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被關在監獄裡的英芝講述了自己的悲劇。
高中畢業後,英芝沒有考大學。她毫無沮喪之意。出了校門,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走進學校,心裡倒是鬆了一口氣。不去上大學是她本來的心愿。
英芝住的村子叫鳳凰垸,離縣城只十幾里路。由於開著個小店鋪,賣點柴米油鹽,所以在鳳凰垸除了最有錢的三伙家外,就數英芝的家裡富裕。
精明的三伙自己拉起了一個吹唱班子,名字叫“三伙班”。整天東村跑西村串,打發紅白喜事。所以他賺了不少錢。英芝的兩個哥哥,一心想做三伙這樣的人。下廣州上東北,皮都脫掉三層,結果回來時跟出門時一樣窮。其中一個還鬧下一身花柳病。
快四十八歲的三伙好在人前吹噓自己聰明,英芝從三歲起就討厭他,一直到現在還是如此。但三伙卻從不知道英芝對他的厭惡。英芝畢業的第二天,他就顛顛地上門來找英芝。想讓她到三伙班去唱歌。英芝爽快地答應了。
英芝進屋換衣服,可是怎么也挑不出一套上台穿的。於是就到灶房對她媽發脾氣。英芝嫂見狀,就拿自己做姑娘時的一條裙子給英芝。這個裙子是紅色的,上面起著一些黃色的小碎花,領口尖尖著,背後還有兩根帶子系成蝴蝶樣子。雖然有點舊,可英芝穿上身後,倒也顯得蠻好看。
唱歌是在離英芝家有四十幾里路的老廟村。村長給兒子辦喜事,唱歌的台子就搭在村長的東屋的窗下。台一搭好,人就圍了上來。這一切:都令英芝感到意外。英芝對三伙的討厭仿佛因此而改變。
人家辦婚事,客來客往,三伙班就一曲接一曲地唱。有人點歌,也有人獻花,實在是很好玩。英芝頭一回上場,並沒有緊張,反而覺得刺激,於是亢奮。一亢奮,就超常發揮。英芝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唱得這么好過。一歌唱完,圍觀的人們都使勁鼓掌。村長因為高興,沒結賬就先給每人塞了十塊錢。三伙對英芝說,這十塊錢中有五塊是他的。這是規矩。
唱著唱著,圍觀的人們就把一個高個子往台上推。推時還叫:“就要和那個穿花裙子的女伢對唱。”那高個子不肯,使勁反抗。其他人都大笑著看熱鬧。一個黑胖子說:“貴清,你只要唱,昨晚上輸的錢一筆勾銷。”另一個光頭的人也說:“是呀,你只要唱一支歌,你輸我的那筆錢,也算了。”叫貴清的高個子停下掙扎,說:“你們的話當真?”光頭說:“哄你我就不得好死。”黑胖子也說:“哄你我就是個王八。”貴清就笑道:“光頭和黑胖,你倆哄不哄我,照樣一個不得好死,一個是個王八。”貴清話音一落,台上台下的人都笑成一片。英芝也笑了,她覺得這個叫貴清的高個子說話蠻有水平。
貴清一步跳上台來。他摸摸頭說:“唱么歌?我還不曉得我會唱么歌。”台下就又笑。光頭說:“就唱那個《明明白白我的心》。你打牌時唱過的。”在三伙的暗示下,英芝上前伸手拉起了貴清的手,將他引到台中間。然後讓文堂放起音樂。台下的鬨笑聲更高,連口哨也響起來了。
英芝一往情深地對著貴清唱。但到貴清開口時,卻發現他跑調跑得一塌糊塗,根本無法把歌唱下去,而台下的鬨笑已成狂笑,口哨也更加尖銳。貴清一緊張,就跟不上詞了。英芝低聲說:“莫緊張,你跟著我唱。”於是英芝幫貴清唱了起來。英芝唱時,時而做深情凝望狀,時而將頭倚在貴清肩頭。媚眼丟得台下一陣陣鼓掌。英芝以往上學時,放假回家,常下田幫媽媽幹活。從那裡學會了打情罵俏。這時候在台上,她便輕而易舉地運用起來。一曲唱完,又扭又撩,英芝已經把台上台下的人都逗得興起。台下的人便亂喊亂叫。三伙興奮得臉頰通紅,連連道:“英芝真是個了不起的小妖精。”
點歌的人就更多了。音樂一下都不間斷。一直到接新娘的小車開來,尚有許多人不看新娘而要點歌。都說村長兒子結婚就是不一樣,要熱鬧有熱鬧,要排場有排場。村長被人讚美得發昏,晚上結賬時,便給了三伙八百塊錢。而三伙也發了昏,當下便掏出一張百元大鈔給了英芝。加上點歌的四十八塊錢和被三伙提成了五塊的村長小費,英芝這天一下就賺了一百五十三塊錢。她驚呆了。她從來也沒有拿到過這么多錢,更加從來沒想過錢竟是這么好賺。
英芝知道,她的生活將因此而改變。
英芝決定去縣城買一兩條專門用來唱歌時穿的裙子。她要為自己買一條露肩膀的裙子。還要買一條上下脫節,露出肚臍眼的裙子。她知道這樣一穿上場,肯定會有更多的人歡迎。英芝把她的想法告訴三伙。三伙非常贊成,並給她50元錢讓她買那種蠻小蠻小的“三角內褲”和胭脂,要她把嘴巴荼得紅紅的,再把歌唱得人心裡麻癢麻癢,好“勾人”。英芝十分高興。她拿過三伙的五十塊錢。三伙把錢遞給她時,笑道:“英芝呀,我以前還不曉得你這么騷哩。”
英芝在縣城的精品屋很快就買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全部東西加起來,也沒花到一百塊錢。一高興,她又為自己買了兩件粉紅色上繡著金絲花邊的胸罩。她感覺好極了。
英芝在縣裡的銀行辦了個存摺。她存進了一百塊錢,是定期。紅色的小摺子從她的手心一直燙到了心裡。她不知道把它放在哪裡更好。最後她將它插在了胸口。新穿的胸罩緊緊地繃著胸脯,比口袋更保險。英芝放妥帖後,昂首挺胸走在了縣城的大馬路上。她能感覺得到胸口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英芝是她家唯一一個有存摺的人,她為自己有本事而自豪。
英芝打算坐車回家吃中飯。在縣城的汽車站,有人喊她。她回頭一看,竟是那個老廟村與她唱過歌的高個子貴清。貴清推著一輛新腳踏車。他在望著英芝時,臉上有一種驚喜交加的表情。這表情讓英芝心生得意。
貴清告訴她,打那天上台唱了歌,手氣就特別好,這幾天天天都贏錢。贏了錢就想到你們鳳凰垸去找你玩。全靠你那天幫我轉了運。不過到你那邊太遠了,我就想反正遲早要買輛車,乾脆用這些贏來的錢買下好了。
貴清要請英芝吃飯。英芝想,反正回家也沒什麼事,乾么事不吃他一頓?然後就與貴清一起走進“好再來”餐館。英芝隨便點了一個炒豆腐,一個炒肉絲。貴清又點了一個椒鹽蝦,一個紅燒野兔。英芝從來沒有在外面吃過飯,直到這天她才知道餐館的菜比家裡的菜好吃一千倍。英芝全部精力都放在吃飯上,而貴清則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貴清說他中學畢業後就回家了。他家就他一個兒子。另外再有一個妹妹,正在縣裡讀高中,住讀。他家在村里條件不錯,因為他爹特別能幹,種了個果園,所以在村里也算是個富足人家。他自己有時出門幫人做裝修,有時懶了,不想做事,就在家裡幫他爹的忙。他家的果園裡梨子長得特別好,是那種外表不好看,可是甜得不得了的梨。每年夏天都能賣不少錢。他爹把賣梨的錢都存著不動,準備給他娶媳婦。貴清說到這裡,就停下來,用一種特別的眼光望著英芝。英芝心裡覺得好笑,心道,未必你請我吃了這一頓飯,就想要我嫁給你?英芝不理他的目光,大口地吃著兔子肉。嘴裡故意不停地說:“好吃,我還不知道兔子有這么好吃哩。”說完她想,可憐的兔子,還不曉得你是一隻黑的還是一隻白的呢。
吃過飯,貴清就對英芝說,不必坐汽車,就十幾里路,他騎車搭她回去不就行了。英芝一想,這也不錯,還可以省下幾塊車錢,便立即同意。英芝就坐在了貴清的車架上。
聞著撲到臉上的貴清的氣息,英芝不知道怎么覺得自己好像渾身熱血沸騰似的。仿佛這股又濃又長的氣息是一把火,把她點燃了一樣,突然她就不想趕緊回家了。
二人又閒聊一陣。英芝說話時斜著眼睛瞟著貴清,神態嫵媚又風騷。貴清心裡一陣激盪,將腳踏車斜倒在地上,就走過去,伸手把英芝一摟,英芝立即就軟了。
貴清說他想娶英芝,英芝說:“你想得美。我的聘禮重得很。要有房子,有電視,有冰櫃,嗯,還要有洗衣機,對了,還要有一套卡拉OK機,我最喜歡唱歌了。怎么樣?你拿得出來?”貴清說,那隻好把我自己賣了。他想,英芝真的是很美呀,我這輩子要能娶她做老婆,就是被水淹死被火燒死被人放進油鍋里煎炸,也值得呀。英芝也好開心,她想,這就是美好的青春吧。
英芝從來沒有打算嫁給貴清。她覺得在三伙班很快活,而且能掙錢。她仔細算了算,如果每個月能掙四百到六百元,每個月給家裡五十塊,剩下的都存起來,一年下來,她就有幾千塊錢。她一想到明年此時,她就是幾千塊錢的主人,就由不得開心萬分。
由於她每月往家裡交錢,她在家裡的地位就越來越高。英芝的媽常常堆起滿臉的笑,說:“我家英芝就是精,得虧沒有去上大學,要不就跟村頭春慧一樣,成了個賠錢貨。”英芝每次在母親說這話時,都會快意地笑出聲來。
英芝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同貴清的偷歡,也沒幾次。她估計是在方家台與貴清苟合時懷上孕的。她恨不得找到貴清一刀剁死他。她來到老廟村,找到貴清,先罵了他一通,然後告訴他說她懷孕了。貴清一聽,很是高興。他要英芝嫁給他。英芝惱怒地說:“你休想!”貴清幸災樂禍地說:“你自己也曉得,女人沒結婚就大了肚子,臉面往褲襠里夾呀?”
英芝氣得牙都要咬碎了,想要破口大罵,可又回味貴清所說,她是個女人。是呀,英芝有些傷感地想,她不過是一個女人。所有風流債中,都是男人起事,女人遭罪,仿佛歷來如此。英芝答應嫁給貴清。
臘月二十八,英芝嫁到了老廟村。這時,肚裡的孩子已經兩三個月。英芝想著自己走到這裡的過程,淚水洇濕了枕頭。
沒花多少錢就娶回一房媳婦,貴清的爹媽臉上並未顯出多少笑意。英芝看得出來,心裡便有些不悅,不悅之中更有一些奇怪。貴清解釋說:“我爹說一個媳婦這么便宜,怕不會是什麼好貨色。我媽也說,會不會是有病才這么賤的吧。”
貴清的話使英芝更加氣惱。貴清對她說:“老人嘛,看到自家娶媳婦跟別人家的不一樣,總歸是有點閒話的。我大伯家比我家的家境還好,他家的老二娶媳婦硬是用我堂妹子換親換回來的。我爹媽本來也是為我的親事愁得不得了,一天只吃兩頓飯,替我攢錢。還說如果攢不出錢來,也就只好拿我妹子去換親。還好,我碰上了你,沒花多少錢你就肯上門。這事有些突然,我爹媽一直還沒拐過彎來。鬧不清我家媳婦怎么沒花錢就肯過門。就這簡單,你聽著不就是了?”英芝氣炸了。吵痛了嗓子,人也累了,肚子也隱隱有些疼,怕壞了孩子,便不敢起勁往下吵。歇下嘴不說什麼了,就立即覺得婚姻真是沒意思透頂。貴清比她想像的要無趣一萬倍,而公婆轉眼間在心裡已是仇人。
英芝全然不把公婆放在眼裡。公婆二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認為,媳婦就得垂眉低眼伺候他們,就得燒火做飯挑水劈柴餵豬餵雞,就得屋裡屋外忙進忙出做事做得身影像旋風,就得隔三差五向公婆請安遞茶倒洗腳水,這樣想過,公婆兩人便也把臉色掛了出來。
夏天剛過,英芝就給公婆生了個孫子,公婆高興得屋裡屋外不知道忙什麼好。滿月時,貴清又擺了酒席。貴清為自己三兩下就把英芝搞到手而洋洋自得。生孩子後頭一次回娘家,英芝塗脂抹粉地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看著自己不到二十歲的容顏,她暗自傷神。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青春仿佛就在不經意間給斷送掉了。正在這時,貴清進來對她說,他父母要給他們帶孩子。英芝卻說:“休想。兒子是我生的,憑什麼交給他們?想帶孫子自己生去。”英芝一個心眼認準了就是要跟公婆兩人頂著。貴清也勸不動。
回到娘家,三伙也來了。貴清是個聞不得酒的人,一聞就非要喝,一喝就要往醉里去,一醉就不知雲裡霧裡,嘴裡沒有譜,胡說又八道,引得旁人哈哈大笑不止。英芝也無奈。話間提到不讓公婆帶孩子的事,英芝說:“我就是不讓他們碰一下孫子,氣死他們。”三伙給英芝講了一番道理,大意是勸她把孩子交給公婆,然後,自己到三伙班來繼續唱歌。她被三伙說動了。
英芝把孩子交給公婆後,貴清白天跟村裡的哥們出門逛盪,晚上便喝酒打牌,家裡的事一咕嚕都甩給了英芝。英芝過了兩天清閒日子,第三天,公公就叫她到果園裡去幹活。英芝吃了一驚,說:“怎么要我乾?貴清呢?”公公說:“貴清從小就沒幹過那些活,他不會幹。”而英芝則說自己也不會幹,也不想學。公公垮下臉來說:“你說的什麼話。貴清是個男人,男人這年齡是該他吃吃喝喝玩玩的年齡。要不一天到晚埋頭幹活,哪個瞧得起他?你是貴清的女人,你就要學會心疼他,要他做人有點面子。”英芝說:“新社會了,男女都一樣。男人玩,女人也要玩。女人幹活,男人更要幹活。”公公暴吼道:“我家從來就是這個理。你進了這個家,就得服這個理!”婆婆也說:“等你兒子娶了媳婦,媳婦給你生了孫子,你就可以不用下地幹活了。做女人的就得這樣。我這輩子就是這樣過來的。你是女人,你要像個女人樣子。”
英芝心中一千個不情願,卻也還是跟著公公出門了。三伙來找英芝,沒見著人便要貴清給英芝捎信兒,叫英芝明天早上十點到黃葉窪去。貴清一連幾天都輸牌,家裡的一點錢都叫他送到了牌桌上。眼下還欠著幾百塊債呢。貴清知道英芝一旦出門唱台,就會賺回不少錢,還他的債務綽綽有餘,立即一種心花怒放的感覺。英芝回來聽說三伙找她去唱台。她就很高興。並表態不會讓貴清拿著自己的掙的錢去打牌。貴清想,到時候家裡有了錢,你還能不替我還債?我是你的一家之主,就是你的主人。而你只不過是我的女人。連你人都歸了我,你的錢還能不歸我?
臨去唱台前,貴清跟英芝說:“英芝,我還是要有言在先。唱歸唱,但不準跟人騷。你現在是我老婆。”英芝說:“三伙叔要求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管不著。”貴清說:“那是,你在外得聽三伙叔的,可在家裡就得聽我的,沒錯吧。現在是在家裡,所以你就得聽著。做姑娘時發騷,那是俏,是美;做媳婦了還發騷,那就是賣弄,是勾引男人,是擺淫態,請人來搞你。你要敢這樣,我就會打斷你的腿。老子可以沒老婆,可老子不能當烏龜。”
英芝到三伙班時,文堂挑逗她,吃她的“豆腐”。最初文堂捏英芝時,英芝還打他一兩巴掌,叫他老實點。文堂伏在她耳邊說:“你我都是過來人,只不過玩玩嘛,又不破壞你的家庭。”英芝一想,也是,自己已經嫁了人,瓜也破了,跟他玩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此想過,也就由他。
又一天,英芝賺了七十二塊錢,被文堂親了一口,賺了十塊錢。她覺得就數文堂這十塊錢賺得省事。她決定以後出台的收入不能低於八十塊。如果低了,就讓文堂多弄幾下。身體是自己的,也不要本錢。讓貴清玩,還一分錢也沒有。更何況,別人吃吃豆腐,自己也沒什麼不舒服,有什麼做不得呢?如果其他的人也要這樣玩,只要給錢,她就乾。同時她又給自己定了個規矩,只準他們吃豆腐,小小地玩玩,不準來真的。她不能太對不起貴清。
在三伙班,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免不了有些動手動腳的事。三伙班的人都曉得,小紅是可以睡的,而英芝只能摸。睡小紅不要錢,而摸英芝卻是要付錢的。有一天,到銀水村唱堂會。路上下起了雨,三伙班就躲到祠堂里避雨。閒著沒事,幾個男人在一起打撲克。每人出資五十塊,交由英芝和小紅平分。條件是哪邊贏了哪邊就可以抱著英芝和小紅打牌。這場牌,連三伙都加入了。英芝和小紅覺得自己也不吃虧,便嘻哈著在幾個男人懷裡滾來滾去,被他們摟抱和撫摸。這天英芝拿到一百三十二塊錢,其中五十塊錢,她沒費半點力氣,只是玩玩,就到手了。她很開心。可回對家,貴清又騙她的錢去還賭債和吃喝。把她氣壞了。
一年下來,英芝的存款已經上了千位數,她把持著不給貴清。可貴清竭力想管錢。英芝想,她在這裡是個外人,公公婆婆百事刁難,丈夫只曉得吃喝玩樂,除了夜裡能跟她上床睡覺,其他完全是一個廢物。她不把錢揣在自己身邊,心裡怎么踏實?如此想過,英芝就決定不把財權交給貴清。只是偶而給貴清十塊二十塊。
貴清打牌有時通宵不回,公婆就對英芝有意見。他們覺得貴清不願回家,是因為英芝沒有伺候好他的緣故。他們常指桑罵槐地說英芝,說是她成天在外野,使貴清戀外不戀家。有一天,貴清又一夜未歸,英芝唱了一天歌回來,家裡卻鬧成了一團。婆婆嚎哭著,公公拍著桌子罵人。原來是貴清被公安局抓起來了。一聽說是因為玩小姐被抓,英芝就衝著公婆叫道:“這就是你們的好兒子!你們不罵他,倒來罵我。他在外面當流氓,我當你家的媳婦都當得沒臉。”公婆把責任都推到了她身上。她委屈得大哭起來。第二天中午,貴清回來了。他是被連帶的,是被冤枉的。這樣,全家才安靜下來。但是就在這時,貴清的媽向貴清告英芝的狀。英芝衝到婆婆面前,惡聲惡氣地說:“我就是要哭,怎么樣?你男人要在外面搞了別家的女人,你是不是還要唱五句子,誇你的男人有本事?”貴清的爹要貴清打他老婆。貴清抬手打了英芝一個大嘴巴,打得英芝連連退了幾步。英芝瘋了似的撲上去抓了貴清的臉。這一下,貴清心裡的怒火如同被澆了汽油,一下子騰騰地燃燒起來。於是拳打腳踢一齊對準英芝,打得她在地上滾著嚎著。
英芝挨打後回了娘家,哥嫂幾個正在打麻將。她覺得百無聊賴,就到村街上轉悠。不自覺間,看到了三伙的樓房,聽到了他家的歡樂聲。英芝突然想到,就算我是女人,只要我能掙錢,三伙能做到的事,我為什麼就不能做到呢?她決定自己掙錢,自己蓋房子,離開公婆去住自己的樓房。她要證明女人也可以掙錢蓋自己的房子,要用她的房子來氣死他們。
早上,英芝正吃飯時,貴清騎了腳踏車來接她。英芝的內心為蓋房子的事占滿了,所以也沒有說什麼,就跟貴清回家。走到他們頭一回親熱的河邊時,英芝賭氣地坐在草地上,貴清忙上前做小人狀地說:“昨天我正在氣頭上,……本來回家想好好休息一把,可你又和爹媽鬧成那樣,我心裡煩,一時昏了頭,要不我怎么會那樣打你?”英芝哭夠了,向貴清提了一個要求,即和爹媽分開住。她向貴清談了蓋房的想法。貴清怕村里人笑話,說:“我爹媽都老了,我又是獨子,他們一死,我們不是可以住現成的房子嗎?何必費那么大的勁又去蓋呢?想想也划不來呀。”在英芝的一再堅持下,貴清答應蓋房。公婆知道蓋房是英芝的主意,他們儘管看都不想看到這個媳婦,他們私下說,就是不能好了那個賤人,可貴清說如果不蓋房,他有可能再被抓進局子裡去,於是他們就答應了貴清的要求,不過明確表態說,蓋屋的錢要他們自己拿。英芝忍住氣說:“不給錢就不給錢,老娘自己出門掙。我就不信掙不回個房子錢來。”
貴清去縣城打了幾天工就跑回來了,說人累也不掙幾個錢,不想去了。英芝為了讓貴清去,耐著性子說服了他。貴清走時,無精打采。英芝的婆婆說了幾句不想去就不去,沒有哪個逼你的話,儘管這樣,貴清還是走了。可是晚飯還沒吃貴清就又回來了。而且胳膊上扎了一團白紗布。英芝問怎么回事,貴清說是工傷。貴清一向說話不著天不著地,所以英芝表示不屑。可婆婆卻立馬驚呼了起來:“我的兒,血流得那樣多怎么行呀?英芝呀,你還不趕緊把你男人扶到床上歇下?還不趕緊到街上去買一點豬血給他補一補?傷了骨頭沒有?英芝呀,你還不趕緊再去買點筒子骨?”英芝最煩婆婆的這副神氣。她沒有動,只是冷冷地看了婆婆一眼。然後跟貴清拌起了嘴。公公對英芝說:“你男人傷成這樣,你還垮著臉跟他吵?還不到街上買東西?你婆婆叫你買什麼你就買什麼!”英芝鼻子哼了一聲,一句話也沒說,掉頭就往自己屋裡走。進了屋就往床上一躺,嘴上故意哼起了小曲。
一支小曲不沒哼完,貴清就一陣風似地沖了進來,手上抓了根皮帶,二話不說就往英芝身上抽。他全不理會英芝的哭叫,只是黑著面孔猛勁地抽打。並說:“我要一直打得你曉得怎么給男人當老婆!”
打這以後,貴清不再進城幹活。成天在村里打牌,偶爾幫他爹到果園忙乎一兩天。英芝也不再要求貴清去幹活,只是自己盤算著蓋房子的事。她製作圖紙,採購磚、水泥、瓷磚等材料。春節前後,她又跟著三伙班去賺錢。在雁回村演唱時聽說春慧大學沒畢業就有小車坐,有大把大把的錢賺,英芝聽得目瞪口呆。她頭一回覺得沒有上大學還是有些划不來。在劉家祠堂演出時,外面下著雪,英芝和小紅都裸肩露背地上場。演到一半,有人喊“脫”。三伙找到劉家兒子,那兒子說,如果脫了上衣,每人另給小費二百塊。如果脫得一絲不掛,就給五百。給女的,不給男的。三伙立馬答應。三伙說給小紅和英芝,小紅爽快答應。英芝則猶豫不決。她怕自己不好做人。但在金錢誘惑面前,在眾人的鼓動下,她還是脫掉了裙子,只穿著胸罩和非常小的三角短褲出現在台上。最後,她連胸罩也脫掉了。這天,英芝拿到了三百零二塊錢,其中二百塊錢是脫衣得的小費。
媒體報導了三伙班跳脫衣舞的事,於是三伙班被解散了。英芝回到娘家,受到熱烈歡迎。英芝想跟娘借點錢蓋房子,爹媽不借。英芝媽說:“老話早就有得講,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你一出這個家門,就是人家家裡的人了。跟你哥他們當然是不同的。”英芝想想有些憋氣。男女平等,說了這么多年,憑什麼到頭來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是女的倒霉。而且連女人自己都認為該這樣。英芝懷著這樣的悲傷回到了老廟村。一進村,她就感到氣氛不對,全村人都知道她跳脫衣舞的事了。她趕忙到小賣部給丈夫公婆買禮品,可當她興沖沖地回到家時,只見公婆垮著臉。英芝笑著給公婆遞禮物,公公不屑地哼了一聲,婆婆指著英芝,用一種尖利的聲音罵她。貴清從屋裡衝出來,一把揪住英芝的頭髮,一邊大罵,一邊使勁地扇著英芝的耳光。反抗中,英芝的一隻腳踢中了貴清的下身,貴清慘叫一聲鬆開手,英芝趁機跑到院裡,卻見公公已經把門鎖上,在一旁冷笑。貴清手持一根棍子,追了出來。一邊嚎叫著,一邊揮棍打英芝,英芝被打倒在地,朝豬圈爬去,貴清跟在後邊,掄著棍子在她身上胡亂抽打。她被打得昏死了過去。等她醒來,已經是中午了。她從豬圈裡爬起來,走出了大門。她掙扎著回到了娘家。
在娘家躺了一個禮拜,爹對她說:“你一個女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也得要有個規矩。”並掏出三千元錢給她要她跟貴清蓋房子,好好過日子。媽也勸她要認命:“做女人的命就是伺候好男人,莫要跟他斗,你斗不贏的。”英芝回到了自己家。貴清在村口接她。當看到英芝身上的傷後,貴清突然滿心內疚。並表示了自己的後悔。他對英芝說:“英芝,對不起。只要你不恨我,從今往後,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做,你千千萬萬莫恨我,我其實是蠻喜歡你的。”英芝提出蓋房子的事,貴清爽快地答應了。
英芝把新房動土的日子定在三八節。她想,這天是我們女人節,在這個日子起屋,說不定我會翻個身哩。房子蓋好了,就差大門和院牆了。可是錢也不夠了。英芝去跟婆婆借,卻落了個沒趣。於是她只好去別處想辦法。她覺得婚姻對於她來說,就是地獄。她想著想著就進了縣城。去找到文堂借錢。文堂趁機提出非分要求。英芝想,她一個女人,一生想要的不過就是愛情。而她的愛情,還沒來得及產生就已經死了。於是,英芝隨文堂進了舞廳的包間。
與文堂睡過,揣著文堂借給她的三千元錢,想,兒子未必比錢更重要。有錢沒有兒子,你照樣活得好好的,生老病死,錢都能幫上你;可是沒錢有兒子,卻是沒有活頭。英芝回到家時,貴清一早出門打牌根本就沒有回來。晚飯已經開過,婆婆壓根兒沒有給她留吃的。不僅如此,婆婆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給她聽。她怒火中燒,把碗往地上一砸並吼叫起來。這一下把婆婆嚇得摔倒了。公公見狀,便動手打了她,而且罵她。
英芝把從文堂那裡借的三千元交給貴清,讓他去備料。可貴清半夜回來說他把錢輸了。英芝突然間就覺得自己的血已經被滿腔的憤怒激發得從全身毛孔里向外噴射。她禁不住一聲長嘯,瘋狗一樣撲向貴清,又抓又打。貴清怔怔地望著她,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婆婆一看兒子臉上的傷痕,就立即尖叫了起來:“天啦,你想殺人呀!貴清,我的兒,你還不把這個惡婆娘打死!”貴清卻對他娘說:“不關你的事,是我要她打的!”公公拍著桌子罵起來,鼓動貴清打老婆。貴清對爹說:“她是我的老婆,我做么事要打死他?她打我的巴掌,抓我的臉,我高興我喜歡,又怎么樣?”
英芝再次回到娘家,說要跟貴清離婚,遭到了父母的竭力反對。英芝哭幹了眼淚,感到了絕望。正在這時,春慧來看她,勸她要么離婚,要么到南方打工。這番話又喚起了她生活的希望。她睡下了,貴清來看她。在與貴清回家的路上,她向貴清講了想去南方打工的想法,貴清說:“我說英芝,你算了吧。我再怎么賺錢,也成不了中國酋富,連個老廟村首富都當不成。反正總有人比我有錢,你也總會盯著那些更有錢的人,我又何必費那個勁?再說我們老廟村又不是很窮,大家的日子也都過得蠻好,我去吃那個苦?我找死呀。”英芝又說自己想去掙錢,貴清說:“你去掙,我保證支持你。”英芝問:“真的?”貴清說:“怎么不支持呢?你想當我的搖錢樹我哪有不支持的?除了不準當賣肉的小姐,你乾什麼都行。”但一聽說英芝要到南方去打工,貴清立馬就不同意。他說:“我就是這么個人!我別的什麼都可以馬虎,可我老婆的褲帶子我不能馬虎,我就得管得緊緊的。到南方打工,恐怕沒一分是乾淨的。”英芝說,如果既不借錢蓋房子,又不準她去南方打工,那隻好離婚。貴清說:“我有你這么好一個老婆,又好看,又會賺錢,晚上伺候得我也蠻好,我怎么會跟你離婚?”貴清的爹媽不允許英芝外出打工。夏天,果園裡的梨都熟了。貴清要英芝到街上去賣梨,並說賣梨的錢可以拿出一半來蓋房。可是梨賣完後,貴清卻把錢都交給了父母。英芝對蓋房徹底絕望了。
正當英芝準備外出打工時,文堂來到了老廟村。他本來想跟英芝要些錢,可見英芝說了貴清的事後,就不再要錢了,而是提出了非分的要求。看著文堂的目光,英芝的心立即蠢蠢欲動起來,周身的血也流得暢快了。她怕公婆見到文堂不高興,就把他帶到了還沒蓋好的新房裡。他們二人在二樓空蕩蕩的新屋裡做愛。快樂被樓下杯子的叮噹聲打斷。文堂機靈地竄到屋後的林子裡消失了。公公拿著扁擔怒氣沖沖地衝上樓來,朝英芝要野男人。英芝從容地當著公公的面把褲扣扣好,對公公說:“誰是野男人?不就是你在這裡么?你這么老了,未必想當我的野男人?”公公怒不可遏地將扁擔朝英芝甩了過去。
貴清被爹揪著耳朵提回了家,告訴他野男人跑到家裡來了。並憤怒地說:“你今天不把你老婆打死,你就不是我兒!”
英芝拎著包想出門,被公公與貴清看到。她趕忙跑回屋將房門鎖起。貴清在門外吼叫:“你這個臭婊子,把門打開!你竟然敢在家裡偷野男人,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還是個人么?老子警告過你多少回?你要是讓老子當烏龜,老子就不會讓你過剩下的日子!老子要殺你,還要殺那個狗日的野男人!”英芝不敢開門,她想,無論如何,我得逃。正在這時,突然停電了。屋裡一片漆黑。英芝趁機開門往外逃,貴清衝進來卻撞在了柜子上。英芝在黑燈瞎火之中,跑進了公婆的房間。從平時藏錢的抽屜里抓了一把錢,就跑出了大門。貴清等人聽到大門響就追了過去。英芝卻躲在了隔壁院外的廁所里。等四周沒有聲息後,她才悄然從老廟村逃出。
英芝逃出來後,想到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掙錢。她想,也年輕,有身體可以誘人,甚至還有力氣。她拼了命也要蓋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她要過沒有人打沒有人罵沒有人翻白眼的日子。要用女人的力量和本事來養活自己。她英芝從來就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英芝在船上陪三個男人,白天洗衣做飯,夜裡陪床,三個月掙了一千多元錢。她決定回娘家,等年後跟別人一起到南方打工。回到家,爹媽說貴清一直來家裡鬧,弄得家裡成天人心惶惶。屋子都叫他給燒了半邊。爹罵道:“你搞野男人搞到他家裡去了,他能不打你?你一個女人跑得幾個月不見人影,他能不燒你娘家的屋?你還不乖乖回去跟他賠個禮?”娘也說,像英芝那樣是要遭人罵遭天譴的。
第二天一早,貴清就一個人拎著一桶汽油找上門來,臉上兇巴巴的樣子。貴清剛進院子,就被英芝的兩個哥哥掀翻並捆了起來。
看到兩個哥哥把貴清捆到了樹上,英芝走到跟前,照貴清的下身踢了一腳,貴清暴吼道:“你這個狗日的小娼婦,老子這樣疼你,你竟然不守規矩。老子不殺了你,怎么咽得下這’口氣?”英芝說她是靠自己的身體去掙錢的,那三千塊錢也是靠睡覺掙的。貴清說他拼了命也要斬了英芝。英芝要跟貴清離婚,還要他還一半蓋房子的錢。貴清說:“不要臉的東西!你這輩子休想從我身邊跑掉,我掐也要掐死你在我的床上。房子錢一分錢也別想要走,你想要錢,就在我家做牛做馬,做老了,才都是你的。”英芝說:“我出去的三個月,天天在男人堆里混。我這么做,就是要氣死你貴清!你貴清不好好待我,我就讓貴清的老婆去伺候別的男人,讓別的男人消遣。”
貴清暴跳著,咆哮著:“就算我坐牢,我能坐幾年?只要我出來,我不光要殺了你,我還要殺你全家。讓你家絕戶!”英芝感到恐懼,她想做些什麼。突然她看到了貴清拎來的那壺汽油。英芝衝上去,擰開蓋子,將汽油全部潑在貴清身上。然後在貴清的狂罵中點燃了汽油。貴清頓時成了一個火球。在英芝的呆望中,火團突然離開樹幹,向英芝撲去。英芝拔腿向院外跑。全身帶著火苗的貴清嗷嗷狂叫,追趕著英芝。就在這時,一個人突然衝過去要攔住貴清,貴清一把將那個人抱住,與那人一起死去。那人竟是英芝的媽。
英芝被槍斃在刑場上。
人物簡介
英芝
方方給英芝的出場設定了一個美好的情境,年輕,高中畢業,青春剛剛開始;漂亮,哪怕穿上嫂子年輕時的舊衣服也掩飾不住美麗的容顏;有個好歌喉,盡可展現歌唱才藝;家境良好,母親開了個小賣鋪,經濟狀況在村里中等偏上。在全民讀書的社會大環境下,英芝完全可以通過努力讀書換一種活法,但她不願意,因為怕吃苦,也因為她不想像同村的春慧那樣所謂的眼睛看不清路。可她又不願走父母老路,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地當個農民。“英芝這個人,她是不安分的。她是不想讀書的。她是不喜歡勞動的。她是喜歡以輕鬆的方式賺大錢的。她是風騷的。她也是傳統的。”正不知何去何從時,村中能人三伙出現了,她輕率地加入三伙唱歌班,在農村紅白喜事中給人唱歌助興,這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而且又有當明星的感覺,最主要的是台下男人們的追捧和打情罵俏,使英芝飄飄然地忘乎所以,走進不幸人生的第一步。如果說就這樣按部就班的唱歌賺錢,也不至於有後來的無奈,英芝的悲劇在於無法抵禦男人性的誘惑,對於並不熟悉和了解的男子性的引誘,英芝並不是反抗而是用嫵媚和風騷去應對,沉湎於肉體的歡愉,可惜這種感官愜意是短暫的,意外懷孕後的英芝匆忙嫁給完全不在自己計畫中的貴清,步入生命中的無奈。人生原本是極不穩定的系統,需要有穩固的方向和眾多恰到好處的機會,在這兩個方面都缺失的狀態下,英芝的人生開始不可掌控,由於貴清用尚在腹中的胎兒做要挾,沒花多少錢就把英芝娶回了家,貴清的父母對這個兒媳十分冷淡。為了重新找回昔日的風光,為了在丈夫面前有底氣(只有自己賺錢才有底氣),更是為了擺脫公婆的刁難侮辱,英芝再次回到“三伙班”,用歌喉籌錢蓋屋,準備分家另過,但她一次次被吃喝嫖賭、遊手好閒的丈夫欺瞞打罵,由於做脫衣表演又一次被貴清毒打,草台班子因進行污穢演出被依法取締,英芝無所適從,不知自己出路何在,在絕望之際,原本被自己忽視的春慧為她提供了南下打工的信息,又一次燃起英芝希翼的火苗,但好吃懶做、貪圖安逸的貴清一再阻撓她南下的腳步。最終,英芝的所有希望放在了即將竣工的新房身上,並利用身體借得一筆蓋房資金,但最後的希望也被無情的現實粉碎,當英芝對眼前的一切心灰意冷,準備捨棄所有獨自南下時,卻在與人偷情時被公公抓個現行,最終,死裡逃生,流浪三月後回到娘家,發現貴清已經實施了瘋狂的報復,並蓄意謀害自己的全家,受盡打罵屈辱的英芝喪失了理智,將汽油澆灌丈夫全身,使貴清成為奔跑的火光,同時也是復仇的火光,這一團奔跑的火光讓英芝鋃鐺入獄,等待死亡的訊息。
貴清
貴清是英芝最親密的人,也是英芝改變命運的最大障礙,這個丈夫貌似已經跟上時代的節拍,表面上對英芝也有溫情寬容的一面,但所有的溫厚都掩飾在自私的真相之下。允許英芝婚後重回“三伙班”,是因為由此可以隨心所欲地向妻子伸手要錢,“貴清知道英芝一旦出門唱台,就會賺回不少錢,還他的債務綽綽有餘,立即有一種心花怒放的感覺”。許諾英芝蓋屋另住,是因為蓋屋的錢不用他和他的父母出,等父母死後,老屋也是自己的,豈不落個兩套房子的好處。甚至在外人面前,貴清也有意無意地抬高英芝的形象和地位。但在欺壓女性方面,他從來沒有放棄男權的統治地位,時刻表現出一家之主的優越地位,不僅在語言上體現男權意識,在實踐上也付諸實施,每一次和英芝矛盾激化,總是實施家庭暴力,用武力來提醒英芝自己作為家庭權威的存在。貴清還厚顏無恥地篡改女性獨立宣言:時代不同了,男女平等了,女人有本事就該出門賺錢;男人沒本事,就該在家管錢。沒有絲毫的禮義廉恥。在方方筆下,貴清消解了女性的獨立觀,根本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傳統家庭觀念之下的父親或男性形象,沒有任何的家庭責任感和道德觀念,就是個吃喝嫖賭、極端自私的被否定被顛覆的封建夫權代表。
英芝的公婆
英芝的公婆是小說創作者公然指責的對象,在高懸門頭的“天地君親師”的感召下,自以為是地用兩套標準安排著生活秩序,指揮著家庭運轉,協調著成員關係:一方面無原則地縱容兒子的好逸惡勞,挑撥兒子對兒媳拳腳相加,自己卻毫無人性地冷眼欣賞英芝在貴清鐵蹄下的痛哭和哀嚎;另一方面把兒媳作為生育工具和家裡的奴僕,漠視英芝的合理訴求和作為人的正當權利,時時刻刻用傳統中國女性的禮儀規範標準敲打和禁錮著英芝,使得英芝受到非人的待遇和極端的侮辱。作為封建夫權和男權最堅定的捍衛者和最冷酷的執行者,婆家使英芝的未來變得恐怖和可怕。
作品鑑賞
主題思想
社會問題
方方筆下的英芝可以看做是一個追求女性解放的一個形象,她的人生悲劇也是在追求解放的過程中形成的。在男權社會下,女性一直處於一種被壓抑的狀態。中國女性一直在為基本的生存、為能像一個“人”一樣的活著而掙扎。在《奔跑的火光中》,英芝並沒有太多奢望與追求,只是在爭取一份“人”的生活。她認為時代改變了,認為社會的商業化可以給她更多的生活選擇,未來有更好的生活在等待她。正是這些“以為”喚醒也誤導了她,將其一步步驅趕到慘烈的人生境地。同時,英芝的悲劇命運是由於她在男權文化以及傳統道德觀念仍然強盛的鄉村不甘順從而造成的。“在中國討論婦女解放,女性的政治地位、經濟能力、社會價值等都還在其次,更為首要的是傳統道德對女性無所不在的束縛,這種束縛構成了一種深層次的價值制約。”主人公英芝在在最開始的時候是對新生活懷有無限的憧憬的,但是由於農村封閉保守的思想以及她自己內心深處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促使她加入了吹唱班,也由此開始了她悲劇的一生。方方在《奔跑的火光》中用真實的筆法描述了英之的生存處境,講述了她心中由希望至絕望的心路歷程。英芝這一形象是具備當代鄉村婦女典型特徵的代表性形象,方方通過這一人物形象,以悲劇形式揭示社會生活中存在的問題。
底層寫作
把普通的百姓作為書寫對象,在文學作品中,一些有身位的、能左右歷史進程的人不再出現在文學作品中,他們所描寫的對象,往往都是某個公司的小員工、書記員,普通農民、打工者。他們用著肩扛攝像機的方式來對主人公進行動態生活的描述,不摻進自己的感情,也可以說是對人物進行冷敘述,但是人們仍然可以在這些作品中感覺到作者對世態的批判,或者是對人生的感懷,這也可以算是對底層寫作的另一種解釋。底層寫作注重對社會底層階級的關懷,注重對人物苦難的感傷性描述。《奔跑的火光》就是以一位下層歌者英芝短暫的一生來結構全篇。英芝從始至終都是以一個弱質女流的形象充斥於作者的眼球,她沒有工作、沒有愛情、沒有親情,甚至她唯一的信念房子對於她來說也僅僅是一個夢想。在她的周遭,只有她一個人在為了夢想而努力,這也讓她成為了一個異形人。
女性生存
在作家方方《奔跑的火光》這篇小說中,塑造了一個被封建宗法觀念、物慾和情慾毒害的鄉村女孩英芝,在這個悲劇故事中瀰漫著悲痛的氣息。單純的農村姑娘英芝因受到夫家的欺凌最終走上了殺夫的不歸之路,她的殺夫行為是她唯一可以選擇的反抗行為,但這一反抗卻是以犧牲自己的性命為代價。英芝自身性格的弱點必然會使得她成為社會歷史進程中的犧牲品,儘管她對封建宗法制度做出反抗,並積極爭取自己的經濟地位,但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在人類文明歷史大踏步地向前挺進的時代,探索女性如何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以及如何解放自己,仍有著積極的社會意義。
藝術特色
敘事時間
《奔跑的火光》敘事時間的安排對突出小說主旨、強化人物形象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奔跑的火光》中,英芝講述自己的故事,一開始便從她高中畢業開始,之前的成長過程則被直接省略,原因不外乎之前的成長經歷並不是故事的關鍵,學生生涯與英芝之後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關聯,省略這些可以節省篇幅,儘快進入主題。並且小說幾次寫到英芝從村里去縣城都沒有路途上的描寫,直接進入下個場景的描述,這也是省略。敘事文本中出現省略,一方面是為了使故事進程更加緊湊,另一方面也為避免描寫與故事內容無關的東西。《奔跑的火光》中有幾處重要的場景描寫,一是英芝高中畢業後,三伙遊說英芝加入他的唱班“三伙班”去唱歌,這一次為英芝以後的掙錢道路以及遇見貴清埋下伏筆;二是英芝和貴清情歌對唱後第一次在城裡見面,這一次促進了二人的感情進展,也暗示了英芝的婚姻歸宿;三是英芝對婆家生活不滿意,生子後回娘家再次受到三伙的邀請加入唱班推動了故事的發展。除了這些場景,小說中還有大量的場景描寫,敘事文本中場景描寫本來占據很大篇幅,只不過上述幾處場景描寫在整個故事的發展中都有關鍵的作用。作者通過在敘事時間上的安排,使這篇小說不僅在結構上層次分明,詳略得當,而且在表現小說主旨上也十分突出,使讀者在為小說中的人物感到悲憤的同時,也引發他們對女性的關注以及對傳統思想的反思。
作品影響
2001年,《奔跑的火光》獲上海市政府中篇小說二等獎。
2002年3月,《奔跑的火光》入選“2001年中國小說排行榜”。
2003年1月,《奔跑的火光》獲《小說選刊》2001~2002年優秀小說獎。
2003年11月,《奔跑的火光》獲《小說月報》第十屆百花文學獎中篇小說獎 。
出版信息
《奔跑的火光》首次發表於《
收穫》2001年第5期,並於2001年9月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單行本,後收錄至方方的小說集當中。
作者簡介
方方,本名汪芳,生於南京市,祖籍江西彭澤,曾任湖北省作家協會主席,中國作家協會第五、六、七、八、九屆全委會委員。1978年考入武漢大學中文系。1982年畢業分配至湖北電視台當編輯。1989年調入湖北省作協,專業作家。1976年始發詩歌,大學期間轉寫小說。1987年發表中篇小說《
風景》,成為“新寫實派”代表作家之一。著有長篇小說《
烏泥湖年譜》《
水在時間之下》《
武昌城》《軟埋》《
是無等等》,中篇小說《
桃花燦爛》《
中北路空無一人》《
萬箭穿心》《
琴斷口》《
刀鋒上的螞蟻》《
塗自強的個人悲傷》等,散文隨筆《
到廬山看老別墅》《
漢口的滄桑往事》等。作品多次入選中國小說學會排行榜,獲《小說月報》百花獎、中國女性文學獎、《中篇小說選刊》優秀作品獎、上海政府獎、湖北屈原文學獎、
魯迅文學獎等國內重要獎項。已出版各類作品集一百多部,多部作品被譯成英、法、日、意、葡、韓、泰、西班牙、阿拉伯等文字在國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