭。隨著軍功卓著的大帝病死,也就沒有人能站出來壓制這些對立情緒。作為騎兵指揮官的帕迪卡斯(
帕迪卡),就認為自己對菲利普三世有擁立之功。隨即趁新王登基的混亂時期,開始大肆清洗和自己敵對的步兵派將領。
由於帕提卡斯還是亞歷山大生前才提拔的政治新人,所以在彈壓公民兵勢力的同時,也惹怒了那些保守派馬其頓貴族。他首開誅殺同袍的惡劣行徑,在帝國內部中引發了巨大恐慌。為了安撫那些勢力穩固的元勛老臣,帕迪卡斯選擇將他們分封到處地擔任行省總督。於是,
托勒密被任命為
埃及和
利比亞總督,菲洛塔斯成為
奇里乞亞總督。
培松得到了東方重鎮米底亞,而前王室秘書
攸美尼斯被扔到了
卡帕多西亞。至於屬於保守派和步兵陣營的安提柯(
安提柯一世),也獲得了靠近
歐洲本土的
潘菲利亞等地。一直擔任歐洲總督的
安提帕特,則繼續維持原有的轄區不變......
在帕迪卡斯看來,讓這些刺頭從宮廷消失會有利於自己獨掌
馬其頓帝國大權。但這個舉動實質上是放虎歸山,讓政治資本遠在自己之上的總督們有能力一呼百應。他們不僅獲得了部分馬其頓菁英部隊,還有實權在省份內招兵買馬,相互間還可以進行利益勾兌。根基不穩的巴比倫宮廷,則日漸成為他們利益的對立面。
此後,帕迪卡斯也急於樹立自己的帝國繼承者形象。他首先想和位高權重的安提帕特家族聯姻,以便維持自己對菲利普三世和亞歷山大四世的控制。然而,馬其頓本土還有不服安提帕特勢力的老太后
奧林匹婭斯。她慫恿帕迪卡斯放棄了原有婚約,轉而要和亞歷山大大帝的妹妹
克萊奧帕特拉結合。各地總督對此都感到非常驚恐,因為這門婚事一旦成功,那么帕迪卡斯的後代將擁有馬其頓王室血統。這讓他們決心聯合起來,幹掉這個到處搬弄是非的政治小丑。
叛亂開始
很快,首批反對巴比倫宮廷的馬其頓保守派勢力誕生。其中包括剛剛彈壓希臘城邦叛亂的安提帕特,以及菲利普二世時代留下的驍將
克拉特魯斯和安提柯。他們也和安提帕特一樣屬於步兵派將領,非常厭惡屬於騎兵派的帕迪卡斯。由於控制著
赫勒斯滂海峽,他們的部隊可以很輕鬆的從歐洲進入
小亞細亞。
不久,埃及總督托勒密也加入了反對派陣營。他在亞歷山大死後得到了先王遺體,並一直留在自己的地盤作為政治籌碼。由於自知遲早被帕迪卡斯清算,就索性主動和安提帕特等人聯合。至於分散在其他地區的總督,也大都選擇中立或傾向於反對派。他們要么同樣憎恨帕迪卡斯,要么就是出於看戲心態而靜觀其變。
此時,帕提卡斯可以依靠的同盟,只有和自己出身情況類似的攸美尼斯。作為一名來自
卡里亞的希臘客卿,他在年輕時被國王菲利普二世相中,成為馬其頓王室的宮廷秘書。雖然之前也遭遇帕迪卡斯的一些打壓,但自己的利益訴求和後者非常一致。如果馬其頓舊貴族們完全得勢,他的外籍出生將使自己被徹底排擠出局。相反,只有維持亞歷山大生前定下的歐亞融合政策,才能讓自己混得如魚得水。他所控制的卡帕多西亞省和卡里亞地區,正好隔在
巴比倫尼亞與
愛琴海沿岸之間,更是波斯帝國留下的王室大道樞紐。可見帕迪卡斯當初的安排,就有要他節制本土反對派的意味。
儘管沒有多少實際帶兵經驗,但攸美尼斯並不缺乏軍事素養。他早就料到馬其頓本派會出兵討伐安提帕特,也清楚自己的省份是通向巴比倫城的最快通道。同時,長期的軍政經驗,讓攸美尼斯可以想見馬其頓方陣士兵的驕橫跋扈。這些人無疑更傾向於來自本土的老派貴族,並不情願服從外籍出生的文官調遣。因此,想要打敗來勢洶洶的本土部隊,就必須依賴其他兵源不可。
那些由馬其頓軍事移民和
亞洲妻子生下的混血兒,就是最為理想的方陣部隊來源。受到自己的父輩影響,他們受著最為純正的
希臘式教育和軍事訓練,沉浸在
奧林匹斯諸神傳說與
荷馬史詩之中。但因身上的母系血統,又被具有純正馬其頓血統的公民兵們鄙視,身份定位非常尷尬。從亞歷山大的執政後期開始,這類混血兒士兵就已大量參軍,並非常願意為同情自己的長官效力。
至於同樣重要的輔助部隊和騎兵,則可以從本地人口中招募。攸美尼斯按照亞歷山大的做法,宣布個人不論出身何處,只要能自備戰馬參加軍隊,都可以減免租稅和貢賦。命令一經頒下,卡帕多西亞等地的本土貴族就紛紛趕來投效。在帕迪卡斯的認可下,攸美尼斯給予他們很高的職位和獎賞,同時也選擇無條件信任這些人的忠誠。他不但自掏腰包給士兵購買戰馬,還經常組織這支混合大軍進行模擬操練。最終,攸美尼斯就依靠混血兒與亞洲土著,編練了一支超過20000人的菁英野戰軍。甚至還有前
波斯帝國的將領
法那巴佐斯站在自己一邊,負責指揮和訓練亞洲籍騎兵。
法那巴佐斯的妹妹在
蘇薩集體婚禮中嫁給了攸美尼斯,他的父親
阿爾塔巴左斯就曾擔任赫勒斯滂弗里吉亞的總督,因此法那巴佐斯在小亞細亞很有影響力,攸美尼斯招募亞洲軍隊多得法那巴佐斯之助。
非決定性勝利
但勝利的天秤仍偏向反對派一邊。攸美尼斯麾下的馬其頓系將領並非心悅誠服,部分希臘籍將官也善於見風使舵。當安提帕特的軍隊開拔訊息傳來,當地的海軍將領就從攸美尼斯的地盤卡里亞叛逃,跑去馬其頓沿海為歐洲總督效力。
此時的反對派士兵,正從馬其頓和希臘各地趕往海邊集結。安提帕特原本能指望克拉特魯斯建造一些新船來運輸軍隊,但卡里亞艦隊的出現可謂正當其時。在這些希臘人的幫助下,全軍特迅速渡過赫勒斯滂海峽,朝著小亞細亞腹地進發。
這次叛亂也在攸美尼斯的部隊中引起了恐慌。包括帕迪卡的親弟弟阿爾塞塔斯在內的很多將領,都拒絕服從攸美尼斯的命令。他們對阻擊安提帕特率領的馬其頓精銳沒有信心。因為此前的戰爭已經證明,馬其頓士兵擁有超過亞洲土著的戰鬥力。領頭的安提帕特在帝國內德高望重,負責指揮的克拉特魯斯和安提柯,也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將。尤其是克拉特魯斯,在亞歷山大的東征戰爭中就一直負責全軍最危險的左翼,曾無數次抵擋波斯人的右翼猛攻。因此,普通將領對於迎戰他們有很大的心理壓力,部分士兵也有前去投靠的動搖之心。
公元前321年,安提帕特和克拉特魯斯率軍登入亞洲,向著卡帕多西亞省開拔。原本隸屬攸美尼斯的
亞美尼亞總督
涅俄普托勒摩斯,也悄悄的和他們保持書信往來,密謀倒向克拉特魯斯。攸美尼斯得到這個不利訊息後,馬上率軍轉向東方,攻打涅俄普托勒摩斯的省份。後者也曾是亞歷山大麾下的悍將,但只有數量有限的馬其頓駐軍可用。面對準備充分的攸美尼斯,他的部隊在陣前一敗塗地,自己也只能率領少數騎兵逃往反對派營地。
此後,涅俄普托勒摩斯力勸反對派馬上發動進攻。因為攸美尼斯已是眾叛親離,連帕迪卡的親弟弟也不聽他的調遣。況且主力部隊剛剛經歷一場廝殺,不可能以最佳狀態立刻再戰。安提帕特就此判斷攸美尼斯已不足為慮,將軍隊拆為兩部分使用。自己率領主力繼續向東進發,目標是從巴比倫方向來的帕迪卡斯和宮廷主力。克拉特魯斯則率領剩下的20000軍隊繼續討伐攸美尼斯。但這恰恰緩解了攸美尼斯方面的兵力不足問題。
克拉特魯斯在獨立領兵後,就遭遇了從東部折返的攸美尼斯。這個行為讓馬其頓悍將感到非常詫異,但他依舊信心滿滿,覺得靠自己的個人魅力就能讓大部分方陣士兵投降。攸美尼斯早也為他準備好了陷阱,準備在靠近赫勒斯滂海峽的狹窄地域內進行雷霆一擊。經過短暫的輕步兵前哨戰,雙方的方陣與騎兵分別完成作戰部署,準備同當面的對手較量。
為了以防萬一,攸美尼斯向大部分士兵隱瞞了對方將領名稱。同時,根據自己對馬其頓戰術體系的熟悉,知道克拉特魯斯會習慣帶領騎兵組成右翼陣線。於是他就在本方左翼部署了由法那巴祖斯指揮的亞洲籍僱傭騎兵。其成員包括來自
色雷斯和小亞細亞的騎手,還有少量投誠的波斯貴族。他們不知道克拉特魯斯的大名,並且只要給足軍餉,就願意為僱主殺死任何人。在全軍的中央陣地,攸美尼斯部署了超過20000名步兵,其中絕大多數人是混血兒和希臘傭兵。自己也親自率6000名卡帕多西亞騎兵組成右翼,隨時準備強攻對手較為薄弱的左翼。如果僱傭騎兵沒能順利解決克拉特魯斯,攸美尼斯就會接著從這裡發起真正的強襲。
後來的戰況也正如攸美尼斯預想的那樣進行。兩翼的騎兵部隊先進行接觸,中央的方陣則在晚些時候也爆發了激戰。克拉特魯斯麾下的騎兵數量本來就少,還需要堅固兩翼配置,弱點被進一步放大。他率領右翼的1000馬其頓騎兵出擊,登上兩軍之間的一處高地,試圖在這裡召喚對方陣中的馬其頓步兵倒戈。但因為距離太遠和場面嘈雜,攸美尼斯的步兵根本聽不到他的呼喚。倒是早有準備的亞洲騎兵開始蜂擁而上,完全包圍了克拉特魯斯和他的騎兵分隊。攸美尼斯也不失時機地展開右翼,壓制住只有更少騎兵的敵方左翼。
此時,雙方的方陣部隊也開始接戰。長期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的混血兒部隊,以頑強的意志力扛住了馬其頓本土士兵。密集的佇列碰撞在一起,將兩邊立足未穩的倒霉蛋都撂倒在地。所有人都關注著眼前的槍矛林立,絲毫沒有察覺兩翼的騎兵情況。
勢單力孤的克拉特魯斯,就在激戰中落馬,並被自己的坐騎壓在身下。這位身經百戰的三朝老將,就這樣慘死在亞洲戰場。他身邊的馬其頓騎兵也寡不敵眾,被法那巴祖斯的部隊徹底擊潰。右翼的攸美尼斯則打得更為順暢,直接以數量優勢將當面的少量輔助騎兵驅散,涅俄普托勒摩斯則被攸美尼斯單挑擊殺。在派出部分人馬追擊之餘,他開始策動騎兵主力進行迂迴,出現於忙於激戰的馬其頓方陣側後。原本自信滿滿的本土士兵,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陷入重圍,而主帥卻已經生死不明。前所未有的恐懼開始籠罩全軍,讓他們的戰鬥意志也跌入谷底。
當然,此時的各方勢力還不至於完全翻臉,普通士兵在內斗中也比較收斂。確信自己握有優勢的攸美尼斯,開始在陣前向馬其頓方陣喊話,要求他們立刻無意義的自相殘殺。後者自知大勢已去,也就選擇投誠到這位前任宮廷秘書麾下。赫勒斯滂戰役就在一片相對祥和中落幕。
雖然交戰雙方的損失非常輕微,但赫勒斯滂戰役還是首開繼業者之間的大規模武力對抗。克拉特魯斯的意外陣亡,並沒有對本土保守派造成太大的削弱。白天投誠的20000名馬其頓士兵,很快就在夜間突然拔營,重新加入到安提帕特一邊。
攸美尼斯則對此是無可奈何。他的勝利也只是暫時保住自己的省份,無法進一步幫助中央的帕迪卡斯。
繼業者戰爭的40年烽火,也將無可避免的燃燒半個世界。亞歷山大生前的超級帝國夢想,即將被自己的親密戰友們給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