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蔚,男,漢族,重慶巴南區木洞鎮埡口街出生。大學文化,中學高級教師。中國民族文化促進會會員、渝黔作家協會理事、重慶“作協”“劇協”“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重慶市京劇愛好者協會理事、南開校友會理事。林永蔚生於書香世家,其父林顯模1951年任四川儀隴縣郵電局長,後被整肅返鄉。永蔚旋寄養至小姑克莊家,由姑父周生祥(周欽岳嫡侄)供其就讀於重慶南開中學。1960年先生作詩刺饑饉而獲罪,除學籍後下放務農,其間屢遭囹圄仍不輟於學。永蔚耿介忠直,博學多才,然一生坎坷,不得其志。1979回城任教後多有著述,桃李竟芳。2004--2007年間任《今日巴南》報副刊主編 ,有<屬金詩賦集><芳子文選>和京劇<仙女泉鄉>等著作,另有各類文章數百餘篇散見於<中國京劇><中外詩歌研究><銀河系><重慶文藝>等刊物,亦收錄於多類文集。
基本介紹
- 中文名:林永蔚
- 國籍:中國
- 民族:漢族
- 出生地:重慶巴南區木洞鎮埡口街
未酬壯志爭夕陽,重遊“儀隴縣”舊城兼祭父母亡靈,
未酬壯志爭夕陽
——漫議巴南作家林永蔚及其作品
振 鑫
2004年3月,東風送暖,桃花吐艷,在巴南花溪河畔召開了一位領導同志的作品研討會。會後,我讀到了《勤奮 忠誠 與時俱進》這篇署名林永蔚的文藝評論。這篇文章立論新穎、論述慎密,旁徵博引,很見功力。我讀後很佩服作者的學識,幾經詢問結果才知道,這位林先生原來就是《今日巴南》報新聘來的編輯。後來,在巴南作協的一次會議上,我終於結識了這位文友。
永蔚先生高高的個頭,豁達大度,樂觀風趣,平易近人,不拘細節,是個很耿直、很好貼近的爽快人。在交往中得知,他出身在巴南木洞一個世代簪纓的書香門第,父親曾是朱德故鄉儀隴縣解放後新郵電局的第一任局長,五十年代末繫於冤案,當後來平反時,林父早已被迫害至死。上世紀六十年代,還在“重慶南開中學”讀高中的林永蔚,因為寫了首詩說農民飢餓,結果也招到批判,從此他也您來一蹶不振,釀就了悲劇人生。
永蔚先生後來在一個鎮上當教師,他寫的《勤奮 忠誠 與時俱進》這篇評論得到市文藝界的一致好評,有關領導愛才惜才,把個將屆花甲的“老童生”請到了魚洞城,從此,引發了他的“夕陽夢”。
永蔚先生接手《今日巴南》後,廣泛地結交區內外的文友,他在著名詩人成再耕先生的幫助下,把報紙副刊辦得很是出色。張繼樓、敖忠、楊礦、張華、彭斯遠等許多市里知名作家都不吝賜稿,為巴南區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建設的大廈增添了亮色。
最近幾年來,在許多有識之士的扶持和鼓勵下,永蔚個人創作進入了高潮。永蔚博覽群書,讀書很刻苦,手不釋卷,每天睡前看書是他多年的習慣。《南開教研》發表了他的《走出彷徨 躍向明天?——魯迅及其小說中的知識分子形象淺說》、《“君子篤恭而天下平"①質疑?——從《三國志通俗演義》中的劉備形象看我國文人的封建意識》兩篇學術性極強的文學評論。《湖南大學學報哲社版》也相繼發表了永蔚的《中國知識分子的愛國主義情結-------《青春之歌》中的青年知識分子群體形象淺折》和《“吶喊”出反封建的最強音一一魯迅小說中的農民形象及其他》兩篇論文。
2005年,極具權威的《西師學報·五月》全文刊發了永蔚撰寫的詩評《融匯在玉翠珠璣中的人文精神——讀再耕詩集<行走的風景>》。他在這篇文章中說:“古今中外有所成就的作家,對於宇宙、社會、人生幾乎都能知其本、通其變。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說,‘入乎其內,固能寫之;出乎其外,固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這就是說文學創作既要深入生活,又要保持俯瞰高度。新時期的文學創作應該是既跟蹤時代演進又能“出乎其外”,力圖具有獨立清醒的時代審視,以此保持與時代嬗變的正確關係。”這是眾所推崇的文藝觀,永蔚先生所遵循的正是這樣的準則。該文發表後,《詩鄉》、《重慶文藝》等刊物相繼轉載,“川黔作家聯盟”特聘他為駐渝理事。
興趣廣泛、亦莊亦諧是永蔚先生的個性特色。他自幼喜好京劇藝術,和市里沈鐵梅父女、程聯群、張軍強、李莉莉等許多著名戲曲演員和票界名流都交往甚密。永蔚本人對京劇也頗有研究,2006年春《重慶文藝》以頭條刊發了他撰寫的《根系巴南的藝術奇葩——看沈福存、沈鐵梅父女的藝術人生》,今年《重慶文藝》又以最顯著的位置刊發了他《峽江旖旎京韻醇——我市著名京劇演員程聯群散記》的專題文章。永蔚先生懂戲、會唱會拉,全國唯一的京劇藝術雜誌《中國京劇》今年刊發了他的《福存巴渝 聯群菊香——重慶京劇名家沈福存、程聯群師徒印象》,能夠在這樣國內外頗具影響的大型刊物上發表,可見他對博大精深的京劇藝術的熟悉。今年春節,他參加重慶票友大聯歡後,一篇《春梅綻艷歌皮黃———為重慶市京劇愛好者協會擊節助興》深得票界朋友青睞。當你打開《中國京劇網》,林永蔚的《戲評》琳琅滿目,他出山短短五年,迅速地以其廣博仁厚、敬賢好學的人格,贏得了圈內人士的好評。
永蔚先生熱心地方文化的發展,當他讀了徐勝利、李華的詩歌后,滿懷激動地寫了《<銀河系>中的巴南新“宿”》。全國著名詩人、重慶文壇泰斗楊山先生看到這篇評論後喜不自勝,對永蔚的功底作了極高的評價。八方詢問,楊老找到永蔚後自是一番勉勵,從此永蔚成了《銀河系》的常客,許多重大題材楊老都放心地交給他執筆。
最近,永蔚新作《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讀《銀河系》詩刊中的抗旱組詩》又將在全國詩壇與讀者見面。永蔚在文章中說:“1938年,著名詩人艾青在他的詩中說:‘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無論古今中外,大凡有所建樹的文學藝術作品無不具有廣泛而深厚的人民性;愛國愛民,與庶民百姓同呼吸、共命運的悲憫情結,就是作品得以永恆的生命基因。豎看一部中外文學史,趨權附勢、粉飾太平的矯情之作幾乎沒有一篇得入文學的聖殿。可以說,作品的價值是與其人民性成正比的,這就是《詩經》、《離騷》、《三吏三別》等文學精品千百年來永葆其旺盛生命力的要訣。”永蔚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悟性甚高,他坎坷的前半生大多生活在社會最下層,對人民民眾的疾苦感同身受。所以他在評顯明作品的《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的形象教材——讀顯明先生<典型風波>》、《沐浴人性美的光華—-讀顯明短篇小說<糾糾的作坊>》、《良知 使命 精神——瑣議巴南農民作家顯明及其新作<農民代表>》等文中提出“文藝人要傾情於對社會發展的禮讚、對文明進步的追尋、對崇高精神境界的景仰,才能支撐起健康向上的文藝大廈。”永蔚說:“當前,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正全面推進,我們該儘快轉變觀念,帶著感情去深入農村,貼近農民,為農民立言,努力創作出為廣大農民民眾所喜聞樂見的優秀作品。”我們深深地知道 ,要構建社會主義和諧文化的大廈,這些觀點對於文藝創作,毫無疑問是很重要的。
2006年,全球聞名的南開中學特邀永蔚回校參加七十校慶大典,並增聘其為校友會理事。永蔚關注母校事業發展,受命主編了《校慶專輯》一書。他在這段時間,與許多資深校友進行了交流,從中豐富了自已的見識。
民族文化是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奠基石,當前“國學熱”已呈烈火之勢。永蔚有著深厚的家學淵源,他的《龍州水岸賦》、《南開津南村賦》、《洞天王府賦》、《何氏古井賦》、《木洞中學序》等作品,被《中國辭賦》評為精品,列為專集。最近,“洛陽大學”特邀他與魏明倫、熊篤等名家共聚一堂,參加了在古都舉辦的學術研究會。在這次會上永蔚作了卓有見地的書面發言,辭壇宿將周曉明(筆名錫東刀客)饒有興味地說:“……今後我們對永蔚這個‘村學究’都要刮目以待了。”
“未酬壯志爭夕陽”,永蔚還在“學而不倦”,筆耕不輟。我們衷心地希望他真的爭出個燦爛的夕陽紅,祝願他在治學的歷程中走進如願以償的境界。
? 奎星閣顫儀水茫
重遊“儀隴縣”舊城兼祭父母亡靈
——重遊“儀隴縣”舊城兼祭父母亡靈
芳 子
儀隴金城,我又來了!
五十四年已過,舊恨新愁,但聞泣幽洇。'利牽名惹逡巡過,奈兩輪、玉走金飛。紅顏成白髮,利祿何為?畫堂歌管深深處,難忘酒盞花枝。醉鄉風景好,難引麗人歸!’舊地尋覓,卻又淚滿襟。
豪華大巴車在蜿延的山地里行進,車窗外的景物飛快地從我視野中掠過,我帶著心扉中久存的這一個個懸想,眼睜睜讓川北山水的初春麗姿含怨而逝。那一幕幕不堪回首、刻骨銘心的往事,象電影鏡頭中的情境一樣在我腦簾中閃現,令人感慨萬端。——奎星閣還在嗎?禹王廟還在嗎?狀元府第、過街戲樓還在嗎?我父親為儀隴郵電局招錄的新員工們還健在嗎?那些忘恩負義,以誣陷凌辱別人為過樂的痞子們下場怎樣?
久違了,儀隴縣——我夢魘歲月的源頭。
上世紀五十年代,劉、鄧、賀大軍席捲巴蜀,天府上下“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的歌聲響徹雲霄,改天換地了呀!人們無不激情滿懷地憧憬著美好未來的新生活。
1950年,詩書滿腹、薄有家業的祖父主動優恤佃戶,減租減息,開明士紳的美名譽滿四鄉。為了新政權的急需,巴縣第六區邢厚安區長讓祖父當上了區征糧主任。祖父履新之後,洗心革面,揚棄紳士舊習,每日黎明即起,爬山涉水,走鄉串戶,好似呀呀學語的孩童,用上了才學來的時新語彙,向囤糧大戶們宣講“新民主主義” 的宏論,不遺餘力地為著“人民”的政權張目揚威。
在木洞古鎮老宅,娃娃們敲起了“咚吧、咚吧” 的腰鼓點,大姑、麼爸一邊挑水劈柴,一邊也哼著“蔣匪幫呀一團糟……”的歌曲——我們這個家裡的人們迅速順應潮流,與時俱進,邁入了新時代的“金光大道”。
1951年,我三姑參加了“中國人民解軍”。 後來, 我父親從“西南革大” 畢業後,“川東郵政管理局軍管會” 經研究擇優破格擢用,任命他為共和國“南充專署儀隴縣郵電局”首任局長。
那年頭交通不便,千里之遙,背井離鄉確也是人生的一大考驗。聽到訊息後,難免招來許多親朋勸阻,但父親胸懷報國之志,深感黨的知遇之恩,毫不猶豫,喜滋滋地接過了調令,躍躍欲試、心急火撩地準備前往川北儀隴縣開創郵電業務新局面。
早先,父親在管理局匯兌科任科長,我們住在解放東路普安堂巷郵局宿舍,後來又遷到南紀門下面。父親正值而立英華之年,要升“官”了,抑不住心潮澎湃。那天,他脫去長衫,穿上了新買來的灰卡嘰布制服,在穿衣鏡前照了又照,饒有興致地和母親琢磨著衣上裳下的配套。
“……這樣象了,活脫脫的一個當幹部的樣子!”母親說這話時,父親臉上布滿了掩飾不住的喜悅和對光明未來的期盼。我和郁弟看著父母高興也傻呼呼地樂了起來。
父親終於要走馬上任了。
三月,春寒未盡,三姑、羅俊熙、冉素芬夫婦(世交、也是父親的同事)伴著其他親友早早地聚集在七星崗長途車站,滿載著不盡的離情別意,一個個噙著滿眶的淚水,目送著我們一家五口,乘著一輛破舊的客車,緩緩地駛出了重慶城。
亦非是西出陽關,卻真箇離鄉北行。建功業,瞻邊鎮,遠顧順慶。只道是,光宗耀祖,蔭子封妻。誰曾望,箭折川北地。
那年頭行車真慢,頭晚宿潼南,二晚宿遂寧,第三天才到了南充。在這裡,父親去行署報到簽文,有幸受到胡耀邦專員接見,一番勉勵,父親自然更加躊躇滿志。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高音喇叭一天到晚都播送著這高亢激越的樂曲,人們的血液都沸騰了。在這撩人的烈火中,我們兄妹仨跟著父母,一步一步地走進了當時還是赤貧的儀隴縣的叢山之中。
山路漫,林壑深,行人寥寥蓑草青。雖說是春滿大地,雀鳴燕呢,卻難掩,聲聲杜鵑啼。
那時南充到儀隴還沒通公路,往來全憑腳力。幾天的跋涉,我們在南部縣新政壩住了一夜,第二天終於走到了依山傍水的五福鄉,踏上了儀隴縣的土地。儀隴人那時還真淳樸地道,當地的郵政代辦員聽說新上任的局長到了,說什麼也要挽留住下。父親準備在進局前作點調研工作,於是,他辭退了幾個擔挑行李的腳夫,在五福鄉仔細詢問了舊縣局的人事和郵電業務狀況。在這裡,作為長子的我初嘗了當局長“大老少”(儀隴人不叫“少爺”) 的榮耀。川北的山水真是秀美,鄉場外小橋流水,鵲鳥追歡,再加上別具風味的地方菜餚,至今讓我回味無窮。
母親帶著大都市上層社會知識女性特有的矜持,滿面夫榮妻貴的愜喜,在代辦員女人的陪護下,漫步在不足百米的,青石平鋪的街道上。新時代未來“光明”的前景,對於我母親這樣的大家閨秀,這時還象是剛上花轎的女郎,在吹吹打打的歡鬧之中,心中僅存著一片模模糊糊的嚮往。可婆家的新生活到底是什麼模樣,卻要等到揭開了蓋頭,一番體驗之後才可能真正見到個分曉。
第二天,三乘軟轎,五個挑夫加快了腳力,翻山越嶺,很快到了土門鎮。早有郵局員工在此恭侯,父親下轎和他們一路寒暄,不一會,半山崗上的儀隴縣城就遙遙在望了。
土門到縣城有條滿是坑坑窪窪的馬路,“馬路、馬路”,確是山間鈴響馬幫來的路道。上得坡來,過街樓坎下一溜平街,我們從街旁的馬路斜著向上走去,就看見了聳立路口的過街樓古戲台。剛進南街,國民黨儀隴縣老郵局的王敬盤局長就跌跌蹌蹌地迎上前來,那滿臉的諛笑,讓我稚嫩的心靈中,隱隱感到了世態變遷的悲涼。還未走進郵局大門,儀南街上早嘈轉了:“郵電局,重慶來的新局長到了----” 只見幾十個人蜂擁而來,可又好象是過去豎了“迴避”、“肅靜” 牌一般,他們僅詫詫地在遠處觀看,交頭接耳不知在嘀咕什麼。
當晚的接風洗塵吃些什麼我已記不起了,可我至今卻記得席間服侍著我,給我添菜,喊我“大老少”的諛詞太多,煞是不太適應。
第二天,王敬盤誠惶誠恐地辦了交接手續,老會計劉元培架著副眼鏡,樣兒很狡滑,蠻象箇舊衙門裡的師爺,鞍前馬後的跟在父親身邊。
一天天我也和鄰居的孩子們夥熟了。這上午,隔壁面房老闆的女兒余文英和照相館王畢華、王畢成姐弟約我去看熱鬧。我們一起走到狀元府的中學操場才知道是開 “公審大會”。
半山腰的操場人頭躦動,只見橫扯著黑騰騰會標的台上,一個身穿人字呢大衣的青年正義憤填膺地在振臂狂斥。台口下五花大綁著幾個五十開外的老漢,從背上插的紙標得知,犯人們都是名字上打了紅杈的“○○地主”“反革命”。聽人說,中間那死囚便是台上青年的生父……啊!連兒子都言可殺,不知這人怎么十惡不赦!
驗明正身,執行槍決的時侯終於到了,我撇下小夥伴,拱到沙坑邊殺人刑場的警戒線前。奎星崖下口號聲勢如雷鳴,幾聲槍響,離我十幾米遠的死囚們應聲撲倒,可那個當爹的卻只歪晃了幾下,沒有倒下。那老頭痛苦的回過頭來,聲嘶力竭地呼喚著兒子的奶名——接連兩槍之後,他終於才忿忿地魂歸地府,三魂七魄被卷進了“枉死城”。
圍觀者七嘴八舌在說長論短。人群漸漸散去,一會,那兒子還是帶著幾個人收屍來了。我這時才仔細打量他,端的是眉目清秀、文質彬彬――後來,每每我回憶起這事,心中總是在琢磨,九泉之下的亡父會理解、體諒自己的兒子嗎? 這“大義滅親”的兒子一輩子會昌達嗎?幾十年過去了,雖說類似的事情“文革”中我也見了許多,但這么直觀的見識“為他人殺父助威”對我還是絕無僅有的一次。——父子猶此,情何以堪!
儀隴、巴中是張國燾的老窩,滿街門檐上都掛著軍、烈屬的牌子,可當時僅八歲的我,又能體會出個什麼?
初識儀隴,幾天就這樣一晃過去了,在熱熱鬧鬧、悠哉游哉的新奇中,輕鬆地翻開了我家這部“創孽(業)史” 的扉頁。
過了不多久,老局長王敬盤就被當局逮捕。我到“金城完小”讀書,每天上學都要從縣政府經過,那縣衙門邊就是縣大獄。許多犯人被押起在東城門內的地壩勞動,有幾次我看到“王”也在其中。聽說後來他被送到新疆勞改去了,結局必然是凶多吉少。不知是他的第幾個兒子叫王什麼“兆”的,(名字雅致,也很俊秀的一個男孩)恰與我同班在金城國小讀書。回想當時真也是“早歲那知世事艱”,看著整日裡撻垃著腦袋的他,我和一幫得意的“老少” 們還不時投去鄙視的白眼。小王一天只知埋頭苦讀,記得有次我不知怎么欺負了他,他的自尊遭到了打擊,忍不住和我撕扯起來,老師知道後把他狠狠地訓了一頓。那天,他那屈辱而又充滿仇恨的眼神啊,至今都令我不寒而慄。小王用功,成績比我好,可這些年那么多“運動”那么多“關隘”,不知他還能耐到今天嗎?
正也是“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為他人作嫁衣裳!”我倆都是苦命兒啊,—個人在春風得意的時侯是沒什麼憐憫心的,“蜻蜓捕蟬,黃雀在後” 原本只有過後才會認知。
王世兄,原諒我吧!
“披肝瀝膽夜待漏,滿耳盡聽子規啼” 。
儘管我父親慪心瀝血,,一雙腳走遍了儀隴山鄉,鞠躬盡瘁般付出辛勞,打開了元帥故里的郵政新局面,赫赫業績也受到了省業務主管部門的多次通令嘉獎。然而,“運動”不斷捲來,官運也一天不似一天。記得有天早上,父親憂心忡忡地要去銀行開會,可一去就是幾個月,原來他已被列入了“偽職員”名單,被關進縣政府的大院“集訓”。從此,地覆翻天,我家漸漸顯出了那“下世光景”
這次重遊故地,依然在桃紅李白,菜花金黃,蜂飛蝶舞的艷陽三月。
這裡是大巴山的外延,一片低丘陵,幾個小山堡間一壩平川,良田阡陌煞是喜人,然而當年這些地方確是赤貧,“紅苕半年糧,海椒當衣裳” 即是這裡千萬農家生活的真實寫照。
土門的馬路早已成212國道,儀隴過街樓和下邊的房屋變成了朱德紀念園,園外就是個五交路口,我極力在記憶中搜尋,無目的沿著斜道而上,終於找到了南街口、上城門、禹王街、縣衙門,雖說面目全非,然舊時縣城的輪廓還是逐漸在我腦海里清晰起來。
南街舊房早已無蹤影,郵局還在那個老地方,可鋼筋混凝土結構的五層樓房把山崗上的土地蒙壓得嚴嚴實實,小弟小妹出生的地方成了郵政招待所。我亮出 “市作協”的介紹信,向兩位郵局員工詢問,回答卻令人失望:“縣局已遷到新政壩,今天逢禮拜,當官的都不在。”我感到茫然,只好怏怏地信步離去……
城門洞的丁字路口是南街和禹王街的交匯處,旁邊是個商場。當年這裡是劉元培茶館,父親的員工和縣川劇團的演員常在這裡品茗休閒,我時時跟著旁聽,到也長了不少見識。
縣川劇團的團長唐明階是唱坤角的男人,他那雙眼睛確實長得很娬媚,他在台上把閻惜姣和柯寶珠這些角色演的熠熠生輝。生活中,他卻穿件半舊的布衫,除了舉止比較秀氣外,看不出是唱戲的人。過去的川戲藝人不象現在的藝壇明星,就這么平民化,何況這山區小縣。
南城門丁字路口是縣城最熱鬧的地方,對面有禹王廟拆建成的戲園子。下午,川劇團演員化了妝,抬起海報打著鑼鼓滿街遊行招攬著觀眾。一張戲票僅五分錢,價格相當館子裡一碗雜醬面。我很喜看戲,幾乎天天都去,但從未買過票。當“大老少” 時,走到門口,看門的逗笑幾句就讓走進去了。父親下台後,劇團也沒人“歡迎”我了,我便和幾個小夥伴從牆洞爬進去看《西遊記》。偷看了好幾天,有次被發現了,挨了一頓臭罵,洞也封了,小戲迷們也就沒門了。好在那時經常在過街樓演廟會壩壩戲,什麼《四下河南》《九件衣》《情探》《打神告廟》《御河橋》,還有那些“唐三千、宋八百,演不完的三列國” 我都看了不少,由此打下了我傳統文化的功底,至今我對此都是感到十分慶幸的。
傍晚,各種小販擺滿了街口,小時侯嘴饞,我記得這裡賣的保寧牛肉、鹵肥腸、紅苕麻糖……等等東西都很好吃,有時向母親要一百元錢(等於現在一分錢)就可買兩個黃糕粑或一個白糖蒸饃,拿回來兄妹們吃得舔口舔嘴的。
而今街市比當年熱鬧多了,可路口恰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在乞討求助,看到這妹娃向行人求告的悲戚,往事又湧上了心頭——
儀河水蒼茫,打殺聲震山。運動喪韶華,鬥爭伴饑寒。半個世紀已過,華發滄桑染,多少往事如夢魘,空餘幾聲嘆。朱顏無處尋,淘淘淚濕衫。
那年我父親關進了縣府“集訓隊”後,官丟了!我們母子四口沒了生路。好在儀隴百姓民風淳樸,許多婆姨都鄰憫我們這外鄉來的倒運人。郵局員工也有一些好心的家屬,紛紛暗中送來一些食物和生活日用品。這時老家土改鬧得正火,曾祖父眼見自己一生辛勤積攢的家產付之一炬,又聽說孫兒一家儀隴被困,一時憂心如焚,痰涌中焦,噴出一口殷紅的鮮血,在對曾孫“金源—銀源—”的聲聲呼喚中(我和郁弟的乳名)灑手西去———真是禍不單行!後來聽說,曾祖83歲歸天之日,竟是我父繫於囹圄之時,時乎?命乎?何生之日蹙?
母親拖著三個兒女怎么度得一日三餐?那天,我們在南街老郵局門口擺了個攤子,開始變賣衣物。我記得兩床俄國毛毯賣了二十萬元、一面明澈如水的鏡片賣了兩萬元(舊幣)。有個叫陳×德的員工很 “積極”,隔三間五地來家中軟硬皆施,動員我母親“劃界線”。那人是個黑大漢,也是我父招進的郵運員,滿臉疙瘩,那痞子相給我印象極深,至今還記得。大概這傢伙也不得善終,早死於非命了吧。
過了幾天,我也沒去上學了,遵母親吩咐,弄了個小竹籃到北街口去批發了一些“麻花”, 提到路口,混在小販中叫賣。
當時正是深秋時節,城牆上的高音喇叭傳送著響亮激越的戰鬥口號,我慭慭地挎著竹籃,總感到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不時向我投來鄙夷的目光……這時,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我不再是局長的“大老少”了,而成了貨真價實的喪家兒犬。我穿著件破夾衫,畏畏縮縮的在簫瑟的朔風中站了半天,到了傍晚“麻花”也才賣了兩三絞。
“侯門公子多磨難” 天快黑了,我耳畔響起了戲中的唱詞,鬱郁地回到家裡。麻花沒賣掉,還花掉了本錢,但母親沒責備我,只是噙著眼淚輕輕地說:“沒賣……算了。”第二天我們給父親送衣服去換洗,只見父親低垂雙眉,臉上好幾處傷創紅腫——真箇是如火如荼呀,“革命”又“不是請客吃飯”,靈魂附之於皮肉,不觸皮肉安及靈魂耶?
聽說我去街頭小賣,一家人思今撫昔,悲從中來,父親的淚水簌簌地奪眶而出。一位獐頭鼠目、凶煞惡煞的管理員看到後走過來就是一頓喝斥,父親只好強壓辛酸,唯唯喏喏地拭乾了淚水。是啊,知識分子在強大的專政機器里,人性和良知豈能不扎壓得灰飛煙滅。
看著父親被折磨得這個樣子,母親千方百計通過郭縣長夫人的交情,面見縣大老爺陳情通融,好在縣長是個讀書人,還算通情達理,他不僅給“學習班”的頭頭打了招呼,還叫文教科安排母親去金城國小當了教師。
父親被判了一年機關管制,在大禮堂開了公處大會後,終於放回郵局來了。這時上邊派來接任的許震州局長患了心臟病,南充一個姓何的人又來任代理局長。那時機關黨組織還不健全,工會跟農村的農會一樣,權力很大,行政人員都懼其三分。局長們可都無好下梢,王敬盤被關,我父被管,許震州病死後妻兒流落異鄉,何代理局長弄個“男女關係”也被撤職查辦----啊!幾十年這么多運動,不知後來繼任的局長們是吉是凶?那年代,人們就是使出渾身解數,卻怎么也難以把握住自已的命運而不與悲苦結緣。
父親回局後當了個分發員,許多職工暗中很同情,好幾位郵局員工都曾在晚上偷偷請我們去吃夜宵。朱德胞弟的兒子也很厚道,他妻子也常找我媽聊,說些寬慰的話。
學校有個叫康啟鳳的女老師,她父親是縣政協的“民主人士”,康老師教音樂,玲瓏秀雅,清麗嫵媚,能歌善舞,十分可人。康啟鳳與我母都出自名門,“布爾喬亞”,情趣相投,兩人很要好。那時康老師大概還不滿二十,僅比我大八、九歲,每次見到她,我心裡都感到很愉悅-----康老師啊,您父親躲過了“五七年”嗎?捱過了“六一年、六六年”嗎?您而今也還好嗎?
真也是——飛紅流翠,絲裘革羽,莫道昔年好!故園今不在,螅蟀亂鳴,陋室布蓑草。難回首,歲月添煩惱。淒淒少年志,盡大江東去, 余情還繞。
母親住到學校去了,郵局的家只剩下我和六歲的郁弟。一天夜裡,父子三人剛吃過晚飯,忽聽宿舍旁的小會議室人聲嘈雜。我們正納悶,忽然闖進來幾個人,他們厲聲對我父親吼道:“快走!開會。” 話音未落,那姓陳的和兩個“郵運員”大漢架起父親就往外走。郁弟見父親被逮走,嚇的哇哇直哭。那姓陳的回過身來惡狠狠的吼道:“再哭,老子把你一道甩出去!”——啊!記得我父親當局長的時候,也是這個姓陳的最愛抱著小弟逗玩,隨時還買點零食什麼的東西給我們。他那陣子在我父親面前那諂笑之態和今日之威真判若兩人,這倒叫未滿九歲的我初識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郁弟被嚇懵了,睜著一雙淚眼望著我,我忙扶住他,狠狠地咬住下唇,驚詫地看著眼前的災禍。父親走到天井邊,回過頭來哽咽著對我兄弟倆說:“回去睡吧——” 這時,他眼神中那萬般無奈的沮喪給我留下了永恆的記憶——或許,這就是“基因”、“烙印”吧!
父親丟官後,我家搬到了老局外天井旁的小屋,這裡離舊會議室只隔一過道。一會兒,那邊粗俗不堪,聲嘶力竭的喝斥,象雷電般不間斷地向我襲來,震撼著我稚嫩的神經。在嘈雜的辱罵聲中,似乎聽到了父親嚅嚅低語的辯解求告。我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憤,悄悄地走到那充滿殺氣的門邊,透過門縫,偷看到了會議室中的殘暴喧囂——會議室的房間約莫三十來個平方,橫標上寫著“鬥爭×××大會”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字,象鬼畫桃符,環射出勾魂懾魄的巨大魔圈。好多過去慈眉善目的職工們,這時都墜入這仇恨的天網,瘋狂地發泄著原始的獸性。
“聖訓”不可違——“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 “……你不打,他就不倒!” 一潭濁水,那裡來魚躍蝦戲?這年頭,人性中最惡的東西在對生存的渴求中泛起,遑論天理良心?
父親低垂著頭跪在會場中間,幾個“郵運員”(當時運郵包下鄉鎮的腳夫,級別最低的郵局職工)和 “外線工”氣勢洶洶的站在他周圍,指指戳戳地隨意發泄,不時提出一些十分荒唐的質問,逼著我父親回答。看到這樣充滿火藥味的場面,我禁不住心跳加速,神經都快繃斷。才三十二歲的父親這時汗流浹背,面如死灰,衣服被撕成幾綹襟襟,青一處紫一處的傷痕遍布全身。我痴痴地看著生我養我的親人遭受著非人的凌辱,緊攥住不知幾時挨到身邊的郁弟的小手,不知是驚嚇或是忿恨,兄弟倆都在簌簌地戰抖。
鬥爭會在我父親的呻吟哀嚎聲中高潮迭起。忽然, 那姓陳的漢子高呼:“大家說○○○的態度老實不?”
“不老實——”人堆里發出一片應和之聲。
“不老實怎么辦?”
“端正態度!”(從此我便知道“端正態度!”的譯意就是“上刑!”)話聲未了,只見幾個漢子拿出棕繩就搭在了父親肩上,七手八腳就要將父親捆吊起來。一見此情,郁弟嚇得大哭,我的肺也快炸了。我忘記了恐懼,奮力推開了門,衝進了會場。
“不準你們打人!”
“小東西,這可不是當局長少爺那幾天,你要翻天!”
“你們不講理講法,我就是要翻天!” 真是個“初生牛犢”,我那陣子還不知此話的份量,要是認真,就憑這話那幾年非打成個“兒童反革命”不可。
我這一衝擊會場,他們可亂了套。畢竟是私設公堂,他們也心虛,沒有一個當官的在場,沒敢把我怎么樣。可鬧了一陣,陳大漢還是惡洶洶地把我提起摔出到大門外的街邊邊。
金城南街外一片漆黑,夜色無邊,裡面會場似乎平靜了些,郁弟的啜泣仍還那么悽厲。九歲的我這時感到是多么的無助,情急之中我只好往母親的學校跑去——
進了城門丁字口,縣政府門口那盞氣呼呼的煤氣燈發出幽幽的藍光,直射著東城門斑駁的牆垣。大禮堂以下黑得嚇人,陣陣山風吹得狀元牌坊上面的字匾嗒嗒直響,活象夜叉神在身後緊追。下邊禹王宮的高牆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面目猙獰的力士金剛,它們這些牛鬼蛇神早已沒有了往昔的軒昂氣宇,大概也和我一樣,正愁找不到救苦救難的天王菩薩。
好不容易跑到了學校,原來母親今晚又下村去了。我只好踉踉蹌蹌地追到操場外的山崖邊。
操場邊上長有一排杏樹,椐說是朱德在此當教員時栽的。那杏樹雖枝繁葉茂,但我卻沒見過它結果實。我站在樹邊,面對崖下黑黝黝的曠野,心中一片茫然。陣陣夜風襲來,似乎樹枝也在泣洇,呼呼地喘著大氣。
——更闌人盡,寒星添悲情。到哪裡去找我的母親呀!
“媽—媽——媽呀!他們要打死爸爸呀!快點回來喲………” 我對著夜空哀嚎著,呼天嗆地,聲音都喊嘶啞了——等來的卻只有山谷回音。天啦!一個九歲的孩子知道什麼?在恐怖襲來時,就只剩下呼爹喚娘的本能了。
我就這樣痴痴呆呆地呼喊著……天都快亮了,晨露浸透了衣衫,我綣縮在樹幹下,淚水不停地流淌著——
“哀莫大於心死”,這裡成了我刻骨銘心的“呼母崖”,它在我靈魂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留下了一顆破碎而又扭曲的心,留下一刀刀了永不彌合的創傷。
第二天,母親知道這事後,急忙牽著我又去見了郭縣長,縣長一番撫慰後還給下面打了招呼,叫要“注意政策!”(可惜這位“通情達理”的縣太爺也難以自保。後來他終於還是被李井泉 “整肅”了)
過了幾天,那位陳大漢對人就說我媽“……這個女人不簡單!” 郵局裡的“私刑”總算收斂了,但第二學期我媽卻被調到了離縣城40里的鳳儀鄉。
鳳儀鄉也在個山埡口上。母親帶起光妹,我背起才三個月的小弟,沒有“滑竿”,更沒有了初到儀隴時的風光,在秋雨淅淅的艱難跋涉中,我們母子四人淒淒地走進了這個鄉場。
鳳儀鄉中心國小只有七個老師,校長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姓吳。那陣子,小毛弟寄養在郵政代辦員家,以米湯餵養,每月給3萬元舊幣(當時母親每月工資21.8萬元舊幣)。我經常看到“小毛”坐在蘿兜中的草窩裡,尿濕的穀草把屁股扎得紅撲朴的,很象瘦弱可憐的小猴猻。八歲多的郁弟仍未發蒙讀書,跟父親一道留在金城。他一天到晚蓬頭垢面地提個小烘籠在街頭亂逛,常與街頭乞兒們伙在一起,初嘗了江湖煙雨的浸淫。
鳳儀學校原是個什麼廟。聽人說,張國燾年代紅來殺白,白來殺紅,這房子的每一根柱頭上,都捆綁過被活剮的人。每到夜晚,搖曳的桐油燈似明似暗,我們都早早入睡,很怕有遊魂野鬼出來抓“替身”。
何代局長的“內弟”(?)何小彤是個瘸子,和我一樣大,也跟著我們來鳳儀讀書。學堂另外也還有些住校生,其中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因為沒有女生宿舍,就安排住我家,而且和我睡在一張床上。因為她,後來一個男老師被捆起送進了縣大獄。她胖呼呼的腰身、紅噴噴的臉蛋,我與她雖未共枕卻同床幾月,許多年來,心中欠欠地,她那燦爛的笑容在我記憶中總揮之不去——
十歲的我己經讀 “九冊”班了,記得《開國大典》的課文就是這裡的一位姓張的老師教的。那陣子我們好純潔!共和國的神聖光輝,就沿著這一篇篇課文的脈絡從我心底升起。我背誦著“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的課文,一天天開始體驗著人生和認識社會。
1954年、為保家族血脈,在大姑的首肯下,已被作為“地主”打倒的祖父母決定將我這長房長孫接回重慶,交小姑撫養,在她所任教的曾家岩國小讀書——古往今來的中落之家總是把撫孤繼絕,重振門庭,當做未來的希冀。
春寒料峭,金城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清晨,母親噙著眼淚將我送上了石伯伯的美式十輪卡車,今非昔比,周圍滿是四鄰的白眼和憐憫——“遭孽!那送走的是垮桿局長的大崽崽!”
莫道“少年不知愁滋味”! 我獨自坐在車後的篷箱上,油菜花的金黃和濃香迎面朴來,在顛跛的車道上,我心中驀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憤懣。的確,剛滿十歲的我從此就別離父母,開始了人生的歷練。
這年秋季,母親又生了我的小妹,她也再一次被“發配”到更加邊遠的板橋鄉。郁弟這下跟著媽去帶小妹,五歲的大妹和小毛跟父親一道住在金城。局裡分配父親搞“分發”,又要上班,還要帶兩個小孩,其悲苦之狀可想而知。
1955年夏,升學考試的前一天,在人民國小集中“肅反”的麼姑告訴我,父親和大妹、小毛被押回重慶了。第二天我噙著淚水做完了試卷,急切地到牛角沱見到了面容枯槁的父親。這年,我考進了南開中學,第二年母親也調回到重慶,我們一家終於結束了歷時五年的儀隴之旅。
我們終於從儀隴闖過來了,但厄運卻如影隨行地與我們難解難分。三年饑饉餓死了曾祖母和祖母,我和郁弟弱冠之年即遭罹牢獄之災,父親和小弟被迫流離失所,一家人好不容易才闖過了“五七反右、三年饑饉、四清三查、六六文革、七七路線、十年浩劫”,儘管是傷痕累累,我卻像是出了八卦爐的猴猻一般,雖說瘦骨嶙峋,沒有那銅頭鐵臂,火眼金睛,但老氣橫秋中還存有那么一點死不服輸的傲氣。
1987年,儀隴縣《儀委落髮22號文》對我父冤案平反昭雪,然此時亡父早已被迫害至死,其間妻離子散,慘不忍睹之幕幕往事令人不堪回首。
多少年來,我總盼著有機會重遊川北,想在有生之年,再去探探我和我父母及弟妹們那一段苦難的光陰。
儀隴金城,我終於又回來了!
——我佇立“呼母崖”邊,一陣陣淌著淚水,心中祭奠著父母的亡魂,久久不忍離去……
西風乍起黃葉飄,日夕疏林杪。花事匆匆,夢影迢迢,零落憑誰吊。鏡里朱顏,愁邊白髮,光陰催人老,縱有千金,縱有千金,千金難買年少。
奎星閣顫儀水茫,人去物非,空有淚淘淘!
2008年季春於重慶魚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