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邊陲的勇武王子
盧西烏斯.昆圖斯大約在公元1世紀6--70年代出生於北非地區的一支柏柏爾人遊牧部落。4世紀時
瓦倫斯皇帝的御用文人提米斯提烏斯在一次演講中曾聲稱,昆圖斯並非羅馬非洲行省居民,他甚至不是羅馬人,而是來自南方更遙遠的蠻族部落。這表明昆圖斯的族群顯然超出羅馬控制之外。
從地理位置推測,其部族很可能即為當時與羅馬人關係友好的巴庫亞特人。後者大致遊牧於羅馬茅利塔尼亞行省重鎮沃盧比利斯西南的阿特拉斯山區。從羅馬歷史學家狄奧的敘述中,我們可以得知昆圖斯及其父祖大約是巴庫亞特人某一部族的首領,或至少是在其中擁有舉足輕重影響力的代表人物。因為他指揮著一支由同胞摩爾人組成的騎兵隊伍,這些精銳騎兵不僅充當他的親兵侍衛,也是此後歷次大戰的中堅力量。
雖然來自帝國域外之地,但昆圖斯的祖輩很早就與羅馬政府打過交道。公元40年,茅利塔尼亞附庸王國爆發了埃德蒙叛亂,昆圖斯的祖父因幫助羅馬人鎮壓叛亂而受到後者賞識,並在時任克勞狄皇帝禁衛軍長官盧西烏斯·格塔的支持下獲得了羅馬公民權。盧西烏斯這一姓氏很可能就是這位首領為致謝後者而賦予後代的名字。因此,與提米斯提烏斯所言相反,昆圖斯自出生之日起就是根正苗紅的羅馬公民。
由於史料的缺乏,昆圖斯青少年時代的事跡已不可考。但我們完全可以推斷,他一定繼承了巴庫亞特武士勇猛好鬥的天性。羅馬地理學者斯特拉波曾這樣描述
摩爾人粗俗勇悍的生活和戰鬥習慣:
他們平時習慣把頭髮編成小辮,將鬍鬚剃光。穿戴滿是金銀飾品的衣服,清潔牙齒和修剪指甲。人們很少看到他們在走路時觸碰他人,因為那樣他們會因弄亂髮型而發怒。
他們大多在馬背上戰鬥,使用一桿標槍。他們的坐騎裝備除了毛皮製成的馬轡外別無它物。他們也使用短劍。步兵則佩戴象皮製作的盾牌防禦敵人的攻擊。
他們穿獅子皮、黑豹皮和熊皮製作的衣服。這些部落,與他們的鄰居馬塞希里人,以及絕大多數的
非洲部族,都身著相似的服飾和盔甲,在其它方面彼此也都非常相似。
他們的戰馬大多矮小,但卻體力充沛和易於馴養,非常適合初學者。他們使用棉料或毛髮編織衣領,以便懸掛鉛環。有些人就像狗一樣,擅長跟蹤追擊。
他們手持一麵皮革製成的小盾牌、一桿寬頭短矛。他們的外袍十分寬鬆並飾以寬邊袖口。他們的斗篷也是皮製的,就像我之前敘述的那樣,常常被用作胸甲。
顯然,這樣一支靈活卻不失勇敢的部族組成的軍隊正是欠缺機動性的羅馬軍團步兵體系所需要的。正因如此,擁有公民和部族首領雙重身份的昆圖斯在成年後輕鬆步入羅馬輔助軍團指揮行列也就順理成章了。根據狄奧的記載:到多米提安皇帝統治時期,昆圖斯正式成為摩爾騎兵部隊的指揮官,此時他很可能已經擁有羅馬騎士身份。
觸底反彈的命運
然而好景不長,昆圖斯很快就在仕途上遭受到一次沉重打擊。或許是摩爾人自由散漫的天性與羅馬軍營軍紀森嚴氣氛的文化衝突,也可能是同僚對他升遷坦途的嫉妒,總之昆圖斯突然因行為不端的罪名受到指控。
他不僅遭致上級貶斥,還被勒令解除軍隊輔助關係。如果沒有重大變故,昆圖斯的軍營之路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們很難想像在紀律嚴明的羅馬軍隊里,身上背負有如此重大污點的軍官仍能扶搖直上、平步青雲。
不過,正所謂吉人天相,對這位摩爾武士而言幸運的是,羅馬政局的變遷給了他東山再起的機遇。
公元98年,
安敦尼王朝的第一位皇帝,元老出身的
涅爾瓦因病駕崩。他的養子,也是上日耳曼總督
圖拉真,繼承帝位。後者是典型的軍事統帥型君主,甫一踐祚即打算積極對外擴張,恢復共和國時代的榮光。他的第一個目標是多瑙河以北的達契亞王國。
出於打擊
達契亞人的需要,圖拉真重新徵召了原先那些遭到多米提安貶斥的將士,其中就有昆圖斯的身影。新任皇帝不僅將其官復原職,還給予後者調度輔助騎兵的總指揮權。上述騎兵除了摩爾士兵以外,還包括由巴達維亞各族首領帶領的日耳曼騎兵部隊。
這是昆圖斯第一次擁有指揮本族士兵以外其它部隊的權力,此舉不僅讓他善於把握戰機的指揮技術發揮得淋漓盡致,更是其一生榮耀的基礎。
揚名達契亞
公元101年春,圖拉真以邊境糾紛為藉口主動向達西亞動兵,昆圖斯所部騎兵受命跟隨軍團主力從駐紮地維米納西烏姆北渡多瑙河。
最初,由於達西亞境內崎嶇山地不利騎兵作戰,以及達西亞國王
德西巴盧斯的嚴陣以待。這些輔助騎兵大隊並未集中起來,而是被分散在各軍團建制內,充當軍團前進的側翼掩護。不過,隨著戰鬥烈度的增加,他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圖拉真在戰前就制定了逐步推進、穩紮穩打的策略。此舉無疑避免了有可能出現的被切斷後路的危險,但同時必然讓敵人有所防備。也因如此,雖然羅馬士兵經過激烈戰鬥後在塔帕伊地區擊退了
德西巴盧斯的大軍(
塔帕伊之戰),但圖拉真發現達西亞人仍然牢牢占據著鐵門關東側的戰略要地,而後者是進入達西亞首都薩米澤傑圖薩的必經之途。如果從正面攻擊實力猶存且鬥志昂揚的強敵,無疑要付出很大代價。羅馬皇帝需要一支奇兵迂迴到敵人背後來吸引對方注意力,以避免正面強攻必然承受的慘重損失。
昆圖斯正是扮演這樣一支奇兵的最佳角色。公元102年作戰季節到來後,他被委派執行率領至少4隊五百人翼騎兵,沿阿馬拉迪亞河上溯通過沃爾坎隘口,從側翼圍攻薩米澤傑圖薩的作戰計畫。
這位騎兵指揮官出色地完成了預定吸引敵人注意力的目的。按照狄奧的記載,他在一路的行軍過程中俘斬無數。德西巴盧斯的防禦鏈被徹底突破。我們從圖拉真記功柱刻繪的戰鬥場景上可以看到,輕裝上陣的摩爾騎兵沖入驚恐萬分的達西亞步兵陣中,用強勁的腕力向敵人投擲標槍,後者完全無力招架。
與此同時,圖拉真和另一大將拉比利烏斯·馬克西姆斯分別從鐵門關以西和奧爾特河谷上游的紅塔隘口以東向達契亞首都方向進軍。羅馬人大破顧此失彼的達西亞人,兩軍最終會合於距薩米澤傑圖薩僅20英里處的阿庫亞。德西巴盧斯被迫同意割地、讓羅馬駐軍,並淪為羅馬附庸。
喀爾巴阡山東南麓的長途奔襲是昆圖斯在整場戰爭中最出色的表現。儘管此後在第二次達西亞戰爭中他很可能依然奔波於戰場第一線,但唯有上述騎兵突襲行動被狄奧記載到史書里。
摩爾悍將首次單獨率部執行作戰任務就展現了他傑出的戰場調度和指揮能力。有賴於他的果敢突襲和審時度勢,羅馬幾路軍隊才能協調從東、南、西三個方向同時進攻達契亞首都附近的敵軍,讓後者四處受敵無力反抗,而沒有被德西巴盧斯的內線優勢各個擊破。此戰之後,昆圖斯因功得以擢升元老頭銜。這也是歷史上首位完全依靠軍功榮登元老的摩爾人。
橫掃東方戰場
對於昆圖斯而言,如果說達契亞戰爭僅僅使其在人才濟濟的羅馬高級軍官體系中脫穎而出,那么緊隨其後的帕提亞戰爭則完全成就了他的榮耀。正是在此次戰爭中,這位悍將達到了軍事生涯的巔峰。
和達契亞戰爭一樣,圖拉真以帕提亞國王奧斯洛斯未經羅馬同意擅自廢立亞美尼亞國王為理由,突然向後者發難。公元114年4月,羅馬皇帝率領大軍侵入亞美尼亞,不出一月就將奧斯洛斯所立僭王帕塔馬西里斯誘殺,幾乎兵不血刃控制了亞美尼亞西部。
羅馬人旋即兵分四路征伐尚未歸順的東部地區,昆圖斯所部即為其中之一。這位悍將在達西亞戰爭中的傑出戰功讓圖拉真深為讚許,以至於後者將四路中任務最難的一路交付給他。摩爾將軍奉命攻打亞美尼亞東部的兇悍山民——馬底人。
昆圖斯沒有辜負圖拉真的信任。雖然馬底人素以桀驁不馴、悍不畏死著稱,但摩爾悍將仍然輕鬆將他們擊敗,並奪取了掌握在蠻族手中、位於凡湖東南的戰略要地比特利隘口。
此外,我們從羅馬史學家歐特羅庇烏斯的記載推斷,很可能也是他征服了居住地在馬底人以西的卡杜伊尼人,毋庸置疑。以上戰鬥的勝利最終將羅馬人在亞美尼亞全境的統治穩固下來。而當公元115年作戰季到來後,昆圖斯又從亞美尼亞占領地南下侵入美索不達米亞。其兵鋒所至是如此聲威赫赫,以至於當面之敵無不望風而降。按照狄奧所述,戈狄尼、尼西比斯和辛加拉等美索不達米亞北部名城重鎮全部被他兵不血刃地占領。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昆圖斯所指揮的部隊已不局限於騎兵單元。一般認為圖拉真大致在兩次大戰之間,將其擢升為副將。因此昆圖斯麾下至少掌握著一個軍團。毫無疑問,以上事例證明這位將軍的指揮能力和戰略視野比之達西亞戰爭時期有了更進一步的提升。在羅馬皇帝眼中,他已足以勝任最高等級的軍團指揮官職位,否則圖拉真絕不可能把寶貴的軍團給予後者指揮。這一晉升也是昆圖斯在軍中影響力與日俱增的客觀反映。
真是靠著皇帝的知人善任,昆圖斯自然也忠心耿耿地輔佐其主成就輝煌。公元116年初,他率本部人馬渡過底格里斯河後攻入阿狄亞貝尼本土,占領
尼尼微、阿貝拉重要城市。此劇迫使負隅頑抗的國王美巴薩佩斯,逃往更東方的伊朗高原。
隨後,他親率主力沿河南下,直撲帕提亞首都泰西封,最終與從幼發拉底河南下的皇帝大軍會合於此。我們可以看到,昆圖斯在圖拉真南侵巴比倫尼亞的過程中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他在沿底格里斯河南下時於中下游附近地區留下一系列駐軍,從而得以保證了皇帝南征途中的側翼安全。毫不誇張的說,圖拉真之所以能在當年夏飲馬波斯灣、成就空前絕後的東方霸業,副將至少要占一半功勞。
鎮暴先鋒
帕提亞戰爭的後期,帕提亞人的反攻和後方猶太人的反叛突然,都讓前線的羅馬大軍深陷危局之中。此時,又是這位悍將臨危受命、充當了最重要的救火隊員的角色。
公元116年夏,昆圖斯帶領兩個軍團北返美索不達米亞鎮壓當地的猶太人叛亂,迅速收復了兩河中樞埃德薩和尼西比斯。緊接著,他又在被策反的帕提亞王子帕塔馬斯帕特斯支援下,迎戰組織帕提亞軍隊反攻的傑出將領薩納特魯西斯王子。昆圖斯酣暢淋漓地取得了對帕提亞人的一場大勝,羅馬歷史學家馬拉拉斯對此述稱:
大量帕提亞人被殺,而薩納特魯西斯本人也被俘虜,當他企圖逃跑時立即被當場處決。
圖拉真為了表彰心腹大將的輝煌勝利,允諾後者當選下一年的執政官。至此,昆圖斯的榮譽和威望臻於極盛,他在事實上已成為軍隊中除皇帝本人外的二號人物。
但隨著他聲譽日隆的同時,昆圖斯也成為其人生中最大政敵的眼中釘。敘利亞總督哈德良是圖拉真的表侄,也是後者的承繼皇位的羅馬五賢帝之一。此人雖然在歷史上素以賢德和親民著稱,但實則深諳一切黑暗宮廷鬥爭藝術。
古代傳記作家斯巴提亞努斯曾稱哈德良與圖拉真的妻子——時任皇后普洛提娜關係曖昧。他曾在後者的幫助下獲得敘利亞總督的職位和第二次當選執政官的殊榮。我們很難判斷兩人的關係是否屬實,但毫無疑問,在圖拉真統治末期,哈德良一定已經開始覬覦其表叔的帝座。因此忌憚其他任何與帝位繼承有聯繫的人選。不幸的是,昆圖斯正在其列。
遺憾的是,昆圖斯並未及時看清
哈德良的真實面目,這就導致了他日後的悲劇。公元117年初,他被任命為猶太行省的總督,負責鎮壓在圖拉真東征期間蔓延至當地的猶太叛亂(
基托斯戰爭)。這位新任總督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軍事才幹,不僅鎮壓了當地的叛軍,還將前來支援的埃及猶太反叛領袖盧庫亞斯擊潰斬殺。到該年盛夏時分,曾一度盛囂塵上的猶太叛亂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平息下去。
但此時圖拉真顯然已因病重而無法顧及到他的心腹。按照狄奧的記載,年老的皇帝將東方大軍的指揮權委託給哈德良,自己返回羅馬休養。
慘遭暗殺
果不其然,等到圖拉真在公元 117年8月上旬駕崩,哈德良立即著手打擊報復那些對其權勢造成威脅的潛在競爭者,昆圖斯首當其衝。
此時,新任朱狄亞總督尚未對治下之境實行戰後恢復政策,迫不及待的新皇帝就將其解職。不僅如此,他還以對方覬覦帝位的藉口剝奪了其摩爾騎兵指揮官的身份,將後者徹底趕出軍隊。僅僅因為畏懼昆圖斯在軍中的威望,哈德良才不敢像懲罰其他政敵那樣,公然採取未加審訊直接處決的殘酷方式對付他。
即使受到如此不公的對待,昆圖斯也並未對新帝有任何激進之舉。從古代傳記作者的筆下,我們得知他在遭解職後的應對策略是啟程返回自己的故鄉。然而,深諳腹黑之道的哈德良並不滿足於僅僅將對手解職驅逐。公元118年,就在昆圖斯返程的旅途路上,新帝默許前監護人也是禁衛軍長官阿提亞努斯,和元老院一起派人將其刺殺。事後,哈德良僅僅無關痛癢地向公眾發表了一番看似譴責後者行為的言論,以此撇清自身責任。
哈德良的短視行為很快就導致了嚴重後果。昆圖斯家族領導的巴庫亞特人向帝國發動了公開叛亂。雖然該叛亂被羅馬人所鎮壓,但此後這一族裔再不復圖拉真時期鼎力相助羅馬當局的和睦場面。他們時不時就與後者刀兵相向,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羅馬統治在北非徹底崩潰。
如同諸多武將最後的宿命,一代雄傑盧西烏斯.昆圖斯沒有倒在馬革裹屍的戰場上,卻死於陰暗的政治傾軋,不禁讓人唏噓。雖然缺乏史料記載,但我們完全可以想到,哈德良為了掩蓋自己的劣績,必然將昆圖斯等人的功勞抹去,有關後者的歷史印記只剩下幾本史籍中的寥寥數語。
即使如此,千載之後的人們仍可以通過這些隻言片語和圖拉真記功柱上的雕刻場景還原昆圖斯波瀾壯闊般的人生。這位對成就圖拉真霸業居功至偉的勇者,確實無愧於4世紀歷史學家阿米安的評價:他是一位立下無數豐功偉績的真正的古代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