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浮雲賦∕楊威
俯江川兮膠葛,伏坤儀以騰湧「1」;仰浮雲兮翩綿,麗玄昊而幻形「2」。雖在象而殊異,載探源而同宗「3」。若其含皎皎之玉質,敷皓皓之瓊姿「4」。內外瑩徹,輝宇呈奇「5」。恍蟾魄之燭宵空,似蚌珠之耀合浦「6」。邈千仞以危懸,絕纖塵而莫附「7」。若逸士之卓立,違俗氛而抱素「8」。夫其守靜以止,乘風而逝「9」。既委運以飄泛,亦隨時而顯晦「10」。伊無意以脫累,任推移而無滯「11」。持卷舒之嘉則,得達人之懿軌「12」。
若其靉靆以勃興,駘蕩而延曼「13」。既沉沉以覆海,亦靄靄而戴山「14」。下礙目以掩地,上隱曜而蔽天「15」。譬僻邪之侍側,弄諂偽以昧君「16」。而翹彥之幽滯,望紫宸而莫臻「17」。雄圖未遂,武穆遺恨於風波「18」;壯節空負,靈均沈骸於汨羅「19」。太白之詠鳳台,賈生之賦湘流「20」,並感郁於心臆,俱屈抑於胸府「21」。莫不遭嫉以見猜,因毀而蒙辱「22」。是以貞正睹之以摧愴,良能睇之而軫憂「23」。
爾其朝興南浦,夕泊東山「24」。違故澤以永游,踐遐路而尋遠「25」。降廣衍之平皋,歷江湄之曠原「26」。登嵯峨之危岑,竄霄極之長巒「27」。托丹崖而欲止,縈珠樹而還亂「28」。乍瑩楚天之表,忽明越溪之前「29」。逐沖飆以飄搖,騰輕軀而流轉「30」。意須臾而靡寧,魂一日而九遷「31」。形若漂萍,身同流梗「32」。居兮罔定其跡,尋之莫度其蹤「33」。其處若寄,其生若浮,擬遊子之行止,動羈臣之悲緒「34」。
若其生滅因於陰陽,盈虛委乎風雨「35」。石燕飛以密結,銅烏振而分舉「36」。作沃霖以俱下,逢亢陽而潛匿「37」。時成象以示潔,或沒空而藏輝「38」。乍明乍消,安有常規「39」?倏聚忽散,不為恆態「40」。雖在高而無據,故為物而易毀「41」。若彼煊赫之榮,不實以醇德「42」;類此飄忽之質,但托乎虛豁「43」。則有晨服朱紫,暮衣素褐「44」。屋滿金玉,一朝放失「45」。是以至人忘名,高士避位「46」,莫不守道以安身,修德而養志「47」。
注釋
【注釋】
【1】 江川:江河,河流。《晉書·孫綽傳》:“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將頓仆道塗,飄溺江川。”膠葛:交錯紛亂貌。《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紛湛湛其差錯兮,雜遝膠葛以方馳。”坤儀:大地。劉琨《答盧諶》:“乾象棟傾,坤儀舟覆。”騰湧:謂水波翻滾急流。王延壽《魯靈光殿賦》:“玄醴騰湧於陰溝,甘露被宇而下臻。”
【2】 翩綿:飄忽連綿貌。李白《愁陽春賦》:“縹緲兮翩綿,見遊絲之縈煙。”麗:附著。《易·離》:“日月麗乎天,百穀草木麗乎地。”玄昊:上天,蒼天。葛洪《抱朴子·廣譬》:“是以惠和暢於九區,則七曜得於玄昊。”幻形:幻化形狀。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上》:“墨氏摩頂放踵,乃神仙家往往引之,至幻形易貌之術,亦率假其名號。”
【3】 象:形狀。《書·說命上》:“乃審厥象。”孔傳:“審所夢之人,刻其形象。”殊異:不相同。葉適《李仲墓志銘》:“則別為聚區,風氣言語殊異。”探源:尋求源頭,探求本源。趙翼《甌北詩話·杜少陵詩》:“蓋其探源溯流,自《風》《騷》以及漢、魏、六朝諸才人,無不悉其才力而默相比較。”
【4】 皎皎:潔白貌。《詩·小雅·白駒》:“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玉質:如玉般的美質。皓皓:潔白貌。《詩·唐風·揚之水》:“白石皓皓。”瓊姿:指潔白的容姿。
【5】 瑩徹:瑩潔明徹。賈餗《太阿如秋水賦》:“氣晶瑩而不息,質瑩徹而難比。”輝宇:輝耀天宇。呈奇:顯示瑰奇。黃滔《省試一一吹竽》:“凡音皆竄跡,至藝始呈奇。”
【6】 蟾魄:月亮的別稱。元稹《紀懷贈李戶曹》:“華表當蟾魄,高樓掛玉繩。”宵空:猶夜空。蚌珠:蚌所產之珍珠。徐衷《南方草物狀》:“蚌珠長三寸半。”合浦:古郡名。漢置,郡治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合浦縣東北,縣東南有珍珠城,又名白龍城,以產珍珠著名。葛洪《抱朴子·祛惑》:“凡探明珠,不於合浦之淵,不得驪龍之夜光也;采美玉,不於荊山之岫,不得連城之尺璧也。”這裡指合浦之淵。
【7】 千仞:形容極高。桓寬《
鹽鐵論·刑德》:“千仞之高,人不輕凌。”危懸:高懸。庾信《終南山義谷銘》:“桂月危懸,風泉虛韻。”纖塵:微塵。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8】 逸士:節行高逸之士,隱逸者。《
後漢書·逸民傳·高鳳傳論》:“先大夫宣侯嘗以講道余隙,寓乎逸士之篇。”卓立:謂卓然獨立。俗氛:指塵俗之氣。惠洪《
冷齋夜話·滿城風雨近重陽》:“秋來景物,件件是佳句,恨為俗氛所蔽翳。”抱素:保持淳樸的本質。《
漢書·禮樂志》:“易亂除邪,革正異俗,兆民反本,抱素懷樸。”
【9】 守靜:保持清靜。《後漢書·羊續傳》:“幽居守靜。”乘風:駕著風,憑藉風力。《
列子·黃帝》:“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高子,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
【10】 委運:隨順自然,聽憑天命。孫枝蔚《雜詩》:“委運復何難,所惜父母身。”飄泛:猶飄浮。李中《舟次彭澤》:“飄泛經彭澤,扁舟思莫窮。”隨時:順應時勢。《易·隨》:“隨時之義大矣哉。”顯晦:本義指明與暗。這裡指出與藏,隱與現。
【11】 無意:泯滅意慮。《
列子·仲尼》:“夫無意則心同。”脫累:脫去羈累。推移:變化,移動。《
後漢書·楊震傳》:“而五星以之推移,陰陽為其變度。”無滯:沒有障礙。戎昱《送僧法和》:“達士心無滯,他鄉總是家。”
【12】 卷舒:隱顯。劉祁《歸潛堂記》:“蓋君子之道以時卷舒,得其時不進為固,失其時而強進為狂。”嘉則:良好的準則。王粲《贈士孫文始》:“慎爾所主,率由嘉則。”達人:通達事理的人。葛洪《抱朴子·行品》:“順通塞而一情,任性命而不滯者,達人也。”懿軌:美好的軌則。
【13】 靉靆:雲盛貌。卞思義《溪山春雨圖》:“雲林靉靆春日低,小橋流水行人稀。”勃興:謂勃然興起。駘蕩:舒緩起伏,蕩漾。孔尚任《
桃花扇·餘韻》:“駘蕩柳綿沾客鬢,叮嚀鶯色惱人腸。”延曼:綿延伸展。
【14】 沉沉:濃盛貌。靄靄:濃密貌。陶潛《停雲》:“靄靄停雲。”
【15】 礙目:蔽眼,遮住視線。康駢《廣謫仙怨》:“晴山礙目橫天,綠迭君王馬前。”隱曜:指隱藏日光。
【16】 僻邪:指奸邪不正的人。賈誼《
新書·先醒》:“乃退僻邪而進忠正。”侍側:陪侍左右。《楚辭·九嘆·思古》:“操繩墨而放棄兮,傾容幸而侍側。”諂偽:諂媚詐偽。《
後漢書·李固傳》:“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昧君:欺昧君主。
【17】 翹彥:才智出眾的人。《
晉書·涼武昭王李玄盛傳》:“采殊才於岩陸,拔翹彥於無際。”幽滯:隱淪而不用於世。《
後漢書·董卓傳》:“幽滯之士,多所顯拔。”紫宸:借指帝王。《
晉書·后妃傳序》:“若乃作配皇極,齊體紫宸。”
【18】 雄圖:遠大的抱負,宏偉的謀略。朱熹《次知府府判二丈韻》:“雄圖渺未闌。”未遂:指沒有實現。武穆:岳飛的諡號。風波:指風波亭。岳飛遇害處。
【19】 壯節:壯烈的節操。《
三國志·魏志·呂布臧洪傳論》:“陳登、臧洪並有雄心壯節。”靈均:屈原,字靈均。沈骸:猶沉身。指投水而死。劉孝標《辯命論》:“伍員浮屍於江流,三閭沈骸於湘渚。”
【20】 鳳台:指金陵鳳凰台。李白曾作《登金陵鳳凰台》,中有“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之句。賈生:指賈誼。賈誼曾被貶為長沙王太傅,及渡湘水,為《吊屈原賦》以吊屈原。湘流:指湘水。
【21】 感郁:感傷抑鬱。《
新唐書·柳宗元傳》:“因自放山澤間,其堙厄感郁,一寓諸文。”心臆:猶心胸。徐照《蝗飛高》:“蝗乎若有知,飛入妾心臆。”屈抑:枉屈,壓抑。《
明史·伍文定傳》:“曾未見有鳴其不平,伸其屈抑者。”胸府:猶胸懷,心胸。《
晉書·列女傳·王凝之妻謝氏》:“親從凋亡,始遇此士,聽其所問,殊開人胸府。”
【22】 嫉:妒忌。《離騷》:“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見猜:被猜疑。毀:誹謗。《國策·齊策三》:“夏侯章每言,未嘗不毀孟嘗君也。”蒙辱:遭受侮辱。
【23】 貞正:指堅貞端方之人。皇甫枚《三水小牘·綠翹》:“反以沉猜,厚誣貞正。”摧愴:悲傷。《
三國志·吳志·孫皎傳》:“臨書摧愴,心悲淚下。”良能:指賢良而有才能之人。《後漢書·循吏傳序》:“亦一時之良能也。”軫憂:憂傷悲痛。楊維楨《承露盤賦》:“富民軫憂。”
【24】 泊:停留。陳子昂《古意題徐令壁》:“聞君太平世,棲泊靈台側。”
【25】 遐路:遠路,長途。皎然《奉送袁高使君詔征赴行在效曹劉體》:“遐路渺天末,繁笳思河邊。”
【26】 廣衍:寬廣低平。顧炎武《北嶽辨》:“是亦必於大山之陽,平易廣衍之地。”平皋:水邊平展之地。江淹《自序》:“青春爰謝,則接武平皋;素秋澄景,則獨酌虛室。”江湄:江岸。劉向《
列仙傳·江妃贊》:“靈妃艷逸,時見江湄。”曠原:廣闊的原野。杜甫《奉同郭給事湯東靈湫作》:“曠原延冥搜。”
【27】 嵯峨:高峻貌。梁辰魚《浣紗記·投吳》:“寶殿嵯峨對紫宸。”危岑:高峻的山峰。王勃《九成宮東台山池賦》:“爾其危岑漏景,曲渚留寒。”霄極:高空。范仲淹《天驥呈才賦》:“是何降靈霄極,薦夢中國。”長巒:連綿不斷的山巒。陸機《苦寒行》:“凝冰結重澗,積雪被長巒。”
【28】 丹崖:綺麗的岩壁。劉基《徐資深華山圖》:“華岳插天七千丈,丹崖翠壁開仙掌。”珠樹:樹的美稱。何景明《畫鶴賦》:“聞玉笛之我招,繞珠樹而相倚。”
【29】 楚天:楚地的天空。杜甫《暮春》:“楚天不斷四時雨,巫峽常吹萬里風。”越溪:越地的溪流。
【30】 沖飆:急風。王勃《彭州九隴縣龍懷寺碑》:“沖飆盪岳,寧移忍地之靈;烈火焚山,不撓堅林之色。”飄搖:飄蕩,飛揚。劉基《
郁離子·九難》:“於是乎翠蓋飄搖。”流轉:流動轉徙。
【31】 須臾:片刻,謂極短的時間。《
荀子·勸學》:“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九遷:多次遷徙。形容驚擾不安。顧況《寄上兵部韓侍郎奉呈李戶部盧刑部杜三侍郎》:“新地逢三宥,營魂空九遷。”
【32】 漂萍:漂流不定的浮萍。李群玉《將之吳越留別坐中文酒諸侶》:“明朝即漂萍,離恨無由宣。”流梗:飄浮在水面上的桃梗。《
北齊書·文苑傳·顏之推》:“嗟飛蓬之日永,恨流梗之無還。”
【33】 度:推測。《詩·小雅·巧言》:“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34】 遊子:離家遠遊的人。楊士奇《漢江夜泛》:“時遷物屢變,遊子殊未還。”行止:行蹤。杜甫《奉送王信州崟北歸》:“別離同雨散,行止各雲浮。”羈臣:羈旅流竄之臣。黃庭堅《聽宋宗儒摘阮歌》:“楚國羈臣放十年,漢宮佳人嫁千里。”悲緒:悲傷的心情。謝靈運《長歌行》:“覽物起悲緒,顧己識憂端。”
【35】 陰陽:指寒暑、冷暖、陰晴等天氣。盈虛:盈滿或虛空。劉劭《
人物誌·材理》:“若夫天地氣化,盈虛損益,道之理也。”
【36】 石燕:似燕之石。酈道元《
水經注·湘水》:“湘水東南流逕石燕山東,其山有石,紺而狀燕,因以名山。其石或大或小,若母子焉。及其雷風相薄,則石燕群飛,頡頏如真燕矣。”密結:密集聚結。銅烏:銅製的烏形測風儀器。亦稱相風烏。《
三輔黃圖·台榭》:“有相風銅烏,遇風乃動。”分舉:猶分飛。
【37】 沃霖:滋潤乾旱的大雨。梅堯臣《次韻和馬都官苦熱》:“赤地有焦土,烈野無沃霖。”亢陽:盛極之陽氣。《
明史·陸樹德傳》:“仲夏亢陽月,宜益慎起居。”潛匿:潛藏隱匿。傅玄《喜霽賦》:“悅氛電之潛匿兮,樂天鑒之孔明。”
【38】 成象:形成物象。《易·繫辭上》:“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39】 常規:固定不變的規則。
【40】 恆態:經久不變的姿態。
【41】 據:憑依,依靠。《詩·邶風·柏舟》:“亦有兄弟,不可以據。”
【42】 煊赫:形容權勢、地位等顯著。醇德:厚德。蔡邕《陳太丘碑文》:“含光醇德,為士作程。”
【43】 飄忽:變化不定。虛豁:猶虛空。庾信《道士步虛詞》:“有象猶虛豁,忘形本自然。”
【44】 朱紫:謂紅色、紫色官服。古代高級官員服飾。白居易《偶吟》:“久寄形於朱紫內,漸抽身入蕙荷中。”素褐:本色的粗麻布短衣。古時為貧賤者所穿。
【45】 金玉:黃金與珠玉。珍寶的通稱。《
左傳·襄公五年》:“無藏金玉,無重器備。”一朝:猶一旦。謂非常短的時間。放失:散失,消散。
【46】 至人:舊謂道德修養極高的人。《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至人遺物兮,獨與道俱。”忘名:不慕聲譽。顏之推《
顏氏家訓·名實》:“上士忘名。”高士:志行高潔之士。《
後漢書·列女傳序》:“高士弘清淳之風,貞女亮明白之節。”避位:謂逃避名位而不居。
【47】 守道:堅守道德。顏之推《
顏氏家訓·省事》:“君子當守道崇德。”安身:立身。《
北史·隱逸傳·徐則》:“檢行安身。”修德:修養德行。葉盛《水東日記·楊文貞公遺囑》:“須力學修德。”養志:指培養、保持不慕榮利的志向。《
莊子·讓王》:“故養志者忘形。”
作者簡介
楊威,當代古文名家,字逸驎,號山澤故人,1985年生,安徽
碭山人,
中國礦業大學畢業。作品涉及序、賦、論、記、傳、墓志銘等多種古代文體,出版有個人古文作品集《紹熙古澤》。2011年,作品《松江賦》在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政府、解放日報報業集團、東方網聯合舉辦的《松江賦》全國徵文比賽中,從來自22個省、市、自治區的159篇作品中勝出,榮獲最高獎;同年,作品《長治賦》在長治市委宣傳部、長治市文聯聯合舉辦的《長治賦》全國徵文比賽中,從來自15個省、市、自治區的60篇作品中勝出,榮獲最高獎。
楊威以“紹前修之遺軌”為創作宗旨,以“振百代之墜緒”為畢生追求,為文“崇駢儷之靈裁,重詞句之雕析,章法謹嚴,辭藻贍麗,襲屈馬之餘風,播八代之流韻”,被譽為“一時之健筆,復古之表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