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自敘

《史通·自敘》是公元215年劉知幾創作的作品,收錄於《古文尚書》。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史通·自敘
  • 作品別名:自敘
  • 創作年代:公元215年
  • 作品出處:《古文尚書》
  • 文學體裁:七言
  • 作者:劉知幾
原文,譯文,

原文

予幼奉庭訓,早游文學。年在紈綺,便受《古文尚書》。每苦其辭艱瑣,難為諷讀。雖屢逢捶撻,而其業不成。嘗聞家君為諸兄講《春秋左氏傳》,每廢書而聽。逮講畢,即為諸兄說之。因竊嘆曰:"若使書皆如此,吾不復怠矣。"先君奇其意,於是始授以《左氏》,期年而講誦都畢。於時年甫十有二矣。所講雖未能深解,而大義略舉。父兄欲令博觀義疏,精此一經。辭以獲麟已後,未見其事,乞且觀餘部,以廣異聞。次又讀《史》、《漢》、《三國志》。既欲知古今沿革,歷數相承,於是觸類而觀,不假師訓。自漢中興已降,迄乎皇家實錄,年十有七,而窺覽略周。其所讀書,多因假賃,雖部帙殘缺,篇第有遺,至於敘事之紀綱,立言之梗概,亦粗知之矣。
但於時將求仕進,兼習揣摩,至於專心諸史,我則未暇。洎年登弱冠,射策登朝,於是思有餘閒,獲遂本願。旅遊京洛,頗積歲年,公私借書,恣情披閱。至如一代之史,分為數家,其間雜記小書,又競為異說,莫不鑽研穿鑿,盡其利害。加以自小觀書,喜談名理,其所悟者,皆得之襟腑,非由染習。故始在總角,讀班、謝兩《漢》,便怪《前書》不應有《古今人表》,《後書》宜為更始立紀。當時聞者,共責以為童子何知,而敢輕議前哲。於是郝然自失,無辭以對。其後見《張衡》、《范曄集》,果以二史為非。其有暗合於古人者,蓋不可勝紀。始知流俗之士,難與之言。凡有異同,蓄諸方寸。
及年以過立,言悟日多,常恨時無同好,可與言者。維東海徐堅,晚與之遇,相得甚歡,雖古者伯牙之識锺期,管仲之知鮑叔,不是過也。復有永城朱敬則、沛國劉允濟、義興薛謙光、河南元行沖、陳留吳兢、壽春裴懷古,亦以言議見許,道術相知。所有揚榷,得盡懷抱。每云:"德不孤,必有鄰,四海之內,知我者不過數子而已矣。"
昔仲尼以睿聖明哲,天縱多能,睹史籍之繁文,懼覽之者之不一,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以修《春秋》,贊《易》道以黜入索,述《職方》以除九丘,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迄於周。其文不刊,為後王法。自茲厥後,史籍逾多,苟非命世大才,孰能刊正其失?嗟予小子,敢當此任!其於史傳也,嘗欲自班、馬已降,訖於姚、李、令狐、顏、孔諸書,莫不因其舊義,普加釐革。但以無夫子之名,而輒行夫子之事,將恐致驚末俗,取咎時人,徒有其勞,而莫之見賞。所以每握管嘆息,遲回者久之。非欲之而不能,實能之而不敢也。
既朝廷有知意者,遂以載筆見推。由是三為史臣,再入東觀。每惟皇家受命,多歷年所,史官所編,粗惟紀錄。至於紀傳及志,則皆未有其書。長安中,會奉詔預修《唐史》。及今上即位,又敕撰《則天大聖皇后實錄》。凡所著述,嘗欲行其舊議。而當時同作諸士及監修貴臣,每與其鑿枘相違,齟齬難入。故其所載削,皆與俗浮沈。雖自謂依違苟從,然猶大為史官所嫉。嗟乎!雖任當其職,而吾道不行;見用於時,而美志不遂。郁怏孤憤,無以寄懷。必寢而不言,嘿而無述,又恐沒世之後,誰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見其志。
昔漢世劉安著書,號曰《淮南子》。其書牢籠天地,博極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錯綜經緯,自謂兼於數家,無遺力矣。然自《淮南》已後,作者無絕。必商榷而言,則其流又眾。蓋仲尼既歿,微言不行;史公著書,是非多謬。由是百家諸子,詭說異辭,務為小辨,破彼大道,故揚雄《法言》生焉。儒者之書,博而寡要,得其糟粕,失其菁華。而流俗鄙夫,貴遠賤近,傳茲牴牾,自相欺惑,故王充《論衡》生焉。民者,冥也,冥然罔知,率彼愚蒙,牆面而視。或訛音鄙句,莫究本源,或守株膠柱,動多拘忌,故應劭《風俗通》生焉。五常異,百行殊執,能有兼偏,知有長短。苟隨才而任使,則片善不遺,必求備而後用,則舉世莫可,故劉劭《人物誌》生焉。夫開國承家,立身立事,一文一武,或出或處,雖賢愚壤隔,善惡區分,苟時無品藻,則理難銓綜,故陸景《典語》生焉。詞人屬文,其體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異彩,後來祖述,識昧圓通,家有詆訶,人相掎摭,故劉勰《文心》生焉。
若《史通》之為書也,蓋傷當時載筆之士,其義不純。思欲辨其指歸,殫其體統。夫其書雖以史為主,而餘波所及,上窮王道,下掞人倫,總括萬殊,包吞千有。自《法言》已降,迄於《文心》而往,固以納諸胸中,曾{滯心}不芥者矣。夫其為義也,有與奪焉,有褒貶焉,有鑒誡焉,有諷刺焉。其為貫穿者深矣,其為網羅者密矣,其所商略者遠矣,其所發明者多矣。蓋談經者惡聞服、杜之嗤,論史者憎言班、馬之失。而此書多譏往哲,喜述前非。獲罪於時,固其宜矣。猶冀知音君子,時有觀焉。尼父有云:"罪我者《春秋》,知我者《春秋》。"抑斯之謂也。
昔梁徵士劉孝標作《敘傳》,其自比於馮敬通者有三。而予輒不自揆,亦竊比於揚子云者有四焉。何者?揚雄嘗好雕蟲小技,老而悔其少作。余幼喜詩賦,而壯都不為,恥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其似一也。揚雄草《玄》,累年不就,當時聞者,莫不哂其徒勞。余撰《史通》,亦屢移寒暑。悠悠塵俗,共以為愚。其似二也。揚雄撰《法言》,時人競尤其妄,故作《解嘲》以訓之。余著《史通》,見者亦互言其短,故作《釋蒙》以拒之。其似三也。揚雄少為范踆、劉歆所重,及聞其撰《太玄經》,則嘲以恐蓋醬瓿。然劉、范之重雄者,蓋貴其文彩若《長揚》、《羽獵》之流耳。如《太玄》深奧,理難探賾。既絕窺逾,故加譏誚。余初好文筆,頗獲譽於當時。晚談史傳,遂減價於知己。其似四也。夫才唯下劣,而跡類先賢。是用銘之於心,持以自慰。
抑猶有遺恨,懼不似揚雄者有一焉。何者?雄之《玄經》始成,雖為當時所賤,而桓譚以為數百年外,其書必傳。其後張衡、陸績果以為絕倫參聖。夫以《史通》方諸《太玄》,今之君山,即徐、朱等數君是也。後來張、陸,則未之知耳。嗟乎!儻使平子不出,公紀不生,將恐此書與糞土同捐,煙燼俱滅。後之識者,無得而觀。此予所以撫卷漣洏,淚盡而繼之以血也。

譯文

我年幼的時候接受親職教育,早早的學習文獻經典。還是在十一歲時,就學習了《古文尚書》。常常苦於它的文字艱澀繁瑣,難以記誦。雖然多次遭到責罰,但這方面的學業還是沒有完成。曾經聽到家父給各位兄長講授《春秋左氏傳》,往往會丟掉《尚書》去聽講《左傳》。等到講完了,就向哥哥們陳述。因而私下感嘆:“如果讓我讀的書都像《左傳》這樣,我就不再懈怠了。”家父認為我的想法不同尋常,於是開始教授我學習《左傳》,滿一年後所有的講解和記誦都做完了。這時我剛剛十二歲。當時,講解的內容雖然不能深刻的領悟,但主要的意思也能弄清楚了。家父又讓我廣泛地閱讀一些註解經義的書,(以求)能夠精通這一本經書。但發現書中文字在“獲麟”之事以後,就沒有記載相關的事件了,期望看到剩下的部分,來增加自己的見聞。接著又讀了《史記》、《漢書》和《三國志》。繼而想要了解古今歷史的沿襲變革,歷代相互承接,於是把接觸到同類的書籍都拿來閱讀,也不需要藉助老師的指導,從漢代光武中興以來,到各種皇家史料的記錄,雖然年齡只有十七歲,但是都已普遍的閱讀了。
但在那時將要求取功名,參加科舉,只好兼代研習揣摩,至於專門用心研讀各種史書,我就沒有閒暇的時間了。等到年過二十,通過了科舉,在朝廷里作了官,到那時想著自己有了空閒,才得以實現了原來的願望。遊歷來往於長安和洛陽之間,經過很多年的積累,無論公家還是私人藏書,都盡情翻閱。至於像某一代的史書,會有各家的分別,研讀期間 零星 記載一些資料匯聚成冊,對於各種不一的說法,沒有用盡心力苦心揣摩,以求辨明真偽。再加上自己從小時候看書,就喜好談論人物的是非曲直,我所感悟的道理,都出自我的內心,絕非從別人那裡聽來的隻言片語。所以,還是年少的時候,閱讀班固、謝承的《漢書》、《後漢書》,就奇怪《漢書》中不應該有《古今人表》,《後漢書》應該為更始帝劉玄立本紀。當時聽到我這些疑問的大人們,一同責備我,認為小孩子知道什麼,敢來非議先賢。於是我也就感到羞怯,以為是自己錯了,無言以對。但在那以後看到張衡和范曄的集子,他們果然認為這兩本史書有錯誤。這期間還有很多暗合古人的想法,不可勝記。從那以後才知道一般庸俗之人,難於和他們交談。凡是自己有和前人不同的觀點,我都予以保留,銘記在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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