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經歷
許錫纘,1913年出生於江蘇南京,辛亥革命元老許崇灝之子。少年時期目睹北洋軍閥的腐敗無能,小小年紀就開始思考國家和民族的命運。顛沛流離的童年,祖母成了他愛國主義的啟蒙老師。有一天在公園門口,他鬧著要買一隻漂亮的彩色皮球,祖母看了看說:“日本貨,不買!”因為,日本鬼子是敵人!這位目不識丁的女性,言傳身教給子孫的千言萬語、千叮萬囑凝結成千古卓識:人生第一要義就是愛國!
從14歲國小畢業進入中學起,許錫纘便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中國共產黨如紅日出險峰,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一二·九”運動之後的春節前夕,在上海交大航空門做第一期學員的許錫纘與徐昌裕(原第三機械工業部副部長)等志同道合的夥伴,參加了“地下學聯”組成的“上海各大中學下鄉宣傳團”,沿滬寧線徒步赴各縣宣傳抗日。
許錫纘和徐昌裕在上海交大畢業後被國民黨投至“南昌航空機械學校(後遷至成都)繼續深造”的陷阱,被迫加入國民黨。但他們在成都積極地尋求機會,尋找進步的抗日救亡組織。他們向學生宣講抗日形勢,從而團結了一批同學,同時參加了當地文化界救亡協會並做了大量工作。隨後,他衝破層層羅網,歷盡艱難,協助老戰友徐昌裕奔赴延安。
1938年10月,經中共四川省地下組織的車耀先介紹、上級川康特委羅世文親自批准,許錫纘正式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孔子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有幾重深意?!許錫纘最終選擇共產主義、追隨共產黨,當是將“我以我血薦軒轅”為憑藉,做了比常人更深刻的思考和清醒的抉擇。四年後,國民政府選了一批航空技術人員去美國學習,主要是學飛機發動機製造,準備回國後原樣仿製,他被列入名單。太難得的一次學習先進航空技術的機會了!但是他可以離開自己戰鬥的崗位嗎?組織關係又將如何轉到國外?他請示上級,中共成都地下黨組織負責人專程去重慶請示周恩來等領導,獲得明確指示,“同意許錫纘出國學習,將來建國後需要自己的人才。出國後保留黨籍,回國後找黨。”
情報工作
許錫纘在美國待了兩年,先是在普拉特·惠特尼工作了一年,又到雅谷工廠去了半年。之後去了兌頓的萊特飛機場、華盛頓的海軍航空研究中心、道格拉斯工廠。這是美軍的研究基地,一般人是進不去的。在萊特機場他看到了繳獲的德國V-2飛彈脈衝發動機和瓦頓道夫設計的立式風洞,而且深入其中工作過。同時他還看到了美國第一架噴氣飛機F-80的試飛,在華盛頓海軍航空研究中心連真空倉、模擬高空實驗發動機汽化器和點火系統也進行了實地考察。這些都是當時西方最先進的科研項目,所到之處,凡允許接觸的,他都爛熟於心。
幾十年後,許錫纘的夫人朱清和談起這件事時依舊無限感慨:“說起來,也真是有意思,國民黨出錢為共產黨培養了一位航空工業專家,同時還為自己培養了一位掘墓人。”
1945年,許錫纘在美國學成回國。到南京後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黨。“回國後找黨”!這聲音始終捶擊著他的胸膛。但因形勢突變,找黨的線斷了。
在無法同黨組織取得聯繫的困難境況中,許錫纘接到了到國民黨政府國防部報到的命令,被安排在第六廳,中校軍銜。他想,“打入國防部,就是為打進國民黨的心臟,在他們的心臟里埋下個釘子,占領一個陣地!”雖然暫時找不到黨,他仍義無反顧、自覺主動地肩負起了一個共產黨員的責任、一個秘密使命。
皇天不負有心人!就在許錫纘幾年中艱難找黨均告失敗而焦慮不堪時,1947年,他與之前的老戰友朱傳鈞在南京不期而遇。當那天,朱傳鈞對他說“那就實說了吧,江北最近來了一個人,想同你取得聯繫”時,許錫纘的心都要跳出胸口了。雖然來者不是他的直接上級,但實際上他與一條屬於解放軍第二野戰軍的情報線聯繫上了。
渡江戰役之後,東方地平線上,一輪紅日噴薄而出!許錫纘在無比興奮中迎來了期待已久的革命勝利和中國命運地覆天翻的變化。1949年,許錫纘恢復了組織關係。六年啊,他終於又回到了黨組織的懷抱。站在陽光下,砸碎魑魅世界的豪氣溢滿胸膛,同時任重道遠的沉重感也壓上心頭。
解放初期,他先後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21廠(現南京511廠)、瀋陽112廠、瀋陽111廠、瀋陽410廠擔任總工程師兼副廠長,正式加入到了新中國航空工業建設者行列。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他與企業廣大幹部職工一起拼搏,建成新中國第一座航空噴氣發動機製造廠,加工並裝配出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台航空噴氣發動機,同時建立了一整套當時十分先進的航空生產和技術管理制度。在蘇聯援建的第一批六個航空工業企業中,他是一位從國外學發動機專業歸來的總工程師。他親歷了中國航空工業五年內由修理過渡到製造的全過程,幹得酣暢淋漓、意氣風發。他的夫人每每端詳他當年的照片,都微笑著說:“你們看,他簡直神采飛揚呢!”
壯志暮年
但是,建國以後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中,許錫纘的革命理想主義和他耿直、倔強的性格決定了他乖舛的命運。1955年許錫纘從航空工業的高級領導人崗位上跌落下來,竟是源於他拒絕了組織上讓他離婚的建議。
許錫纘與朱清和是相戀四年後,在1937年結婚的,夫妻感情異常深厚。比許錫纘小一歲的朱清和出身於上海一個傳統的知識分子家庭,結婚十多年,出於地下黨的紀律,許錫纘一直沒向妻子講過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朱清和解放前雖不問政治,但參加了上海基督教女青年會,並結識了後來擔任中共中央工作委員會秘書長的伍雲甫等人。他們曾齊心合力將聯合國救濟總署一艘載著1500噸麵粉和其他物資的輪船調到青島港靠岸,把船上裝載的物資全部運送到了解放區。她還曾跟地下黨人一起,把原來屬於美國救濟總署的400萬美元的物資,通過趙朴初先生轉交給了共產黨。伍雲甫曾說:“我們不能忘記朱清和同志。”解放後,朱清和受政府邀請成為上海市第一屆各界人民代表會議的婦女界代表,並被政府邀請登上天安門觀禮台參加了開國大典。
沒想到,1952年的“三反”“五反”運動中,她卻被誣陷有嚴重的貪污問題;1955年“肅反”運動中,又被莫須有地定為“特嫌”。且此後凡有“運動”,這些舊賬屢屢被翻出來。“莫須有”也得叫“特嫌”,組織上鄭重地給許錫纘做工作,建議他和妻子離婚,如同意離婚就可以繼續留在國防要害部門工作並擔任更重要職務。許錫纘態度很明確,堅決不同意離婚。誰說共產黨人就不講兒女情長了?那,他就不能再在國防工業大企業里工作,而從瀋陽410廠領導崗位降職到新組建不久的、只有幾名教職工的北京航空學院函授部。一年後,許錫纘被指定負責籌建航空工藝和生產組織研究所(即六院九所),從北航的函授部回到了他夢魂縈繞的航空工業建設者的隊伍中。1957年,在整風反“右”運動中,他本以為自己多年來反感“特權思想、特權作風”的認識是與中央的指示精神完全一致的,開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發表自己的意見。然而許錫纘絕對沒有想到,一夜之間,他在自己認為是按照黨的指示,誠心誠意向黨提出意見的當口,作為黨的敵人被打倒在地。他堅持己見、直言不諱的性格使他的生命之光又一次黯淡下來。許錫纘終被劃成右派,開除黨籍、撤銷行政職務,再次降級使用。
怎么回事,今生他會第二次離開黨組織!且是組織開除了他!1963年,許錫纘隨所在六院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編制,中校軍銜。就在他上調院部總工程師室,其中擔負的一大任務是執行劉伯承元帥的指示,按部院決定主持研製單人飛行器時,“文革”又來襲,整整五年,他被隔離審查。然而,沉浮吧,只要能在航空工業戰線工作!他從沒有頹廢、消沉,沒有怨氣衝天。他畢竟是一個有著強烈事業心的人,每次調離後,對航空工業的眷戀之情在他當時的日記中隨處可見:“工廠,我很想念啊!雖然我已經不是你的保姆,但是總是惦念著你,我曾經花了多少的心血來撫育你啊!”剛剛“解放”出來,就又開始思考單人飛行器的事,他說要在“最後呼吸之前,必須做出意見工作來,貢獻給黨”。
故交漸漸遠去了。但那年妻子朱清和曾被安排去參加一個會議,坐在會場後面。主席台高高的,許錫纘的堂妹夫朱光亞正在台上。只見他離開座位,在眾人注視下一步步走到朱清和面前,握著她的手說:“大嫂,你好嗎?”他的聲音很輕。回憶起此事,老人仍熱淚盈眶,“那是一種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生命中難以承受之輕)”。儘管,許錫纘的舅舅就是毛澤東主席的老同學、著名美籍華人李振翩,儘管他的族親中有許廣平、有廖承志……但歷次運動,他卻從沒提起這些。
經年後,如懸岩邊的青松般,他“彎曲的身體”,已“帶著風的形狀……”改革開放,籠罩中國十年的陰霾為之一掃。1978年65歲時,他的黨籍終於得以恢復!1979年1月,我國航空產品由無償對外援助改為有償貿易,航空工業開始出口飛機。3月,三機部黨組宣布組建中國航空工業技術進出口公司,這是國防工業最早成立進出口經營機構的部門,許錫纘被調任公司副總經理。他繼續以自己堅忍的毅力、孜孜以求的精神、堅持不懈的幹勁,殫精竭慮為航空工業的對外開放,為航空、非航空產品的出口以及轉包生產等進行了有益的探索。許錫纘從1964年在六院工作時接受了研製單人飛行器的任務後,一直關注著國內外小型飛行器和無人機的發展動態。他認為,無人駕駛飛機是新世紀作戰的寵兒,到離休後,還一直為發展中國的輕小型飛行器奔波呼籲。1994年7月的一天,他夢見了六院的老副院長,“向他提發動機研究所事,仍想搞發動機研究,苦心淒戚!”81歲的他把這個夢寫進了日記。直到1999年他去世前不久,還在元旦那天的日記中寫道,“還想做幾件事:1.無人機定要搞成……”80多歲高齡時,許錫纘仍用生花妙筆寫出多部大作,《黃埔恩怨——許崇智和蔣介石》、《上海交大“一二·九運動史”》、長篇小說《秘密使命》等大都記述了自己的親力親為,亦有對歷史經驗教訓的總結,為後人留下了寶貴遺產。1999年3月8日許錫纘因病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