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石州慢1
寒水依痕2,春意漸回,沙際煙闊3。溪梅晴照生香,冷蕊4數枝爭發。天涯舊恨,試看幾許消魂?長亭門外山重疊。不盡眼中青,是愁來時節。
情切,畫樓5深閉,想見東風,暗消肌雪6。孤負7枕前雲雨8,尊前9花月。心期切處,更有多少淒涼,殷勤留與歸時說。到得再相逢,恰經年離別。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石州慢:詞牌名,一作《石州引》,又名《柳色黃》。《宋史·樂志》入“越調”。雙調一百零二字,前片四仄韻,後片五仄韻。宜用入聲韻部,兩結句並用上一、下四句法。又有於後片第五、六兩句作上六、下四者,為變格。
寒水依痕:
杜甫《冬深》詩“花葉惟天意,江溪共石根。早露隨類影,寒水各依痕。”此處化用其決心書。寒水,常指清冷的河水。
“春意”二句:杜甫《
閬水歌》:“更復春從沙際歸。”
冷蕊:寒天的花。多指梅花。
畫樓:雕飾華麗的樓房。
肌雪:指人的皮膚潔白如雪。
孤負:同辜負。
枕前雲雨:此處指夫婦歡合。即宋玉《高唐賦序》中的“旦為朝雲,暮為行雨”,借指男女相愛。
尊前:在酒樽之前。指酒筵上。
白話譯文
寒水緩緩消退,岸邊留下一線沙痕。春意漸漸回臨,空闊的沙洲煙靄紛紛。晴日朗照,溪邊的新梅香氣氤氳。數枝梅花爭相吐蕊,裝點新春。我獨在天涯滿腔怨恨,試想我現在是何等的悲愴傷神?長亭門外,群山重疊,望不斷的遠山遙岑,正是令人憂愁的節令時分。
遙想深閨中的你,一定也是思緒紛紜。畫樓的層門緊閉,春風暗暗使你的容顏瘦損。我真是對不起你啊,讓你獨守空閨冷衾。辜負了多少尊前花月的美景,浪費了大好青春。你可知道,我也是歸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跨進閨門。更有多少酸甜苦辣,留著回去向你訴說詳盡。可等到我們再度相逢,恐怕又要過一年光陰。
創作背景
張元斡本是南宋抗戰名臣李綱的行營屬官,因不願與奸臣秦檜同朝,晚年漫遊江浙等地,客死他鄉。詞別本題為“感舊”。詞人寫晚年離鄉思歸之情,在冬去春來,大地復甦的景象中,寄寓了詞人對妻子、對家鄉的深深的思念,也體現張元斡詞在激昂悲壯之外的細膩深情的另一面。
作品鑑賞
此詞是作者晚年離鄉思歸之作。在冬去春來,大地復甦的景象中,作者觸景生情,在詞中表達了自己內心深沉的思鄉之念。
“寒水依痕”之句,點出了初春的時節,但這是運用杜甫的成句。
杜甫《冬深》:“花葉惟天意,江溪共石根,早霞隨類影,寒水各依痕”。後二句採用杜甫《閬水歌》“正憐日破浪花出,更復春從沙際歸”詩意。這裡融詩景於詞境,別有一番氣象,而一“漸”字,更為初春即將解凍的溪水增添一股新的活力。詞人從迷茫開闊的景象中,感受到蓬勃生機和溫暖的春意。“溪梅”二句用特寫手法刻畫報春的信息——梅花的開放。和煦的陽光照耀著一切,溪邊梅樹疏落的枝條上綻露出朵朵花苞,散發出誘人的清香,使人感到無限美好。這是冬去春來的美好象徵,也是展望一年的最好季節,然而這並不能引起詞人心靈的歡悅,相反卻萌生出離愁與苦恨。
“
天涯”以下數句,由寫景轉入抒情。“舊恨”二字,揭示出詞人鬱積在心中的無限的離愁別恨。“消魂”是用江淹《別賦》的詩句:“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這裡用設問的句式領起下文。“長亭”以下三句,進一層敘寫消魂的景色。在那長亭門外,詞人舉目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是望不盡頭的重重疊疊的青山。連綿起伏的山巒,猶如心中無窮的愁緒,正是“吳山點點愁”,春日的景象,成了犯愁的時節。
下片換頭“情切”二字,承上轉下。詞人宕開筆力,由景物描寫轉而回憶昔日夫婦之情。而此時雖然離別遠行,但綿綿情思卻是割會不斷的。“畫樓”以下三句,虛景實寫,構想閨人獨居深樓,日夜思念丈夫,久盼不歸,漸漸地形體消瘦下去。緊接著“枕前雲雨”,借用典故暗射夫婦情意。
宋玉《高唐賦》序中說,楚王夢中與神女相會高唐,神女自謂:“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後指男女歡合。這與下句“尊前花月”,都是寫夫婦間共同的甜蜜生活。
但因為離別在外,枕邊之歡,尊前之樂,都可想而不可及。詞人內心所殷切盼望的,是回來與親人相見,訴說在外邊思家時心底的無限淒涼孤獨的情味。“心期切處”三句所寫,是自己的離愁,與上“畫樓”三句寫家裡人的別恨形成對照。彼此愁思的產生,同是由於“孤負”兩句所說的事實而引起。這樣寫雖是分寫雙方,實際上卻渾然一體,詞筆前後迴環呼應,十分來嚴謹細緻。歇拍“到得再相逢,恰經年離別”緊承上句“歸時”。言到等歸來重見,已是“離別經年”了。言下對於此別,抱憾甚深,重逢之喜,猶似不能互相牴觸。寫別恨如此強調,宋詞中亦少見,並非無故。
這首詞作由景入情,脈絡分明,從表象上看,似乎僅僅抒寫夫婦間離愁別恨,但詞中運用比興寄託,確實寓寄著更深一層的思想感情。《蓼園詞選》中說:“仲宗於紹興中,坐送克銓及李綱詞除名。起三句是望天意之回。‘寒枝競發’,是望謫者復用也。‘天涯舊恨’至‘時節’是目斷中原又恐不明也。‘想見東風消肌雪’,是遠念同心者應亦瘦損也。‘負枕前雲雨’,是借夫婦以喻朋友也。因送友而除名,不得已而托于思家,意亦苦矣。”自常州詞派強調借詞有所寄託以來,後世評詞者往往求其有無寄託。從張元乾後期遭受壓抑不平的情況來看,在南宋朝廷屈辱求和。權奸當道而主戰有罪的險惡的社會環境裡,他的內心有著難以明言的苦衷,故詞中“借物言志”,寄意夫妻之情,黃蓼園所云並非純為主觀臆斷,但如此分解,恐怕就難免有穿鑿附會之嫌了。
作者簡介
張元乾(1091-約1170),宋代詞人。又名元傒,字仲宗,號蘆川居士、隱山人。永福(今福建永泰)人。宋政和初,為太學上捨生。宣和七年,任陳留縣丞。靖康元年,金兵圍汴,入李綱行營使幕府,李綱罷相,亦遭貶逐。紹興元年,以將作監致仕福州。紹興八年,賦《賀新郎》詞贈李綱,對抗金主張表示積極支持。後被秦檜以他事追赴大理寺除名削籍。爾後漫遊江浙等地,客死他鄉,卒年約八十。有《
蘆川歸來集》十卷,《
蘆川詞》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