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白(金克劍創作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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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與白》是作家金克劍創作的一篇反映土家婚俗和喪葬風俗的散文。入選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中國民俗文化。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紅與白
  • 作者:金克劍
  • 文學體裁:散文
內容概述,千古絕唱哭嫁歌,死亡搖滾,

內容概述

紅色,是晨起的太陽,是燃燒的火焰,是嬰兒臨盆出世時的生命之血,是出嫁女兒的紅繡衣,是新娘頭上的紅色露水帕,是大紅雙喜字,是高高掛著的大紅燈籠,是神龕上那對紅蠟燭....白色,是漫漫飛雪,是素裹的雪松之軀,是飄飛的白色祭幛,是孝子頭上的麻布白紗,是胸口一枚枚素潔的紙花,是凝重的無字哀樂,是輕飄的白色紙錢,是漸漸化為灰燼的白色靈屋....
紅也喜事。
白也喜事。
土家人把死當成喜慶的節日,卻為出嫁的喜事哭上十天半月,所謂生也熱鬧,死也熱鬧,愛也愛得熱熱鬧鬧。又有誰能破譯出這生命哲學的深層奧妙呢?

千古絕唱哭嫁歌

喝著清洌洌的山泉水,土家姑娘長大了。小伙子把木葉吹出了杜鵑紅,愛情的酒就濃香了。從男方報日起(即向女方告知娶親的日子),姑娘就不再出門做活,便在吊腳樓閨房架一張方桌,置香茶十碗,邀親鄰九女依次圍坐,哭起嫁歌來,俗稱“陪十姊妹”。先是由嫁娘撕心裂肺哭出第一聲,謂之“哭開聲”,於是眾女幫腔,依序哭去,不捨晝夜,哭個昏天黑地,哭個路斷人稀。哭父母,哭哥嫂,哭姊妹,罵媒人,哭開臉(用絲線扯汗毛、修眉毛,謂之“告別女兒身”),哭上頭(梳妝),辭祖宗,哭上轎......短者三五天,長者一兩月。追憶父母情,感謝養育恩,訴說別離苦,宣洩心中忿,托兄嫂照護父母,教女兒處事做......
哭嫁歌多為即興而作,見誰哭誰,無有定規。也有固定歌詞,如比古人、共房哭,十畫、十繡、十二月之類,節奏因句式長短而多變,曲調因風習地異而不同,向以“嗡”“蠻”“啊呀呀”“了了吶”為襯詞,一泣一訴,一反一復,長歌當哭,哀惋動人。
如“女哭娘”:“了了吶,我的娘哎。野雁一聲蠻啼落秋,月移花影上木樓。眼淚蠻就四像那堤壩水,這邊揩了那邊....娘啊娘,兒要走了吶,兒再幫娘啊梳把頭。哎,猶記鬢髮野花艷,何時額頭起了苦瓜皺?搖籃還在耳邊響蠻,娘為女兒熬白了頭。燕子齊毛蠻離窩去,我的娘哎,銜泥何時得回頭? .....”
在女哭娘詞中,尤哭訴娘的養育之恩最是讓人肝腸寸斷:“娘啊!娘怕兒奶水不夠要餓飯蠻,殘湯剩水娘不嫌;沒有雞來蠻沒有蛋,你背到一邊吃薯片。 我的娘啊,娘!夜裡你把兒睡手腕蠻,一夜你不敢亂翻轉;左邊尿濕你換右邊蠻,右邊尿濕你換左邊;若是左右蠻都尿濕,娘啊!你把兒抱在心口前。乾的地方你讓兒睡蠻,濕的地方你漚乾。我的娘哎,娘!”這使人想到《詩經》“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的那種傷痛,真是其詞也哀,其哭也真,哭者為之動情,聽者為之動容。
再聽“娘哭女”::“兒啊, 你莫哭了吶,銅鑼花轎催女走蠻,好多話兒沒說夠。我的兒呀,兒去了蠻娘難留,往後的日子你要重開頭,孝敬公婆蠻勤持家,夫妻恩愛哎度春秋......”
也許,娘的情感要理性化一些, 在哀哭聲中不忘傳教女兒未來為人妻為人媳為人母的“做人處世之道”。
山寨里的兒時夥伴,也是戀戀不捨:“了了吶,姊妹家,同喝一口水井水蠻,同踩岩板路一根;同村同寨蠻十八年,同玩同耍長成人。日同板凳坐蠻,夜伴燈油過;績麻同麻籃蠻,磨坊同推磨。姐姐哎,了了吶,如今是一片青篾抽了去蠻,好好的圓桶散了箍。不讓走哎也得走,白雲過山難挽留......”
夥伴們的哭聲無疑觸動了嫁娘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撮合而成的婚事的不滿情緒,一腔的憤懣頓時化作惡言穢語劈頭蓋腦向媒人潑去。“罵媒人”是哭嫁歌中最戲劇性的章節:“板栗開花吊線線啦,那背時媒人想掛麵;板栗結果球對球啦,那背時媒人想豬頭。豌豆開花蠻莢對莢,那背時媒人爛嘴巴;綿藤開花蠻一根莖, 那背時媒人爛舌根。樹上的鳥兒你騙得來蠻,岩上的猴子你騙得走。哄得我爹蠻點了頭,哄得我娘開了....”。而媒人呢,笑吟吟站在一邊, 不惱也不怒,不時還假惺惺陪“哭”幾句:“燕崽崽大了它出花樓,狗崽崽大了它往外走。不是我給你搭個橋蠻,你還在娘家坐天牢;不是我給你做箇中蠻(從中說合),你么背起包袱找老公?要是我再隔年把兩年不多嘴蠻,只怕你抓住我的兩手跪在我的面前磕響.....”這一長一少、一哀一喜、一惱一笑的表演,風趣而又詼諧,讓圍觀者忍俊不禁。
此時,雄雞啼曉,山嶺渾染出一線紅一, 堂屋裡即高奏起發轎鼓樂。那一刻, 哭嫁聲驚天動地,洶湧成感情的波濤,這簡直是“生離死別”的哀號啊,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陪著拋灑一腔熱淚:“五更雞兒蠻聲聲催,催我要穿露水衣;催我要穿露水鞋蜜,催我要和爹娘來分離。分離苦哎,情依依,一聲嗩吶一滴淚。 山中野貓蠻你瞎了眼,為何不拖五更雞?五更雞兒蠻聲聲催,鑼鼓花轎催得急;哥哥背著妹上轎蠻,身影留在堂屋裡。辭別祖宗兒遠去蠻,不知何日是歸期;世上三年逢閏蠻,為何不閏五更里? ......”
在哭嫁歌聲中,哥哥背著妹妹下繡樓,進堂屋,踩“金斗”(土家對升子的神話性稱謂),辭祖宗,作為骨血的轉移,嫁娘以哭向祖宗告別,叫數典不忘其祖,同時,祈求祖宗在天之靈保佑未來之家庭平安幸福,昌隆發達。
燈籠火把一齊點燃了,哥哥背著嫁娘上轎了。土家人天不亮嫁女之俗,稱作“提出把",亦日“喜把",它隱約地漫散著古代畢茲卡(土家語:本地人)的“搶婚”遺風。不過,如今嫁娘已有哥哥“保駕",“搶婚”的故事已不再重演。也因了這份責任的沉重,哥哥“哭上轎”就特別顯得悲戚:“背妹花巾蠻捧在手,哥拉一頭妹拉-一頭。想起兒時蠻背妹走,笑聲撒落野山溝;如今背妹蠻出門去,淚水巴著頸根流。腳像綁了蠻磨子岩,心上好比刀子摳。妹妹喲,你莫哭了吶,蒙帕已經蓋了..... "
至此,哭嫁程式已近“尾聲”,簇擁著花轎的“十姊妹”一齊抱頭哭別:“ 花轎抬著蠻姐姐走,山路彎彎難把姐姐留....花轎走哎溪水流,不見姐姐蠻再回頭,不見姐姐再回頭......”
火把如游龍般迤邐前行......
“哭嫁歌”的旋律仍在曠空中迴蕩......誰也說不清土家女的哭嫁起於何時,也說不清土家女緣何把延續生命的婚典當作一次大歌大悲的情感宣洩和控訴的舞台。更為奇者,在美麗的張家界土家山寨,人們把姑娘會不會哭嫁,作為衡量姑娘聰明與否或知事與否的標準。因而,姑娘們從十一二歲時起,就要拜師學哭嫁,一俟寨中哪家有女出嫁,合寨妹娃子必趕去“學乖”。
哭嫁歌,既是一門哭的藝術,又是一門唱的藝術。它容納了廣闊的社會內容,再現了多姿多彩的社會風俗。它是土家婦女集體創作的千古悲歌,更是一種民族精神與個性的重塑與張揚。哭嫁歌濕透了整個婚儀,它撼動的不僅僅是古老的土家山寨,更撼動了一代又一代土家女人和男人的心.......

死亡搖滾

暮色蒼茫。在白雲悠悠的吊腳樓深處,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陣粗獷悲愴的伐鼓踏啼之聲:
“想起來,想起來,想起姣姣做的鞋(土語讀“孩”);做的鞋又合腳呃,可惜人乖命不乖。乖乖你轉......二十八個小後生,辮子拖齊腳後跟;餵著餵著抬也抬也,抬到望鄉台,就在台上埋......”
那是哪家辦葬事,鄉鄰們正在跳喪慶祝呢!
跳喪,又叫打喪鼓,即奔喪者圍棺擊鼓跳舞唱歌狂歡作樂,這種奇異的葬俗,不知在張家界土家山寨流傳了多少年多少代。
土家“老人了”(土語:父母亡故謂之“老人了”),凡遠親近鄰,無論人親人疏乃至叫化子,必從四面八方趕來鬧喪,叫“人死飯甑開,不請自然來”。夜色降臨時,“坐大夜”開始了;在激越沉重的鼓樂聲中,由道士引領,孝子(長子)手捧亡父(母)靈牌,率直戚孝男孝女或百客孝,亦步亦趨,跟著道士繞棺翩然而舞而歌。每當唱完一首,舞者、圍觀者與鼓樂隊必應聲而和,而孝男孝女則面棺三拜九叩,拜畢,繼又起身且歌且,舞,於是者反覆十數遍不止,說是讓後輩體驗前人披荊斬棘的辛勞艱苦。所唱歌詞多為追念死者的生平勞績,養家餬口的種種苦楚之類。歌聲高昂悽惋,舞步古樸粗獷。
繞棺歌舞進行到一定時分,鼓樂突然轉調,只見道士將拂塵兒甩,便從堂屋舞出,來到院坪,先是率眾舞者旋轉勁舞,繼而左穿右插,變換成不同隊形,如“六耳結”、“8" 字形、“S"形等。這些平時扶犁駛杷的舞者,此刻已忘乎所以,如痴如醉,進入迷幻境:界。他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的甚而很自然地模擬鳳凰展翅、犀牛望月、懶牛擦癢、餓狗春碓、燕兒撲水、猛虎下山等禽獸動作,不斷逗引圍觀者哄然而笑。隨著鼓點鑼鈸加急,道士舞步越來越快,只見燈火中舞影晃動,難辨人形。在穿插“8”字、“六耳結”時,舞者稍有一走神,就會相互碰撞,自然也碰撞出陣陣轟然大笑喝彩!此刻,喪場成了作樂的露天舞台,歡笑聲淹沒了親人的哀號悲鳴。
一曲舞罷,過“奈何橋”儀式就跟著開始了。只見院坪-側,有座用三張大方桌疊成的“品”字形“橋”,兩側飾以翠竹松柏紙花,儼然如一道詩意風景。這是座“假想橋”,橋下是湍急的洪流,是毒蛇與水妖的魔窟,孝子們攜兒帶女膽戰心驚從橋上走啊走,仿佛追隨祖先們跋涉在遠古大遷徙的漫漫旅途。這是一次心路歷程的考驗。不料,那位道士像山鬼一樣,在橋頭架了張凳子,封鎖了出路,並根據過橋者不同的身份即興編詞唱歌攔橋,每唱一首,過橋者必丟一份“買路錢”,一直唱到無詞可唱方撤障放行。這些土歌, .或奉承,或挖苦,或訓誠,或搞笑,還不時帶點“葷”,摻點“色”,大俗中不失機智,荒誕中不無幽默,唱到精彩處,逗得觀者們捧腹大笑,一邊有鞭炮助威,鑼鼓嶄勁,引得一群猴子從山那邊趕來看人間熱鬧。
在猴子們看來,土家鬧喪純粹就是搞笑,簡直有悖人情。道士公的解釋是:鬧喪是專門讓神看的,即巫儺文化中的“敬神與娛神”。只有神們喜歡了,樂意了,才願網開一面,讓亡人上天堂。原來神們也好玩好色。這與《可蘭經》所說的“能把同伴逗笑的人,就有資格上天堂”,有異曲同工之妙。
跳喪一直跳過了午夜,靈堂里已擺好方桌,上置茶煙糖果酒水之類,二十來個土家老歌師團團圍坐,唱喪歌“伴亡”,寨子百客或站或坐,既作聽眾,又作伴唱。土家人“素以歌死為常典”,故多數土人都能唱。舊志雲:“家有親喪,鄉鄰來吊,至夜不去,日伴亡。於柩旁擊鼓,日喪鼓。互唱俚歌哀詞,日喪鼓歌。”喪歌分歌頭、歌身、歌尾三部分,內容有敘事長詩、神話故事、民間傳說、歷史演義等。歌師們搜腸刮肚地追憶死者的人生歷程,歌頌上家創世英雄的不朽功勳,讚頌先民開疆拓土的千秋偉業,歌唱農家生活的苦難艱辛等。
喪歌雖是普通山民所唱,但多如一首首充滿人世哲理的華麗詩章:“生無常,死無常,生死無常兩茫茫。古來多少英雄漢,恰似南柯夢一場。 萬里長城今猶在,哪見當年秦始皇。昌後未央斬韓信,霸王自刎在烏江。幾多人登山涉水,幾多人撒野逞強。到頭來,殘化三月雨,嫩草一朝霜..... ”
喪歌內容龐雜,包羅萬象,表面似用歌舞以娛諸神,實則藉此勸人行孝行善以淨化人的心靈。最打動人心的是那支流傳了數百年的《十月懷胎》歌::“..... 一歲她在娘身上,兩歲她在地......七歲她把廚房下,八歲叫她紡棉花。九歲十歲結姻緣,十七八歲到婆家.....”這首古歌從死者出生時唱起,一直唱到她壽終正寢,這無疑是對偉大母親悲苦命運的詩化頌揚。有時為了調節氣氛,就唱“送駱駝”:“一隻駱駝一條尾,兩隻耳朵四條腿。兩隻眼睛一個嘴,它也送亡人。亡人送到望鄉坡,轉身又送駱駝哥。兩隻駱駝兩條尾,四隻耳朵八條腿。四隻眼睛兩個嘴,它也送亡....如此反覆唱下去,送的駱駝只數越多,腿、耳、眼、尾、嘴各類相加的數字就越大,這是對歌師心算口算智商的考驗,若數字加錯了,就要引起聽眾鬨笑。如果唱得疲勞時,就來一個風流韻事的山歌對唱,插科打渾,有情有色,鬧得滿堂笑聲。
喪歌唱到黎明,該是上山(出殯)的時候了,這時掌壇歌師就轉了調子唱“送亡人”,這是喪歌的高潮,掌壇歌師一人領,靈堂內外百人和,群情激昂,歌聲高亢,揮拳頓足,天搖地晃,似乎大家都在著力送亡人魂上九天,其情其景,讓人熱血沸騰:
領(白):大船兒,
眾(白):搖——櫓!
領(白):小船兒,
眾(白):盪一一呀!
領(唱):船頭上,
眾(唱):是艄公;
領(唱):船尾上,
眾(唱):是梅香。
齊(唱):送亡人哪上天堂啊,上天堂啊,子子孫孫長啊、長啊、長啊(此處反覆詠唱,搖頭晃腦,如痴如醉)、長是長發祥啊!
這哪裡是在奔喪,分明是在跳現代迪土科和搖滾樂舞!土家人的精神世界就是這樣讓人震撼不已,讓人捉摸不透:為什麼用歡樂歌舞來弔唁死去的長者,卻用哀哀的哭嫁歌慶祝女兒出嫁的喜事?或許, 這是一支胸懷豁達的民族對生命哲學的逆向解釋。新娘子用哭的傷痛歷煉認命的勇氣,從而擦乾眼淚義無反顧地迎接新生活的挑戰。而用載歌載舞的盛典弔唁死者,既是對死者的慰藉,又是奉獻給死者的榮耀——歡送 亡靈回到祖先故地,回到最原始的神話的聖殿:而對於生者,亦是一種慰藉和激勵——歡樂洗去了生者的悲愁,沖淡了死別的痛楚,從而讓生者笑對未來,更重要的是,生者從死者身後的榮耀中也悟出了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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