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申再上孝宗皇帝書

戊申再上孝宗皇帝書

宋孝宗趙昚[1] (1127年11月27日―1194年6月28日),初名伯琮,後改名瑗,賜名瑋,字元永,宋太祖七世孫,宋高宗養子。南宋第二位皇帝,宋朝第十一位皇帝。

陳亮(1143年—1194年),原名汝能,後改名亮,字同甫,號龍川,學者稱龍川先生。婺州永康(今屬浙江)人。南宋思想家、文學家。才氣超邁,喜談兵。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戊申再上孝宗皇帝書
  • 創作年代: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
  • 作者:南宋 陳亮
戊申再上孝宗皇帝書
南宋-陳亮
臣聞有非常之人,然後可以建非常之功。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計、舉常事以應之者,不待智者而後知其不濟也。前史有言:“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古之英豪,豈樂於驚世駭俗哉?蓋不有以新天下之耳目、易斯民之志慮,則吾之所求亦泛泛焉而已耳。
皇天全付予有家,而半沒於夷狄,此君天下者之所當恥者。《春秋》許九世復讎,而再世則不問,此為人後嗣者之所當憤也。中國,聖賢之所建置,而悉聽其淪於左衽,此英雄豪傑之所當同以為病也。秦檜以和誤國二十餘年,而天下之氣索然而無餘矣。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內之志,又二十餘年,而天下之士始知所向。其有功德於宗廟社稷者,非臣區區之所能誦說其萬一也。
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舉以驚動慈顏。仰心俯首,以致色養,聖孝之盛,書冊之所未有也。今者高宗皇帝既已祔廟,天下之英雄豪傑皆仰首以觀陛下之舉動,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間所以作天下之氣者,一旦而復索然乎?
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勝也,驅馳運動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東宮居曰監國,行曰撫軍。陛下近者以宅憂之故,特命東宮以監國。天下之論,皆以為事有是非可否,而父子之際至難言也。東宮聰明睿知,而四十之年,不必試以事也。故東宮不敢安,而陛下亦知其難矣。陛下何不於此時命東宮為撫軍大將軍,歲廵建鄴,使之兼統諸司,盡護諸將,置長史、司馬以專其勞。而陛下於宅憂之餘,運用人才,均調天下,以應無窮之變。此肅宗所以命廣平王之故事也。兵雖未出,而聖意振動,天下之英雄豪傑靡然知所向矣。天下知所向,則吾之馳驅運動亦有所憑藉矣。臣請為陛下論天下之形勢,而後知江南之不必憂,和議之不必守,虜人之不足畏,而書生之論不足憑也。
臣聞吳會者,晉人以為不可都,而錢鏐據之以抗四鄰,蓋自毗陵而外不能有也。其地南有浙江,西有崇山峻岭,東北則有重湖沮洳,而松江、震澤橫亘其前,雖有戎馬百萬,何所用之?此錢鏐所恃以為安,而國家六十年都之而無外憂者也。獨海道可以徑達吳會,而海道之險,吳兒習舟楫者之所畏,虜人能以輕師而徑至乎?破人家國而止可用其輕師乎?書生以為江南不易保者,是真兒女子之論也。
臣嘗疑書冊不足憑,故嘗一到京口、建鄴。登高四望,深識天地設險之意,而古今之論為未盡也。京口連岡三面,而大江橫陳;江傍極目千里,其勢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昔人以為,“京口酒可飲,兵可用”,而北府之兵為天下雄。蓋其地勢當然,而人善用之耳。臣雖不到採石,其地與京口股肱建鄴,必有據險臨前之勢,而非止於靳靳自守者也。天豈使南方自限於一江之表,而不使與中國而為一哉?江傍極目千里,固將使謀夫勇士得以展布四體,以與中國爭衡者也。
韓世忠頓兵八萬于山陽,如老羆之當道,而淮東賴以安寢,此守淮東之要法也。天下有變,則長驅而用之耳。若一一欲塹而守之,分兵而據之,出奇設險如兔之護窟,勢分力弱,反以成戎馬長驅之勢耳。是以二十年間,紛紛獻策以勞聖慮,而卒無一成,雖成亦不足恃者,不知所以用淮東之勢者也。而書生便以為長淮不易守者,是亦問道於盲之類耳。
自晉之永嘉,以迄於隋之開皇,其在南,則定建鄴為都,更六姓,而天下分裂者三百餘年。南師之謀北者不知其幾,北師之謀南者蓋亦甚有數,而南北通和之時,則絕無而僅有。未聞有如今日之岌岌然以北方為可畏,以南方為可憂,一日不和,則君臣上下朝不能以謀夕也。罪在於書生之不識形勢,並與夫逆順曲直而忘之耳。
高宗皇帝於虜有父兄之讎,生不能以報之,則歿必有望於子孫,何忍以升遐之哀告之讎哉?遺留報謝,三使繼遣;金帛寶貨,千兩連發,而虜人僅以一使如臨小邦。聞諸道路,哀祭之辭寂寥簡慢,義士仁人痛切心骨,豈以陛下之聖明智勇而能忍之乎?
意者執事之臣憂畏萬端,有以誤陛下也。南方之紅女,積尺寸之功於機杼,歲以輸虜人,固已不勝其痛矣。金寶之出於山澤者有限,而輸諸虜人者無窮,十數年後,豈不遂就盡哉?陛下何不翻然思首足之倒置,尋即位之初,心大泄而一用之,以與天下更始乎?!未聞以數千里之地而畏人者也。劉淵、石勒、石虎、苻堅皆夷虜之雄,曾不能以終其世。而阿骨打之興,於今僅八十年,中原塗炭又六十年矣。父子相夷之禍,具在眼中。而方畏其為南方之患,豈不誤哉!
陛下倘以大義為當正,撫軍之言為可行,則當先經理建鄴,而後使臨之。今之建鄴,非昔之建鄴也。臣嘗登石頭、鐘阜而望,今也直在沙嘴之傍耳。鐘阜之支隴隱隱而下,今行宮據其平處以臨城市,城之前則逼山而斗絕焉。此必後世之讀山經而相宅者之所定,江南李氏之所為,非有據高臨下以乘王氣而用之之意也。本朝以至仁平天下,不恃險以為固,而與天下共守之,故因而不廢耳。
臣嘗問之鐘阜之僧,亦能言台城在鐘阜之側,大司馬門適當在今馬軍新營之旁耳。其地據高臨下,東環平岡以為固,西城石頭以為重,帶玄武湖以為險,擁秦淮清溪以為阻。是以王氣可乘,而運動如意。若如今城,則費侯景數日之力耳。曹彬之登長乾、兀朮之上雨花台,皆俯瞰城市,雖一飛鳥不能逃也。
臣又嘗問之守臣,以為今城不必改作,若上有北方之志,則此直寄路焉耳。臣疑其言雖大,而實未切也。據其地而命將出師以謀中國,不使之乘王氣而有為,雖省目前經營之勞,烏知其異日不垂得而復失哉。縱今歲未為北舉之謀,而為經理建鄴之計,以震動天下而與虜絕。陛下即位之初志,亦庶幾於少伸矣。第非常之事,非可與常人謀也。
陛下即位之初,喜怒哀樂,是非好惡,皦然如日月之在天;雷動風行,天下方如草之偃。惟其或失之太怯,故書生得拘文執法以議其後。而其真有志者,私自奮勵以求稱聖意之所在,則陛下或未之知也。陛下見天下之士皆不足以望清光,而書生拘文執法之說往往有驗,而聖意亦少衰矣。故大事必集議,除授必資格;才者以跅弛而棄,不才者以平穩而用;正言以迂闊而廢,巽言以軟美而入;奇論指為橫議,庸論謂有典則。陛下以雄心英略,委曲上下於其間,機會在前而不敢為翻然之喜,隱忍事讎而不敢奮赫斯之怒。朝得一才士,而暮以當路不便而逐;心知為庸人,而外以人言不至而留。冺其喜怒哀樂,雜其是非好惡,而用依違以為仁,戒喻以為義,牢籠以為禮,關防以為智。陛下聰明自天,英武蓋世,而何事出此哉?天下非有豪猾不可制之奸,虜人非有方興未艾之勢,而何必用此哉!
夫喜怒哀樂愛惡,人主之所以鼔動天下而用之之具也。而皇極之所謂“無作”者,不使加意於其間耳,豈欲如老莊所謂槁木死灰,與天下為嬰兒,而後為至治之極哉?
陛下二十七年之間,遵養時晦,示天下以樂其有親,而天下歸其孝;行三年之喪,一誠不變,示天下以哀而從禮,而天下服其義。陛下以一身之哀樂而鼔天下以從之,其驗如影響矣。
乙巳、丙午之間,虜人非無變故,而陛下不獨不形諸喜,而亦不泄諸機密之臣;近者非常之變,虜人略於奉慰,而陛下不獨不形諸怒,而亦不密其簡慢之文。陛下不以喜示天下,而天下惡知機會之可乘?陛下不以怒示天下,而天下惡知讎敵之不可安!棄其喜怒以動天下之機,而欲事功之自成,是閉目而欲行也。
小臣之得對,陛下有卓然知其才者;外臣之奉公,陛下有隱然念其忠者。而已用者旋去,既去者無路以自進,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愛也。大臣之弄權,陛下既知其有塞路者;議人之多私,陛下既知其有罔我者。而去之惟恐傷其意,發之惟恐其悵恨而不滿,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惡也。陛下翻然思即位之初心,豈知其今日至此乎?臣猶為陛下悵念於既往,而天生英雄,豈使其終老於不濟乎!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苟得非常之人以共之,則電掃六合,非難致之事也。
本朝以儒道治天下,以格律守天下。而天下之人,知經義之為常程、科舉之為正路,法不得自議其私,人不得自用其智,而二百年之太平繇此而出也。至於艱難變故之際,書生之智,知議論之當正,而不知事功之為何物,知節義之當守,而不知形勢之為何用。宛轉於文法之中,而無一人能自拔者。陛下雖欲得非常之人以共斯世,而天下有誰肯信乎?
臣於戊戌之春正月丁巳,嘗極論宗廟社稷大計,陛下亦慨然有感於其言,而卒不得一望清光,以布露其區區之誠。非廷臣之盡皆見惡,亦其勢然耳。臣今者,非以其言之小驗而再冒萬死以自陳,實以宗廟社稷之大計不得不決於斯時也。陛下用其喜怒哀樂愛惡之權,以鼔動天下,使如臣者得借方寸之地,以終前書之所言,而附寸名於竹帛之間,不使鄧禹笑人寂寞。而陛下得以發其雄心英略,以與四海才臣智士共之。天生英雄,殆不偶然,而帝王自有真,非區區小智所可附會也。
乾冒天威,罪當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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