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仰浮清之藐藐,俯沉奧之茫茫。
已生民而立教,乃司牧以分疆。
內諸夏而外夷狄,驟五帝而馳三王。
大道寢而日隱,小雅摧以雲亡。
哀趙武之作孽,怪漢靈之不祥。
旄頭玩其金鼎,典午失其珠囊。
瀍澗鞠成沙漠,神華泯為龍荒。
吾王所以東運,我祖於是南翔。(註:晉中宗以琅邪王南渡,之推琅邪人,故稱吾王。)
去琅邪之遷越,宅金陵之舊章。
作羽儀於新邑,樹?梓於水鄉。
傳清白而勿替,守法度而不忘。
逮微躬之九葉,頹世濟之聲芳。
問我良之安在,鐘厭惡於有梁。
養傳翼之飛獸,(註:梁武帝納亡人侯景,授其命,遂為反叛之基。)子貪心之野狼。(註:武帝初養臨川王子正德為嗣,生昭明後,正德還本,特封臨賀王,猶懷怨恨。經叛入北而還,積財養士,每有異志也。)
初召禍於絕域,重發釁於蕭牆。(註:正德求征侯景,至新林,叛投景,景立為主,以攻台城。)
雖萬里而作限,聊一葦而可航。
指金闕以長鎩,向王路而蹶張。
勤王逾於十萬,曾不解其搤吭。
嗟將相之骨鯁,皆屈體於犬羊。(註:台城陷,援軍並問訊二宮,致敬於侯景也。)
武皇忽以厭世,白日黯而無光。
既享國而五十,何克終而弗康。
嗣君聽於巨猾,每凜然而負芒。
自東晉之違難,寓禮樂於江湘。
迄此幾於三百,左衽浹於四方。
詠苦胡而永嘆,吟微管而增傷。
世祖赫其斯怒,奮大義於沮漳。(註:孝元帝時為荊州刺史。)
授犀函與鶴膝,建飛雲及艅艎。
北徵兵於漢曲,南發餫于衡陽。(註: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雍州刺史岳陽王詧並隸荊州都督府。)
昔承華之賓帝,實兄亡而弟及。(註:昭明太子薨,乃立晉安王為太子。)
逮皇孫之失寵,嘆扶車之不立。(註:嫡皇孫驩出封豫章王而薨。校:盧文弨曰:「『扶車』疑是『綠車』。《獨斷》:綠車名曰皇孫車,天子有孫,乘之。」錢大昕曰:「『扶車』疑是『扶蘇』之訛,蓋以秦太子扶蘇比昭明太子也。」按「扶車」疑有誤,盧、錢二說,不知孰是。)
間王道之多難,各求私於京邑。
襄陽阻其銅符,長沙閉其玉粒。(註:河東、岳陽皆昭明子。)
遽自戰於其地,豈大勛之暇集。
子既殞而侄攻,昆亦圍而叔襲。
褚乘城而宵下,杜倒戈而夜入。(註:孝元以河東不供船艎,乃遣世子方等為刺史。大軍掩至,河東不暇遣拒。世子信用群小,貪其子女玉帛,遂欲攻之。故河東急而逆戰,世子為亂兵所害。孝元發怒,又使鮑泉圍河東。而岳陽宣言大獵,即擁眾襲荊州,求解湘州之圍。時襄陽杜岸兄弟怨其見劫,不以實告,又不義此行,率兵八千夜降,岳陽於是遁走。河東府褚顯族據投岳陽。所以湘州見陷也。)
行路彎弓而含笑,骨肉相誅而涕泣。
周旦其猶病諸,孝武悔而焉及。
方幕府之事殷,謬見擇於人群。
未成冠而登仕,財解履以從軍。(註:時年十九,釋褐湘東國右常侍,以軍攻加鎮西墨曹參軍。)
非社稷之能衛,□□□□□□。(註:童汪錡。)
僅書記於階闥,罕羽翼於風雲。
及荊王之定霸,始仇恥而圖雪。
舟師次乎武昌,撫軍鎮於夏汭。(註:時遣徐州刺史徐文盛領二萬人屯武昌蘆洲,拒侯景將任約,又第二子綏寧侯方諸為世子,拜中撫軍將軍、郢州刺史以盛聲勢。)
濫充選於多士,在參戎之盛列。
慚四百之調護,廁六友之談說。(註:時遷中撫軍外兵參軍,掌管記,與文珪、劉民英等與世子游處。)
雖形就而心和,匪余懷之所說。
繄深宮之生貴,矧垂堂與倚衡。
欲推心以厲物,樹幼齒以先聲。(註:中撫軍時年十五。)
愾敷求之不器,乃畫地而取名。
仗御武於文吏,(註:以虞預為郢州司馬,領城防事。)委軍政於儒生。(註:以鮑泉為郢州行事,總攝州府也。)
值白波之猝駭,逢赤舌之燒城。
王凝坐而對寇,向栩拱以臨兵。(註:任約為文盛所困,侯景自上救之,舟艦弊漏,軍飢卒疲,數戰失利。乃令宋子仙、任約步道偷郢州城,預無備,故城陷。)
莫不變猿而化鵠,皆自取首以破腦。
將睥睨於渚宮,先憑陵於他道。(註:景欲攻荊州,路由巴陵。)
懿永寧之龍蟠,(註:永寧公王僧辯據巴陵城,善於守御,景不能進。)奇護軍之電掃。(註:護軍將軍陸法和破任約於赤亭湖,景退走,大潰。)
奔虜快其餘毒,縲囚膏乎野草。
幸先生之無勸,賴滕公之我保。(註:之推執在景軍,例當見殺。景行台郎中王則初無舊識,再三救護,獲免,囚以還都。)
剟鬼錄於岱宗,召歸魂於蒼昊。(註:時解衣訖而獲全。)
荷性命之重賜,銜若人以終老。
賊棄甲而來復,肆觜距之雕鳶。
積假履而弒帝,憑衣霧以上天。
用速災於四月,奚聞道之十年。(註:台城陷後,梁武曾獨坐嘆曰:「侯景於文為小人百日天子。」及景以大寶二年十一月十九日僭位,至明年三月十九日棄城逃竄,是一百二十日,蓋天道紀大數,故文為百日。言與公孫述俱稟十二,而旬歲不同。)
就狄俘於舊壤,陷戎俗而來旋。
慨黍離於清廟,愴秀麥於空廛。
鼖鼓臥而不考,景鐘毀而莫懸。
野蕭條以橫骨,邑闃寂而無煙。
疇百家之或在,(註:中原冠帶隨晉渡江者百家,故江東有百譜,至是在都者覆滅略盡。)覆五宗而剪焉。
獨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註:公主子女見辱見仇。)
經長乾以掩抑,(註:長乾舊顏家巷。)展白下以流連。(註:靖侯以下七世墳塋皆在白下。)
深燕雀之餘思,感桑梓之遺虔。
得此心於尼甫,信茲言乎仲宣。
逖西土之有眾,資方叔以薄伐。(註:永寧公以司徒為大都督。)
撫明劍而雷咤,振雄旗而雲窣。
千里追其飛走,三載窮於巢窟。
屠蚩尤於東郡,掛郅支於北闕。(註:既斬侯景,烹屍於建業市,百姓食之,至於肉盡齕骨,傳首荊州,懸於都街。)
吊幽魂之冤枉,掃園陵之蕪沒。
殷道是以再興,夏祀於焉不忽。
但遺恨於炎昆,火延宮而累月。(註:侯景既走,義師采穞失火,燒宮殿盪盡也。)
指余棹於兩東,侍升壇而五讓。
欽漢官之復睹,赴楚民之有望。
攝絳衣以奏言,忝黃散於官謗。(註:時為散騎侍郎,奏舍人事也。)
或校石渠之文,(註:王司徒表送秘閣舊事八萬卷,乃詔比校,部分為正御、副御、重雜三本。左民尚書周弘正、黃門郎彭僧朗、直省學士王珪、戴陵校經部,左僕射王褒、吏部尚書宗懷正、員外郎顏之推、直學士劉仁英校史部,廷尉卿殷不害、御史中丞王孝紀、中書郎鄧藎、金部郎中徐報校子部,右衛將軍庾信、中書郎王固、晉安王文學宗善業、直省學士周確校集部也。)時參柏梁之唱。
顧甂甌之不算,濯波濤而無量。
屬瀟湘之負罪,(註:陸納。)兼岷峨而自王。(註:武陵王。)
佇既定以鳴鸞,修東都之大狀。(註:詔司徒卿黃文超營殿。)
驚北風之復起,慘南歌之不暢。(註:秦兵繼來。)
守金城之湯池,轉絳宮之玉帳。(註:孝元自曉陰陽兵法,初聞賊來,頗為厭勝,被圍之後,每嘆息,知必敗。)
徒有道而師直,翻無名之不抗。(註:孝元與宇文丞相斷金結和,無何見滅,是師出無名。)
民百萬而囚虜,書千兩而煙煬。
溥天之下,斯文盡喪。(註:北於墳籍少於江東三分之一,梁氏剝亂,散逸湮亡。唯孝元鳩合,通重十餘萬,史籍以來,未之有也。兵敗悉焚之,海內無復書府。)
憐嬰孺之何辜,矜老疾之無狀。
奪諸懷而棄草,踣於塗而受掠。
冤乘輿之殘酷,軫人神之無狀。
載下車以黜喪,掩桐棺之藁葬。
雲無心以容與,風懷憤而憀悢。
井伯飲牛於秦中,子卿牧羊於海上。
留釧之妻,人銜其斷絕;擊磬之子,家纏其悲愴。
小臣恥其獨死,實有愧於胡顏。
牽疴疻而就路,(註:時患腳氣。)策駑蹇以入關。(註:官疲驢瘦馬。)
下無景而屬蹈,上有尋而亟搴。
嗟飛蓬之日永,恨流梗之無還。
若乃玄牛之旌,九龍之路。
土圭測影,璿璣審度。
或先聖之規模,乍前王之典故。
與神鼎而偕沒,切仙宮之永慕。
爾其十六國之風教,七十代之州壤。
接耳目而不通,詠圖書而可想。
何黎氓之匪昔,徒山川之猶曩。
每結思於江湖,將取弊於落網。
聆代竹之哀怨,聽出塞之嘹朗。
對皓月以增愁,臨芳樽而無賞。
自太清之內釁,彼天齊而外侵。
始蹙國於淮滸,遂壓境於江潯。(註:侯景之亂,齊氏深斥梁家土宇,江北、淮北唯余廬江、晉熙、高唐、新蔡、西陽、齊昌數郡。至孝元之敗,於是盡矣,以江為界也。)
獲仁厚之麟角,克俊秀之南金。
爰眾旅而納主,車五百以夐臨。(註:齊遣上黨王渙率兵數萬納梁貞陽侯明為主。)
返季子之觀樂,釋鐘儀之鼓琴。(註:梁武聘使謝挺、徐陵始得還南,凡厥梁臣,皆以禮遣。)
竊聞風而清耳,傾見日之歸心。
試拂蓍以貞筮,遇交泰之吉林。(註:之推聞梁人返國,故有奔齊之心。以丙子歲旦筮東行吉不,遇泰之坎,乃喜曰:「天地交泰而更習,坎重險,行而不失其信,此吉卦也,但恨小往大來耳。」後遂吉也。)
譬欲秦而更楚,假南路於東尋。
乘龍門之一曲,歷砥柱之雙岑。
冰夷風薄而雷吼,陽侯山載而谷沉。
侔挈龜以憑浚,類斬蛟而赴深。
昏揚舲於分陝,曙結纜於河陰。(註:水路七百里一夜而至。)
追風飈之逸氣,從忠信以行吟。
遭厄命而事旋,舊國從於采芑。
先廢君而誅相,訖變朝而易市。(註:至鄴,便值陳興而梁滅,故不得還南。)
遂留滯於漳濱,私自憐其何已。
謝黃鵠之回集,恧翠鳳之高峙。
曾微令思之對,空竊彥先之仕。
纂書盛化之旁,待詔崇文之里。(註:齊武平中,署文林館待詔者僕射陽休之、祖孝徵以下三十餘人,之推專掌,其撰修《文殿御覽》、《續文章流別》等皆詣進賢門奏之。)
珥貂蟬而就列,執麾蓋以入齒。(註:時以通直散騎常侍遷黃門郎也。)
款一相之故人,(註:故人祖僕射掌機密,吐納帝令也。)賀萬乘之知己。
只夜語之見忌,寧懷刷之足恃。
諫譖言之矛戟,惕險情之山水。
由重裘以寒勝,用去薪而沸止。(註:時武職疾文人,之推蒙禮遇,每構創痏。故侍中崔季舒等六人以諫誅,之推爾日鄰禍。而儕流或有毀之推於祖僕射者,僕射察之無實,所知如舊不忘。)
子武成之燕翼,遵春坊而原始。
唯驕奢之是修,亦佞臣之雲使。(註:武成奢侈,後宮御者數百人,食於水陸貢獻珍異,至乃厭飽,棄於廁中。褌衣悉羅纈錦,繡珍玉,織成五百一段。爾後宮掖遂為舊事。後主之在宮,乃使駱提婆母陸氏為之,又胡人何洪珍等為左右,後皆預政亂國焉。)
惜染絲之良質,惰琢玉之遺祉。
用夷吾而治臻,昵狄牙而亂起。(註:祖孝徵用事,則朝野翕然,政刑有綱紀矣。駱提婆等苦孝徵以法繩己,譖而出之。於是教令昏僻,至於滅亡。)
城怠荒於度政,惋驅除之神速。
肇平陽之爛魚,次太原之破竹。(註:晉州小失利,便棄軍還並,又不守并州,奔走向鄴。)
實未改於弦望,遂□□□□□。
及都□而升降,懷墳墓之淪覆。(校:□疑為「破」。)
迷識主而狀人,競已棲而擇木。
六馬紛其顛沛,千官散於奔逐。
無寒瓜以療飢,靡秋螢而照宿。(註:時在季冬,故無此物。)
仇敵起於舟中,胡越生於輦轂。
壯安德之一戰,邀文物之餘福。
屍狼藉其如莽,血玄黃以成谷。(註:後主奔後,安德王延宗收合餘燼,於并州夜戰,殺數千人。周主欲退,齊將之降周者告以虛實,故留至明而安德敗也。)
天命縱不可再來,猶賢死廟而慟哭。
乃詔余以典郡,據要路而問津。(註:除之推為平原郡,據河津,以為奔陳之計。)
斯呼航而濟水,郊鄉導於善鄰。(註:約以鄴下一戰不克,當與之推入陳。)
不羞寄公之禮,願為式微之賓。
忽成言而中悔,矯陰疏而陽親。
信諂謀於公王,(校:「王」一本作「主」,此句末字當為仄聲,而「主」字意不通,不知孰是。)競受陷於奸臣。(註:丞相高阿那肱等不願入南,又懼失齊主則得罪於周朝,故疏間之推。所以齊主留之推守平原城,而索船渡濟向青州。阿那肱求自鎮濟州,乃啟報應齊主云:「無賊,勿匆匆。」遂道周軍追齊主而及之。)
曩九圍以制命,今八尺而由人。
四七之期必盡,百六之數溘屯。(註:趙郡李穆叔妙占天文算術,齊初踐祚計止於二十八年。至是如期而滅。)
予一生而三化,備荼苦而蓼辛。(註:在揚都值侯景殺簡文而篡位,於江陵逢孝元覆滅,至此而三為亡國之人。)
鳥焚林而鎩翮,魚奪水而暴鱗。
嗟宇宙之遼曠,愧無所而容身。
夫有過而自訟,始發蒙於天真。
遠絕聖而棄智,妄鎖義以羈仁。
舉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
既銜石以填海,終荷戟以入秦。
亡壽陵之故步,臨大行以逡巡。
向使潛於草茅之下,甘為畎畝之人。
無讀書而學劍,莫抵掌以膏身。
委明珠而樂賤,辭白璧以安貧。
堯舜不能榮其素樸,桀紂無以污其清塵。
此窮何由而至,茲辱安所自臻。
而今而後,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作品譯文
仰望蒼天渺渺茫茫,俯視大地漫漫無邊,自從世上有了百姓就有了教化,天下被分成不同的地域地區,中央是華夏外圍是夷狄,歲月如飛,五帝三王成了歷史。大道終結而一天天隱退,《小雅》受到摧殘而認為已經消亡,哀趟武靈王實行胡騎射,怨漢靈帝的昏庸無能,軍隊戲弄了皇權,司馬等官職失去了俸祿,瀘水、澗水完全變成了沙漠,華夏淪落為一片荒野,晉中宗因此束遷,齊高祖於是南下。離開了琅邪遷徙到南越,定都在金陵過去的舊址上,在新的都城重新立起帝王的旗幟,在浩渺水鄉又埋下了杞梓的種子。世代祖傳的清白沒有代替,念念不忘的是遵守先人法度。我的家族已經興盛了九代,世代相傳的美名卻受到了敗壞。問我善良的人在何處,我極其厭惡南梁。給會飛的野獸添上翅膀,把貪心的野狼當作孩子。開始時從絕域招來了禍患,終於又禍起蕭牆。即使萬里之內,姑且藉一支蘆葦就可以遠航,手執著長矛來圍攻皇城,劍拔弩張對著皇上走來的道路。勤王的兵將超過十萬,竟然不能解救急難,感嘆剛直的將相,為問候皇上祇好向叛臣投降。梁武帝不再留戀人世而出家,使得白天也黯淡無光,已執政了五十年,卻因城破戰敗而餓死。繼位的君主聽命於奸猾的佞臣,常常感到如同芒針刺背。自從東晉遷到江南避難,江湘之間就成為禮樂之鄉,到現在已經將近三百年,外族的統治卻遍布四方,念誦著受苦於胡人的詩篇而長嘆,吟唱著管仲的樂曲而增添憂傷。
世擔面對艱難的時世而奮起,在沮水、漳水舉起義旗,被授予犀甲和鶴膝矛,建立起飛雲和賒艘的艦隊,北徵兵於漠水,南調糧于衡陽。過去先帝死了由太子來繼位,現在是兄長死了由弟弟當帝王,待到皇孫失寵後,讓人感嘆綠車也不能扶立。為什麼王道這樣難,是由於都想撈取好處,襄陽拒不執行調兵的命令,長沙也不供給糧食。皇上親自去討伐,但大功豈能片刻之間成就,世子被殺而侄子又來進攻,兄長河東王被圍攻,岳陽王就來偷襲,防守湘州的褚氏家族投降了岳陽王,湘州城一晚上就失陷。襄陽的杜岸兄弟對岳陽王倒戈乘夜來投奔,素不相識的人雖兵戈相向卻帶著笑容,至親骨肉互相誅殺衹能相對哭泣,周公旦為避免成王的懷疑假裝生病,孝武帝殘殺兄弟悔之晚矣。
湘東王的幕府中事務繁忙,人們錯誤地推薦了我,不到二十歲就步入仕途,剛剛十九歲就因軍功加墨曹參軍。並非能拿起武器保衛社稷。(闕文)僅在宮闈之中起草文書,很少能展翅搏擊風雲。等到荊王作了皇帝,才開始報仇雪恥,水師駐在武昌,撫軍鎮於夏水之濱。我在眾多官員中充數,參加到軍隊的行列之中,很慚愧像商山四皓一樣輔佐世子,並躋身六友之中互相談說,即使形神都很相和,卻不是我的意願。結識的都是皇室中的權貴,就像站在屋檐下倚在橫木上覺得危險。想實現自己的理想去激勵,培養年幼的撫軍有聲威,到處尋求知己卻不受器重,畫地為牢以博取名聲,拿起武器防備侵犯都交給文官,行軍打仗都委託給書生。正是皇遮賊寇最猖獗的時候,朝廷卻聽信讒言後果嚴重。王凝對敵寇不加防範,向翔拱手面對入侵的賊兵。全都變猿而化鵠,都是自取滅亡。將要進攻渚宮,先從別的道路前進,永寧公牢固地守衛著巴陵,護軍中軍一舉擊潰了叛軍。敗逃的敵人發泄心中的餘毒,要殺掉所有的俘虜,幸虧有先生王則像蚣一樣保護我,自己在塞壓大帝的錄鬼簿中刪掉了名字,又從上天招回了靈魂,人若得到了新生,都希望像別人一樣享受天年而終。
賊人大敗以後又捲土重來,像大雕和飛鳶伸出尖嘴和利爪,殺掉天子自己做了皇帝,憑藉著霧氣以升天,四個月就招來了禍患,哪裹還用得了十年。在過去的土地上被狄人俘虜,度過了一段時間又回到了中原。站在清廟的廢墟上發出黍離的感慨,為空蕩的糧倉長出禾穗而感到悲傷。岩鼓橫臥在街上不再有人擊打,景鐘被毀掉不能再懸掛,曠野蕭條到處布滿了白骨,村莊死寂都沒有了炊煙。過去上百家族有的還存在,五個宗族已經被剪滅而覆亡。衹剩下昭君哀傷的彈奏,僅留住諸侯女兒悲哀的琴聲。經過舊日居住的長乾巷而掩面哭泣,展望埋葬祖先的自下墮而流連忘返。燕雀離家時還要懷念,對故鄉衹留下虔心的祝願。孔子也具有這一心情,從王粲又得到了證實。遠離了西土的眾人,幫助方叔去討伐賊人,按著鳴響的寶劍似乎雷聲叱吒,揮動雄偉的旗幟好像雲彩浮動,飛奔千里去追擊敗逃的敵人,三年時間直搗對方的巢穴,在束郡殺死蚩尤,把郅支的屍體掛在北面的宮殿。安撫冤屈的幽魂,清掃荒蕪的陵園。殷道再度興盛,夏祭得以繼續,讓劉邦感到遺憾,阿房宮的大火延燒了幾月。
駕著船來到江南,侍奉登基的皇上,再一次看到漢族官員而萌生敬意,滿足南方百姓殷切的希望。穿上絳色的朝服陳述自己的意見,做了散騎侍郎參與朝廷的議論,偶爾校定一下石渠合的藏書,不時參加柏梁台的唱和。不成材的大臣不計其數,要用無數的清水才能濯洗。陸納占據瀟湘而負罪不來朝見,武陵王割據岷峨而自己稱王。用了很長時間治理得天下太平,開始整修壯麗的東都。
秦兵像北風一樣再次颳起,為江南人民不再能和樂生活而嗟傷。防守著固若金湯的城池,皇上卻在宮裹輾轉反側。正義的軍隊堅持道義,反而是師出無名者難以抵擋。百萬百姓都成為俘虜,無數的典籍被焚燒,普天之下,斯文盡喪。可憐那些婦女嬰兒是多么無辜,哀憐年老多病的人走投無路。從別人手中奪來又像草一樣丟棄,倒斃在路上又受到搶掠。怨恨軍隊的殘酷,悲痛入神都反常,出喪時用粗陋的木車裝運屍體,遮護著桐木棺草草下葬。白雲無心緩緩浮動,北風滿懷憤怒而呼嘯。井伯到秦中去飲牛,子卿到海邊去牧羊。僅留下金釧之妻,人們可憐她斷絕了後代;擊磬人的兒子死了,家中哭聲悲愴。
我恥於獨自死去,又有何面目苟且求生,我蹣跚而登程,騎著老驢而入關。下看不到影子而跺腳,上有所尋而帶住坐騎,嘆惜飄泊不定而埋怨白天太長,遣憾時間飛逝而一去不返。至於畫著青牛的旗幟,九龍路過的道路,用土圭測量時間,用璇璣觀測天象,有的是先代聖人的規定,恰好符合前王的舊章,但和神鼎一樣隱沒不再出現,被保藏在仙宮讓人永遠懷念。十六國的風俗,流傳了七十代的天下,想要用耳目但此路不通,想要藉助書籍來歌頌僅能憑空想像,為什麼黎民百姓不再安居樂業,衹有山川還和舊時一樣。在江湖上遊蕩思緒萬千,在世俗的羅網中感到疲憊,聆聽代北竹笛哀怨的曲調,傾聽出塞曲嘹亮地奏響,對著天空一輪皓月更增添了愁思,眼前的美酒也無心去品嘗。
自從太清年間發生內亂,上天輔助齊國不斷對外擴張,國家祇能收縮到淮河邊上,被敵人大軍壓境一直到長江北岸。新立了仁厚的國主,統率南方的優秀人才。於是各支軍隊都接受皇上指揮,用五百輛車去迎接遠方入侵者。出使的季札聽完音樂得以返回國內,鐘儀鼓琴後也被釋放還朝。聽到訊息好像柔風使耳朵得以清新,傾慕見到太陽而天下歸心,試著用蓍草加以卜算,得到了《泰》卦吉利象徵。好比是想去秦國卻到了楚國,本來是去東方卻走了南路,乘船渡過龍門的河曲,又行過砥柱的兩座高山。黃河上的風迎面吹來雷聲轟鳴,波浪起伏負載著船高高低低地前進。如同攜帶著大龜任憑河水有多深,又好似到深水去斬殺蛟龍,黃昏時舟船離開了陝地,第二天清晨在河陰結纜。追逐著暴風而超凡脫俗,為能實現忠信的理想而一路吟詠。
遭逢厄運難以回到南朝,故國也不堪回首,廢掉了國君又殺死了丞相,改換了朝廷變更了街市。我滯留在漳河邊,哀嘆什麼時候結束飄流的生活,黃鵠尚且能飛回故地而深感內疚,翠鳳能高翔而自覺慚愧,竟然不能像令思那樣對答皇上的提問,白白地像彥先那樣做了高官。在盛化旁編撰典籍,做了崇文館的待詔,作了常侍而列於大臣,進入朝廷而任職。丞相對我的才能也讚嘆不已,說我已經超越了他。在夜間陪同皇上談話而被別人嫉妒,蒙受皇上的寵幸又何足自恃。要防備別人的唇槍舌劍,警惕仕途中的艱險,如同穿上了厚重的皮裘而抵寒,釜底抽薪水就停止了沸騰。
厘王是武盛童的繼承者,作太子時就仿效成帝,縱情於驕奢淫逸,也是由於奸臣的唆使,可惜浪費了無數精美的絲綢,廢棄了許多采玉的遣址,若任用管仲則天下大治,若親近狄牙便引起禍亂。恨朝政的荒廢,惜天下的喪失,起因於平陽之戰中濫竽充數,以後敵軍才勢如破竹地攻到太原。我一直掛念著國家的安危,遂口口口口口,及都口而升降,心懷墳墓的覆亡。和皇上失去聯繫,許多人又選擇了新的國君,皇帝自己尚且顛沛流離,文武百官四散奔逃,晚冬時分沒有食物可以充飢,夜晚歇宿時也見不到一絲火光,仇敵出在內部,胡、越的寵臣都在皇帝身旁。安壇王的并州一戰極其壯烈,以文武大臣的餘勇,殺得屍體遍地血流成河。天命失去就不會再來,如同忠賢為國家而死失聲痛哭也無濟於事。皇上命我作了平原太守,占據要地把守黃河渡口,如果失利就乘船南渡,我可以充當嚮導投奔南陳,即使寄人籬下也不覺得羞恥,我更願意作閒散之官。剛剛計議完畢又改變了初衷,丞相暗中背叛皇上又偽裝忠心,暗中達成陰謀,奸臣又對我加以誣陷。昔的九州都聽命於人,如今天下都被人控制,齊國二十八年的期限果然按時終結,百六的厄運定然降臨。
我一生經歷了三個朝代,備嘗生活的艱辛,燒毀樹林飛烏也脫落了羽毛,水源乾涸魚也受到曝曬,嘆惜宇宙如此遼闊,懊悔竟然沒有容身之地。有了過失要自我責備,發蒙在於天真,遠離聖人而絕智,妄想保住仁義而愚蠢,世界都一片混濁卻想拯救,王道失去卻想發揚。想銜石而填海,終帶戟而入秦,失去壽陵的教訓,到太行山又猶豫。假如當初隱居在草屋,甘心作農夫,不去讀書而學劍,不高談闊論去修身,放棄珍寶而甘賤,推掉富貴而安貧,堯、舜不能羨慕我的樸素,桀、紂不能玷污我的清白,困頓何由而來,屈辱又怎能招來。從今後,再也不怨天哀嘆,而是等待麒麟聖人的降生。
作品賞析
除《顏氏家訓》外,顏之推最有名的
文學作品就是《觀我生賦》,這是他一生的遭遇史,也是南朝梁的衰敗史和北齊的滅亡史的反映。不僅寫了侯景之亂,梁王朝滅亡,連輾轉到西魏後又從那兒逃出,又捲入 北齊朝廷的種種事件,北齊滅亡後再入北周,如“予一生而三化”句自注“三為亡國之人” 此外,《觀我生賦》中對於梁武帝晚年昏庸、養虎貽患,蕭繹與其侄蕭譽、蕭答等骨肉相殘,不顧大局,北齊武成帝與後主的荒淫奢侈,信任群小,朝政腐敗,等等,也都加以揭發。《觀我生賦》與《
哀江南賦》被譽為“兩篇實南北朝之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