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乃從
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欲西入秦。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乘方爭時,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鶩之時而遊說者之秋也。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而能強行者耳。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至秦,會莊襄王卒,李斯乃求為秦相文信
呂不韋舍人。不韋賢之,任以為郎。李斯因此得說,說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幾也。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之霸,終不東並六國者,何也?諸侯尚眾,周德未衰,故五伯迭興,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役諸侯,蓋六世矣。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夫以秦之強,大王之賢,由灶上騷除,足以滅諸侯成帝業,為天下一統,此萬世之一時也。今怠而不急就,諸侯復強,相聚約從,雖有黃帝之賢,不能並也。”秦王乃拜斯為長史,聽其計,陰遣謀士齎持金玉以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秦王乃使其良將隨其後。秦王拜斯為客卿。
會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覺。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於秦耳,請一切逐客。”李斯議亦在逐中。斯乃上諫書曰: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
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
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崑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壁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瓮叩擊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瓮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籍寇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產於秦者,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夠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卒用其計謀。官至廷尉。二十餘年,竟並天下,尊主為皇帝,以斯為丞相。夷郡縣城,銷其兵刃,示不復用。使秦無尺土之封,不立子弟為王,功臣為諸侯者,使後無戰攻之患。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鹹陽宮,博士僕射周青臣等頌稱始皇威德。齊人淳于越進諫曰:“臣聞之,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支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無輔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等又面諛以重陛下過,非忠臣也。”始皇下其議丞相。丞相謬其說,絀其辭,乃上書曰:“古者天下散亂,莫能相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所建立。今陛下並有天下,別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學乃相與非法教之制,聞令下,即各以其私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非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不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令到滿三十日弗去,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有欲學者,以吏為師。”始皇可其議,收去《詩》、《書》百家之語以愚百姓,使天下無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書。治離宮別館,周遍天下。明年,又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
斯長男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歸鹹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廷車騎以千數。李斯喟然而嘆曰:“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騖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遊會稽,並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斯、中車府令趙高兼行符璽令事,皆從。始皇有二十餘子,長子扶蘇以數直諫上,上使監兵上郡,蒙恬為將。少子胡亥愛,請從,上許之。餘子莫從。
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趙高為書賜公子扶蘇曰:“以兵屬蒙恬,與喪會鹹陽而葬。”書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書及璽皆在趙高所,獨子胡亥、丞相李斯、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余群臣皆莫知也。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太子,故秘之。置始皇居轀輬車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官者輒從轀輬可諸奏事。
趙高因留所賜扶蘇璽書,而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而獨賜長子書。長子至,即立為皇帝,而子無尺寸之地,為之柰何”胡亥曰“固也。吾聞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願子圖之。且夫臣人與見臣於人,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彊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高曰“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夫大行不小謹,盛德不辭讓,鄉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顧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猶豫,後必有悔。斷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願子遂之”胡亥喟然嘆曰“今大行未發,喪禮未終,豈宜以此事乾丞相哉”趙高曰“時乎時乎,間不及謀。贏糧躍馬,唯恐後時”
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事不能成,臣請為子與丞相謀之”高乃謂丞相斯曰“上崩,賜長子書,與喪會鹹陽而立為嗣。書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與高之口耳。事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議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與蒙恬。功高孰與蒙恬。謀遠不失孰與蒙恬。無怨於天下孰與蒙恬。長子舊而信之孰與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責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內官之廝役也,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免罷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誅亡。皇帝二十餘子,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歸於鄉里,明矣。高受詔教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未嘗見過失。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辯於心而詘於口,盡禮敬士,秦之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為嗣。君計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詔,聽天之命,何慮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貴聖”斯曰“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君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高曰“蓋聞聖人遷徙無常,就變而從時,見末而知本,觀指而睹歸。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權命懸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製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搖動者萬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見之晚”斯曰“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安。齊桓兄弟爭位,身死為戮。紂殺親戚,不聽諫者,國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高曰“上下契約,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里。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斯乃仰天而嘆,垂淚太息曰“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託命哉”於是斯乃聽高。高乃報胡亥曰“臣請奉太子之明命以報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於是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秏,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蒙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封其書以皇帝璽,遣胡亥客奉書賜扶蘇於上郡。
使者至,發書,扶蘇泣,入內舍,欲自殺。蒙恬止扶蘇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請復請,復請而後死,未暮也。”使者數趣之。扶蘇為人仁,謂蒙恬曰:“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屬吏,繫於陽周。
使者還報,胡亥,斯,高大喜。至鹹陽,發喪,太子立為二世皇帝。以趙高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與謀事,謂曰:“夫人生居世間也,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以安宗廟而樂萬姓,長有天下,終吾年壽,其道可乎?”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也,而昏亂主之所禁也。臣請言之,不敢避斧鉞之誅,願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且蒙恬已死,蒙毅將兵居外,臣戰戰慄栗,唯恐不終。且陛下安得為此樂乎?”二世曰:“為之奈何?”趙高曰:“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遠骨肉;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近之。此則陰德歸陛下,害除而奸謀塞,群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計莫出於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為法律。於是群臣諸公子有罪,輒下高,令鞠治之?。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鹹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酈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書上,胡亥大悅,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謂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而不暇,何變之得謀!”胡亥可其書,賜錢十萬以葬。
法令誅罰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眾。又作阿房之宮,治直〔道〕、馳道,賦斂愈重、戍徭無已。於是楚戍卒陳勝、吳廣等乃作亂,起于山東,傑俊相立,自置為侯王,叛秦,兵至鴻門而卻。李斯數欲請間諫,二世不許。而二世責問李斯曰:“吾有私議而有所聞於韓子也,曰:‘堯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斫,茅茨不翦,雖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糲之食,藜藿之羹,飯土匭,啜土鉶,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矣。禹鑿龍門,通大夏,疏九河,曲九防,決渟水致之海?,而股無胈,脛無毛,手名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於外,葬於會稽,臣虜之勞不烈無此矣’。然則夫所貴於有天下者,豈欲苦形勞神,身處逆旅之宿,口食監門之養,手持臣虜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賢者之所務也。彼賢人之有天下也,專用天下適己而已矣,此所以貴於有天下也。夫所謂賢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萬民,今身且不能利,將惡能治天下哉!故吾願賜志廣欲,長享天下而無害,為之奈何?”李斯子由為三川守,群盜吳廣等西略地,過去弗能禁。章邯以破逐廣等兵,使者履案三川相屬,誚讓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祿,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書對曰:
夫賢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責之術者也,督責之,則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義明,則天下賢不肖莫敢不盡心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獨制於天下而無所制也。能窮樂之極矣,賢明之主也,可不察焉。
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姿睢,命之曰以天下為桎梏”者,無他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也,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貴哉!夫以人徇己,則己貴而人賤;以己徇人,則己賤而人貴。故徇人者賤,而人所徇者貴,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為尊賢者,為其貴也;而所為惡不尚者,為其賤也。而堯、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隨而尊之,則亦失所為尊賢之心矣,夫可謂大繆矣。謂之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責之過也。
故
韓子曰“慈母有敗子而嚴家無格虜”者,何也?則能罰之加焉必也。故商君法,刑棄灰於道者。夫棄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罰也。彼唯明主為能深督輕罪。夫罪輕且督深,而況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跖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盜跖之欲淺也;又不以盜跖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盜跖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也,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塹之勢異也。明主聖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長執重勢,而獨擅天下之利者,非有異道也,能獨斷而審督責,必深罰,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務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敗子也,則亦不察於聖人之論矣。夫不能行聖人之術,則舍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
且夫儉節仁義之人立於朝,則荒肆之樂輟矣;諫說論理之臣間於側,則流漫之志詘矣;烈士死節之行顯於世,則淫康之虞廢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獨操主術以制聽從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勢重也。凡賢主者,必將能拂世磨俗,而廢其所惡,立其所欲,故生則有尊重之勢,死則有賢明之謚也。是以明君獨斷,故權不在臣也。然後能滅仁義之塗,掩馳說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聰掩明,內獨視聽,故外不可傾以仁義烈士之行,而內不可奪以諫說忿爭之辯。故能犖然獨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後可謂能明申、韓之術,而修商君之法。法修術明而天下亂者,未之聞也。故曰“王道約而易操”也。唯明主為能行之。若此則謂督責之誠,則臣無邪,臣無邪則天下安,天下安則主嚴尊,主嚴尊則督責必,督責必則所求得,所求得則國家富,國家富則君樂豐。故督責之術設,則所欲無不得矣。群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若此則帝道備,而可謂能明君臣之術矣。雖申、韓復生,不能加也。
書奏,二世悅。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為明吏。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殺人眾者忠臣。二世曰:“若此則可謂能督責矣。”
初,趙高為郎中令,所殺及報私怨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毀惡之,乃說二世曰:“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群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朕”。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於大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事來有以揆之。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稱聖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趙高常侍中用事,事皆決於趙高。
高聞李斯以為言,乃見丞相曰:“關東群盜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宮,吾有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間。”趙高謂曰:“君誠能諫,請為君候上間語君。”於是趙高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閒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趙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以故楚盜公行,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高聞其文書相往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審,乃使人案驗三川守與盜通狀。李斯聞之。
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觀。李斯不得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今有大臣於陛下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罰,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為簡公臣,爵列無敵於國,私家之富與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即弒簡公於朝,遂有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玘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為變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絜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無所識知,不習治民,而君又老,恐與天下絕矣。朕非屬趙君,當誰任哉?且趙君為人精廉強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賤人也,無識於理,貪慾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求欲無窮,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趙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高已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於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屬郎中令。”
趙高案治李斯。李斯拘執束縛,居囹圄中,仰天而嘆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為計哉!昔者
桀殺關逢龍,
紂殺王子
比干,吳王
夫差殺
伍子胥。此三臣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無道過於桀、紂、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豈不亂哉!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殺忠臣而貴賤人,作為阿房之宮,賦斂天下。吾非不諫也,而不吾聽也。凡古聖王,飲食有節,車器有數,宮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費而無益於民利者禁,故能長久治安。令行逆於昆弟,不顧其咎;侵殺忠臣,不思其秧;大為宮室,厚賦天下,不愛其費。三者已行,天下不聽。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趙高為佐,吾必見寇至鹹陽,麇鹿游於朝也。”
於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獄,治罪,責斯與子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賓客。趙高治斯,榜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有功,實無反心,幸得上書自陳,幸二世之寤而赦之。李斯乃從獄中上書曰:“臣為丞相治民,三十餘年矣。逮秦之地狹隘。先王之時秦地不過千里,兵數十萬。臣盡薄材,謹奉法令,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遊說諸侯,陰修甲兵,飾政教,官鬥士,尊功臣,盛其爵祿,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廣,又北逐湖、貉,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強。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親。罪三矣。立社稷,修宗廟,以明主之賢。罪四矣。更克畫,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罪五矣。治馳道,興游觀,以見主之得意。罪六矣。緩刑罰,薄賦斂,以遂主得眾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願陛下察之!”書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書!”
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為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復榜之。後二世使人驗斯,斯以為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二世喜曰“微趙君,幾為丞相所賣”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則項梁已擊殺之。使者來,會丞相下吏,趙高皆妄為反辭。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鹹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李斯已死,二世拜趙高為中丞相,事無大小輒決於高。高自知權重,乃獻鹿,謂之馬。二世問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馬也”。二世驚,自以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廟鬼神,齋戒不明,故至於此。可依盛德而明齋戒”於是乃入上林齋戒。日游弋獵,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殺之。趙高教其女婿鹹陽令閻樂劾不知何人賊殺人移上林。高乃諫二世曰“天子無故賊殺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當遠避宮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宮。
留三日,趙高詐詔衛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內鄉,入告二世曰“山東群盜兵大至”二世上觀而見之,恐懼,高既因劫令自殺。引璽而佩之,左右百官莫從。上殿,殿欲壞者三。高自知天弗與,群臣弗許,乃召始皇弟,授之璽。
子嬰即位,患之,乃稱疾不聽事,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高。高上謁,請病,因召入,令韓談刺殺之,夷其三族。
子嬰立三月,沛公兵從武關入,至鹹陽,群臣百官皆畔,不適。子嬰與妻子自系其頸以組,降軹道旁。沛公因以屬吏。項王至而斬之。遂以亡天下。
太史公曰:李斯以閭閻歷諸侯,入事秦,因以瑕釁,以輔始皇,卒成帝業,斯為三公,可謂尊用矣。斯知六蓺之歸,不務明政以補主上之缺,持爵祿之重,阿順苟合,嚴威酷刑,聽高邪說,廢適立庶。諸侯已畔,斯乃欲諫爭,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不然,斯之功且與周、召列矣。
白話譯文
李斯是楚國上蔡人。他年輕的時候,曾在郡里當小吏,看到辦公處附近廁所里的老鼠在吃髒東西,每逢有人或狗走來時,就受驚逃跑。後來李斯又走進糧倉,看到糧倉中的老鼠,吃的是屯積的粟米,住在大屋子之下,更不用擔心人或狗驚擾。於是李斯就慨然嘆息道:“一個人有出息還是沒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樣,是由自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
於是李斯就跟荀子學習帝王治理天下的學問。學業完成之後,李斯估量楚王是不值得侍奉的,而六國國勢都已衰弱,沒有為它們建功立業的希望,就想西行到秦國去。在臨行之前,向荀子辭行說:“我聽說一個人若遇到機會,千萬不可鬆懈錯過。如今各諸侯國都爭取時機,遊說之士掌握實權。現在秦王想吞併各國,稱帝治理天下,這正是平民出身的政治活動家和遊說之士奔走四方、施展抱負的好時機。地位卑賤,而不想著去求取功名富貴,就如同禽獸一般,只等看到現成的肉才想去吃,白白長了一副人的面孔勉強直立行走。所以最大的恥辱莫過於卑賤,最大悲哀莫過於貧窮。長期處於卑賤的地位和貧困的環境之中,卻還要非難社會、厭惡功名利祿,標謗自己與世無爭,這不是士子的本願。所以我就要到西方去遊說秦王了。”
到秦國之後,正趕上秦莊襄王去世,李斯就請求充當秦相國文信侯呂不韋的舍人;呂不韋很賞識他,任命他為郎官。這樣就使得李斯有遊說的機會,他對秦王說:“平庸的人往往失去時機,而成大功業的人就在於他能利用機會並能下狠心。從前秦穆公雖稱霸天下,但最終沒有東進吞併山東六國,這是什麼原因呢?原因在於諸侯的人數還多,周朝的德望也沒有衰落,因此五霸交替興起,相繼推尊周朝。自從秦孝公以來,周朝卑弱衰微,諸侯之間互相兼併,函谷關以東地區化為六國,秦國乘勝奴役諸侯已經六代。現如今諸侯服從秦國就如同郡縣服從朝廷一樣。以秦國的強大,大王的賢明,就象掃除灶上的灰塵一樣,足以掃平諸侯,成就帝業,使天下統一,這是萬世難逢的一個最好時機。倘若現在懈怠而不抓緊此事的話,等到諸侯再強盛起來,又訂立合縱的盟約,雖然有黃帝一樣的賢明,也不能吞併它們了。”秦始皇就任命李斯為長史,聽從了他的計謀,暗中派遣謀士帶著金玉珍寶去各國遊說。對各國著名人物能收買的,就多送禮物加以收買;不能收買的,就用利劍把他們殺掉。這些都是離間諸侯國君臣關係的計策,接著,秦王就派良將隨後攻打。秦王任命李斯為客卿。
恰在此時韓國人鄭國以修築渠道為名,來到秦國做間諜,不久被發覺。秦國的王族和大臣們都對秦王說:“從各諸侯國來奉事秦王的人,大都是為他們的國君遊說,以離間秦國而已,請求大王把客卿一概驅逐。”李斯也在計畫好的要驅逐的客卿之列。於是李斯就上書說:
聽說官員們議論要驅逐客卿,我私下認為這是錯誤的。從前秦穆公招攬賢才,從西戎找到由余,從東邊楚國的苑地得到了百里奚,從宋國迎來了蹇(jiǎn)叔,從晉國招來了丕豹、公孫友。這五個人都不生在秦國,而秦穆公重用他們,吞併了二十多個國家,也就得以在西戎稱霸。秦孝公採用商鞅的新法,移風易俗,人民因此殷實興盛,國家因此富足強大,百姓們願意為國家效力,其它國家也誠心歸順,擊敗了楚國、魏國的軍隊,攻取了千里土地,至今政治安定,國家強盛。秦惠王用張儀的計策,功取了三川地區,向西又吞併了巴、蜀,向北占領了上郡,向南攻占了漢中,囊括九夷,控制鄢、郢,在東面占據了險要的成皋,割取了肥沃的土地,並進一步瓦解了六國的合縱聯盟,使他們面向西方,奉事秦國,功業一直延續到今天。秦昭王得范睢(suī),廢黜穰侯,驅逐華陽君,使公室強大,杜絕了私門權貴的勢力,像蠶吃桑葉一般,逐漸吞併諸侯的土地,終於使秦國奠定了統一天下大業的基礎。這四位君主,都是依靠了別國客卿的力量。由此看來,客卿有哪一點對不起秦國呢?假使這四位君主拒絕客卿而不接受他們,疏遠士人而不重用,這就使秦國既無富足之實,又無強大之名。
現在皇上您羅致崑山的美玉,得到隨侯之珠、和氏之璧,掛著明月珠,佩著太阿劍,駕著纖離馬,豎著翠鳳旗,擺著靈鼉鼓。以上這些寶物,並沒有一樣是秦國出產的,但陛下您非常喜愛它們,這是為什麼呢?若是一定要秦國所產然後才使用的話,那么夜光之璧就不能用來裝飾朝廷,犀角象牙製品就不能為您所賞玩,鄭國、衛國的美女也不能列於您的後宮之中,駃騠(jué tí)良馬也不能填滿您的馬棚。江南的金錫也不該用,西蜀的丹青也不套用來當顏料。您用來裝飾後宮、充當姬妾、賞心樂意、怡目悅耳的,一定要出自秦國然後才用的話,那么,用宛地珍珠裝飾的簪子,璣珠鑲嵌的耳墜,東阿白絹縫製的衣服、刺繡華美的裝飾品,就不能進獻在您的面前,那時髦而又高雅,漂亮而又文靜的趙國女子不能侍立在您的身邊。而那些敲打瓦壇瓦罐、彈著秦箏、拍著大腿、嗚嗚叫喊以滿足欣賞要求的,這才是正宗的秦國音樂。而《鄭》、《衛》、《桑間》、《昭》、《虞》、《武》、《象》這些樂曲,則是其他國家的音樂。現在您拋棄敲打瓦壇瓦罐這一套秦國音樂而聽《鄭》、《衛》之聲,不去聽彈箏而欣賞《昭》、《虞》之曲,這是什麼原因呢?說穿了,只不過是圖眼前快樂,以滿足耳目觀賞需求而已。而現在您用人卻不是這樣,不問此人能用不能用,也不問是非曲直,只要不是秦國人一律辭退,只要是客卿一律驅逐。這樣看來,陛下所看重的是美女、音樂、珍珠、寶玉,所輕視的是人才了。這並不是統一天下、制服諸侯的方法。
我聽說過土地廣闊所產糧食就豐富,國家廣大人口就眾多,軍隊強盛士兵就勇敢。所以泰山不排斥泥土,才能堆積得那樣高大;河海不挑剔細小的溪流,才能變得如此深廣;而成就王業的人不拋棄廣大民眾,才能顯出他的盛德。所以地無論東南西北,民眾不分這國那國,一年四季五穀豐登,鬼神賜予福澤,這就是五帝三王無敵於天下的原因所在。而現在陛下您拋棄了百姓來幫助敵國,排斥賓客而使他們為其他諸侯國建立功業,使天下有才之士後退而不敢西行,停住腳步而不敢進入秦國,這正是人們所說的“借武器給敵人,送糧食給盜賊”啊!
非秦國出產的物品,值得珍視的很多;非秦國出生的士人,願意效忠的也不少。現在您驅逐客卿來資助敵國,損害百姓以幫助仇人,在內部削弱自己而在外面又和諸侯結下怨恨,這樣下去,要使國家沒有危險,是不可能的。
於是,秦王就廢除了逐客令,恢復了李斯的官職,終於採用了他的計謀,他的官位也升到廷尉之職。二十多年,終於統一了天下,尊稱國王為“皇帝”。皇帝又任命李斯為丞相。並拆平了各國郡縣的城牆,銷毀了各地的武器,表示不再使用。使秦國沒有一寸分封的土地,也不立皇帝的兒子、兄弟為王,更不把功臣封為諸侯,以便使國家從此之後再也沒有戰爭的禍患。
前213年,秦始皇(三十四年)在鹹陽宮設宴招待群臣,博士僕射周青臣等人稱頌秦始皇的武威盛德。齊人淳于越勸諫道:“我聽說殷商和周朝統治達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及功臣做為膀臂輔翼。而現在陛下您雖統一天下,但子弟卻還是平民百姓,若一旦出現了田常、六卿奪權篡位的禍患,在朝中又沒有強有力的輔佐之臣,靠誰來相救呢?辦事不學習古代經驗而長期統治的朝代,我還沒有聽說過。現在周青臣等人又當面阿諛奉承以加重您的錯誤,不是忠臣。”始皇把這種議論交給李斯處理,李斯認為這種論點是荒謬的,因此廢棄不用,就上書給皇帝說:“古時候天下分散敗亂,彼此之間互不服從,所以才諸侯並起,一般輿論都稱道古代以否定當代,裝點一些虛誇不實的文辭來擾亂社會的實際,人們都認為自己的一派學問最好,以否定皇帝的政策法令。現在陛下統一了天下,分辨了黑白是非,使海內共同尊崇皇帝一人;而諸子百家各個學派卻在一起任意批評朝廷的法令制度,聽說朝廷令下,立刻就以自己學派的觀點來議論它,回家便心中不滿,出門則在街頭巷尾紛紛議論,以批評君主來博得名聲,認為和朝廷不一樣便是本領高,並帶領下層民眾來製造誹謗。這樣下去而不加以禁止的話,上面君主的權力威望就要下降,下面私人的幫派也要形成。因此,還是以禁止為好。我請求把人們收藏的《詩》、《書》和諸子百家的著作,都一概掃除乾淨。命令下達三十天之後,若還有人不服從,判處黥刑並罰做築城苦役。不在清除之列的,是醫藥、占卜、種植等類書籍。若有想學習法令的,以官吏為老師。”秦始皇批准了他的建議,沒收了《詩經》、《尚書》和諸子百家的著作,以便使人民愚昧無知,使天下人無法用古代之事來批評當前朝廷。修明法制,制定律令,都從秦始皇開始。統一文字,在全國各地修建離宮別館。第二年,始皇又四出巡視,平定了四方少數民族,這些措施,李斯都出了不少力。
李斯的長子李由擔任三川郡守,兒子們娶的是秦國的公主,女兒們嫁的都是秦國的皇族子弟。三川郡守李由請假回鹹陽時,李斯在家中設下酒宴,文武百官都前去給李斯敬酒祝賀。門前的車馬數以千計。李斯慨然長嘆道:“唉呀!我聽荀卿說過‘事情不要搞得過了頭’。我李斯原是上蔡的平民,街巷裡的百姓,皇帝不了解我才能低下,竟把我提拔到這樣高的地位。現如今做臣子的沒有人比我職位更高,可以說是富貴榮華到了極點。然而事物發展的極點就要開始衰落,我不知道歸宿在何方啊!”
前210年(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秦始皇巡行出遊到會稽山,沿海北上,到達琅邪山。丞相李斯和中車府令兼符璽令趙高都隨同前往。秦始皇有二十多個兒子,長子扶蘇因多次直言勸諫皇帝,始皇派他到上郡監督軍隊,蒙恬任將軍。小兒子胡亥很受寵愛,要求隨行,始皇答應了。其他的兒子都沒跟著去。
這一年七月,秦始皇達到沙丘,病的非常嚴重,命令趙高寫好詔書給公子扶蘇說:“把軍隊交給蒙恬,趕快到鹹陽參加葬禮,然後安葬。”書信都已封好,但還沒交給使者,秦始皇就去世了。書信和印璽都在趙高手裡,只有小兒子胡亥,丞相李斯和趙高以及五六個親信宦官知道始皇去世,其餘群臣都不知道。李斯認為皇帝在外面去世,又沒正式確立太子,所以保守秘密,把始皇的屍體安放在一輛既能保溫又能通風涼爽的車子中,百官奏事及進獻飲食還像往常一樣,宦官就假託皇帝從車中批覆百官上奏的事。
趙高因此扣留了始皇賜給扶蘇的詔書,而對公子胡亥說:“皇帝去世了,沒有詔書封諸子為王而只賜給長子扶蘇一封詔書。長子到後,就登位作皇帝,而你卻連尺寸的封地也沒有,這怎么辦呢?”胡亥說:“本該如此。我聽說過,聖明的君主最了解臣子,聖明的父親最了解兒子。父親臨終既未下命令分封諸子,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趙高說:“並非如此。當今天下的權柄,存亡予奪就在你、我和李斯手裡掌握著啊!希望你好好考慮考慮。更何況駕馭群臣和向人稱臣,統治別人和被人統治,難道可以同日而語嗎!”胡亥說:“廢除兄長而立弟弟,這是不義;不服從父親的詔命而懼怕死亡,這是不孝;自己才能淺薄,依靠別人的幫助而勉強登,這是無能:這三件事都是大逆不道的,天下人也不服從,我自身遭受禍殃,國家還會滅亡。”趙高說:“我聽說過商湯、周武殺死他們的君主,天下人都稱讚他們行為符合道義,不能算是不忠。衛君殺死他的父親,而衛國人民稱頌他的功德,孔子記載了這件事,不能算是不孝。更何況辦大事不能拘於小節,行大德也用不著再三謙讓,鄉間的習俗各有所宜,百官的工作方式也各不一樣。所以顧忌小事而忘了大事,日後必生禍害;關鍵時刻猶豫不決,將來一定要後悔。果斷而大膽地去做,連鬼神都要迴避,將來一定會成功。希望你按我說的去做。”胡亥長嘆一聲說道:“現在皇帝去世還未發喪,喪禮也未結束,怎么能用這件事來求丞相呢?”趙高說:“時機啊時機,一過瞬間片刻短就來不及再謀劃了!(就像那趕路人)裝足乾糧、揚鞭躍馬,唯恐耽誤了時機!”
胡亥同意了趙高的話以後,趙高說:“不和丞相商議,恐怕事情還不能成功,我希望能替你與丞相商議。”趙高就對丞相李斯說道:“始皇去世,賜給長子扶蘇詔書,命他到鹹陽參加喪禮,並立為繼承人。詔書未送,皇帝去世,還沒人知道此事。皇帝賜給長子的詔書和符璽都在胡亥手裡,立誰為太子只在於你我的一句話而已。你看這事該怎么辦?”李斯說:“你怎么能說出這種亡國的話呢!這不是做為人臣所應當議論的事!”趙高說:“您自己估計一下,和蒙恬相比,誰有本事?誰的功勞更高?誰更謀略深遠而不失誤?天下百姓更擁戴誰?與長子扶蘇的關係誰更好?”李斯說:“在這五個方面我都不如蒙恬,但您為什麼這樣苛求於我呢?”趙高說:“我本是宮中的僕役,有幸能憑熟悉獄法文書進入秦宮,管理事務二十多年,還未曾見過被秦王罷免的丞相功臣有封爵而又傳給下一代的,他們最後都遭殺戮身亡。皇帝有二十多個兒子,這些都是您所知道的。長子扶蘇剛毅而且勇武,信任人而又善於激勵士人,即位之後一定要用蒙恬擔任丞相,很顯然,您最終也是不能懷揣通侯之印退職還鄉了。我受皇帝之命教育胡亥,讓他學法律多年了,還沒見過他有什麼過失。他為人慈悲仁愛,誠實厚道,輕視錢財,尊重士人,內心明白但不善言辭,竭盡禮節尊重賢士,在秦始皇的兒子中,沒人能趕得上他,可以立為繼承人。您考慮一下再決定。”李斯說:“您還是還是安守本分吧!我李斯尊奉皇帝的遺詔,聽從上天的旨意,還有什麼可考慮決定的呢?”趙高說:“看來平安卻可能是危險的,危險又可能是平安的。在安危面前不早做決定,又怎么能算使聖明的人呢?”李斯說:“我本是上蔡鄉里的平民百姓,承蒙皇帝提拔我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都得到尊貴的地位和優厚的待遇,所以皇帝把國家安危存亡的重任託付給了我,我豈能辜負他的重託呢?忠臣不因怕死而苛且從事,孝子不因過分操勞而損害健康,做臣子的各守各的職分而已。請您不要再說了,不要讓我李斯也跟著犯罪。”趙高說:“我聽說聖人並不循規蹈矩,而是適應變化,順從潮流,看到苗頭就能預知根本,看到動向就能預知歸宿。而事物本來就是如此,哪裡有什麼一成不變的道理呢!現如今天下的權力和命運都掌握在胡亥手裡,我趙高能猜出他的心志。更何況從外部來制服內部就是逆亂,從下面來制服上面就是反叛。所以秋霜一降花草隨之凋落,冰消雪化就萬物更生,這是自然界必然的結果。您怎么連這些都沒看到呢?”李斯說:“我聽說晉代換太子,三代不安寧;齊桓公兄弟爭奪王位,哥哥被殺死;商紂殺死親戚,又不聽從臣下勸諫,都城夷為廢墟,隨著危及社稷;這三件事都違背天意,所以才落得宗廟沒人祭祀。我李斯還是人啊,怎么能參與這些陰謀呢!”趙高說:“上下齊心協力,事業可以長久;內外配合如一,就不會有什麼差錯。您聽從我的計策,就會長保封侯,並永世相傳,一定有仙人王子喬、赤松子那樣的長壽,孔子、墨子那樣的智慧。現在放棄這個機會而不聽從我的意見,一定會禍及子孫,實在令人為之寒心。聰明人能因禍得福,您到底如何讓處理此事呢?”李斯於是仰天長嘆,揮淚嘆息道:“唉!偏偏遭逢亂世,既然已經不能以死盡忠了,還能到哪裡寄託我的命運呢!”於是李斯便聽從趙高的安排。趙高便回報胡亥說:“我是奉太子您的命令去通知丞相李斯的,他怎么敢不服從命令呢!”
於是他們就一同商議,偽造了秦始皇給丞相李斯的詔書,立胡亥為太子。又偽造了一份賜給長子扶蘇的詔書說:“我巡視天下,祈禱祭祀各地名山的神靈以求長壽。現在扶蘇和將軍蒙恬帶領幾十萬軍隊駐守邊疆,已經十幾年了,不能向前進軍,而士兵傷亡很多,沒有立下半點功勞,反而多次上書直言誹謗我的所做所為,因不能解職回京當太子,日夜怨恨不滿。扶蘇做為人子而不孝順,賜劍自殺!將軍蒙恬和扶蘇一同在外,不糾正他的錯誤,也應知道他的謀劃。做為人臣而不盡忠,一同賜劍自殺,把軍隊交給副將王離。”蓋上皇帝璽印封好詔書,派遣胡亥的門客攜帶詔書到上郡交給扶蘇。
使者到達之後,打開詔書,扶蘇就哭泣起來,進入內室想自殺。蒙恬阻止扶蘇說:“皇上在外,沒有立下太子,派我帶領三十萬大軍守衛邊疆,公子擔任監軍,這是天下的重任啊。現在只有一個使者來,您就立刻自殺,怎能知道其中沒有虛假呢?希望您再請示一下,有了回答之後再死也不晚。”使者連連催促。扶蘇為人仁愛,對蒙恬說:“父親命兒子死去,還要請示什麼!”立刻自殺而死。蒙恬不肯自殺,使者立刻把他交付法吏,關押在陽周。
使者回來匯報,胡亥、李斯、趙高都非常高興。到鹹陽後發布喪事,太子胡亥立為二世皇帝。任命趙高擔任郎中令,常在宮中服侍皇帝,掌握大權。
秦二世在宮中閒居無事,就把趙高叫來一同商議,對趙高說:“人活在世上,就如同駕馭著六匹駿馬從縫隙前飛過一樣短暫。我既然已經統治天下了,想全部滿足耳目方面的一切欲望,享受盡我所能想到的一切樂趣,使國家安寧,百姓歡欣,永保江山,以享天年,這種想法能行得通嗎?”趙高說:“這對賢明君主來說是能夠做到的,而對昏亂君主來說是應禁忌的。我冒昧地說一句不怕殺頭的話,請您稍加注意一點。對於沙丘的密謀策劃,各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懷疑,而這些公子都是您的兄長,這些大臣又都是先帝所封置的。現在陛下您剛剛登皇位,這些人都心中怨恨不服,唯怕他們要鬧事。更何且蒙恬雖已死去,蒙毅還在外面帶兵,我之所以提心弔膽,只是害怕會有不好的結果。陛下您又怎么能為此而行樂呢?”二世說:“這可怎么辦呢?”趙高說:“實行嚴峻的法律和殘酷的刑罰,把犯法的和受的牽連的人統統殺死,直至滅族,殺死當朝大臣而疏遠您的骨肉兄弟,讓原來貧窮的人富有起來,讓原來卑賤的人高貴起來。全部剷除先帝的舊臣,重新任命您信任的人並讓他們在您的身邊。這樣就使他們從心底對您感恩戴德,根除了禍害而杜絕了奸謀,群臣上下沒有人不得到您的恩澤,承受您的厚德,陛下您就可以高枕無憂,縱情享受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二世認為趙高的話是對的,就重新修訂法律。於是群臣和公子們有罪,就交付趙高,命他審訊法辦。殺死了大臣蒙毅等人,十個公子在鹹陽街頭斬首示眾,十二個公主也在杜縣被分裂肢體處死,財物沒收歸皇帝所有,連帶一同治罪的不計其數。
公子高想外出逃命,但又怕被滿門抄斬,就上書說:“先帝活著的時候,我進宮就給吃的東西,出宮就讓乘車。皇帝內府中的衣服,先帝賜給我;宮中馬棚里的寶馬,先帝也賜給我。我本該與先帝一起死去而沒做到,這是我做人子的不孝,做人臣的不忠。而不忠的人沒有理由活在世上,請允許我隨先帝死去,希望能把我埋在驪山腳下。只求皇上哀憐答應我。”此書上奏以後,胡亥非常高興,叫來趙高並把此書指示給他看,說:“這可以說是窘急無奈了吧?”趙高說:“在大臣們整天擔心自己死亡還來不及的時候,怎么能圖謀造反呢!”胡亥答應了公子高的請求,賜給他十萬錢予以安葬。
當時的法令刑罰一天比一天殘酷,群臣百姓人人自危,想反叛的人很多。二世又建造阿房宮,修築直道、馳道,賦稅越來越重,兵役勞役沒完沒了。於是從楚地征來戍邊的士卒陳勝、吳廣等人就起來造反,起兵於崤山以東,英雄豪傑蜂擁而起,自立為侯王,反叛秦朝,他們的軍隊一直攻到鴻門才退去。李斯多次想找機會進諫,但二世不允許。二世反倒責備李斯說:“我有個看法,是從韓非子那裡聽來的,他說‘堯統治天下,殿堂只不過三尺高,柞木椽子直接使用而不加砍削,茅草做屋頂而不加修剪,即使是旅店中住宿的條件也不會比這更艱苦的了。冬天穿鹿皮襖,夏天穿麻布衣,粗米作飯,野菜豆葉作湯,用土罐吃飯,用土缽喝水,即使是看門人的生活也不會比這更清寒的了。夏禹鑿開龍門,開通大夏水道,又疏通多條河流,曲折地築起多道堤防,決積水引導入海,大腿上瘦得沒有肉,小蹭得沒有汗毛,手掌腳底都結滿了厚繭,面孔漆黑,最終還累死在外,埋葬於會稽山,即使是奴隸的勞苦也不會比這更厲害了。’然而把統治天下看得無尚尊貴的人,其目的難道就是想操心費力,住旅店一樣的宿舍,吃看門人吃的食物,乾奴隸乾的活計嗎?這些事都是才能低下的人才努力去乾的,並非賢明的人所從事的。那些賢明的人統治天下的時候,只是把天下的一切都拿來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已,這正是把統治天下看得無尚尊貴的原因所在。人們所說的賢明之人,一定能安定天下、治理萬民,倘若連給自己撈好處都不會,又怎么能治理天下呢!所以我才想姿心廣欲,永遠享有天下而沒有禍害,(你說)應該怎么辦呢?”李斯的兒子李由任三川郡守,群起造反的吳廣等人向西攻占地盤,任意往來,李由不能阻止。章邯在擊敗並驅逐了吳廣等人的軍隊之後,派到三川去調查的使者一個接著一個,並責備李斯身居三公之位,為何讓盜賊猖狂到這種地步。李斯很是害怕,又把爵位俸祿看得很重,不知如何是好,就曲意阿順二世的心意,想求得寬容,便上書回答二世說:
賢明的君主,必將是能夠全面掌握為君之道,又對下行使督責的統治術的君主。對下嚴加督責,則臣子們不敢不竭盡全力為君主效命。這樣,君主和臣子的職分一經確定,上下關係的準則也明確了,那么天下不論是有才德的還是沒有才德的,都不敢不竭盡全力為君主效命了。因此君主才能專制天下而不受任何約束,能享盡達到極致的樂趣。賢明的君主啊,又怎能看不清這一點呢!
所以申不害說:“占有天下要是還不懂得縱情姿欲,這就叫把天下當成自己的鐐銬”這樣的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講不督責臣下,而自己反辛辛苦苦為天下百姓操勞,像堯和禹那樣,所以稱之為“鐐銬”。不能學習申不害、韓非的高明法術,推行督責措施,一心以天下使自己舒服快樂,而只是白白地操心費力,拚命為百姓幹事,那就是百姓的奴僕,並不是統治天下的帝王,這有什麼值得尊貴的呢!讓別人服從自己,那就自己尊貴而別人卑賤;讓自己服從別人,那就自己卑賤而別人尊貴。所以說服從別人的人卑賤,讓別人服從的人尊貴,從古到今,沒有不是這樣的。自古以來之所以尊重賢人,是因為受尊敬的人自己尊貴;之所以討厭無能的人,是因為無能的人比自己卑賤。之於像堯、禹那樣以自身服從天下需要的人,如果因襲世俗的評價而去尊崇他們,也就失去了所以尊崇賢人的原意,這可說是絕大的錯誤。說堯、禹把天下當作自己的“鐐銬”,不也是很合適的嗎?那是不懂得如何督責臣下造成的過錯。
所以韓非子說“慈愛的母親會養出敗家的兒子,而嚴厲的主人家中沒有強悍的奴僕”,是什麼原因呢?這是由於能嚴加懲罰的必然結果。所以商鞅的新法規定,在道路上撒灰的人就要判刑。撒灰於道是輕罪,而加之以刑是重罰。只有賢明的君主才能嚴厲地督責輕罪。輕罪尚且嚴厲督責,何況犯有重罪呢?所以百姓不敢犯法。因此韓非子又說:“對幾尺綢布,一般人見到就會順手拿走,百鎰美好的黃金,盜跖不會奪取”,並不因為常人貪心嚴重,幾尺綢布價值極高,盜跖利慾淡泊;也不是因為盜跖行為高尚,輕視百鎰黃金的重利。原因是一旦奪取,隨手就要受刑,所以盜跖不敢奪取白鎰黃金;若是不堅決施行刑罰的話,那么一般人也就不會放棄幾尺綢布。因此五丈高的城牆,樓季不敢輕易冒犯;泰山高達百仞,而跛腳的牧羊人卻敢在上面放牧。難道樓季把攀越五丈高的城牆看得很難,而跛腳的牧羊人登上百仞高的泰山看得很容易嗎?這是因為陡峭和平緩,兩者形勢不同。聖明的君主之所以能久居尊位,長掌大權,獨自壟斷天下利益,其原因並不在於他們有什麼特殊的辦法,而是在於他們能夠獨攬大權,精於督責,對犯法的人一定嚴加懲處,所以天下人不敢違犯。現在不制訂防止犯罪的措施,去仿效慈母養成敗家子的作法,那就太不了解前代聖哲的論說了。不能實行聖人治理天下的方法,除去給天下當奴僕還能幹什麼呢?這不是太令人悲傷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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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賞析
《李斯列傳》是《史記》中的名篇之一,有很高的史學價值和文學價值。
《李斯列傳》的社會政治背景是極其廣闊的,實際上幾乎涉及了整個秦王朝的興亡史,而秦王朝的興亡,與李斯又有很大關係,如李斯諫阻逐客,總結了秦國重用客卿、變法圖強的歷史經驗,實際上提出了不論國別、用人唯賢的總方針,秦始皇採用這一方針,“二十餘年,竟並天下”。而秦王朝的滅亡與大野心家趙高的陰謀作亂有直接關係,趙高的陰謀之所以能得逞,又和李斯貪圖祿位、助紂為虐緊密相連。趙高在《史記》中沒有單獨立傳(卷八十八《
蒙恬列傳》亦只言其身世和個別情節),他的陰謀活動都在本傳中敘出,這樣,本傳在一定意義上講,又有與趙高合傳的性質。
該傳在文學上的主要特點是以心理描繪見長,舉例如本傳一開始,作者選取了李斯早年生活中的一個典型事件,就是他看到了廁所中的老鼠和糧倉中的老鼠,同為鼠類但境遇不同,由此認識到人也同老鼠一樣,有出息與沒出息,是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意思也就是,爬上高位的自然有出息,淪落下層的自然沒本領,表現了李斯傾慕富貴榮華的心理。
前210年(秦始皇二十七年),始皇在沙丘(今河北平鄉東北)病死,遺詔命公子扶蘇回鹹陽奔喪。而趙高扣留詔書,想立胡亥為皇帝,以便自己篡權。但這必須經過李斯的同意,陰謀才能得逞。因此,趙高施展全部本領,用威脅利誘、軟硬兼施的手段勸說李斯。李斯開始斥之為“亡國之言”,繼之,責令曰:“君反其位!”接著,勸說:“君其勿復言,將令斯得罪。”然後告誡道:“斯其猶人哉,安足為謀!”情緒由盛怒到平息,語氣由嚴厲到溫和,心理變化的軌跡清晰可見。趙高最後說:“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令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貴賤窮通,全在“自處”,這正是李斯自己的理論,趙高用它徹底擊垮了李斯,李斯仰天長嘆,垂淚太息道:“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託命哉!”至此為止,李斯已完全屈服了。
另外,該傳幾乎囊括了李斯大部分重要文章,這些文章除了具有其自身的文學價值和史料價值之外,主要對揭示李斯其人的性格、心理和整個為人有重要作用。例如《諫逐客書》,表現了李斯的才華、智慧和真知灼見,而《上書對二世》,則表現了他貪圖祿位而阿順苟合的性格特點。
總而言之,儘管作者對李斯的為人是不贊成的,但對他的描寫和評論卻是客觀、公正的。
作者簡介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夏陽(在今陝西韓城西南)人。出身史學世家,父親司馬談官至太史令。司馬遷十歲時隨父到長安,先後求學於董仲舒和孔安國門下。二十歲開始遊歷名山大川,所到之處均考察風俗,採集史跡傳說。繼承父親太史令的職位後,司馬遷得以飽覽朝廷藏書,又隨漢武帝到各地巡遊,增長了見識;他同時開始著手整理史料,以完成父親寫一部“名主賢君、忠臣死義之事”的通史的遺願。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李陵出征匈奴時因友軍接應不力身陷重圍,在矢盡糧絕的情況下投降匈奴,司馬遷因上疏為李陵辯護觸怒武帝,被處以宮刑。受此大辱,司馬遷憤不欲生,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決心“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名著《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