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愛國主義”之批判

延陵:“愛國主義”之批判是自我批評和否定的關鍵字。

基本介紹

  • 中文名:延陵:“愛國主義”之批判
  • 性質:雜文
  • 關鍵字:愛國主義、民族主義
  • 重點:自我批評和否定
原文:
延陵
一、
中學時代,我的“愛國主義熱情”還是在的,而且比較“強烈”,不過,是被動的,作為“正統”教育灌輸的結果存在著,比如看到人家的愛國文字會很安心,甚至偶爾還會激動。但是假如有人讓我說兩句愛國的話,或者寫一篇愛國主義的文字,我就做不到,我會臉紅,難過,而絕不至於像許多網友那那樣,比如,激烈憤怒到仇視日語、壽司和日本豆腐的地步。是的,不要忽視“教育”的力量,不要忽視(被一手或兩手操縱的)輿論、媒體、“政治學習”的力量,它可以讓一個中國的學生為了他根本一無所知的統獨問題義憤地跳樓而死!
在人生觀世界觀的成長、徹底化,在漫長的不無痛苦的自我批評和否定之後,今天回過頭看,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已經離我那麽遠,已經變成如此讓我厭惡的東西,這不是早先的我所能構想的。前年某報刊在西湖邊上的茶館裡搞了個朗誦會,我記得一位來自師大中文系的學生用清脆和甜美得近乎專業的嗓音朗誦《祖國,我的母親》,我還記得有個男生來“採訪”我,我說:“那樣的詩是站在誰的立場上呢?要知道:‘工人沒有祖國’!”
當美國轟炸了南斯拉夫的中國大使館後,我正好在廣州,在一個夜晚,從計程車里目睹了大學生們在街上無害地遊行。當我從香港回來在偶然的機會見到以前大學裡的女友時,她談到她們在單位里開會,大家如何群情激憤,“認識到國家想要不被人欺負就必須強大”。我帶著嘲弄的神情笑著說:“就只認識到這些?為什麽不是‘我們自己必須強大起來,這樣國家和領導們就不敢欺負我們了’呢?”而就在美國侵略伊拉克的戰爭之初,北京一幫知識分子和學生想要搞一次小規模反戰遊行,申請機關從來沒接過這樣的生意,遂不知所措。遊行日,大批的警察來了,在怕這怕那,束手束腳的氛圍中,遊行成了極具中國特色的、讓人怎麽也笑不出來的笑話。再想想下崗工人的示威遊行,罷工工人的示威遊行,上訪農民的下跪和遊行,他們是怎樣被鎮壓和無從見諸一切官方或民間的新聞媒體,相形之下,現在許多愛國主義者的熱情與憤怒顯得多麽地可笑和輕於鴻毛啊。
二、“新左派”的、“民間自由主義”的和官方的愛國主義觀
勞動民主網曾經轉載過韓德強的反自由主義、反全球化的文章,我同先驅社的朋友討論時說:韓的民族主義氣息太重了。事實證明,這樣的“新左派”決不是“同路人”。貿易保護主義、關稅壁壘的支持者和自由貿易的宣揚者所代表的,只是不同的既得利益者罷了。他們都是從資本的利益出發的,只不過有的是從官僚資本的利益,有的是從民族資本的利益出發而已,總之,沒有人真正從普通民眾的利益出發,從占每個國家最大部份的低下層的勞動階級的利益出發,雖然“人民”總是無時不刻被吊在嘴邊的,“人民渴望安定團結”啦,“人民的意願”啦,“人民的呼聲”啦。
另一個“新左派”韓毓海,也曾經很給人以“站在勞動人民立場上”的印象,至少像是馬克思主義的同情者吧,因為他在文章里引用了許多馬列的文字(可是,就連自由主義者的朱學勤也會指摘法蘭克福的學者們“跟資本結構遠距離調情”,胸前掛滿了法國政府的勳章,一點沒有恩格斯拿起槍桿走上街頭的革命氣魄和革命行動呢)。前年,在《書城》雜誌上我正好讀到他一篇文章,談上海曾經是怎樣靠“政策”強大起來的,談上海的“革命傳統和帝國氣象”。這兩個不倫不類地湊在一起的詞,深刻地暴露了大部分所謂“新左派”的真實面目:貌似的“激進”、虛假扭曲的“革命傳統”和最終對國家的依附。
官方媒體時不時宣揚一下海外華僑看到中國的強大於是如何激動流淚因為獲得了做人、做中國人的尊嚴的喜訊(所以黑人們應該永遠受歧視,除了一些體育明星、娛樂明星、政治明星和少數大款之外)。當然,這些華僑是不包括偷渡出去在人家的血汗工廠和地下工廠里領著低工資的“黑人”,不包括在輸出到海外後參與罷工被遣送回來並被處以“煽動國外罷工罪”(!!!)的勞工,而只是那些有頭有臉的社會精英、留學生,至多再加上小市民吧。
“民間”自由主義者們對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批判包含著部份真理。一般來說他們都能夠認識到:愛國主義(包括台灣問題)乃是中國政府的統戰工具,也是轉移民眾關注國內的社會問題和自己生存處境的視線的工具。就道理上來說,他們甚至可能比愛國主義者們更愛國,因為他們所關注的“中國”比愛國主義者們要具體得多,因而要“愛”得踏實些。但是像□□帖子裡“反帝反霸當然並不錯”這樣的話,說到頭只是虛晃一槍罷了。他敦促愛國者們關注我們腳下“熱土上的醜惡和不公”,這個百分百正確,卻還是放棄了“(某些青年)目光好像(!)特別高遠”和“怒視美帝日鬼”到底對不對這個問題。事實上,他們並不試圖回答這樣的問題,對大多數自由主義者來說,日鬼不提,美帝不過是中國人的妖魔化用語罷了。
只是,他們的批判性和傳統“左派”們——這裡我仍然要再強調一次,“左派”就其“典故”來源,是站在低下層人民立場上的意思,而不是當代特權的標誌!——正好相反,他們一廂情願地認定資本主義國家,當然是發達或次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尤其是美國的制度是最好的,或者即便不是最好的至少也是“較小的惡”,“中國能達到那種地步已經不錯了”。呵呵。可是,有幾個國家達到“那種地步”了呢?阿根廷?墨西哥?亞洲四小龍?這些依附發展的國家,哪一個不是說崩潰就崩潰,說倒退就倒退的?這些國家的發展,永遠只能受控於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只能捆綁在跨國資本的經濟政治的戰車上。
我想援引一下自己的一篇文章《美國的侵略和中國自由主義者的破產》:
對許多自由主義者來說,攻擊美帝國主義等於攻擊自由民主,等於把彈藥交到中國和其它國家的專制政府的手上。他們認定反美就是民族主義,就是擁中或擁伊。他們同樣走不出中國,也走不出“國家”的陰影(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不只是中國,也是美國政府煽動和控制人民的利器。而中美關係並不只是對峙、衝突,主要地卻是征服、依附、交易、代理、共謀,得益的是“精英”,為此要做出犧牲的當然是中國的“大多數”)。
曾在朋友家看到一個碟子,是911後一場演唱會,某歌星動情而又不露聲色地唱著“你願意為你所愛的人戰死嗎?”的確,比起中國的政府和媒體來說,他們的愛國主義教育要高明得多,動人得多,讓你心酸到鼻子眼兒,許多美國青年就是這樣被鼓動上了戰場。
許多自由主義者就跟還很不成熟的社會主義者一樣,跟不上世界歷史形勢的變化,缺乏歷史的自覺。1980年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們還在稱讚1970年代資本主義世界危機後就開始走向破產的“國家干預的”、“有保障的”凱因斯式資本主義,今天卻大抵在追隨新自由主義的大流了。
自由主義者們並不因為他們反對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而成為國際主義者或世界主義者。否則他們不會閉眼不看在當代發達資本主義主導下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浪潮中日甚一日的、全球性的貧富分化,包括大大小小的國家之間,包括這些國家的內部,貧富的差距都在擴張。就拿美國為例吧,前年底布希政府取消了失業救濟金,去年八月就開始減免股息稅,於是乎剪息票的富人兩倍、三倍、四倍地大發橫財。國家財政和國家機器作為劫貧濟富的工具,作為財富從窮人腰包流向富人腰包的中轉站,這難道還嫌不夠露骨嗎?
三、關於歷史上以及當代的愛國主義、民族主義
是的,必須歷史地和現實地對待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在某些時期,它是起到過進步作用的,在許多被侵略被奴役被殖民的國家中,它曾經是喚醒民智,反抗暴政,使人民掙脫麻木和奴役狀態的鮮明正義的旗幟,而不是狹隘和自私自利的代名詞。即便在今天的某些國家和地區,我們仍然不能排除爭取國家獨立、民族自決的鬥爭的意義,它是全世界人民爭取解放自己、掌握自身命運的鬥爭的一部分。在這面旗幟之下所洶湧的浪潮乃是社會革命。
然後,應該談談軍國主義、沙文主義了。我們或許沒有忘記上個世紀上半葉的兩次世界大戰吧?在“為了祖國”甚至是“反抗帝俄專制”之類的旗幟下,工人、農民、低下層小資產階級被送上了戰場變成炮灰,社會民主黨們參予其事,把“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變成了全世界無產者兵戎相見,用人民的屍體鋪成資產階級爭奪世界市場和搶渡經濟危機的血路。不論德國或日本的其它侵略國的人民,在他們所侵入的國家裡,他們可能是殘暴的,可能把他們“人性中的獸性”或“民族劣根性”等等發揮到可怕的地步,比如德國人對待猶太人,或日本人對待包括中國之內的亞洲人。可是當他們退役回到國內的時候,卻是跟被侵略國的人民一樣正常不過的人民。很清楚的一點是,變態的世界和環境塑造出變態的“人性”!問題根本不在於“人性”、“民族性”,而在於改造社會,改變世界。
在現今的中國,愛國主義還有存在的意義嗎?或者,它的意義和存在的理由為何?其作用和後果又是什麽?當“共產主義”從人類爭取解放的武器淪為少數官僚對人民的專政,當批判的馬克思主義被肢解為特權者的辯護詞(當然,必須以警察和監獄來支撐),淪為扭曲畸形的意識形態,並且最終在人民中間失掉信譽之後,愛國主義看起來的確是最保險可靠的,甚至不可或缺的“信仰”。它是當今世界的“宗教”,當代的精神鴉片和嘆息。它還能“喚起民智”,喚起人民反抗侵略和奴役的情感嗎?無論如何,在日本之後,再沒有一個國家進入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行列,再沒有一個國家有資格謀求世界霸權了。中國亦然,它的發展仍然是依附型的,受控於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但是在亞洲,它卻是全球化的弄潮兒和領頭人,正努力謀求區域霸權的地位。它的“帝國氣象”是建立在掠奪和浪費資源、能源,建立在低廉的土地和工資(為此,當然必須鎮壓一切有組織的工人,以對抗工人對提高工資、減少工時和改善勞動條件的挑戰),建立在龐大的債務和對世界市場的越來越深的依賴上的。現在,最大的矛頭集中在日本,愛國主義由於找到一個確實存在的危險的敵人而變得有內容了,感情和思想也飽滿起來了。不論是保釣,還是阻止日本人參與京滬鐵路建設,都不能說沒有一點點正面的意義。日本軍國主義的復活,其跡象是昭然的,必須警惕和抗議的,它不僅是對中國而且是對其他亞洲國家的威脅。何況,我們有過被日本侵略的可怕而屈辱的歷史,他們至今也沒有認錯(在英國的教科書里,它的殖民史也是被淡化的)。但是,這場開始於1930年代的侵略戰爭,是在整個二戰的背景下發生的,是資本主義發展史的一部分,而不是根源於日本尤其是“全體日本人”的“侵略本性”!日本軍國主義的鐵蹄能夠如此順利地踏遍中國的大半山河,跟轟轟烈烈開展起來但隨後在史達林主導的共產國際的投機政策和蔣介石汪精衛及軍閥們的屠刀下斷送的第一次大革命高潮是不無關係的。
可是,在當今中國,普遍的愛國表現卻讓人不敢恭維,甚至令人厭惡。對這些愛國者來說,愛國主義變成了一個不許討論、無可爭辯的做人原則,當然是做中國人的原則。愛國者們幾近於神經質的病人,稍有觸犯,則報之以狂罵讕言,完全失掉了理智和文明素養。就像某網友所說的:“仇日的人往往會把怒火發泄在身邊那些他認為不夠仇日、或者仇日情緒沒有他熱烈的人的身上。”通過煽動國家仇恨和民族仇恨,他們可以輕易地把人道主義、民主、自由、人權以至於最基本的道德感踩在腳底。他們用自己的這副嘴臉把“敵對”的國家、民族和人民妖魔化,把對方的全體人民當成和自己一樣狂熱的、一體化的,當然,抱持著更大的覬覦的野心和仇恨的愛國主義者、民族主義者。他們不去深究等級制、權力和金元統治、教育及傳媒如何愚弄和操縱包括自己國家裡和“敵對”國家裡的人民,如何煽動仇外情緒以服務於統治階級的利益和意圖,相反,卻一而再地把發動戰爭或試圖發動戰爭的統治者同廣大的被壓迫的勞動階級混為一談,這是多麽可恥的行為!
除了這種有意或無意的惡意,愛國者們當然還得強化中國國民的“善良和弱勢”形象,或者相反,努力拔高民族自豪感。但是,用積極的態度激勵國民的獨立自主、擺脫奴役和反抗一切暴政,跟愛國者們一廂情願地訴諸“五千年文明”、“中華民族的勤勞和聰明才智”是兩碼事。我們必須知道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五千年文明在這漫長的歷史上一直只惠及中上層階級的一小撮,否則,1949年後中國政府何必要搞大規模的掃盲運動?就像當代文明和科技的發展,其受惠者主要還是那麽一小撮一樣,不論在中國或整個世界都是如此,比如,是愛國大學生和知識分子們,而不是那些出賣肉體的珠海妓女們,不是那些被一再剝奪的農民們,也不是那些在民族資本家的工廠里每天承受10至16小時甚至幾乎沒有休息日的打工者們。
最後,在一個生產和消費以至生態危機、核子威脅、疾病流傳都國際化了的當代,在一個跨國公司富可敵國,連國家本身也不能控制它們,相反卻要為它們的“自由貿易”鋪路的時代,“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內容又該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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