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小雅·出車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我出我車,於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憂心悄悄,僕夫況瘁。
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塗。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醜,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玁狁於夷。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小雅:《詩經》中“雅”部分,分為大雅、小雅,合稱“二雅”。雅,雅樂,即正調,指當時西周都城鎬京地區的詩歌樂調。小雅部分今存七十四篇。
於:自。牧:城郊以外的地方。
謂:召喚。
僕夫:御夫,是“我”所率的下屬士卒。
棘:急。
旐(zhào):畫有龜蛇圖案的旗。
建:豎立。旄(máo):旗竿上裝飾氂牛尾的旗子。
旟(yú):畫有鷹隼圖案的旗幟。
旆(pèi)旆:旗幟飄揚的樣子。
悄悄:心情沉重的樣子。
況瘁(cuì):辛苦憔悴。
南仲:周宣王朝大臣。
彭彭:形容車馬眾多。
旂(qí):繪交龍圖案的旗幟,帶鈴。央央:鮮明的樣子。
赫赫:威儀顯赫的樣子。
襄:即“攘”,平息。掃除。
方:正值。華(huā):開花,詩中指黍稷抽穗。
思:語助詞。
雨(yù)雪:下雪。塗:即“途”。
遑:空閒。啟居:安坐休息。
簡書:周王傳令出征的文書。
喓(yāo)喓:昆蟲的叫聲。
趯(tì)趯:蹦蹦跳跳的樣子。阜螽(zhōnɡ):蚱蜢。
君子:指南仲等出征之人。
我:作者構想的在家之人。降:安寧。
薄:借為“搏”,打擊。西戎:古代北方少數民族。
萋(qī)萋:草木茂盛的樣子。
喈(jiē)喈:鳥叫聲。
蘩(fán):白蒿。祁祁:眾多的樣子。
執訊:捉住審訊。獲醜:俘虜。
薄:急。還(xuán):通“旋”,凱旋。
玁(xiǎn)狁(yǔn):北方的少數民族。夷:掃平。
白話譯文
兵車派遣完畢,待命在那牧地。出自天子所居,讓我來到此地。召集駕車武士,為我駕車前驅。國家多事多難,戰事十萬火急。
兵車派遣完畢,集合誓師外郊。插下龜蛇大旗,樹立乾旄大纛。鷹旗龜旗交錯,何不招展揮搖?心憂能否殲敵,士兵行軍辛勞。
周王傳令南仲,前往朔方築城。兵車戰馬眾多,旗幟鮮明繽紛。周王傳令給我,前往朔方築城。威儀不凡南仲,掃蕩玁狁獲勝。
先前我去之時,麥苗青青夏初。今日凱旋歸來,大雪落滿路途。國家多災多難,閒居那有功夫。難道我不想家?恐有緊急軍書。
草蟲咕咕鳴叫,蚱蜢蹦蹦跳跳。沒見想念的人,內心憂思縈繞。見到想念的人,心中鬱悶全消。威風凜凜南仲,將那西戎打跑。
春日緩行天宇,花木豐茂蔥鬱。黃鸝唧唧歌唱,女子采蒿群聚。押著俘虜審訊,高高興興回去。威風凜凜南仲,玁狁全被驅除。
創作背景
《小雅·出車》是一位武士自述他跟隨統帥南仲出征及凱旋的詩。《
毛詩序》曰:“《出車》,勞還率也。”當時西周面臨的敵人,北有玁狁,西有昆夷,為了王朝的安定,周王朝曾多次派兵征討。以南仲為統帥的這次征討,取得了輝煌的戰果。此詩可謂是這場戰爭的實錄。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小雅·出車》這首詩,在材料的選擇上和正面描寫戰爭的詩篇有所不同,詩人緊緊抓住了戰前準備和凱旋這兩個關鍵性的典型場景,高度概括地把一場歷時較長、空間地點的轉換較為頻繁的戰爭濃縮在一首短短的詩里。
詩人把精揀出的點兵建旗、伐玁狁、征西戎、凱旋歸來獻俘虜等主要情節巧妙組合,一統紛雜頭緒,構築成篇,並選取不同角度敘述,以主帶次。既有條不紊地展現事件發展全過程,又避免了羅列事件之弊。這種結構使詩章布局嚴整,凸顯主題的同時使詩歌曲折動人。
詩的前三章描寫戰前準備的情況,在細部刻畫上均採用了畫面的描繪與心理暗示相疊加的技法。第一章說“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以“出車”“到牧”“傳令”“集合”四個在時空上逼近,時間上極具連貫性的動作,烘托出一個戰前緊急動員的氛圍。末二句又以“多難”和“棘”二詞暗示出主帥和士卒們心理上的凝重和壓抑。第二章則以蒼穹下林立的“旐”“旄”“旂”“旟”之“旆旆”,寫軍行至“郊”的凜然氣勢。末了又以“悄悄”“況瘁”寫在開赴前線的急行軍中士兵們焦急緊張的心理。第三章以“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再敘軍容之盛。在正確地部署了戰鬥的同時,用“赫赫”及“襄”暗示出作者對贏得這場戰爭的自信。
這裡所採用的描寫技法,使前三章既有恢宏廓大的郊牧誓師、野外行軍之壯觀,又有細緻入微的人物心理活動,做到了整體與細節、客觀與主觀的巧妙組合。
詩的後三章跨越了詩歌在敘事空間上的先天不足,略過戰爭的具體過程,直接描寫凱旋歸來的情景。在這一部分里詩人
避實就虛,頗具戲劇性地運用了類似現代電影“
蒙太奇”的手法,把讀者的注意出人意料地從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中拉向“黍稷方華”的初出征時,進而通過今昔對比(“昔我往矣”“今我來思”)所產生的時空錯位,和從“雨雪載塗”走到“春日遲遲”的漫長歸途,引導著讀者用想像去填補對戰事的漫長與艱苦之認識。家中之人從“未見君子”之“憂心忡忡”到“既見”之喜悅安心的轉變,更是施展想像,從另一側面寫出了人們對戰事的關注與飽受其苦的心態。最後,很自然地引出對凱旋的由衷高興和對主帥的讚美。從表面看,這種避實就虛的寫法似乎是捨本逐末,但由於其中滲透了參戰者從憂到喜的深刻而細微的心理變化,而使得這些看似“閒筆”的場景描寫成為詩中人物心靈和情感的背景或外化,比正面的描寫更感人、更細膩。
詩歌的空間構成頗有妙處。全詩共描繪了受命點兵、建旗樹幟、出征北伐、轉戰西戎、途中懷鄉、得勝而歸六個不同時空的畫面,詩人將這些並無緊密聯繫的場景、情節藉助情感的抒發糅合、貫通,展開一幅真實、廣闊的古時征戰圖。
此外,詩人吸收了民歌成句入詩,語言上有質樸自然之氣,意境中具
情景交融之美。
名家點評
宋代
朱熹《
詩集傳》:“賦也。此勞遠率之詩。追言其始受命出征之時,出車於郊外,而語其人曰:我受命於天子之所而來,於是乎召僕夫,使之載其車以行,而戒之曰:王事多難,是行也不可以緩也!”“二章之戒懼,三章之奮揚,並行而不相悖也。”
清代
方玉潤《
詩經原始》:“此詩以伐玁狁為主腦,西戎為餘波,凱還為正意,出征為追述,征夫往來所見為實景,室家思念為虛懷。頭緒既多,結體易於散漫。……唯全詩一伐玁狁,一歸獻俘。皆以南仲為束筆。不唯見功歸將之美,而且有制局整嚴之妙。作者匠心獨運處,故能使繁者理而散者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