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自選

張曉風自選

張曉風女士出生於浙江金華,雖然一歲就離開了故土,但畢竟那裡是她的根,她靈魂永恆守望的綠色番薯田。在《何厝的番薯田》里,那個排長“眼前有海水,很輕柔地堆著一波一波的細浪,像記憶中的錢塘,閃耀著女性的綠。”。“紅土崗在此岸,紅土崗在彼岸,紅土崗在兩岸的陽光里紅得淒艷,憔悴而又驚心。”聽,這是怎樣淒婉的音韻;看,陽光下的紅土崗造成怎樣強烈的視覺衝擊。我不得不佩服作者遣詞造句的絕妙,無論訴諸聽覺還是視覺,都容易讓人凝神垂淚。排長的望遠鏡里曾經熟悉的何厝的番薯田,“那種清晰真是一種可怕的清晰,一種殘忍的清晰。你差不多覺得一伸手就可以擁抱到他們了,他們卻遠在宇宙的洪荒里。”魂牽夢繞的故鄉風物,清晰如在眼前,伸手擁抱時才發現他們在遙遠的洪荒,多么殘忍的現實。“番薯秧在紅土田裡翻騰,一種濃稠蒼老的綠。番薯秧在兩岸的薰風裡澎湃,陰暗的慘綠沉重地壓迫著兩岸的呼吸。戰爭很遙遠,故土很近。故土很近,戰爭卻很遙遠。”這時的番薯秧乃是作者心頭思慮的堆積,她翻騰著,澎湃著,壓迫呼吸,讓人喘不過氣。迴環修辭手法的運用,給人以無可奈何的嘆惋!戰爭很遙遠,守衛土地的戰士無聊地遙望,故土卻突然逼近眼前,此時,排長、讀者和作者同時湧上心頭的只有一個想法:“回家!”……

基本介紹

  • 書名:張曉風自選集
  • 作者:張曉風
  • ISBN:9787108012708
  • 頁數:555
  •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 出版時間:2000-3-1
  • 裝幀:平裝
摘要,作者簡介,目錄,散文賞析,

摘要

我們是一列樹,立在城市的飛塵里。
許多朋友都說我們是不該站在這裡的,其實這一點,我們知道得比誰還都清楚。我們的家在山上,在不見天日的原始森林裡。而我們居然站在這兒,站在這雙線道的馬路邊,這無疑是一種墮落。我們的同伴都在吸露,都在玩涼涼的雲。而我們呢?我們唯一的裝飾,正如你所見的,是一身抖不落的煙塵。
是的,我們的命運被安排定了,在這個充滿車輛與煙囪的城市裡,我們的存在只是一種悲涼的點綴。但你們盡可以節省下你們的同情心,因為,這種命運事實上是我們自己的選擇的——否則我們不必在春天勤生綠葉,不必在夏日獻出濃陰。神聖的事業總是痛苦的,但是,也唯有這種痛苦能把深沉給予我們。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整個城市裡都是繁弦急管,都是紅燈綠酒。而我們在寂靜里,我們在黑暗裡,我們在不被了解的孤獨里。但我們苦熬著把牙齦咬得酸痛,直等到朝霞的彩旗冉冉升起,我們就站成一列致敬。無論如何,我們這城市總得有一些人迎接太陽!如果別人都不迎接,我們就負責把光明迎來。

作者簡介

張曉風,一九四一年出生於浙江省金華縣,台灣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現任陽明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及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張曉風文采亦秀亦豪,創作腹地廣闊。除散文外,兼長戲劇,又以“可叵”、“桑科”筆名撰寫雜文評論多年。重要作品包括散文十二卷《地毯的那一端》。她篤信宗教,喜愛創作,小說、散文及戲劇著作有三、四十種,並曾一版再版,並譯成各種文字。六十年代中期即以散文成名,1977其作品被列入《台灣十大散文家選集》,編者管管稱“她的作品是中國的,懷鄉的,不忘情於古典而縱身現代的,她又是極人道的。”。余光中也曾稱其文字“柔婉中帶剛勁”,將之列為“第三代散文家中的名家”。又有人稱其文“筆如太陽之熱,霜雪之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瓔珞敲冰。”皆評價甚高。

目錄

近照及其他-代序
散文卷
選自《地毯的那一端》
到山中去
地毯的那一端
魔季
選自《愁鄉石》
林木篇
一缽金
我有
愁鄉石
初雪
初綻的詩篇
劫後
何厝的番薯田

散文賞析

情懷
陳師道的詩說:
“好懷百歲幾時開?”
其實,好情懷是可以很奢侈地日日有的。
退一步說,即使不是絕對快活的情懷,那又何妨呢?只要胸中自有其情懷,也就夠好了。

校車過中山北路,偶然停在紅燈前。一陣偶然的陽光把一株偶然的行道樹的樹影投在我的裙子上。我驚訝的望著那參差的樹影——多么陌生的刺繡,是湘繡?還是蘇繡?
然後,綠燈亮了,車開動了,繡痕消失了。
我那一整天都懷抱著滿心異樣的溫柔,像過年時乍穿新衣的小孩,又像猝然間被黃袍加身的帝玉,忽覺自己無限矜貴。

在鄉間的小路邊等車,車子死也不來。
我抱書站在那裡,一籌莫展。
可是,等車不來,等到的卻是疏籬上的金黃色的絲瓜花,花香成陣,直向人身上撲來,花棚外有四野的山,繞山的水,抱住水的岸,以及抱住岸的草,我才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陷入美的重圍了。
在這樣的一種驛站上等車,車不來又何妨?事不辦又何妨?
車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忘了,事是怎么辦的,我也忘了,長記不忘的是滿籬生氣勃勃照眼生明的黃花。

另一次類似的經驗是在夜裡,站在樹影里等公車。那條路在白天車塵沸揚,可是在夜裡靜得出奇。站久了我才猛然發現頭上是一棵開著香花的樹,那時節是暮春,那花是乳白色須狀的花,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它叫馬鬃花。
暗夜裡,我因那固執安靜的花香感到一種互通聲息的快樂,仿佛一個參禪者,我似乎懂了那花,又似乎不懂。懂它固然快樂——因為懂是一種了解,不懂又自是另一種快樂——唯其不懂才能挫下自己的銳角,心悅誠服地去致敬。
或以香息,或以色澤,花總是令我驚奇詫異。

五月里,我正在研究室里整理舊稿,一隻漂亮的藍蜻蜒忽然穿窗而入。我一下子措手不及,整個亂了手腳,又怕它被玻璃櫥撞昏了,又想多挽留它一下,當然,我也想指點它如何逃走。
但整個事情發生得太快,它一會撞到元雜劇上,一會又撞在全唐詩上,一會又撞到莎劇全集上,我簡直不知怎么辦才好。
然後,不著痕的,僅僅在幾秒之間,它又飛走了。
留下我怔怔地站在書與書之間。
是它把書香誤作花香了呢?還是它蓄意要來棒喝我,要我驚悟讀書一世也無非東撞一頭西碰一下罷了。
我探頭窗外,後山的岩石壘著岩石,相思樹疊著相思樹,獨不見那隻蜻蜒。
奇怪的是僅僅幾秒的遇合,研究室中似乎從此就完全不一樣了,我一直記得,這是一間藍蜻蜒造訪過的地方。

看兒子畫畫,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用原子筆畫了一幅太陽畫,線條很仔細,似乎有人在太空漫步,有人在太空船里,但令我失笑的是由於他正正經經地畫了一間“移民局”。
這一代的孩子是自有他們的氣魄的。

十一月,秋陽輕輕如披肩,我置身在一座山里。
忽然一個穿大紅夾克的男孩走入小店來,手裡拿著一疊粉紅色的信封。
小店的主人急急推開木耳和香菇,迎了出來,他粗戛著嗓子叫道:
“歡迎,歡迎,喜從天降!你一來把喜氣都帶來啦!”
聽口音,是四川人,我猜想他大概是退役的老兵,那靦腆的男孩咕噥了幾句又過了街到對面人家去挨戶送帖子了。
我心中莫名地高興著,在這荒山里,有一對男孩女孩要結婚了,也許全村的人都要去喝喜酒,我是外人,我不能留下來參加婚宴,但也一團歡喜,看他一路走著去分發自己的喜帖。
深山、淡日,萬綠叢中紅夾克的男孩,用毛筆正楷寫得規規矩矩的粉紅喜柬……在一個陌生過客的眼中原是可以如此親切美麗的。

我在巷子裡走,那公寓頂層的軟枝黃蟬嚲嚲地垂下來。
我抬頭仰望,把自己站得像懸崖絕壁前的面壁修道人。
真不知道那花為什麼會有那么長又那么好聽的名字,我仰著脖子,定定地望著一片水泥森林中的那一渦艷黃,覺得有一種窺伺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快樂。
我終於下定決心去按那家的門鈴。請那主婦告訴我她的電話號碼,我要向她請教跟花有關的事,她告訴我她是段太太。
有一個心情很好的黃昏,我跟她通話。
“你府上是安徽?”說了幾句話以後,我肯定的說。
“是啊,是啊。”她開心地笑了,“你怎么都知道啊?我口音太重了吧?”
問她花怎么種得那么好,她謙虛地說也沒什麼秘方,不過有時把洗魚洗肉的水隨便澆澆就是了。她又叫我去看她的花架,不必客氣。
她說得那么輕鬆,我也不得要領——但是我忽然發覺,我原來並不想知道什麼種花的竅門,我根本不想種花,我在本質上一向不過是個賞花人。可是,我為什麼要去問呢?我也不知道,大概只是一時衝動,看了開得太好的花,我想知道它的主人。
以後再經過的時候,我的眼睛照例要搜尋那架軟枝黃蟬,並且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因為知道它是段太太的花,風朝雨夕,總有個段太太會牽心掛意,這個字既有軟枝黃蟬,又有段太太的巷子是多么好啊!
我是一個根容易就不放心的人——卻也往往很容易就又放了心。

有一種病,我大概平均每一年到一年半之間,一定會犯一次——我喜歡逛舊貨店。
舊貨店不是古董店,古董店有一種逼人的貴族氣息,我不敢進去。那種地方要錢,要閒,還要有學問,舊貨店卻是生活的,你如果買了舊貨,不必釘個架子陳設它,你可以直接放在生活里用。
我去舊貨店多半的時候其實並不買,我喜歡東張西望的看,黑洞洞不講究裝潢的廳堂里有桌子、椅子、柜子、床鋪、書、燈台、杯子、熨斗、碗杓、刀叉、電唱機、唱片、洋娃娃、龍韙劃玳瑁的標本,鉤花桌巾……
我在那裡摸摸翻翻,心情又平靜又激越。
——曾有一些人在那裡面生活過。
——在人生的戲台上,它們都曾是多么稱職的道具。
——牆角的小浴盆,曾有怎樣心慌意亂的小母親站在它面前給新生的娃娃洗澡。
——門邊的咖啡桌,是被那個粗心的主人燙了三個茶杯印?
——那道書桌上的明顯刀痕是不是小孩子弄的,他闖了禍不想起大紅色的球衣,以及球衣背後的驕傲號碼,是不是被許多男孩嫉妒的號碼?是不是令許多女孩瘋狂的號碼?
每次一開一闔間,我所取出取進的豈是衣衫雜物,那是一個呼之欲出的故事,一個鮮明活躍的特定,一種真真實實曾在遠方遠代進行的發生。
我怎么會惦念著一個不知名姓的異國老人呢?這裡面似乎有些東方式的神秘因緣。
或開,或闔,我會在怔忡不解中想起那已是老人的球員。

和舊貨店相反,我也愛五金店。
舊貨店裡充滿“已然”,充滿“舊事”,而五金行里的一張搓板或一塊海綿卻充滿“未知”。
“未知”使我敬畏,使我惘銇,我站立在五金店裡總有萬感交集。
仿佛墨仔的悲絲,只因為原來食於一棵桑樹,養於一雙女手,結繭於一個屋檐下的白絲頃刻間便“染於黃則黃”、“染於蒼則蒼”,它們將被織成什麼?織成什麼?它們將去到什麼地方?它們將怎樣被對待?它們充滿了一切好的和壞的可能性。
墨子因而悲愴了。
而我站在五金行里,望著那些堆在地下的、放在架上的、以及懸在頭上的交疊堆砌的東西,也不禁迷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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