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路村,這條古老的村莊,坐落於佛山城門頭古洛水外的曠野上。古時村前有一條泥路通往張槎堡圩崗牛圩,這條路既是買賣耕牛必經之路,又是附近各村牧童日夕牽牛放牧之路,走的牛多了,自然便成了貌似扶梯樣的牛梯路了,過往行人都稱這條路為牛路。牛路之泥濘難行,早已遠近聞名,後來黎姓先祖在此開村居住,於是因地制宜,取名牛路村。每當明月升空,古村外空曠寂寥,一輪孤月,照灑著寂靜的孤村,故在張槎堡有“牛路孤村夜月明”之稱。
牛路村內東、南、西方各有一座小山丘,村東的山丘上建有一簡陋的土地神社,故稱社邊崗,社邊崗上有古代名人的墓葬;村南的山丘,土名布梳,也有古代官員的墓葬,故稱山前崗;村西的土崗,因有一條清澈的小涌繞崗而過,故取名清灣崗,崗頂上建有一座用於防禦賊寇的五層碉樓,名為“見勝樓”。這三座山崗上都堆積著冶鐵的泥模,崗上冶鐵碎片俯拾皆是。明清時期,佛山鑄鐵舉世聞名,不但能鑄造鐵鑊、鐵鍋等日用品,還能鑄造土炮、火炮等殺傷性武器,這三座山丘見證了牛路村在鑄造史上曾經有過的輝煌。
牛路村東西南北方各有一道門通往村外,分別是北合坊的東門,陳家巷的南門,西安里的西門,東勝坊的北門;每道門都建有兩層高的門樓,門樓上都有槍眼。南門是村的正門,稱為村口,村口路外有兩個小土墩,左邊的叫珍珠墩,右邊的叫舂砍墩。
牛路村內建有黎氏大宗祠,可以說黎姓才是牛路村的開村始祖,霍姓、陳姓、黃姓不過是後來遷入的雜姓。據說牛路村霍氏太公遠樂原籍南海縣河宕莘崗村,莘崗霍姓是南海上元村霍氏的分支。遠樂公以販賣陶瓷維持生計,每天從石灣挑陶瓷到佛山賣,後來在牛路村落腳,並在那裡紮下了根。遠樂公生有四個兒子:茂卿、茂泰、茂容、茂全。隨著歲月的流逝,霍姓枝繁葉茂,子孫昌盛,而作為開村始祖的黎姓卻日漸式微,最後竟然連黎氏大宗祠也賤賣給霍姓,忍痛離開牛路村。霍姓在牛路村本來沒有祠堂,自從買下黎氏大宗祠換上霍氏宗祠的牌匾後才有了自己的祠堂。至於黎姓為何要賤賣祖祠出走他鄉,有說黎氏忍受不了霍姓欺凌的,有說黎姓惹下官非不得不亡命天涯的。前一種說法有點牽強,因為霍姓素有包容的傳統,在牛路村,無論先來的陳姓還是後到的黃姓、何姓,歷代都與霍姓和睦相處,不存在氏族、坊界紛爭;後一種說法似乎較為可信。原來,明正統14年間,南海縣人黃蕭養越獄起義,到處攻城掠寨,黃蕭養義軍失敗後,官府大肆緝拿、殺戮反賊,牛路村有黎姓壯丁七十餘人,涉嫌追隨黃蕭養的義軍攻打佛山等地,被官府拘捕並活埋於南海縣沙坑村,黎氏族人驚惶萬狀,惟恐株連九族,不得不賤賣家產,扶老攜幼亡命天涯。此事是否屬實,有待進一步考證。至於現在唯一的一戶黎姓,是黎氏大逃亡數十年後才從外地遷徙來的,此“黎”並非彼“黎”。
佛山霍氏宗族,明初就已經在祖廟一帶居住,在佛山鎮建有幾座霍氏宗祠,早期靠鑄鐵起家,非但經濟基礎雄厚,還掌控了佛山“廟議”的話語權,是佛山的望族。北帝巡遊,是佛山鄉坤、耆老通過“廟議”,規定由牛路村霍姓專門負責操辦祭祀活動的\。每年三月初一日,牛路村霍姓村民來祖廟把北帝行宮抬至牛路村,供奉於霍氏宗祠內,給神象更衣後,村內居民進香參神。並在宗祠前建醮、燒爆,演神功戲賀神誕。初三日上午,再由專責的牛路村人抬著北帝行宮出祠在鎮內巡遊。北帝巡遊時是坐在神輿中進行的,神輿也就是北帝乘坐的轎子,牛路村霍姓可謂是北帝的御用轎夫和御林軍,這項差事,彰顯了佛山霍族的威風,由此可見當時佛山霍氏宗族勢力之強大和地位之顯赫。清朝初期,北帝巡遊一度停頓,霍氏在佛山的勢力也漸漸削弱,自此,牛路村霍姓不再享有北帝御用轎夫和御林軍的特權,特別是歸屬南海縣張槎堡管轄後,再也不能參與佛山北帝巡遊神誕活動,唯有把每年二月初六日定為接二帝日。接二帝那天,從祖廟把二帝行宮抬至牛路村,供奉於霍氏宗祠內,依舊給神象更衣,讓村內各姓焚香參拜,依舊建醮、燒爆,依舊演神功戲賀神誕,直至初八上午才把二帝行宮按來時路逕送回祖廟。每年二月初六日,上元、莘崗等村的霍氏同宗兄弟,高舉“太原上元霍”和“太原莘崗霍”的頭牌以及彩旗幡傘,抬著燒豬,敲鑼打鼓,舞著醒獅前來慶賀;歷代好友南房盧氏也高舉著“范陽南房盧”的頭牌,挑著果籃,揮舞彩旗前來助興。
這天,牛路村里里外外呈現出一派歡樂祥和景象。二月初六接二帝這個神誕慶典,一直沿襲至49年佛山解放。
黎姓落敗以後,霍姓躍居牛路村姓氏之首,雖然耕地有所增加,但村民並沒有因此而富足起來。牛路村之所以貧窮,是因為連綿水患以致歉收所造成,但是在明清年代,厚重的廟宇文化和宗族文化主宰著他們的靈魂,他們改變命運的唯一法寶就是祈盼上蒼恩賜,祈望神靈庇佑,祈求祖宗庇蔭。因此,他們先後建造了茂卿、茂全、茂泰、茂容、盛全、裔流等霍公祠,建造了天后宮、國公廟、柳母廟等廟宇,每逢神誕、祭祀之日,村民必備三牲五鼎向神明、宗祖頂禮膜拜。清光緒十二年,有法國天主教神甫欲在牛路村購地重建被毀的彩陽堂以吸引信徒,經村內耆老商議,鐵定將社邊崗賣給天主教建造聖堂,並醞釀將牛路村更名為聖堂鄉,其動因是企求得到洋菩薩的眷顧,希望牛路村從此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後因遭祖廟附近居民非議以及南海縣衙出面阻止,以致此事胎死腹中。
耕地十年九澇,作物經常歉收,建造“聖堂”又功敗垂成,所有的不吉,村民都歸咎於村內風水,於是請來堪輿先生堪察了村內村外,堪輿先生的結論是:牛路村屬虎地,村口為虎口,村口前邊的珍珠墩和舂砍墩為虎眼,村南的陳家巷為虎頸,村東的大塘為虎肚,北合坊、西安里、聚源里和對面的無名巷為虎爪,東勝坊為虎尾;村前的田地是牛地,牛在田野上耕作,而老虎卻在後面張開血盆大口,斷定牛路村文無進士,武無元帥,田無十頃,銀無百兩。如何化解?一是把大塘分隔為前小後大的兩個魚塘,並在前塘底用模泥填成一把大鎖模樣,把老虎鎖住;二是把村的正門從陳家巷遷至南便街。牛路村民對建造“聖堂”一直情有獨鐘,民國二十二年,位於南便街的兩層新門樓正式落成,“聖堂鄉”三個綠色陰文大字鐫刻在一塊花崗石上,鑲嵌在村門上方,村門兩旁的花崗石夾牆上鐫刻著一副陰文楹聯,上聯:聖域巍峨坤承兌澤,下聯:堂威赫顯乾宇軒昂。村口正對著前方的珍珠墩,村前那條牛梯路也早已由佛山鎮的善長仁翁出資鋪上石板路,遠遠望去,聖堂鄉極其雄偉壯觀。
自此,村民對“聖堂”二字恩愛有加,而對“牛路”二字卻諱莫如深,但凡有路人詢問牛路村在何地時,村民都會遙指他方,絕不承認聖堂鄉即以前牛路村的事實。外村牧童知嘵聖堂鄉“只認聖堂不識牛路”的忌諱,故意當著聖堂牧童之面唱戲謔聖堂鄉人的牧歌:“賣窮賣窮,賣給牛路公,牛路公窮我唔窮”。導致牧童互相鬥毆,最後釀成兩村械鬥,據說聖堂鄉為此曾發生過在清灣崗的見勝樓上用土炮轟擊東便村龐族事件。至於為何聖堂不認牛路,也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說“牛路”與“牛佬”諧音,“牛路”一詞含有蔑視成分,因此聖堂鄉人.對“牛路”二字既厭惡.又反感;一說黎族才是牛路村的先祖,霍姓祠堂也是黎姓所建造,霍姓在牛路村是客家占地主行為,霍姓深怕黎姓後人回來尋根問祖,因此才對“牛路”二字諱莫如深。究竟誰是誰非,誰的說法更合符邏輯?還是留給歷史學家們去研究考證吧!
“閒雲潭影日悠悠, 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 檻外長江空自流。”現在的聖堂鄉已融入城市,四周被高樓大廈所掩蓋,成為名副其實的城中村。社邊崗、山前崗、清灣崗早已移為平地並建了房屋;村內的魚塘也填平建了倉庫;所有廟宇、宗祠以及村道門樓在58至61年間被聖堂鄉的不肖子孫盡數毀滅,唯獨由黎姓興建而換了霍姓牌匾的祠堂還顫危危地立在村子中央,似乎在訴說歷史的不公。二月初六也不接二帝了,定為鄉慶日,鄉慶日那天依舊敲鑼打鼓舞獅,零亂的鼓點,沙啞的銅鑼,有氣無力的睡獅,預示著聖堂鄉即將終結,因為舊城改造之風正在吹向所有的城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