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斯的傑拉爾德

威爾斯的傑拉爾德是12世紀晚期的威爾斯著名學者。他參與了當時西歐不少政治和宗教事件,並留下了諸多記錄和作品。他的《威爾斯巡遊記》和《威爾斯風物誌》是中古威爾斯和凱爾特文化研究領域最重要的基礎文獻,也是12世紀文藝復興在英格蘭的重要成果。傑拉爾德所留下的豐厚遺產值得當代學者深入發掘。

基本介紹

  • 出生地:威爾斯
  • 本名:傑拉爾德
人物生平
  威爾斯的傑拉爾德(Gerald of Wales,約1146-1223),是12世紀晚期英格蘭一位享有盛名的學者、教士、文學家和史學家。他才華橫溢,所著甚豐且影響深遠。歷經時間的磨礪與沉澱,他的作品經久不衰。其中受到學界重視,且公認具有較高史學價值的,主要是以下五部:《愛爾蘭志》(Topography of Ireland)、《愛爾蘭的征服》(Conquest of Ireland)、《威爾斯巡遊記》(Itinerary of Wales)、《威爾斯風物誌》(Description of Wales)①以及他的自傳作品《威爾斯的傑拉爾德自傳》(The Autobiography of Giraldus Cambrensis)。②有關愛爾蘭和威爾斯的著作,不僅“在他自己的時代使他聲名遠揚,直至今日也同樣如此;因為它們開拓了新的研究領域,至今仍是有價值的史料”。③1973年正值傑拉爾德逝世750周年,史家米歇爾·瑞克特撰文指出,紀念傑拉爾德是因為“他記錄了威爾斯並且為了威爾斯的主教權而戰”,應當再次審視其作品的價值。④2015年4月,哈佛大學舉辦了一場題為“研究傑拉爾德的新視角:文本與背景”的學術會議,要求仔細評估其地位,“包括在12世紀的背景下乃至整箇中古晚期。”⑤與會學者提交了諸多成果,極大地推動了對傑拉爾德的研究。國內史學界對此問題尚未有專論。有鑒於此,筆者擬在現有資料的基礎上,兼采學界成果,對傑拉爾德的生平及其主要歷史文本作簡略敘述,或有粗評,以期推進此領域的研究,懇請方家不吝賜教。
一、跌宕起伏的人生
  約1146年,傑拉爾德生於威爾斯西南部彭布洛克郡海邊的一座城堡。他生於名門望族,而且並非當時普通的諾曼—盎格魯貴族世家。傑拉爾德的父親威廉·德·巴里(William de Barri)是威爾斯邊區一位有強大影響力的諾曼邊境領主(Marcher Lord)。⑥傑拉爾德的母親是諾曼—威爾斯混血的安格哈拉德(Angharad),也是南威爾斯德赫巴斯王國(Kingdom of Deheubarth)的末代國王里斯·阿普·都鐸(Rhys ap Tewdwr)的直系後代。傑拉爾德從母親那裡繼承了四分之一的威爾斯王族血統。從某種角度來看,他的家族也可以視為諾曼邊境領主崛起的一類典型方式:以軍功起家獲得邊境封地,繼而尋找合適的時機,與合適的威爾斯王公聯姻,從而在英格蘭和威爾斯兩邊都具有極大的影響力。
  傑拉爾德是家族的幼子。童年時期,他就表現出對教會和教士職業的濃厚興趣,並接受了系統的拉丁語和神學訓練,求學於當時的學術盛地巴黎。約1174年,傑拉爾德被任命為布雷肯副主教(Archdeaconry of Brecon)。從這一年起,傑拉爾德的命運就與威爾斯最重要的教職——聖戴維斯主教職位緊密聯繫起來。1176年聖戴維斯主教之職空缺,傑拉爾德被當地教團推舉為主教候選者。這一年他三十歲,家世顯赫,年富力強且學識卓著,一切看起來都“處於一個輝煌人生的起點”。⑦然而出於家世背景的考慮,英格蘭國王亨利二世對此表示反對,認為傑拉爾德不是一個安全的人選,“因為他是南威爾斯王公里斯和幾乎所有威爾斯貴族的親族,讓這樣一個正直而又出身高貴的人來做聖戴維斯的主教,會給威爾斯人新的力量和勇氣。”⑧
  第一次競選主教無望後,傑拉爾德雖然朦朧地意識到問題所在,但他並未灰心,而是選擇返回巴黎繼續他的學業,期待將來有證明自己忠誠和能力的時刻。他在巴黎贏得了極高的學術聲望。在這些年裡,英格蘭邊境領主大規模征服愛爾蘭的軍事冒險進行得如火如荼,傑拉爾德的親族在這次征服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1184年,亨利二世巡視了威爾斯邊境,在此過程中逐漸熟悉了才識皆長的傑拉爾德,並且任命他為王室教士(royal chaplain)⑨為英格蘭宮廷效力。傑拉爾德將此視為人生一個新的階段。
  自1184年至1195年,傑拉爾德一直為金雀花王朝王室服務,並且和三代國王過從甚密,幾乎參與了這段動盪時期內所有重要的政治事件。1185年,亨利二世派遣十八歲的約翰王子前往愛爾蘭,準備坐實他理論上的愛爾蘭宗主之頭銜,並且指定“誠實可靠又精明審慎的”傑拉爾德陪同。⑩1188年,傑拉爾德陪同坎特伯雷大主教鮑德溫出巡威爾斯,沿途布道鼓動十字軍。1189年他陪同亨利二世前往大陸,並且很可能見證了新老國王的交替。(11)英格蘭新王理查一世即位後,傑拉爾德立刻被派往邊境綏靖威爾斯人。起初,他的工作進行得卓有成效。威爾斯地區在英格蘭王位交替之際並未發生重大騷亂和動盪,傑拉爾德應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12)但在理查一世參加第三次十字軍東征以及歸國途中被俘期間,威爾斯王公收復了許多失地,英格蘭王室和邊境領主在威爾斯的地位和利益岌岌可危。傑拉爾德臨危受命,再度出使邊區和威爾斯。然而,在洶湧的威爾斯民族獨立浪潮下,即使親族遍及邊區和威爾斯,一位虔誠的教士和博學者也無能為力。傑拉爾德的工作注定沒有什麼成效,但來自王室的懷疑和猜忌卻死灰復燃。與他有怨的一位西多會修士威廉·韋伯特似乎傳播了對他不利的謠言,稱傑拉爾德之所以撫靖不力是因為他在耍兩面派,實際上還更傾向於他的威爾斯親屬里斯大王那一邊,甚至這段時日威爾斯人不斷的襲擾和邊區的動盪都是出自傑拉爾德的教唆。(13)我們無法判斷這一流言是出於陰謀還是出自私憤,但它無疑加深了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休伯特·沃爾特(Hubert Walter)以及王室對傑拉爾德的猜忌。沃爾特在他給傑拉爾德的一封回信中這樣寫道:“你聲稱你沒有做,但是你自己知道到底做沒做。”(14)這樣的口氣近乎嚴厲指責了。與傑拉爾德關係很好的約翰王子,也在一次交談中指責傑拉爾德,說他鼓動十字軍的布道“減少了諾曼人在彭布洛克郡的人口”,抱怨他“密謀讓威爾斯人重新占領這片土地”。(15)史家認為約翰王子或許是在開玩笑,調侃他的老師在威爾斯成功的布道,但傑拉爾德或許並不這么樂觀。
  1194年到1195年,傑拉爾德仍然效力於大主教和大法官沃爾特的政府,但越來越深的猜忌和分歧讓他看不到仕途的希望。心灰意冷之下,他離開宮廷,歸隱林肯修道院,專心著書授業。1199年,聖戴維斯主教一職再次空缺,當地教團和幾乎整個威爾斯的貴族和王公都一致推舉傑拉爾德出任新主教。這讓傑拉爾德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此時他已是一位54歲的老人。1199年至1203年,傑拉爾德一直在為自己的主教夢想而努力,甚至舉起了威爾斯教會自主權的大旗,要求恢復聖戴維斯主教區的古老特權,脫離坎特伯雷大主教和英格蘭教會的控制。為此他和一心伸張坎特伯雷教權和維護英格蘭利益的沃爾特針鋒相對,並數次前往羅馬覲見教皇以求支持。雖然當時的教皇英諾森三世十分欣賞傑拉爾德,並且一度支持他的主張,但顧及現實政治的需要,最終沒有讓傑拉爾德如願。(16)1203年,傑拉爾德再次失敗,既沒有獲任他夢寐以求的主教,也沒有實現威爾斯教權獨立的願望。(17)在教皇的調解下,他和沃爾特達成了表面的和解,黯然回到林肯,二十年後與世長辭。
  傑拉爾德博學多才,能言善辯,自負門第。他對宗教和學術滿懷熱忱,是當時聞名遐邇的神學家、文學家和史學家,“比和他同時代的人精通更多的語言”。(18)他生長於威爾斯,遊學於法蘭西,出仕於英格蘭,興趣廣泛,有強烈的好奇心和敏銳的觀察力。除了上述關於愛爾蘭和威爾斯的作品外,他還為當時著名的貴族、主教做過傳記,也寫過聖徒列傳,教區編年史甚至政論手冊等。(19)他曾在巴黎、牛津、羅馬等地朗讀自己的著作,並且留下了大量抄本。傑拉爾德是那個時代最傑出的人物之一。
二、《威爾斯巡遊記》和《威爾斯風物誌》(20)
  1188年出巡威爾斯的旅程中,傑拉爾德蒐集整理了大量資料,為後來的成書打下了堅實基礎。大約在他退隱林肯時期,兩部作品先後完成。《巡遊記》約成書於1191年,《風物誌》約成書於1194年。湯普森認為它們“極富創見,生動逼真。這幾部書可以和任何類似的作品比美,不愧為這類作品的典範”。(21)斯奈德則認為“在中世紀史學作品中有關威爾斯的部分,沒有比傑拉爾德的作品更優秀的了”。(22)中世紀留存下來的有關威爾斯的有價值的材料本就較少,而傑拉爾德的作品大部分屬於親歷者記錄當代之事,又保存得較為完整,雖有時代局限性,但其價值不容置疑。
  《威爾斯巡遊記》主要記述了傑拉爾德和鮑德溫大主教在威爾斯出巡和布道途中的見聞,以日記體的形式,按照出巡的時間順序來組織,分為上下兩部。第一部分十三章,記述了從赫里福德和拉德諾出發,至抵達聖戴維斯教堂之前的旅程。這段旅途線路基本是在威爾斯南部的河谷和海岸平原地區,也是諾曼邊境領主和南威爾斯王公的領地。第二部分十四章,記述的旅程路線是自聖戴維斯開始北上,主要沿著威爾斯西海岸到達安格西島和班戈教區,繼而途徑魯德蘭城堡、切斯特、什魯斯伯里等地回到出發地赫里福德,最後一章以對坎特伯雷大主教鮑德溫的個人描述作為全書結尾。
  《威爾斯風物誌》則是一部綜合性著作,其篇幅雖遠小於《巡遊記》,史家認為《風物誌》比先前的作品“更富有同情心,架構也更為合理”。(23)傑拉爾德說自己寫作《風物誌》的目的是“為我的祖國留下一些記錄,描述她的居民與其他民族截然不同的特質”。(24)全書同樣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十八章,從地形開始,描述了威爾斯的地理位置、人口分布、王族世系、自然資源和人民的生活習慣等。第二部分十章,重點描述威爾斯人的民族性格,特別是其各方面的缺陷。最後三章的主題為“如何征服這個民族”、“征服之後如何統治”以及“何種情況下這個民族會反叛”。
 整體上來看,這兩部作品的史學價值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提供了12世紀威爾斯珍貴的自然地理記錄。兩部文本都記載了威爾斯的山川地理和野生動物。在《巡遊記》第二部的第三章,有異常珍貴的對特威河流域(Teivi)的鮭魚洄游和威爾斯河狸的描述。特威河的鮭魚“比任何一條威爾斯的河流都要多”。特威河在坎納奇—瑪爾(Canarch Mawr)的地方高高落下形成瀑布,鮭魚在這裡向上躍起,高度“大約相當於最長的長矛”,“那場面非常壯觀”。(25)他在描述現象之後,緊接著敘述了原因:
  這種魚天性喜歡逆流而游(如同鳥兒迎風翱翔,魚兒溯溪而上),如果突然遇到障礙物,就會向著它們的嘴部彎曲自己的尾巴,有時為了獲得更強的力量來起跳,甚至會緊貼著嘴部,然後猛然鬆開已呈圓形的身體,它們就以極大的力量從水裡躍出跳向最高點(就像松弦的弓箭),給旁觀者極大的震撼。(26)
  傑拉爾德還記錄道,特威河可能是全威爾斯乃至全英格蘭唯一有河狸生活的河流。他花費了相當的篇幅,記錄下這種在英倫非常罕見的動物的習性。它們怎樣從樹林中採集材料運到河流中間,怎樣用這些材料築巢,它們抵禦掠食者的方式,甚至記錄了它們“像魚一樣”的尾巴。(27)
  相較而言,《巡遊記》中這類描述更多、更詳盡。因為這是一部旅行日記體裁的文本,篇幅容量也更大,涉及的具體地區較多,便於分類整理並組織材料加以描述。《風物誌》中也存在相關的記述,但偏向整體性的介紹,這篇文本成書較晚,也可以視為對《巡遊記》的一種總結。開篇一章,傑拉爾德就描述了威爾斯的地理面積,約為南北八天、東西四天左右的路程。第五章專門描述威爾斯整體的山川地形。傑拉爾德提到威爾斯河流的發源地是兩座主山脈。南部的是艾倫尼斯山脈(Ellennith),英格蘭稱其為莫魯傑(Moruge);北部的主山脈是埃利里(Eryri),英格蘭名稱是斯諾登(Snowdon),意為雪山。還補充說“埃利里山脈十分廣大,即便所有的威爾斯牧人都聚集在這裡,埃利里的牧場也能養活他們很久”。(28)緊接著是對幾條威爾斯主要河流邊界的描述,例如提到塞文河(Severn)長久以來就是威爾斯和英格蘭的邊界。威河則是近代以來兩個地區的分界。(29)這些描述基本是可靠的,對環境地貌變遷、野生動物研究、自然資源等研究極有價值。
  其次,提供了人文地理景觀和威爾斯及諾曼邊區的社會風俗、日常生活的信息。這些內容是傑拉爾德描繪的主體。就《巡遊記》而言,對威爾斯史研究價值最大的,是傑拉爾德對沿途的貴族、領主、教堂、修道院和城堡等的記述。這些描述屬於目擊者的一手資料,大部分內容是可信的,傑拉爾德還對文本進行了多次修訂和增補,以正謬誤。(30)威爾斯南部地區的邊境領主、威爾斯王公多與傑拉爾德有或近或遠的親屬關係,尤其是南威爾斯的里斯大王,更是傑拉爾德的表舅。傑拉爾德在《巡遊記》中稱里斯“天性仁慈、持禮端方”,(31)從中可見對他的立場和傾向。里斯多次出現在他們的旅途中,一方面是出於對主角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傑拉爾德的重視,另一方面也不無監視之意。在他們抵達聖道格梅爾修道院(St.Dogmael)和卡迪根(Aberteivi)時,里斯還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會來招待大主教一行,並且現場聆聽了大主教和傑拉爾德的布道。(32)傑拉爾德稱讚里斯有“特別值得讚美的慷慨大方的品質”。(33)此外,他還記載了許多著名的邊境領主家族的事跡,這些記錄對13世紀以前的威爾斯邊區史和邊境領主的研究價值很大,有些甚至是孤證。《巡遊記》第四章記載他們穿越崎嶇的林間古道前往布雷肯東部的要塞阿伯加文尼城堡時(The Castle of Abergevenni),提到亨利一世去世後不久,克萊爾家族的卡迪根領主理察·德·克萊爾(Richard de Clare),也經由同樣的道路從英格蘭前往威爾斯。他“出於極度的傲慢和輕視”,在進入樹林前解散了所有的隨從,只帶了一位游吟詩人和一位歌手。結果威爾斯人在前方等著他,毫不費力地殺死了這位傲慢自大的諾曼貴族。(34)在同時期的其他文本中,鮮有關於理察遇害的詳細記載。另外,文本中對城堡的描述最典型的即是傑拉爾德的出生地,威爾斯西南海岸的馬諾比爾城堡(Manorbier Castle):
  (城堡)被角樓和堡壘完美地保衛起來,坐落於一座向西延伸到海岸的小山頂上,北邊和南邊城牆下都有池塘,水面寬廣,也足夠深。城堡邊還有一片漂亮的果樹林,樹林的一邊是一片葡萄園,另一邊是一片以岩石和高大的榛子樹著稱的森林。在海岬的另一邊,城堡和教堂中間,靠近一片巨大的湖泊和磨坊的位置,有一條潺潺的溪流緩緩流過溪谷地,水位終年不落……從這個視角,你能看到幾乎全大不列顛的船隻,東風將帶它們駛向愛爾蘭海岸,勇敢地直面波濤洶湧暴風雨肆虐的大海(35)。
  在細緻描繪了自己的出生地後,傑拉爾德還做了一番熱情的頌詞,表示這裡是全威爾斯“最令人愉快的”所在。雖然結尾處他表示自己過譽了家鄉,但栩栩如生的12世紀諾曼城堡已經躍然紙上。
  對威爾斯人的風俗和習性的記錄,也是文本中極有價值的部分。這在《風物誌》中得到了集中細緻的體現。傑拉爾德記錄了他們的克制和簡樸,好客和慷慨,記錄了他們的音樂和語言,宗教和預言,也記錄了這個民族的魯莽和自信、幽默與機智。在他的觀察中,威爾斯人“視慷慨和好客為第一美德”。(36)他甚至還記錄了威爾斯人的穿著、他們如何理髮,如何注重自己的牙齒和鬍鬚,以及這些做法的目的。
  男人和女人都把頭髮剪至齊耳。女人像帕提亞人那樣,用一塊大大的白面紗裹住頭部,並且按照王冠的式樣折在一起。無論男女都比其他任何民族更注重自己的牙齒,他們不斷地用綠榛子摩擦牙齒,然後再用毛料擦拭乾淨,以保持它們的潔白。為了保護牙齒,他們不吃熱騰騰的肉,而是等到涼了或者溫度適宜才食用。男人刮掉所有的鬍鬚,只留著上唇的八字鬍。……為了避免穿越樹林時遭到押沙龍的噩運(37),他們甚至習慣剃光所有的頭髮;所以這個民族比其他任何民族的毛髮都少。(38)
  類似這樣的記述在《風物誌》中還有許多。第二部第二章中提到威爾斯人認為“劫掠、偷盜和搶奪都是正確的行為”,而且不僅是針對外人,“即使在自己的鄉人中也是如此”。一旦發現襲擊敵人的有利時機,他們會立刻違背神聖的誓言和信仰,“毫不在乎所謂和約、友誼”。(39)第三章中關於威爾斯人戰鬥習慣的描述,稱“這個民族在第一波進攻中非常兇猛”,而且伴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和低沉的樂器聲”,沖得極快,並且善於投擲標槍等遠程武器。但是一旦被擊敗,就很難保持鎮定和紀律,容易發生混亂和崩潰。(40)這些記述生動地保留了12世紀乃至更早的時代,威爾斯人、不列顛人的社會風貌和民族特性。
  最後,文本自身的寫作所蘊涵的時代價值。關於這兩部作品的寫作過程及其所反映的時代風貌,似乎較少有學者討論。(41)事實上,從這個角度,我們能更深刻地認識那個時代的知識階層和學術軌跡,也能加深對傑拉爾德本人的認識。
  傑拉爾德《風物誌》的寫作過程並非一帆風順或廣受支持,其前言中的一些論斷表明了這一點。“確實,有些人反感我的工作。他們明顯出自好意,……愕然於我的行為:在世界提供的這諸多偉大的和激動人心的素材中,卻偏偏用盡所有天分去描述或者去讚美像愛爾蘭和威爾斯這樣如此偏遠的角落。”(42)
  這部分表示驚訝的人,應是傑拉爾德的朋友和仰慕者,而且明顯地屬於12世紀晚期英格蘭腹地的知識階層。因為此時是傑拉爾德第一次退隱時期,居於林肯修道院的神學學校,在那裡著述教授神學和法學。如傑拉爾德所言,這些人“明顯出自好意”,而且只是驚愕和奇怪。他們的態度基本代表了當時英格蘭知識階層乃至社會精英的共識,即威爾斯這樣一個“偏遠的角落”且近乎“可鄙”的區域,不值得討論和記錄。下面的這個群體更為激進:
  其他人更為嚴厲地抨擊我,認為上帝賦予我的才能不應該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物上,也不應當浪費在對世俗王公讚譽的愚蠢鋪陳上,……他們進一步批評道,由上帝的神性授予的才學,應當用來研究天國和彼岸,用來彰顯上帝的榮耀,……應當用來讚美上帝。(43)
  這些人主要是神學家,認為世俗之事物皆為徒然和虛幻,不具有研究的價值。所有的才能和智識都來自上帝的恩賜,只要用誠摯來侍奉上帝,就會獲得豐厚的回報。與之相呼應的,是盛極一時的聖徒傳創作,傑拉爾德本身也寫過這類作品。(44)這一群體以修院的修士為主。而傑拉爾德始終對修士抱有敵視的態度,(45)遭到他們的抨擊也在意料之中。
  以上記述反映了傑拉爾德所處時代,知識階層對文化和學術的不同追求。仔細考量之,傑拉爾德以極大的熱情在不被理解的狀態下投入這些文本的創作,有其堅實的思想和文化基礎——12世紀文藝復興。12世紀文藝復興是由美國學者哈斯金斯提出的一個概念,用來描述這一時期的文化繁榮局面。(46)他認為英國在這場文藝復興中所起的只是傳播作用,並沒有什麼原創性貢獻。學界最新的研究基本否定了這一看法,認為英國的地位“幾乎和法國同等重要”。傑拉爾德則可作為新看法的例證。他生活的時段正處於歐洲文化轉型大潮之中,學術盛地巴黎則是公認的12世紀文藝復興的中心。這個來自英格蘭蠻荒角落的年輕人,受到新文化和新思想的洗禮,出於對故土的熱戀和學者的本能,“希望有一天能完成一部偉大的作品”,(47)以揭示“鄉土被隱藏的價值;把那些迄今為止仍然不為人知的偉大事跡從陰暗晦澀中拯救出來……使它們享譽世界”,(48)自然在情理之中。當然,他所憧憬的“偉大的作品”究竟是哪一部,我們不得而知。
  結合他的自述和後世史家對他的分析,我們基本可以認為傑拉爾德是個坦率真誠的人。(49)他從事的正是12世紀文藝復興所掀起或者倡導的新文化、新知識,儘管並未自覺。傑拉爾德打破了當時英格蘭社會的桎梏,關注一個一貫被鄙視、被猜想、被忽略的文化邊緣地區及其各種信息,關注現實的自然和社會生活,並遺文後世。“儘管他並未成功達成自己的目標”,但“開闢了一個新的領域”。(50)這樣的評價確實相當中肯。傑拉爾德的工作是英格蘭12世紀文藝復興的偉大成果之一。
三、局限與思考
  傑拉爾德的作品雖有那個時代少見的清新和創意,但同時也銘刻了時代和個人的烙印,自有其局限性。
  首先是傑拉爾德本人立場的問題。本文關注的兩篇威爾斯歷史文本,非常明顯地表現出傑拉爾德自身立場認同的曖昧和模糊所帶來的衝突和矛盾,以及行文中表現的偏見。傑拉爾德在《風物誌》前言中自陳寫作心跡,將“以自己的方式”來描述那些“粗鄙的對象”,並試圖使他們“享譽世界”。(51)但威爾斯人在他的筆下,卻呈現這樣一種“蠻族”形象:蠻橫,逡巡不決,兇惡又不守信用。類似的形象在他提到蘇格蘭人、愛爾蘭人時同樣躍然紙上。其文中多次出現的引用類比羅馬時代對周邊蠻族的典故也能說明傑拉爾德的寫作定位。如斯奈德所言,在這些作品中,傑拉爾德“很清楚地表現出,他是為了他的國王征服和鎮壓威爾斯人而建言獻策的”。(52)此外,兩部文本的寫作時間也值得我們注意。傑拉爾德當時受猜忌而退隱,但對仕途尚未徹底絕望。無論他怎樣陳述自己的寫作目的,《風物誌》文末三章提供的“平蠻策”似乎都能夠說明一些隱晦的意願。傑拉爾德身具四分之一的威爾斯王族血統,常常自詡為“威爾斯人傑拉爾德”,並稱這片國度為“我的祖國”。但他一生中最主要的政治活動,幾乎都是為了金雀花王室而壓制自己的威爾斯同胞。而在自己的主教夢想最終被英格蘭王室打破之後,他又搖身成為威爾斯教權獨立的旗手,為爭取故土的宗教獨立和坎特伯雷教權針鋒相對。他在自己作品中表現出的這種認同的模糊和立場的搖擺,反映了諾曼征服威爾斯過程中形成的邊疆地區的混合文化心態。傑拉爾德所認同的威爾斯,筆者以為正是由諾曼邊境領主和威爾斯土著王公犬牙交錯而形成的威爾斯邊區。這一地區維繫著一種脆弱的平衡和對英格蘭王權名義上的遵從,在英國中古史上,很難將之確切定位為英格蘭還是威爾斯。國外學者對此已有一些關注和討論。(53)這種邊境地區的混合文化以及其發展走向,在英格蘭民族國家的形成和邁向近代化的過程中扮演了何種角色,都是值得探討的問題。
  其次,這兩部歷史文本並非嚴格意義上的史著,而更接近遊記、地理志或是傳記文學。其作品中難免會出現頗有時代特點的神秘主義特徵,同時也表現出非常濃厚的主觀色彩。他收集材料的方式在當時的條件下無可挑剔,甚至頗有可圈可點之處,(54)但組織和運用這些材料的方法卻很有問題。巴特勒說他經常“堆砌辭藻,而且在材料的組織上相當粗心”。(55)觀其《風物誌》一書,雖然結構編排相較前作有很大的進步,但改進的空間仍然很大。寫作內容的選擇出自個人好惡較多,因而其論斷也頗值商榷。為了增加作品的趣味性和閱讀性,傑拉爾德習慣性地加入一些道聽途說的訊息和古老的傳說。如他在敘及斯諾登山的兩個湖泊時,提到一個湖泊里的島嶼會隨風飄蕩,而另一個湖裡生長的鰻魚、鮭魚和鱸魚只有一隻眼睛。(56)又如《巡遊記》一文,本應著力的主題著墨反而不多,大量內容都是途中所經不同地域的民俗傳說、奇聞軼事的集合。另外,受其自負的個性影響,書中多處可見傑拉爾德的自我吹捧,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文本的價值。
  傑拉爾德的文本雖然有時代的局限,但對今天的英國中世紀史研究仍然具有很大的價值。一方面是史料範圍的拓寬。學界當前重視的主流文獻多為官方卷檔、議會檔案、著名思想家或法學家的論著等材料。與之相對應的是,中古前期大批重要的修道院編年史文獻和私家所撰修之遊記、方誌、傳記材料等,(57)由於各種原因卻少有問津。官方材料雖然較為權威和系統,但也有不足,而“同時代旅行家的遊記、日記、傳記和私人信件等材料,卻能找到許多地方主題研究中官方材料提供不了的細節和內容。”(58)這也是傑拉爾德作品的價值之所在。另一方面是研究視域的拓寬。威爾斯和威爾斯邊區史是目前學術研究中的“邊緣領域”。國內學界對英國中古史的研究已有了多年的積累,成果也有目共睹,但研究主流依然集中在英格蘭,對英格蘭主流文化之外的地區關注不夠,對國外同行近年來逐漸拓展的不列顛整體史、愛爾蘭、威爾斯邊區、蘇格蘭邊區等領域,也少有關注。加上資料和語言等客觀因素的制約,國內學術界似乎也陷入了12世紀英格蘭人所處的“英格蘭中心”論之中。但是,這些目前視為“邊緣”的冷門研究領域,常常可以為我們帶來一些不同的思考角度和研究拓展點。綜上來看,要推進與深化學界對不列顛整體史和英國地方史等領域的研究,就必須拓寬研究視域,關注與英格蘭歷史進程密切關聯的威爾斯、愛爾蘭和蘇格蘭等區域的歷史。這些主流文獻之外的方誌、遊記、自傳類作品等重要史料,則是實現這些目的重要基礎。傑拉爾德歷史文本之價值也正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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