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作品
用史詩還原真實——評長篇小說《美好的仗》
作者:鐘溪
《美好的仗》是一部以晚清傳教士為題材的作品,也是迄今為止第一部這類題材的漢語小說。這部縱橫晚清至民國半個世紀,貫穿戊戌變法、庚子事變、辛亥革命、
非基運動等重大歷史事件,具有跨
文化視野的史詩型作品的出現,標誌著中國人正用更加成熟的心智,審視傳統文化與外來文明的互動。從文學史的角度來說,這部作品無疑是開先河之作,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普遍認為,中國近代史的開端,始於1840年的中英鴉片戰爭。伴隨著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帶來的屈辱和挫折,古老的
東方帝國踏上了艱難的現代化之路。從仇洋到崇洋,從崇洋再到仇洋,從仇洋又回到崇洋……百多年來,中國人對西方文明的見解始終在兩極間跳躍;直到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深入和全球化浪潮,使中國社會徹底嵌入世界文明體系,中國人對
西方文化的認識才逐漸理智、成熟和完整。曾幾何時,基督教被曲解為
精神鴉片,傳教士被斥責為帝國主義侵華的急先鋒。如今,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建立了信仰,這些妖魔化的外衣紛紛脫落。《美好的仗》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作完成的。
小說主人公——英國傳教士理察,是作者塑造的百多年來成千上萬來華傳教士的一個典型。年輕的理察為了回響主的呼召,拒絕了哥哥約翰合作經商的邀請,毅然決然前往中國,將上帝之愛與科學傳給異鄉的陌生人。然而,等待他的不是風平浪靜的田園生活,而是一連串衝突和挑戰。從鄉村到城鎮,理察依靠信仰,從容應對,化解了一次次危機,也將愛的福音灌入中國人的心靈。小說前十章主要是寫理察治病救人、賑災濟貧、傳播福音、興辦教育、普及科學等事跡,矛盾衝突不斷,高潮迭起,人物刻畫栩栩如生,節奏明快,畫面感強。作者採用近似電影劇本的
寫作手法,不僅增加了可讀性,也為未來的影視開發打下基礎。
如果說理察是西方文明的象徵,作者也同時塑造了傳統中國文化的衛道士——知縣余頑和老中醫胡道庸。為了治病救人,理察指斥中醫的種種弊端,激怒了胡道庸等傳統文化的捍衛者,但西醫救死扶傷的事實卻讓中國人相信了科學的力量。同樣,兩千年傳統儒家思想與理察的基督教信仰也是勢不兩立,作者用祈雨的情節高度概括地展示了這種鬥爭。中西方文明碰撞,就是借著這些生活中的瑣碎事件漸次展開,豐滿著小說的血肉。在前十章,兩種文明的衝突不斷累積,為第十六章的義和團運動,也就是小說的最高潮部分埋下伏筆。
從第十一章開始,理察告別普通中國人,進入宮廷,參與清帝國的政治改革,希望藉此
改變中國被列強欺侮的命運。但是,以西太后慈禧為首的保守勢力過於強大,葬送了理察和變法派的改革理想。與此同時,
仇外仇洋的矛盾累積到最大化,一場有史以來最猛烈的排外浪潮——義和團運動爆發了。在這場動亂中,理察妻子珍妮的哥哥——美國長老會傳教士史密斯,隨同眾多的中國基督徒慘遭殺害。
從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中葉,來華傳教士以英美兩國最為踴躍,人數最多。作者塑造了浸禮會的理察,這個英國傳教士的典型,同時也沒有忽略美國傳教士的貢獻——用長老會的史密斯和珍妮
兄妹來代表。隨著情節的發展,珍妮成為理察的妻子,史密斯犧牲在義和團刀下,珍妮也在後來的東北鼠疫防治中獻出生命。這樣,通過情節安排,作者巧妙地取得了均衡——英美兩國傳教士都對中國的文明進步做出貢獻和犧牲,這種安排也是對歷史事實的尊重和準確概括。
孫中山是作者小說中一個重要的次要人物。將孫中山寫進小說,既有史實的依託,更有情節的需要,也有作者借用名人、增加賣點的意圖。從小說內容來說,孫中山號召暴力革命,與主張改良的理察構成一對矛盾,使得小說的衝突更加豐富,情節更加曲折。更重要的是,作者通過孫中山串聯起諸多重大事件,如宋教仁遇害,袁世凱復辟帝制等等。這些雖是
蜻蜓點水,著墨不多,卻有效延展了小說的寬度和厚度,呈現出一種史詩性的視野,更為作品的主題多義和深度開掘提供了可能。
在小說最後兩章,作者通過歷史上的
非基運動,掀起了又一個情節高潮,也為主人公理察的悲劇色彩染上更重的一筆。
非基運動就是20世紀20年代由非基督教組織發起,在中國發生的又一起排斥基督教的運動。與義和團運動不同的是,前一場排外的主力軍是底層民眾,這次則是知識分子。當時正值一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中國知識分子目睹信仰基督教的歐洲列強之間殘酷殺戮,更堅定了上帝的虛無。中國的知識階層達成共識:只有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才能救中國,耶先生(基督教)只是麻痹人們的
精神鴉片。
持續多年的
非基運動是對
基督教在中國傳播的重大打擊,其結果之一便是取消了外籍人士辦學的權利,基督教也從課堂中被驅逐出去。小說主人公理察受到曾經是自己學生的背叛,灰溜溜地回到英國;他的第二任中國妻子,也因不堪壓力同他分手。曾經被譽為海外傳道英雄的理察,
孑然一身回到故鄉,滿懷困惑憂傷。結尾部分,作者通過理察與哥哥約翰溪邊垂釣時的對話,將小說第一主題揭示出來:中國人到底需不需要上帝?
如果我們回到小說的最初,就會發現這個主題已經做了預設。當時約翰反對理察去中國傳教的理由就是:中國人有悠久的歷史和文化,有自己的哲學,他們不需要西方的上帝。五十年後,當理察經歷兩次重大的排外運動,
步履蹣跚地回到故鄉,答案清晰無比地告訴他,哥哥是對的。中國人接受了他和哥哥帶去的科學、教育、慈善等西洋文化,卻將西方文明最重要的基礎之一——宗教擋在了門外。作者通過兄弟兩人不同的命運,更加突出和強化了這一主題:哥哥約翰在中國發了大財,成為億萬富翁;弟弟理察卻傷痕累累,前功盡棄。
在小說的結尾,作者安排了一個比較溫暖的結局:理察的第二任中國妻子最終回到他身邊,而且還帶了幾個學生。這象徵著理察五十年的福音耕耘,並非全無收穫;但與其初衷相比,簡直
九牛一毛。這種結局處理,既是作者對全書塗抹的一層亮色,也是當時中國現實的
真實寫照。用故事還原歷史,是講述者的天職;就這部小說的內容而言,作者無愧於這一使命。
小說結束的年代是上個世紀前半葉,距離今天的中國又過了近百年。進入二十世紀中葉,拋棄了上帝的中國人在遭遇了諸多變故和傷痛之後,終於發現了耶先生的價值。這就是為什麼每到禮拜日,優美的讚美歌聲都會在城市和鄉村上空飄揚。今天,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摘下有色眼鏡,寬容達觀地看著身邊的人走進大大小小的教堂。小說主人公理察當年遭受的困惑和苦楚,一去不復返了。這部小說能夠順利面世,也雄辯地證明了這一點。
中國有句俗話:吃水不忘挖井人。百多年來,成千上萬的來華傳教士前仆後繼,為中國帶來進步文明;而以藝術形式感恩和懷念的,《美好的仗》是第一部,也是僅有的一部。從某種角度來說,這部作品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必將啟發後人,推陳出新。對民族文化與外來文明互動的成熟審視才剛剛開始,相信未來會有更多中國作者,從浩如煙海的歷史畫卷中,挖掘出更寶貴的光影,呈獻給地球村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