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難笑談——八十敘舊:主要內容,目錄,正文,出版背景,

《往事難笑談——八十敘舊》本書是由北京華源書閣文化傳播公司策劃，由團結出版社於2015年6月份出版的回憶錄性質的書籍。本書記述的歷史事實具有獨特性，一個回族女中學生接收進步思想參加革命，記錄了那一代人追求自由、民主、理想的不懈努力。反映了那個時代的社會動向和歷史潮流。

基本介紹

書名：往事難笑談——八十敘舊
作者：馬明珍
ISBN：978-7-5126-3577-7
類別：回憶錄
頁數：288
定價：32元
出版社：團結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5年6月
裝幀：膠裝
開本：大32開本

主要內容,目錄,正文,出版背景,

主要內容

正文

第一部分

我的家庭

1.我的父親母親

我的父親馬紹周，1887年出生在原西康省西昌縣（現四川省西昌市）一個回民家庭，早年喪母，與父親相依為命。祖父是伊斯蘭教阿訇（清真寺教長），因在當地調解回、漢兩族相爭一塊寺廟土地時被一漢人殺害，兇手逃往雲南省。父親時年22歲，為追蹤殺人兇手，千里迢迢步行到雲南省昆明市。人海茫茫，兇手渺無蹤跡，回老家已無路費，只得暫住在回族聚居的順城街。

遵守伊斯蘭教規、熟悉教義的父親每天都到順城街清真寺與回民一道做禮拜，在這裡他結識了一些朋友。父親為人厚道，又聰明伶俐，他的人品才學逐漸得到大家的認可，遂舉薦他到培養阿訇的東寺街清真寺阿文（阿拉伯語）學校念書，附帶學習中文。學校免費提供食宿，父親從此得以在昆明安身。他從心底里感謝回民朋友們信任和幫助，不負眾望，經過五年勤奮苦讀，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獲得伊斯蘭教阿訇職稱，遂在昆明最大的清真寺——順城街清真寺供職。

父親身材魁偉，品貌端正，舉止沉穩，被同是西昌回民，早年因戰亂逃到昆明順城街定居的我的外祖父看中，於是將自己第四個女兒許配給了父親。父親作為招贅女婿，便居住在我外祖父家裡。

外祖父姓白，育有兩男五女。受封建禮教重男輕女思想的影響，給兩個兒子分別起名為白榮華、白榮昌，並送到國小讀書，而五個女兒只籠統地給個“金換”的大名，然後按出生順序叫大金換、二金換、三金換……。但實際上除三女兒能說會道，被街坊鄰里直呼“三金換”外，其餘四姐妹都是在出生順序前加個“老”字，即暱稱老大、老二、……，我母親自然就叫老四了。女兒們婚後妻隨夫家，我母親就成了馬白氏。母親模樣周正，一頭烏黑的濃髮，上有三個姐姐，下有兩個弟弟（五弟和七弟）和一個六妹。由於排行中間，使她從開始懂事就學會觀顏察色，能周到靈活地處理姐弟妹之間的關係，並逐漸練就了能言善辯、利索能幹、處事冷靜的風格，她日後就成為協助我父親創家立業的好幫手、賢內助。

據父親講，外祖父也是一表人才，身材高大，濃眉大眼，性情豪爽，人緣極好，加上他吃苦耐勞，精明能幹，全家二十多口人的生計全靠他操持。因子女多，家境並不寬裕，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大家吃的是瓜多米少的南瓜飯，大人和孩子們的衣服都是補巴摞補巴。外祖父領著兒子、女婿做皮革生意，組織女兒和兒媳們手工製作皮馬褂，到軍工廠領料來家加工軍鞋，同時還餵養著幾頭奶牛。外祖父和兒子每天牽著奶牛走街串巷，大聲吆喝：“鮮奶，鮮奶，趕緊！趕緊！”在苦幹了十多年後，外祖父終於在熱鬧的順成街中段買下了占地約一千多平方米的一座草房。二十多口人的大家庭各應其事，和睦共處，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不料有一天，已出嫁的漂亮能幹的大姨媽突然向外祖父提出要分財產，即要求分享一份屬於自己的家產。外祖父考慮到，風風雨雨操勞幾十年，自己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眼下兒女們已長大成人結婚成家，兒孫三代同堂同吃一鍋飯的這個大家是該分了。按照舊的傳統習慣，女兒本是無權分享財產的，但考慮到大女兒在家務勞動中確實比弟妹們出的力多，對家庭的貢獻大，加上她“鬧”分家產比較厲害，六個弟妹中又無人反對，於是給了大女兒數目可觀的500銀元，其他姐妹各分得百把銀元，草房的後部分則平分給了兄弟倆，當街的房子就留給了為這個家歷盡千辛萬苦卻無怨無悔的外祖父母老兩口。

離開大家庭後，母親和父親租了一間當街的房子兼作鋪面，父親辭去了阿訇職務，一方面做皮革生意，另一方面學做經紀人，母親則料理家務，協助父親經營。經過幾年的艱苦奮鬥，夫妻倆終於有了一些積蓄。這一切，外祖父看在眼裡，他覺得父親為人厚道，做事穩當，能吃苦，善經營，再說自已和老伴已上了年紀，應該到兒子家養老去了，於是決定把自己這份當街的房產賣給我父親。

父親買下這份房產，經過籌劃，請人拆了舊草房，在這片土地上建成了一座三間連通、頂帶閣樓的小四合院，樓上住人，樓下做鋪面。四合院的後面連著一個小花園，園內有水井、廁所、無花果樹、柏樹和月季花。當街鋪面的屋檐上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招牌——“紹興昌馬記”。父親繼續做皮革生意和經紀人。門面大了，加上進出貨價格合理，皮革質量好，經營有方，生意越做越大。父親打得一手好算盤（時稱能打“小九九”），有人戲稱：“一棵樹上有少多葉子，馬阿訇都能算清楚。”但畢竟精力有限，和母親商量後陸續僱請了管賬的徐先生、打雜活的沙義叔叔（西昌老鄉）和小老黑叔叔，還有一位做家務的小丫阿姨。

由於父母親待人厚道，請來幫忙的人與主人勁往一處使，生意越做越順，貨源越來越多，玉溪、元江、墨江、曲靖、陸良、元謀等縣的一些馬幫把運來的動物乾皮，如牛、羊、虎、豹、狐、獺皮，穿山甲殼等送上門來。父親購進這些皮貨後又成批轉售給昆明的大皮貨商。生意做大了，錢賺得也多了，我們家在順城街有了些名氣。街坊鄰居和一些生意人都把我的大哥馬明德和二哥馬明星稱為“紹興昌”的大少爺和小少爺。母親還盼著生個女兒，恰好第三個來到這個家裡的就是我這“紹興昌”的“大小姐”，起名馬明珍。

因為是獨女，在家裡備受寵愛。三歲的我，女扮男裝，梳男式髮型，穿西裝、皮鞋，騎馬頭三輪腳踏車，玩八寸長的黑色玩具小轎車。我還有個陶瓷攢錢罐，父母給幾個銅錢就高興地趕快往裡丟。母親說：“這獨囡將來要嫁給做官的。”家裡還用木箱餵養著一些鴿子供食用。為防盜養了一隻黑白兩色的大狗，家人都叫它“大花”。大哥不僅有腳踏車還有一匹棕色騎馬和一支“小拉七”手槍（能打七顆子彈），經常腰別手槍騎著馬在街上閒逛，很是威風。一次，大哥帶我騎馬到郊區玩耍，我穿的小紅布鞋脫落到水裡打濕了，大哥將小紅鞋連帶子掛在馬的兩隻耳朵上涼曬，小紅鞋在馬耳朵上晃來晃去，我們坐在馬背上悠然自得。

晚上我跟著二哥玩走馬燈。走馬燈高一尺五，直徑一尺，用紅棉紙裱糊後，上面貼上各種人像——“孫中山先生”、“蔣委員長”、“電影明星胡蝶”、“金嗓子周璇”及孫悟空、豬八戒等。走馬燈內的小木座上插著臘燭，一經點燃，籠內空氣流動，懸掛著的走馬燈便緩緩轉動起來，貼在上面的各種人像也隨之轉動，顯得活靈活現，十分有趣。二哥將走馬燈懸掛在我們家院子裡，鄰居的小朋友們自帶小凳前來觀看，還要先排隊向我“買票”——伸出一隻手掌，讓我用手拍一下，便發給一張長方形小紙片，然後才坐下津津有味地看燈。

家裡有兩隻比我還高的風箏，一隻是板瓦形，一隻是蜈蚣形。春天，我跟著兩個哥哥到田壩放風箏，他倆去偷摘農田裡的青蠶豆，就把風箏線系在我的腰間。一陣大風吹來，我被風箏拖著跑，驚恐得哭了起來。

一天，我在院子玩耍，不小心把大哥的腳踏車碰倒在地，我連哭帶喊，平常很少發脾氣的父親趕來後大聲吼到：“怎么這么亂放腳踏車！？傷著囡怎么辦！”並氣呼呼地把腳踏車拎起扔到大門外，鄰居有人看見說：“這囡被寵成小公主了！”

在歡樂幸福的童年生活中，我三歲時曾糊里胡塗犯過兩次“大錯”，讓父母遭受突如其來的驚嚇。一次，我見管帳的徐先生在休息時總愛斜靠在他那把藤椅上閉目養神，雙腳則放在地上往前蹬，身子隨著椅子前後搖晃，顯得非常舒服。有一天，趁徐先生外出，我爬上那椅子，也想舒服舒服，但人小腿短，腳掌踏不著地，只好把雙腳掌抵在桌子抽屜上用力去蹬。誰知失去平衡，椅子向後翻，碰倒了疊靠在牆邊的幾扇活動玻璃窗，碎玻璃劃破了我的臉和手，鮮血直流，我嚇得大哭大叫。母親抱著我，父親趕緊拿來雲南白藥撒在傷口上止住血，隨後又請醫師來家作了處理。至今在我的左臉側面仍留下一條約三公分長的摸得著看不清的疤痕。

再一次，是跟著父親到小西門買米。父親正在米店看米，突然人行道上傳來陣陣鑼鼓聲，有個人連聲喊道：“快來看猴子耍把戲嘍！……”我跑出米店，看人們圍成一個圓圈，有的立著腳尖抬頭往裡看。我人小個矮什麼都看不見，便使勁擠進圈子裡，只見一個小猴子眼睛一眨一眨的，身穿紅上衣，肩挑一對小水桶，在空地上順著圓圈跑，在場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哪知猴子欺小孩，它呲牙咧嘴地向我奔來，我慌忙轉頭從人群中擠出來，這才想起要找父親。但小西門米店多，昏頭轉向的我去了幾家米店都找不著，就邊哭邊東張西望。幸好有位警察看見了，就問：“你家在哪條街？”那時我哭歸哭，卻還沒有忘記告訴警察：“我家在順城街110號。”正當家人焦慮地分頭四處找尋，母親在家坐立不安時，這位警察把我送上門來。母親萬分感激地說：“孩子遇上好人了！”同時，愛恨交加地對我說：“看你還敢不敢亂跑！被壞人背了去看你怎么辦！”從那以後，我不敢再亂跑了。

家裡日子平穩，父母開始考慮大哥的婚事。20世紀30年代，昆明人的婚姻多是由父母包辦，而且近親結婚在我們順城街並非個別。因母親和她二姐在姐妹中關係處得最好，於是長輩們商定後，我大哥和二姨媽家小巧表姐訂了婚。對此，年僅16歲的巧表姐只是順從，但大哥一直持反對態度。當時他正在和光華街一位有文化的漢族趙姑娘談戀愛，經常在她獨居的地方幽會。在我的記憶里，大哥曾用腳踏車帶我去趙姑娘那裡食宿玩耍。大哥反對包辦婚姻無效後，在被迫與巧表姐結婚時，我們家是順城街第一家用小轎車娶媳婦的。結婚這天，大哥頭戴羊氈禮帽，身穿長袍馬褂，肩披大紅彩帶，巧表姐頭披粉紅色頭紗，身穿織錦旗袍和高跟鞋。本來二姨媽家就住在我們隔壁，倆家門牌號都是相連的，但婚嫁還得按世俗的程式進行，迎親轎車在二姨媽家門前接巧表姐上車，然後緩緩向順城街街口駛去，再經正義路到馬市口，又原路折回到我們家門口下車。這天下午，家裡在回族飯店包了幾十桌，宴請親朋好友街坊鄰居。當然，還是按老規矩收了禮記了帳。

洞房花燭夜的午夜時分，父親注意到新房套間的燈火依然亮著，大哥獨自坐在新房外的客廳里，便在天井裡大聲說：“都什麼時侯了，還不關燈睡覺！”大哥聽見後立即熄了燈。但事後得知，大哥當晚就是沒有入洞房。純真無邪的巧表姐空守洞房，傷心得痛不欲生，並因此病了幾個月。這場可憐天下父母心的包辦婚姻，最終以上法庭離婚而告終。這喜劇中的悲劇，給兩代人留下了深重難言的痛苦記憶。當然，受傷害最重的是巧表姐。可憐的巧表姐，從此未再嫁人，因積鬱成疾，幾年後病死在家，年僅21歲。

父親為人正直，樂於助人，同時又精通伊斯蘭教規，被順城街回民們公認為街坊的坊長。誰家發生糾紛，如夫妻不合、兒女不孝、兄弟爭分財產、債務扯皮等等，都請父親到茶館去當眾評理。父親本著公正合理的原則，對糾紛雙方當事人進行勸說、調解。我童年出於好奇，常跟著父親到茶館看“熱鬧”。一旦糾紛得到解決，雙方當事人都會對父親表示感謝，參與旁聽的人們也紛紛表示讚賞，父親便高高興興地帶著我回家。雖然這樣來一次茶館，父親在物質上得到的回報僅僅是一杯清荼，但在母親的支持下，他總是一如繼往，有請必到。

父親因商務活動常在外面奔忙，但他仍會安排好家庭生活，找來生活樂趣。家裡買了一架手搖式留聲機，所放唱片全是中國百代唱片公司出品的，如京戲有梅蘭芳唱的《生死恨》，還有《四朗探母》、《打魚殺家》，滇劇《春花走雪》；歌曲有《蘇武牧羊》、《特別快車》、《夜半歌聲》等。父親經常抽時間帶家人去看關肅霜表演京戲或者看滇戲。帶著全家乘車到宜良縣城吃雲南有名的宜良烤鴨，那是當地人用青松針葉燒烤的，皮酥肉嫩，噴香可口。還帶我們到大觀樓、西山、金殿、黑龍潭風景點遊玩，到溫泉洗澡。在生意不太忙時他會擀拿手的雞蛋面給我們吃。他經常買水果、糕點、大塊的叮叮糖，甘蔗是扛一大捆來放著，晚上一家人圍坐在燈下邊啃邊吹牛，好不熱鬧！

在我四歲那年，正當父親的生意越做越興隆，日子越過越富裕的時候，不幸的事發生了。母親頸子上突然生了一個疔，因病情迅速惡化治療無效，發病的第四天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年僅35歲。按回族的習慣，母親的遺體停放在家裡堂屋正中，用一塊新的大白布蓋上，待第二天舉行葬禮。出殯前，親友們正紛紛向母親遺體告別，不知“死”是什麼的我，突然跑來把蓋在母親臉上的白布掀開，對著母親說：“我要帶著小鍋跟媽媽一起到墳里煮飯吃。”在場人人悲戚，父親在一旁搖頭哀嘆。為母親送葬的那天，人很多,有人專門負責照相。兩個哥哥和我身穿白布孝衣，頭纏白孝布，我的姨媽們失聲痛哭，是沙義叔叔背著我到麻園回族墳山我們家的墳地上去的。到了墓地後，大人們做了些什麼事，在我的記憶里什麼都沒有留下。父親告訴過我，在母親逝世後相當一段時間裡，晚上是父親帶著我睡覺，夜裡我哭著要找媽媽時，我哭父親也哭，我經常是在父親懷裡哭累後入睡的。當時，父親念念不忘與自己同甘共苦十九年並生育了三個孩子的賢妻，又常聽著我要找媽媽的哭聲，不禁悲痛欲絕，隔三差五地背著我到母親墳前打坐背誦“經文”，寄託對母親的思念。有一次，父親正在母親墳前念經文，我在墳旁採摘山上的小野花，父親突然發現一隻狼正朝我們走來，他一把將我拉到胸前，急忙脫下兩隻鞋對著拍打，發出啪啪啪啪的響聲，狼聽到後逃走了。

事過四十年，我在玉芝表姐的影集裡看到一張給母親送葬時的黑白照片，畫面上一大群人圍著墓坑，父親站在墓坑下面，按伊斯蘭教規抱著用白布包著的我母親的遺體往墓穴內送，我手握一束野花站在墓坑邊土堆上的人群前，面部表情淡漠，不知在想什麼。

誰不愛自己的母親，可是由於幼小沒有記憶，我對母親的相貌沒有任何印象，她留給我的全部記憶是：天明要去做客，在微弱的燈光下用手工為我趕做一件紅絲絨衣服的那個人，便是母親。

直到我已45歲，從外省回昆明探親，二哥拿出保存了41年的一張10寸大的母親的老照片時，我才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了生我、養我、既親切又陌生的母親。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嗚咽道：“媽媽！” 我想對母親說的話太多太多，母親如在天有靈，能看見我、聽到我的聲音、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裡、聽我訴說她離開我們後家裡所發生的一切，那該多好啊！

2.“跑警報”

1937年7月7日蘆勾橋事變，抗日戰爭爆發了。據記載，7月29日，日軍侵占北平，訊息傳來，昆明糧價上漲，奸商囤積投機，其他物價隨著上漲，生活費用上升，市民情緒波動。為了打破日軍封鎖，在運輸上取得國際援助，國民政府在雲南組織二十多萬民眾搶修滇緬（昆明至緬甸）公路。

1938年9月28日上午10點左右，也就是滇緬公路通車後的第28天，“嗚……”防空警報在昆明拉響了。人們驚慌失措，扶老攜幼紛紛向市郊疏散，沙義叔叔背著我與家人一起向城西潘家灣一帶奔跑。緊接著又響起了一聲接一聲的緊急警報。有關防空部門事前向市民宣傳過，這種警報告訴人們，日本飛機已入侵昆明領空。這時，跑在前面的人們已在附近茂密的樹林和濃密的莊稼地里隱蔽起來，後面的還腳癱手軟地在路上跑著。日本飛機已開始向地面俯衝丟炸彈，並瘋狂地用機槍向人群掃射。有人指著天上說：“翅膀上有青天白日國微的是我們中國的飛機，有膏藥旗的是日本鬼子的飛機。”天上的飛機嗡嗡地叫，地面上炸彈爆炸時的巨響和高射炮、高射機槍聲混作一片，硝煙瀰漫，彈片橫飛，人群中發出聲聲慘叫……。當這些可怕的聲音漸漸消失，“嗚……”一個解除警報的長聲響起時，人們從四面八方緩緩走出來，疲憊不堪地又往家趕，一路目睹空襲後的慘景，無不唉聲嘆氣。我們一路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母親的屍體旁，還躺著一個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小孩；被敵機用機關槍掃射後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死難者的腸子；草勾內一條被炸斷了的血淋淋的大腿；炸彈爆炸後留下的那一個個深深的大坑……。日後一直到老，我曾多次夢見一條大血腿懸掛在我的床頭，我恐懼、叫喊，但又喊不出聲來，總是嚇得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

雲南是抗日的大後方，也是大本營，從這次轟炸開始，日本飛機對昆明市區和郊區頻繁轟炸。記得1939年的一天，在順城街幼稚園教室里，老師正領著我們玩遊戲，空襲警報又響起來了。像驚弓之鳥的我們這些小朋友，哭著喊著亂成一團，大家背上自己的小書包拚命地往幼稚園的大門跑，都想趕快跑回家。因驚慌跌倒在鐵攔桿大門內的小朋友，被後來的小朋友踩著往前爬，再後來的又往人堆堆上爬去，一層摞一層。我也爬在人堆里，被壓得氣都喘不過來。混亂中，我忽然看見有一個小朋友在大喊：“救命啊！”大門外就伸出一雙大手抓住他的雙肩把他拉了出去，於是我也喊：“救命啊！”即刻也被拉了出來。站穩後才發現自己的小書包、身上穿的紅毛線背帶褲和紅鞋子都被擠丟了，只知道站著哭。幸好大哥來接我，他一把將我抱在懷裡就跟隨奔跑的人群直往郊區跑去。第二天大哥到幼稚園才把丟了的東西認領回來。

從那以後，因經常要慌著“跑”警報，家裡人再也沒有送我到幼稚園了，我童年的幼稚園生活就此結束。也許是對幼稚園生活的眷戀，也許是因為這許多美好的東西正離我們越來越遠，我還經常坐在家門口大聲背誦老師曾用掛圖識字教的：“牛、羊、草、花、樹、鳥、門、窗、燈、火、水、茶、糕、餅、飯、菜、豆、瓜、魚、肉、狗、貓、雞、鴨”。

戰事越來越緊，日軍更加瘋狂地轟炸雲南，人們生活在炮火硝煙之中。昆明人只要一聽見警報聲，就驚慌失措地往郊外奔去。跑的次數多了，就把這一行動叫做“跑警報”。

據史料記載，抗日戰爭期間，日本飛機入侵雲南境內3599架、508批次、丟炸彈7588枚、炸死4210人、傷2944人，我方發出警報232次。

個人、家庭的命運與國家緊緊相連。戰亂繼續，大哥志願加入雲南省第二支抗日軍隊第58軍開赴湖南參戰。昆明處在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災難之中。縣裡那些過去常給我們家送貨的馬幫再也不敢來昆明，父親的貨源幾乎斷絕。收不進貨，無貨可售，無錢可賺，加上物價上漲，貨幣貶值，本錢越變越少，父親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

出版背景

《往事難笑談—八十敘舊》由團結出版社於2015年6月份出版的回憶錄性質的書籍。

往事難笑談——八十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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