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淒涼犯⑴
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⑵一片離索⑶。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⑷吹角。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似當時、將軍部曲⑸,迤邐度沙漠⑹。
追念西湖上,小舫⑺攜歌,晚花行樂。舊遊在否?想如今、翠凋紅落⑻。漫寫羊裙⑼,等新雁來時系著。怕匆匆、不肯寄與誤後約⑽。
注釋譯文
作品注釋
⑴淒涼犯, 詞牌名,姜夔自製曲,有樂譜傳世,仙呂調犯雙調。又名《瑞鶴仙影》。雙片九十三字,
仄韻。
⑵邊城:南宋之淮北已被金占領,為敵境,此淮南則被視為邊境。
⑶離索:破敗蕭索。
⑷戍樓:古代城牆上專用於警戒的建築。
⑸部曲:古代軍隊編制單位。此處泛指部隊。
⑹迤邐(yǐ lǐ):連綿不斷的樣子。
⑺舫(fǎng):船艇。
⑻翠凋紅落:綠葉凋殘,紅花飄落。暗示時節已至秋天。
⑼羊裙:南朝宋人羊欣。比處代指贈予摯友的書信。
⑽後約:日後相聚的期約。
作品譯文
當秋風從種滿楊柳的街巷刮起來時,這個邊境的城市就愈加顯出一片荒涼蕭索的景象。我仿佛聽見馬匹嘶叫著逐漸遠去,它載著旅人要到什麼地方去呢,已經是傍晚時分,戍樓上正吹響嗚嗚的號角。我的心情惡劣極了,更何況眼前一片寒煙衰草,慘澹淒涼,就好像當年一位將軍率領軍隊,在沙漠上曲折行進的情景。
我於是深深地追憶起,在汴京西湖上,攜帶著歌伶乘坐船艇,在傍晚的花叢中遊樂的美好時光當時一起遊玩的朋友們還在不在呢,我可以想像那裡也到了翠葉凋殘,紅花落盡的秋天了。我用一幅衣裙把此刻的心情隨意題寫下來,等到春天雁兒飛過時就系在它們身上。只怕它們行色匆匆,不肯替我寄去,結果耽誤了日後的約會。
創作背景
本詞約作於光宗紹熙元年(1190),其時作者正客居合肥,目睹秋日邊城的離索景色—淮南地區成為邊防前線。作為該地重鎮的合肥,也失去了昔日的繁華,變得異常蕭條冷落。姜夔心生感慨寫下了這首詞。
作品賞析
文學賞析
這首詞上片描寫淮南邊城合肥的荒涼蕭索景象,下片在對昔日遊冶生活的懷念中隱隱透露出一種“黍離”之悲。無限感慨,都在虛處。
上片描寫邊城合肥的蕭條景象和自己觸景而生的悽苦情懷。南宋時,淮南已是極邊,作為邊城重鎮的合肥,由於經常遭受兵災,已經失去了昔日的繁華。發端兩句,概括寫出合肥城的荒涼冷落。“合肥巷陌皆種柳”,詞人將“綠楊巷陌”置於“秋風”“邊城”的廣闊背景中,以楊柳的依依多情反襯秋日邊城的蕭瑟無情。就更容易突現那“一片離索”。宋朝王之道《出合肥北門二首》描繪南宋初年合肥附近的殘破景象是“斷垣甃石新修壘,折戟埋沙舊戰場。闤闠凋零煨燼里,春風生草沒牛羊”。“一片離索”全屬寫實。然而,這兩句還只是粗線條的勾勒,猶如一幅大型油畫,人們首先看到的是畫面的總體輪廓:蕭索的邊城街巷中,一片楊柳在秋風中裊舞;及至近處觀察,讀者仿佛進入了具體的畫境,見到軍馬嘶鳴,行人匆匆,戍樓孤聳寒角悲吹。“馬嘶”、“吹角”訴諸聽覺,旅人、“戍樓”訴諸視覺;這些意象,或處於運動之中,或呈現為靜態,在蕭瑟的秋風中交織成一幅畫面,調動起讀者各種不同的感官,使之充分感受到邊城遭受兵燹那種特有的淒涼氣氛。接著,作者拋開對客觀景物的描繪,將自己此時的心情用“情懷正惡”四字,溝通了與讀者的聯繫,隨即又在上述這幅畫面上抹上“衰草寒煙”的濃重一筆,再著一“更”字,寓情思於景語中,於是,畫面便在景情交融的高度上融為一體了。至此意猶未盡,歇拍二句再反實入虛,藉助帶有某種特殊格調的比喻,傳寫自己身臨其境時的感覺:行經這座曾經繁華一時的名城,就好像當年隨將軍出塞的士兵,在荒無人跡的沙漠上艱難地跋涉,所感受到的是四處蕭條,一片荒涼,讓人難以忍受的無邊無際的寂寞孤獨。部曲,此泛指軍隊。迤邐,曲折連綿貌。這個比喻,為暗淡的畫面注入了一定的時代特色,它啟發當時的讀者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靖康之變以來的種種往事,不禁興起沉深的家國之恨,身世之愁。因而,這句比喻性聯想所觸發的滄桑之感,也就進一步深化和升華了畫面的意境。
下片換頭由“追念”二字引入回憶,思緒折轉到過去,帶起整個下片。碧水紅荷,畫船笙歌,往日西湖遊樂的美好生活,令作者難以忘懷。淳熙十四、五年間,姜夔曾客居杭州,他在當時所寫的一首《念奴嬌》詞中,曾以清新俊逸的筆調,傾吐過對於西湖荷花的深情:“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此時,肅殺的秋風已把南浦變成一片蕭索,西湖荷花那幽幽的冷香可能也隨著“水佩風裳”的凋零而消逝了吧?“舊遊在否”一句設問,將詞意稍稍振起,調節一下敘述的節奏。“想如今”句以揣測的語氣寫對西湖荷花的凋落的想像。前一句寫人,後一句詠荷,而於詠荷中也暗寓著撫今追昔、人事已非的滄桑感。這兩句與換頭三句所描繪的畫面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在時間上則是一個過渡,即由追念轉到今天。如果說換頭三句是通過對西湖的優美風光及遊樂生活的描繪,反襯了淮南合肥的冷落,則此二句對於西湖蕭條秋景的描寫,乃是由於作者置身於淮南的現實環境,受到周圍景物的觸發,因“情懷正惡”而對西湖景物進行聯想的結果,時空的穿插在這裡得到了和諧的統一。作者愈是感到眼前環境的淒涼黯淡,對西湖舊遊的懷念之情就愈加強烈。於是,以下幾句,作者索性放筆直抒這種不能自己的感情。“漫寫羊裙”,用王獻之書羊欣白練裙的故事。《南史·羊欣傳》載,南朝宋人羊欣,年少時即工於書法,很受王獻之的鐘愛。羊欣夏天穿新絹裙(古代男子也著裙)晝寢,王獻之在他的新裙上揮筆題字,羊欣看到王獻之的墨跡,把裙子珍藏起來。這裡“羊裙”代指準備贈與伊人的字幅墨跡。作者想像著:要把表達他此刻心情的信箋繫到雁足上,讓他捎給心愛的情人。寫到此處作者猶覺意思未盡,但是,姜夔卻把鴻雁傳書這個人們熟悉知的故事再翻進一層:只怕大雁行色匆匆,不肯替我帶信,因而耽誤了日後相見的約會。所以,“羊裙”只是空寫,懷友之情也就始終無法開解,這就使讀者對詞人的寂寞處境和悲傷情懷更加同情。
這也是姜夔的一首自度曲。序中所說的“犯”調,就是使宮調相犯以增加樂曲的變化,類似西樂的轉調。所謂“住字”,即“殺聲”,指一曲中結尾之音。《淒涼犯》這個詞調,是仙呂調犯商調,兩調住字相同,所以可以相犯。關於它的聲情,正像龍榆生所說:“在整個上片中沒有一個平收的句子,把噴薄的語氣,運用逼側短促的入聲韻盡情發泄。後片雖然用了兩個平收的句子,把緊促的情感調節一下;到結尾再用一連七仄的拗句,顯示生硬峭拔的情調。”(《詞曲概論》)姜夔在行都(杭州)令國工吹奏此曲,謂“其韻極美”。曲調與詞情契合,聲情並茂具有一種獨特的音樂美,體現了姜夔高度的音樂修養。
名家評論
周濟《宋四家詞選》云:敷衍處(《淒涼犯》“追念西湖上”半闋),支處(《湘月》“舊家樂事誰省”),復處(《一萼紅》“翠藤共閒穿徑竹”、“記曾共西樓雅集”),不可不知。
鄧廷楨《雙硯齋詞話》云:白石來往江淮,緣情觸緒,百端交集,托意哀絲。故舞席歌場,時有擊碎唾壺之意。如……《淒涼犯》之“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吹角。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似當時、將軍部曲,迤邐度沙漠。”……則周京離黍之感也。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云:詞在合肥秋夕作。上闋汴路回看,慨收京之無望;下闋臨安南望,嘆俊賞之難追。合肥本屬江淮腹地,以其時南北分疆,其地遂為防秋邊徼,故“邊城”、“吹角”等句,宛如塞上也。度漠雄師,徒勞追念,則南朝之不振可知,下闋憶當時小舫清歌之樂,換客中西風哂角之悲,情懷更劣矣。
夏承燾、
吳無聞《姜白石詞校注》云:此詞上片寫淮水前線被兵後的荒涼景況,有如李華的《弔古戰場文》。王之道《相山集》有《出合肥北門二首》之一云:“斷垣甏石新修壘,折戟埋沙舊戰場。閿闃凋零煨燼里,春風生草沒牛羊。”又《齊東野語》卷五謂自合肥渡壽州抵蒙城一帶,“沿途茂林長草,白骨相望,虻蠅撲面,杏無人蹤”。可見南宋百餘年間淮河流域的慘狀。下片回憶西湖,則笙歌畫船,上下嬉恬,一片昇平景象。上片與下片,不僅形成鮮明的對照,抑且寓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諷刺意味在內。
作者簡介
姜夔(1155~1221)南宋詞人,音樂家。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江西鄱陽)人。在他所處的時代,南宋王朝和金朝南北對峙,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都十分尖銳複雜。戰爭的災難和人民的痛苦使姜夔感到痛心,但他由於幕僚清客生涯的局限,雖然為此也發出或流露過激昂的呼聲,而淒涼的心情卻表現在一生的大部分文學和音樂創作里。慶元中,曾上書乞正太常雅樂。一生布衣,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為生。他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密。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有《
白石道人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