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全文
鳳吹臨伊水,時駕出河梁。
野燎村田黑,江秋岸荻黃。
隔城聞上鼓,回舟隱去檣。
神襟愛遠別,流睇極清漳。
作品賞析
奉和太子的詩稱之為“應令”。梁簡文帝蕭綱為太子時,徐陵被選為東宮學士,此詩當是奉和蕭綱之作(蕭綱原作已失傳)於三國東吳,故址在今南京東南,瀕臨長江。在南朝時,既是風景名勝,又是交通要地,京城人士由水路出行,多從這裡登舟、
大同元年,蕭大心出為
使持節、
都督郢、南、
北司、定、新五州諸軍事、
輕車將軍、
郢州刺史。皇孫出守重鎮,太子親自送別,威勢自然非同尋常。詩起首二句“鳳
吹臨伊水。
時駕出河梁”,首先渲染出這一種皇家氣派。“鳳
吹”,指笙簫一類的音樂。相傳仙人王子喬好吹笙作鳳鳴,故文人常以“鳳
吹”作為皇家所用音樂的美稱。伊水,水今洛陽市南,此處指長江。南朝文人提及建康周遭時,喜歡以洛陽一代在地名作為借代。因為在東晉移都建康之前,漢族政權在中心中心洛陽,這樣寫,包含著南朝雖偏安一隅,仍是華夏正統自居的意味。“
時駕”,華美的車駕。“河梁”,原指橋樑,因為舊題李陵《與蘇武詩》中有“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二句,後世遂用為離別之地的代稱,這裡指新亭。古代帝王、重臣正式出巡,照例有樂隊開道,行路之人,聞聲而避。作者先寫一片嘹亮而優雅的樂聲,而後引出盛大的車隊儀仗,可謂先聲奪人。雖然沒有交代送者與行者究竟為何人,但這種氣勢,已然說明雙方都是非同尋常之人。作為奉和太子的詩,這二句起筆穩健,氣象宏麗,緊扣詩題,也是與皇家人物的特殊身份相適應的。
來到大江邊,便看到江邊特有的景色。“野燎村田黑,江秋岸荻黃”二句,正是順勢而來。“野燎”,秋後將莊稼稈秸之類燒成灰,充作來年的肥料,江南至今尚有此習。這二句描繪出一幅蒼涼遼遠的畫面:田野收割已罷,更顯得空曠,呈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片片黑色灰燼;沿著浩渺無邊的長江,延綿不絕的蘆葦荻草已然枯萎,在秋風中搖曳著蕭瑟寒意。江天寥廓,映襯著大塊的黑色與大塊的暗黃色,自然的造成深沉的情調。再回顧開頭二句,原是一種華貴、熱鬧、隆重的氣氛,是動態的場面,而現在轉入了靜態的場面,氣氛亦變得淒清且多少有些傷感了、畢竟這是父子離別,一味地鋪寫熱鬧總是不合適的,何況蕭綱又是一個易動感情的詩人;但另一方面,畢竟這是蕭大心以年幼之身開始單獨拱衛朝廷的重任,不比尋常人等飄零作客,直接抒寫悲悲切切的情緒,也是不合適甚至不吉利的。因此作者以簡接的手段來表現離彆氣氛,亦似乎是客觀的自然景色特徵、襯托送別者與出行者雙方的心境。但這觀景與色彩,實際是經過了作者精心的選擇與組合。通過這寫景之筆,讀者可以體會到:音樂已經停止,離別正在進行;皇孫依依眷戀;太子諄諄叮囑,隨從的人群肅穆侍立......。這一切都虛化於黑與黃交織的秋日江野圖畫之間。
這詩是奉和蕭綱的,因此全篇的重心不在離別的過程,而在分別之後,蕭綱久久佇立於江畔、目送去舟的深深關切之情。這就是後四句的內容。“隔城聞上鼓”,是說隔著城牆,傳來了城中夜晚報時的鼓聲(“上鼔”即初鼓),也就是說,已經到了黃昏日暮之際。“回舟隱去檣”,是說離去的船隊在江流中曲折而行,越去越遠,在暮色中漸漸隱沒,終於連高高的桅桿都看不清了。這裡字面上並沒有寫送別的人,但目光緊隨著離舟越去越遠、直至桅桿隱沒於邈邈江天之間的,正是送別的人群,尤其是那位感情纖細柔弱、適合做詩人而不適合做皇帝的蕭綱。暮靄沉沉,煙波茫茫,鼓聲渺渺,那位太子,那位父親,佇立江岸,一任秋風拂身,愛子之情,著實令人感動。
再說前六句的整個結構,也深有講究。開篇二句是寫送別的隊伍來到新亭,到五、六句,已經是行者遠去,送者久留,這之間隔著一個相當長的過程。但讀起來,並不覺得突兀、跳脫。為什麼呢?這第三、四句起了微妙的作用。這二句看起來只是寫景,但景物所呈現的情調,實際恰是臨別的情調,所以它虛化了、取代了離別的過程。因而,從一、二句到五、六句,無論是氣氛抑或是事件的進展,都不能公布缺少必要的過度。再有,一個蒼涼遼遠的畫面,使讀者的心理趨於沉靜,這沉靜有造成了一種間距,轉到五、六句的時候,就不覺得詩意有很大的跳躍。
最後兩句,“神襟愛遠別,流睇極清漳”,既順承了前二句,又收結全詩。“神”是頌美之辭,“襟”指心懷,“神襟”猶言“聖心”。“遠別”指遠別之人,即蕭大心。中間著一“愛”字,很普通,但很妥切。父親送別幼子,牽動的正是一篇愛心。若非父子兄弟,就蕭綱的身份而言,即不宜用此“愛”字,亦不可能令他如此動情;而蕭綱諸弟與諸子中,唯有蕭大心的情況與詩中所述相合。末句將五、六句詩意再度推進一層:作為父親的蕭綱依然在遙望著,他的目光順著長江萬里波濤,似乎一直要看到與長江相通的漳水,那船隊將要抵達的地方。自然,這裡的“清漳”並非實指,而是代表蕭大心所去的郢州。目極清漳,自然是誇張之筆,但不僅僅是誇張:蕭綱不只是為離別而動情,大心遠走之後,一切舉措、一切遭際,皆是以他為念的。“流睇極清漳”正是寫出了他對未來的關切。這樣,就把這一場送別所牽動的情感,把“愛”的內涵,揭示到最深的層面上。全詩就在送別者無限的眷懷與愛念之間結束,它留給讀者的感動,卻如秋日長江,川流不息。
唱和詩篇,每帶娛樂意味,故作者心機,多用於修辭技巧。但這首詩卻不能那樣寫,因為原詩作者是動了真情的,和詩也必須相符。這裡不免有一些困難,作者表現體會對方的心情,使之得到真實的表現,同時還須考慮彼此身份的差異,避免觸犯忌諱。但另一方面,天倫人情為人所共有,以己之心不妨度人之腹。在這一點上,徐陵確實做得很成功。至於語言的精煉,結構的嚴整,表述的穩妥,乃至對仗、平仄的講究,都是徐陵共有的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