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十二郎文

《祭十二郎文》是唐代文學家韓愈一篇對其侄十二郎所寫的祭文。文章既沒有鋪排,也沒有張揚,作者善於融抒情於敘事之中,在對身世、家常、生活遭際樸實的敘述中,表現出對兄嫂及侄兒深切的懷念和痛惜,一往情深,感人肺腑。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祭十二郎文
  • 創作年代:唐代
  • 作品出處:《昌黎先生集》
  • 文學體裁:祭文
  • 作者: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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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原文

祭十二郎文
年月日1,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2,乃能銜哀致誠3,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4,告汝十二郎之靈:
嗚呼!吾少孤5,及長,不省所怙6,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7,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8既又與汝就食江南9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10,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後者11,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12,形單影隻。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13。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14,遇汝從嫂喪來葬15。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16,汝來省吾,止一歲17,請歸取其孥18。明年,丞相薨19吾去汴州,汝不果來20。是年,吾佐戎徐州21,使取汝者始行22,吾又罷去23,汝又不果來。吾念汝從於東24,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25!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久相與處,故舍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祿26;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27,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28
去年,孟東野往29,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強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30。”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乎?
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31?少者強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32,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其家者33,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矣!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34毛血日益衰35,志氣日益微36,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37?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
汝之子始十歲38,吾之子始五歲39,少而強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40,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41,往往而劇。”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嗚呼! 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極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乎。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與汝之乳母42。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43,則待終喪而取以來44;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45,終葬汝於先人之兆46,然後惟其所願47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於共居,歿不得撫汝以盡哀48,斂不憑其棺49,窆不臨其穴50。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51!彼蒼者天52,曷其有極!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潁之上53,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54,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55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1.“年、月、日”:此為擬稿時原樣。《文苑英華》作“貞元十九年五月廿六日”;但祭文中說十二郎在“六月十七日”曾寫信給韓愈,“五”字當誤。
2.季父:父輩中排行最小的叔父。
3.銜哀:心中含著悲哀。致誠:表達赤誠的心意。
4.建中:人名,當為韓愈家中僕人。時羞:應時的鮮美佳肴。羞,同“饈”。
5.孤:幼年喪父稱“孤”。《新唐書·韓愈傳》:“愈生三死而孤,隨伯兄會貶官嶺表。”
6.怙(hù):《詩經·小雅·蓼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後世因用“怙”代父,“恃”代母。失父曰失怙,失母曰失恃。
7.“中年,兄歿南方”:代宗大曆十二年(777年),韓會由起居舍人貶為韶州(今廣東韶關)刺史,次年死於任所,年四十三。時韓愈十一歲,隨兄在韶州。
8.河陽:今河南孟縣西,是韓氏祖宗墳墓所在地。
9.就食江南: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北方藩鎮李希烈反叛,中原局勢動盪。韓愈隨嫂遷家避居宣州(今安徽宣城)。因韓氏在宣州置有田宅別業。韓愈《復志賦》:“值中原之有事兮,將就食於江之南。”《祭鄭夫人文》:“既克返葬,遭時艱難。百口偕行,避地江濆。”均指此。
10.吾上有三兄:三兄指韓會韓介,還有一位死時尚幼,未及命名,一說:吾,我們,即韓愈和十二郎。三兄指自己的兩個哥哥和十二郎的哥哥韓百川(韓介的長子)。
11.先人:指已去世的父親韓仲卿
12.兩世一身:子輩和孫輩均只剩一個男丁。
13.視:古時探親,上對下曰視,下對上曰省。貞元二年(786年),韓愈十九歲,由宣州至長安應進士舉,至貞元八年春始及第,其間曾回宣州一次。但據韓愈《答崔立之書》與《歐陽生哀辭》均稱二十歲至京都舉進士,與本篇所記相差一年。
14.省(xǐng):探望,此引申為憑弔。
15.遇汝從嫂喪來葬:韓愈嫂子鄭氏卒於元貞元九年(793年),韓愈有《祭鄭夫人文》。貞元十一年,韓愈往河陽祖墳掃墓,與奉其母鄭氏靈柩來河陽安葬的十二郎相遇。
16.董丞相:指董晉。貞元十二年(796年),董晉以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任宣武軍節度使,汴、宋、亳、潁等州觀察使。時韓愈在董晉幕中任節度推官。汴州:治所在今河南開封市。
17.止:住。
18.取其孥(nú):把家眷接來。孥,妻和子的統稱。
19.薨(hōng)古時諸侯或二品以上大官死曰薨。貞元十五年(799年)二月,董晉死於汴州任所,韓愈隨葬西行。去後第四天,汴州即發生兵變。
20.不果:沒能夠。指因兵變事。
21.佐戎徐州:當年秋,韓愈入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幕任節度推官。節度使府在徐州。佐戎,輔助軍務。
22.取:迎接。
23.罷去:貞元十六年五月,張建封卒,韓愈離開徐州赴洛陽。
24.東:指故鄉河陽之東的汴州和徐州。
25.孰謂:誰料到。遽(jù):驟然。
26.斗斛(hú):唐時十斗為一斛。斗斛之祿,指微薄的俸祿。韓愈離開徐州後,於貞元十七年(801年)來長安選官,調四門博士,貞元十九年,遷監察御史
27.萬乘(shèng):指高官厚祿。古代兵車一乘,有馬四匹。封國大小以兵賦計算,凡地方千里的大國,稱為萬乘之國。
28.輟(chuò),停止。輟汝,和上句“舍汝”義同。就:就職。
29.去年:指貞元十八年(802年)。孟東野:即韓愈的詩友孟郊。是年出任溧陽(今屬江蘇)尉,溧陽去宣州不遠,故韓愈托他捎信給宣州的十二郎。
30.無涯之戚:無窮的悲傷。涯,邊。戚,憂傷。
31.純明:純正賢明。不克:不能。蒙:承受。
32.耿蘭:生平不詳,當時宣州韓氏別業的管家人。十二郎死後,孟郊在溧陽寫信告訴韓愈,時耿蘭也有喪報。
33.業:用如動詞,繼承之意。
34.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時年韓愈有《落齒》詩云:“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齒:俄然落六七,落勢殊未已。”
35.毛血:指體質。
36.志氣:指精神。
37.其幾何離:分離會有多久呢?意謂死後仍可相會。
38.汝之子:十二郎有二子,長韓湘,次韓滂。韓滂出嗣十二郎的哥哥韓百川為子,見韓愈《韓滂墓志銘》。始十歲:當指長子韓湘。十歲,一本作“一歲”,則當指韓滂,滂生於貞元十八年(802年)。
39.吾之子始五歲:指韓愈長子韓昶,貞元十五年(799年)韓愈居符離集時所生,小名曰符。
40.孩提:本指二三歲的幼兒。此為年紀尚小之意。
41.比(bì):近來。軟腳病:即腳氣病。
42.吊:此指慰問。孤:指十二郎的兒子。
43.終喪:守滿三年喪期。《孟子·滕文公上》:“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三代共之。”
44.取以來:指把十二郎的兒子和乳母接來。
45.力能改葬:假設之意。即先暫時就地埋葬。合下句連續可知。
46.兆:葬域,墓地。
47.惟其所願:才算了卻心事。
48.撫汝以盡哀:指撫屍慟哭。
49.斂:同“殮”。為死者更衣稱小殮,屍體入棺材稱大殮。
50.窆(biǎn):下棺入土。
51.何尤:怨恨誰?
52.彼蒼者天,曷其有極:意謂你青蒼的上天啊,我的痛苦哪有盡頭啊。語本《詩經·唐風·鴇羽》:“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53.伊、潁(yǐng):伊水和潁水,均在今河南省境。此指故鄉。
54.幸其成:韓昶後中穆宗長慶四年進士。韓湘後中長慶三年進士。
55.長(zhǎng):用如動詞,養育之意。
56.尚饗:古代祭文結語用辭,意為希望死者享用祭品。尚,庶幾,表示希望。

白話譯文

某年、某月、某日,叔父韓愈在聽說你去世後的第七天,才得以含著哀痛向你表達誠意,並派建中在遠方備辦了應時的鮮美食品作為祭品,告慰你十二郎的靈位:
唉,我自幼喪父,等到大了,不知道父親是什麼模樣,只有依靠兄嫂撫養。哥哥正當中年時就因與犯罪的宰相關係密切而受牽連被貶為韶州刺史,次年死於貶所 。我和你都還小,跟隨嫂嫂把靈柩送回河陽老家安葬。隨後又和你到江南謀生,孤苦伶丁,也未曾一天分開過。我上面本來有三個哥哥,都不幸早死。繼承先父的後代,在孫子輩里只有你,在兒子輩里只有我。韓家子孫兩代各剩一人,孤孤單單。嫂子曾經撫摸著你的頭對我說:“韓氏兩代,就只有你們兩個了!”那時你比我更小,當然記不得了;我當時雖然能夠記事,但也還不能體會她話中的悲涼啊!
我十九歲時,初次來到京城參加考試。四年以後,才回去看你。又過了四年,我去河陽憑弔祖先的墳墓,碰上你護送嫂嫂的靈柩來安葬。又過了兩年,我在汴州輔佐董丞相,你來探望我,留下住了一年,你請求回去接妻子兒女。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離開汴州,你沒能來成。這一年,我在徐州輔佐軍務,派去接你的人剛動身,我就被免職,你又沒來成。我想,你跟我在東邊的汴州、徐州,也是客居,不可能久住;從長遠考慮,還不如我回到家鄉,等在那裡安下家再接你來。唉!誰能料到你竟突然離我而死呢?當初,我和你都年輕,總以為雖然暫時分別,終究會長久在一起的。因此我離開你而旅居長安,以尋求微薄的俸祿。假如真的知道會這樣,即使讓我做高官厚祿的公卿宰相,我也不願因此離開你一天而去赴任啊!
去年,孟東野到你那裡去時,我寫給你的信中說:“我年紀還不到四十歲,但視力模糊,頭髮花白,牙齒鬆動。想起各位父兄,都在健康強壯的盛年早早去世,像我這樣衰弱的人,難道還能長活在世上嗎?我不能離開職守,你又不肯來,恐怕我早晚一死,你就會有無窮無盡的憂傷。”誰能料到年輕的卻先死了,而年老的反而還活著,強壯的早早死去,而衰弱的反而還活在人間呢?
唉!是真的這樣呢?還是在做夢呢?還是這傳來的訊息不可靠呢?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哥哥有那么美好的品德反而早早地絕後了呢?你那么純正聰明反而不能承受他的恩澤呢?難道年輕強壯的反而要早早死去,年老衰弱的卻應活在世上嗎?實在不敢把它當作真的啊!如果是夢,傳來的噩耗不是真的,可是東野的來信,耿蘭的報喪,卻又為什麼在我身邊呢?啊!大概是真的了!我哥哥有美好的品德竟然早早地失去後代,你純正聰明,本來是應該繼承家業的,現在卻不能承受你父親的恩澤了。這正是所謂蒼天確實難以揣測,而神意實在難以知道了!也就是所謂天理不可推求,而壽命的長短無法預知啊!
雖然這樣,我從今年以來,花白的頭髮,全要變白了,鬆動的牙齒,也像要脫落了,身體越來越衰弱,精神也越來越差了,過不了多久就要隨你死去了。如果死後有知,那么我們又能分離多久呢?如果我死後無知,那么我也不能悲痛多少時間了,而死後不悲痛的時間卻是無窮無盡的。
你的兒子才十歲,我的兒子才五歲,年輕強壯的尚不能保全,像這么大的孩子,又怎么能希望他們成人立業呢?啊,悲痛啊,真是悲痛!
你去年來信說:“近來得了軟腳病,時常發作疼得厲害。”我說:“這種病,江南人常常得。”沒有當作值得憂慮的事。唉,誰知道竟然會因此而喪了命呢?還是由於別的病而導致這樣的不幸呢?
你的信是六月十七日寫的。東野說你是六月二日死的,耿蘭報喪時沒有說日期。大概是東野的使者不知道向你的家人問明日期,而耿蘭報喪竟不知道應該告訴日期?還是東野給我寫信時,才去問使者,使者胡亂說個日期應付呢?是這樣呢?還是不是這樣呢?
現在我派建中來祭奠你,安慰你的孩子和你的乳母。他們有糧食能夠守喪到喪期終了,就等到喪期結束後再把他們接來;如果不能守到喪期終了,我就馬上接來。剩下的奴婢,叫他們一起守喪。如果我有能力遷葬,最後一定把你安葬在祖墳旁,這樣以後,才算了卻我的心愿。
唉,你患病我不知道時間,你去世我不知道日子,活著的時候不能住在一起互相照顧,死的時候沒有撫屍痛哭,入殮時沒在棺前守靈,下棺入葬時又沒有親臨你的墓穴。我的行為辜負了神明,才使你這么早死去,我對上不孝,對下不慈,既不能與你相互照顧著生活,又不能和你一塊死去。一個在天涯,一個在地角。你活著的時候不能和我形影相依,死後魂靈也不在我的夢中顯現,這都是我造成的災難,又能抱怨誰呢?天哪,我的悲痛哪裡有盡頭呢?從今以後,我已經沒有心思奔忙在世上了!還是回到老家去置辦幾頃地,度過我的餘年。教養我的兒子和你的兒子,希望他們成才;撫養我的女兒和你的女兒,等到她們出嫁,我的心愿如此而已。
唉!話有說完的時候,而哀痛之情卻不能終止,你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悲哀啊!希望享用祭品吧!

創作背景

《祭十二郎文》寫於貞元十九年(按《文苑英華》說是寫於五月二十六日,應是筆誤,因是年六月下旬十二郎還寫過信),文章的十二郎是指韓愈的侄子韓老成,“八仙”中著名的韓湘子即是老成之長子。韓愈幼年喪父,靠兄嫂撫養成人。韓愈與其侄十二郎自幼相守,歷經患難,感情特別深厚。但成年以後,韓愈四處飄泊,與十二郎很少見面。正當韓愈官運好轉,有可能與十二郎相聚的時候,突然傳來十二郎去世的噩耗。韓愈尤為悲痛,寫下這篇祭文。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整體賞析
作者把抒情與敘事結合在一起,聯繫家庭、身世和生活瑣事,反覆抒寫他對亡侄的無限哀痛之情。同時,也飽含著自己淒楚的宦海沉浮的人生感慨。全文以向死者訴說的口吻寫成,哀家族之凋落,哀己身之未老先衰,哀死者之早夭,疑天理疑神明,疑生死之數,乃至疑後嗣之成立,極寫內心的辛酸悲痛。文章語意反覆而一氣貫注,最能體現在特定情景下散文的優長,具有濃厚的抒情色彩。
韓愈寫此文的目的不在於稱頌死者,而在於傾訴自己的痛悼之情,寄託自己的哀思。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強調骨肉親情關係。作者與老成,名為叔侄,情同手足,“兩世一身,形單影隻”。老成先逝,子女幼小,更顯得家族凋零,振興無望。這在注重門庭家道的古代,引起韓愈的切膚之痛是理所當然的。二是突出老成之死實出意外。老成比作者年少而體強,卻“強者夭而病者全”;老成得的不過是一種常見的軟腳病,作者本來不以為意,毫無精神準備,因而對老成的遽死追悔莫及,意外的打擊使他極為悲痛。三是表達作者自身宦海沉浮之苦和對人生無常之感,並以此深化親情。
分段賞析
祭文全文共分四段,第一段重在敘述韓門兩代,只有“我”與侄兒兩人,所謂“兩世一身,形單影隻”,身世之戚苦,及對嫂嫂的深切感念;第二、三段重在痛惜與侄兒的暫別竟成永別,及侄兒的夭折;第四段是對侄兒病情的推測,沉痛的自責,後事的安排,及無處訴說、沒有邊際的不可遏制的傷痛。文、情前後緊相呼應,渾然一體。結構精巧,層層推進,環環相扣,而又步步深入,隨著敘述的展開,作者沉痛的情感波濤,也一浪高似一浪。使人讀完全篇,不能不掩卷嘆息,為作者因失相依為命的侄兒所遭受到的深切的精神悲痛,潸然淚下,並得到一種美的享受。
祭文開頭幾句,敘述了“我”聽到侄兒去世後,準備祭墓的經過。接著轉入身世的敘述和悲嘆:“我”從小失去了父親,依靠著哥哥、嫂嫂的撫養,而哥哥又在中年歿於南方。年紀幼小的“我”與你,在孤苦零丁中沒有一天不在一起。韓愈三歲喪父,十一歲前,韓愈隨兄韓會在京師。大曆十二年(777年),韓會被貶為韶州刺史,韓愈隨兄到韶州(今廣東韶關)。韓愈回到故鄉後,適逢中原戰亂,遂到江南宣城避難,這就是祭文中所說的“又與汝就食江南”。
自“承先人後者”至“亦未知其言之悲也”這一小段,是寫得很感人的一段。字裡行間,流露出形單影隻的悽苦之情,及對他的嫂子的無限感念。前面那一段鋪敘家世,為顛沛流離中的嫂嫂的話“韓氏兩世,惟此而已”,增加了濃重的感傷之情,及無限的分量,因為在封建社會中,“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以說是天經地義的事,通過嫂嫂的兩句話,把嫂嫂當時的悲傷、期待、焦慮之情,活畫了出來,並使人感受到兩句話中凝集著多么深厚的感情力量。
從“吾年十九”至段末,敘述了韓愈在十九歲以後至侄兒歿去之前的經過。
祭文第二段開頭幾句是倒敘,敘述自己為什麼願意離別形影相依的侄兒的原因。自“誠知其如此”起,筆鋒一轉,直至段末,是韓愈為此而悲痛、失悔,還有得到侄兒死去的訊息後,將信將疑的複雜情緒,以及為此而發出的深摯的慨嘆。寫得跌宕有致,情思深沉,感人至深。這一大段可分幾個層次。第一個層次著意在痛悔自己的去取。接著痛悔,又深入一層,回敘自己父兄的早死,和侄兒本來有可能多在一起呆些日子,共享天倫之樂,卻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在這一小段中,為了說明自己身體的病弱,一連用了三個“而”字,“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不僅加重了語氣,讀起來鏗鏘有力,而且反襯並強調了本段末提出的問題,加強了作者的失痛感。
接著思緒又深入一步,以將信將疑的口氣描繪了自己內心感到的無窮的惶惑:這不可能是真的,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準是傳的信不確切。可是東野的來信、耿蘭(奴僕名)的報告又怎么放在“我”的身邊呢?在這一段對於內心惶惑的敘述中,作者對侄兒之死所引起的情感的劇烈震盪,不僅為結尾的天命無常的慨嘆加重了分量,而且為下段的痛悔準備了心理條件,使下段的責備、失悔、哀惜、慨嘆,語語仿佛從肺腑中沛然流出,使悲傷的情感逐步達到高潮。
自“汝去年書雲”起,至文末,包含幾個小段:一是用回敘的手法,推測侄兒得病的原因,及去世的日期;二是對於侄兒後事、家務的安排;三是表示自己“無意於人世”的沉痛的心跡;最後則是深切的寄哀。
在這一小段中,作者通過對侄兒的生、病、死、葬料理不到的沉痛自責,表現了失去侄兒後的痛惜之情,哀思深摯,讀之使人迴腸盪氣,不能不為之悲戚不已。這是這篇祭文在情感力量上所達到的又一高潮。
祭文接著述說了在經過這次精神上的打擊之後,“我”已無意於留戀人間富貴,只求在伊、潁河(皆在今河南境內)旁買上幾頃地,把“我”的和你的兒子養大,希望他們成人,把“我”的和“你”的女兒養大,嫁出去,也就罷了。通過對自己心灰意冷的描述,又進一步加深了已有的哀痛。既屬敘事,又是抒情。以“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的問句為結束,更進一步擴展和加深了作者的哀思。明知死後無知,還要如此提問,就使作者更加傷痛不已。

藝術手法

此文一反傳統祭文以鋪排郡望、藻飾官階、歷敘生平、歌功頌德為主的固定模式,主要記家常瑣事,表現自己與死者的密切關係,抒寫難以抑止的悲哀,表達刻骨銘心的骨肉親情。形式上則破駢為散,採用自由多變的散體。這種自由化的寫作形式,使作者如同與死者對話,邊訴邊泣,吞吐嗚咽,交織著悔恨、悲痛、自責之情,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這篇祭文強烈的感情力量,能如此深刻地感染讀者,也得力於作者高超的語言文字技巧。它全用散文句調和平易曉暢的家常生活語言,長長短短,錯錯落落,奇偶駢散,參差駢散,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得不止;疑問、感嘆、陳述等各種句式,反覆、重疊、排比、呼告等多種修辭手法,任意調遣,全依感情的需要。再加之作者取與死者促膝談心的形式,呼“汝”喚“你”,似乎死者也能聽到“我”的聲音,顯得異常自然而真切。這樣全文就形成了一種行雲流水般的語言氣勢和令人如聞咳謦的感情氛圍。
作者採用與死者對話的方式,邊訴邊泣,吞吐嗚咽,交織著悔恨、悲痛、自責等種種感情,似在生者和死者之間作無窮無盡的長談。如寫聞訃的情景,從“其信然邪”到“未可以為信也”,再到“其信然矣”,語句重疊,表現其驚疑無定的心理狀態。末尾“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一段,多用排句,情緒激宕,一氣呵成。這一切又都從肺腑中流出,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歷代評價

明代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十六:通篇情意刺骨,無限淒切,祭文中千年絕調。
清代儲欣《唐宋十大家全集錄·昌黎先生全集錄》:以痛苦為文章,有泣、有呼、有誦、有絮語、有放聲長號。此文而外,惟柳河東《太夫人墓表》同其慘制。
清代張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三:昌黎曾為其嫂服三年喪,君子以為知禮。況韓氏兩世之語,於心極不忘乎!固宜此篇之情辭深切,動人淒側也。
清代何焯《義門讀書記》卷二十三:杜拾遺志其姑萬年縣君墓誌曰:“銘而不韻,蓋情至無文。”公似用其例。“告汝十二郎子之靈”,舊注:“郎子”是當時語,雖不必存,亦不可不知也。“吾上有三兄”,曰介、曰會,一人失其名。“吾年十九始來京城”,以後漸相離。“請歸取其孥”,自是長別矣。
清代金聖歎《才子必讀》卷十一:情辭痛側,何必又說?須要看其通篇,凡作無數文法,忽然煙波窗渺,忽然山徑盤纖,論情事只是一直說話,卻偏有許多文法者,由其平日戛戛乎難,汨汨乎來,實自有其素也。
清代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八:情之至者,自然流為至文。讀此等文,須想其一面哭一面寫,字字是血,字字是淚;未嘗有意為文,而文無不工。祭文中千年絕調。
清代沈德潛《唐宋八大家文讀本》卷六:直舉胸臆,情至文生,是祭文變體,亦是祭文絕調。祭文誄詞,六朝以來無不用韻者,此以散體行之,故曰變體。
清代過洪《古文評註》卷三:想提筆作此文,定自夾哭夾寫、乃是逐段連線語,不是一氣貫注語。看其中幅,接連幾個“乎”字,一句作一頓,坳極後人,真有如此一番恍惚猜疑光景。又接連幾個“矣”字,一句作一頓,坳極後人,又真如此一番捶胸頓足光景。寫生前離合,是追敘處要哭;寫死後慘切,是處置處要哭。至今猶疑滿紙血淚,不敢多讀。
清袁枚《隨園隨筆》卷二十五:古人作文,摹仿痕跡未化,雖韓柳未免。《祭十二郎文》“汝病吾不知時,汝死吾不知日”,用宇文護《與母書》“我寒不得汝衣,我飢不得汝食”也。
清代陶元藻《泊鷗山房集》卷於一:《十二郎》言情,雖滔滔汨汨,暢所欲言,然淺面太直,剽而不留,於文章紀律已蕩然無存。
清代余誠《古文釋義》卷七:自始至終,處處俱以自己伴講。寫叔侄之關切,無一語不從至性中流出,幾令人不能辨,其是文是哭?是墨是血?而其波瀾之縱橫變化,結構之嚴謹渾成,亦屬千古絕調。
清代曾國藩《求闕齋讀書錄·韓昌黎集》:述哀之文,究以用韻為宜,韓公如神龍萬變,無所不可,後人則不必效之。
清代林紓《韓柳文研究法·韓文研究法》:至痛徹心,不能為辭,則變調為散體,飽述其哀;只用家常話,節節追維,皆足痛苦。又《柳文研究法》:子厚《祭弟宗直文》,不如昌黎《祭十二郎文》綿亘其哀音,然真摯處,乃不之遜。
近代錢基博《韓愈志·韓集搐讀錄第六》:《祭十二郎文》,骨肉之痛,急不暇修飾,縱筆一揮,而於噴薄處見雄肆,於嗚咽處見深懇,提震轉折,邁往莫御,如雲驅飆馳,又如龍吟虎嘯,放聲長號,而氣格自緊健。

作者簡介

韓愈(768~824年),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字退之,河南河陽(今河南孟州)人。自謂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貞元八年(792年)進士。曾任國子博士、刑部侍郎等職,因諫阻憲宗奉迎佛骨被貶為潮州刺史。後官至吏部侍郎。卒謚“文”。倡導古文運動,其散文被列為“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並稱“韓柳”。其詩力求新奇,有時流於險怪,對宋詩影響頗大。有《昌黎先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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